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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眼看著那些細小的粒子──有的還和很細的細絲糾纏在一起,滾下了石塊,落到了岩石之上,一陣海水沖上來,都捲走了。我提起雙手,剛才由於極度的驚恐,手心都在冒汗,所以雙手之上,都沾了不少那種細小的粒子。

  我凝視著自己的手掌,思潮翻湧,首先想到的,雖然後來細細想來,很覺得擬於不倫,但當時,突然想到的確然如此,人在思緒紊亂的時候,思路會不按常軌發展,常有很古怪的念頭冒出來,和深思熟慮、冷靜思考的時候,大不相同。

  我在那時,首先想到的是甚麼呢?我想到了白居易在李白墓前所作的詩句,所興的感嘆:「可憐荒壟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

  接著,我想到是──那個小機械人死了。用現實世界的觀點來看,機械人本來沒有生命,無所謂死或活。但是,那種小機械人來自未來世界,現在世界的文字和語言,無法對它有確切的形容。

  對我來說,那種小機械人非但是活的,有生命,而且統治未來世界,把人類和地球上的其他生物都當作玩具。它們神通廣大之極,不但每一個都具有通天徹地之能,而且還可以通過「逆轉裝置」,自由來往於時間之中──它們就是通過了這個裝置,把陶格的一家,自未來世界放出來,放到現實世界來玩的。

  所以,我想到,那個小機械人死了。若論死亡情況之慘,那麼,它的死法自然列為一級,因為那是名副其實的粉身碎骨。

  它散裂成了數以萬計的小粒子。

  我也知道,如今沾在我手上的那些小粒子,看起來,每一粒不會比我的毛孔更大,可是在每一粒之中,部曾經包含過不知多少訊息,數以萬計的小粒子,當它們組合在一起,能夠有效運作時,就是一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一個小機械人。

  而如今,只是一堆微塵一樣的小粒子。

  我雙手用力在衣服上擦著,把沾在手心上的小粒子全都抹掉,同時,不由自主喘著氣。

  那時,我腦中一片混亂,我只是繞著那塊石頭,團團轉著,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在這幾分鐘之內,我再一次肯定,陶格夫婦不在這個山石洞之中,應該在這裏的唐娜的屍體也不在,而且,全然沒有他們曾在這岩洞中停留過的痕跡。

  我也曾使自己的思想集中,希望能在這樣的情形下,唐娜的記憶組,可以和我接觸,但是也沒有結果。等到我可以開始有系統地思索時,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個小機械人,怎麼會死的?

  以它的神通而論,現在世界之中,決沒有可以毀滅它的力量。

  在現在世界中的小機械人,不只一個,這個死了,其他的是不是也死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是不是危機已經解除?

  我曾在未來世界中,和一個穿著綵衣的老者相會,這個老者,以一種哀傷得心死的平淡語氣,告訴我未來世界是如何形成的經過,以及未來世界的情形,知道這種小機械人,在未來世界之中,還是統治層中最低級的一種,在它們之上,還有許多種不同的機械人,神通更廣大,而最高層次的,則是「控制中心」──一切命令,皆由控制中心所發。那麼,如今的情形,是不是控制中心改變了命令,派出了更高層次、能力更強的機械人,來替代那種小機械人?如果是這樣,那就是危機非但沒有過去,而且,更加嚴重了。

  可是,唐娜和伊凡,又都曾提及,未來世界出了問題。假設出了嚴重的問題,導致未來世界的控制中心無法運作,才令小機械人死亡,那又是幸事了。我思念電轉,剎那之間,作了種種假設,都越想越不著邊際,只覺得頭大如斗,忽然之間,長嘆一聲,感到寧願置身於鬧哄哄的少年芭蕾舞學校之中,雖然平凡瑣碎,可是何需像現在這樣,殫智竭力,去探索過去現在未來的奧秘,弄得一時全身發顫,一時汗涔涔下那麼痛苦,又一無結果,所為何來。

  想到了這一點,我不禁長嘆了一聲,已經轉身向岩洞口走去。

  到了洞口,迎著海風,深深吸了一口氣。本來,以我的處事方式而論,必然會盡量收集那小機械人的「屍骨」,設法去作最詳細的化驗。

  可是這時,我卻大有看透性情的靈感,知道那些小粒子,此際無非是一些不同種類的金屬,再也沒有研究的價值。需要研究的是,那種小機械人的死亡,是由甚麼因素所帶來的。

  慢慢地走向快艇,跨進了艇中,任由海浪搖晃,竟是一片茫然,想不出下步該如何進行,我一生的經歷之中,有許多束手無策的情形,但是從未有過如今那樣惘然,而且潛意識根本想放棄,不想再探索下去。

  事實是,如果不是想到溫寶裕的處境十分不妙,如果整件事沒有新的突破,溫寶裕就會變成無法露面的「黑人」,我也早已把放棄的念頭,付諸實行,駕著快艇離開了。

  而我那時所祈求的「突破」,老實說,也「胸無大志」,無意去破解伊凡臨死之前的那番話是甚麼意思,無意去思索陶格夫婦的下落,無意去探究未來世界究竟出了甚麼問題。

  我只想能和唐娜的「記憶組」接觸,請她再進入陳安安的腦際,好讓陳安安伶俐活潑地回到她父母的懷抱,以解溫寶裕的困境。

  可是,就是那麼一點子小的願望,想要實現,談何容易。我曾聽原振俠醫生說起過他的一段經歷。他的那段經歷是,他要找一個鬼魂,千方百計,要把一個特定的鬼魂找出來。

  他曾在尋找的過程之中,和一個堪稱對靈魂學最有研究,也是和靈魂接觸最多的一個靈媒合作,那個靈媒的名字是阿尼密,是極神秘的非人協會會員。

  連那麼出色的靈媒也感嘆:要隨便和一個鬼魂接觸容易,要和一個特定的鬼魂取得聯絡,極之困難,排除了偶然的因素之後,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可以通過他的腦部活動而做到這一點。

  我同意他的說法,也就是說,不論我如何努力,我都無法主動和唐娜的靈魂聯絡。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得唐娜和我聯絡。

  這是唯一的希望──我並沒有絶望,因為我知道,唐娜十分希望和我聯絡,只要有可能,她會用不同的方式,和我接觸。

  她有可能直接和我接觸,也有可能進入安安的腦部,利用安安的身體組織和我交談。

  這種情形,有可能出現,這是我為甚麼在一籌莫展之中還留在海邊不離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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