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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一眼就看到,鐵天音已到了房間的一角,正蹲在一個小女孩的面前,翻起小女孩的眼皮,仔細地察看著。

  一看到了這樣的情形,我就遍體生寒──最可怕的情形發生了,陳安安又變成了植物人,唐娜的記憶組,已離她而去。

  種種發生過的事,陳氏夫婦絶對無法接受,所以一切的罪責,都會落在溫寶裕的身上,除非溫寶裕從此躲在苗疆藍家峒中不出來,不然,說甚麼也脫不了干係。

  本來,我一看到了這種情形,確知溫寶裕惹下天大的麻煩,確然十分緊張。但等到想到他有藍家峒這個洞天福地可以避難,所以也就不那麼緊張了。

  那時,他仍然緊抓著我的手臂,我反手在他的頭上,輕拍了兩下,示意他不必過分驚惶。

  溫寶裕這才結結巴巴道:「你再──也想──不到──」

  我「哼」地一聲:「早就想到了,唐娜的記憶組,進入了安安的腦部,現在又走了,你惹下了大麻煩,難以向人家父母交代。」

  溫寶裕聽了,口張得老大,喉嚨發出一陣怪聲,在房間的人中,只有黃堂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聽了我的話之後,神情之怪異,不下於溫寶裕。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你──見到了唐娜──她──告訴你的?」

  我搖頭,向鐵天音指了一指:「是我和他一起推斷出來的結論。」

  鐵天音這時,站了起來,嘆了一聲:「完全的植物人,真不知如何向她父母說明。」

  溫寶裕忽然激動起來,雙手揮舞,提高了聲音:「她父母算甚麼,你們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之後,就會擔心,如何向全人類說明。」

  溫寶裕言行雖然誇張,但是有一個特點,他故意誇張時,絶不掩飾,叫人一看,一聽,就知道他的誇張。

  可是這時,他脹紅了臉,說的話雖然「偉大」(提及了「全人類」),但是他確然十分認真,並不是故作驚人之言,倒可以肯定。

  我和鐵天音知道,他既然曾和「唐娜」相處,所知一定比我們為多,所以一起向他望去。他長嘆了一聲,在一隻木頭箱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捧住了頭。

  心中充滿了疑問的黃堂,到這時才有機會問了一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望了溫寶裕一下,看來他正在組織如何敘述,所以我趁機把發生在小安安身上的事,向黃堂作了說明。黃堂聽了之後,皺起了眉,顯然,他和我們一樣,立即想到的是,這件事要向陳氏夫婦作說明,十分棘手。

  溫寶裕放下了雙手,現出一個不屑的神情,我沉聲道:「好,我們想到的是這幾個人的事,你放眼宇宙,關懷全人類,請你快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別再扮沉思者了。」

  溫寶裕挺了挺身,向木然立在一角的安安指了一指:「當時十分混亂,忽然她跑到了我的面前,用力拉我的衣服,引我的注意──」

  當時,確然十分混亂,但是溫寶裕的心情,和我不同。我是上了「賊船」,心中怨氣沖天,又不能發作,那種難受法,得未曾有。

  溫寶裕是隔岸觀火──後來他發了重誓,說他絶無半分幸災樂禍之心,也知道我十分難受,但是他卻覺得事情極富娛樂性,已經大笑中笑小笑了無數次,並且決定把我當時的狼狽相,廣為宣傳,不懷惡意,只是極熟的朋友間的取笑。

  正當他興致勃勃,留意著我每一個表情,猜測我那時在想些甚麼,忽覺出有人正在拉他的衣角,他低頭一看,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當時在學校中,十歲以下的小女孩有七八十個,他自然不在意,只是握住了小女孩的手,順口道:「小妹妹,你父母呢?」

  那小女孩卻用力拉他的手,同時大聲道:「我認識你,你是溫寶裕。」

  溫寶裕怔了一怔,平時,他有時也頗為自我陶醉:「我也可以算是一個名人了。」

  可是他連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一個小女孩,不可能認識他。所以,他大是訝異:「小妹妹,你──」小女孩的一句話,把他嚇了一大跳,小女孩道:「我是唐娜。」

  溫寶裕一怔之下,抱起了小女孩來,小女孩直視著他,又肯定地道:「我是唐娜,伊凡的妹妹,我和伊凡去找衛斯理時見過你。」

  溫寶裕錯愕之至,他的領悟力十分高,立即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

  他失聲叫:「你已死了?」

  在那樣的情形下,這一句話,最能說明問題──幸虧當時十分亂,他的話,沒有別人聽得到。小女孩一聽,用力點頭,同時現出焦急的神情:「快,快,我帶你去找他們。」

  溫寶裕感到又是興奮,又是刺激。他的古怪經歷,本已不少,也不乏刺激離奇的,可是這時,抱著一個「鬼上身」的小女孩,似乎比他在苗疆的山洞中,被滿身長了毛的女野人擄走,更怪異得多。

  溫寶裕上次見唐娜,唐娜已是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人,死亡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也不會感到難過,反而替她慶幸,又找到了這樣活潑可愛的一個身體。

  他不知有多少問題要問,一時之間,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及至聽得唐娜這樣說,他才問:「去見誰,有甚麼要緊的事情。」

  唐娜嘆了一聲:「一時也說不明白,見了他們,會詳細對你說。快走。」

  溫寶裕總算在這種情形下還記得我,向我指了一指:「要不要對衛斯理說一聲。」

  當其時也,我正像是傻瓜一樣,手執金剪,被一群肥瘦高矮不一的兒童保護神簇擁著。

  唐娜現出了十分不屑的神情:「衛斯理變了,你看看他在幹甚麼。我們有那麼重要的事要找他也找不到,他卻在幹這種無聊的事,走吧。」

  一聽得唐娜這樣說我,溫寶裕這小子連屁也不敢放──我之所以會做這種無聊的事,完全是他這小子苦苦哀求的結果。

  他連聲道:「走。走。這就走。」

  他那兩句話,是直著喉嚨叫出來的,目的是希望我能聽得到。但結果,由於聲波互相撞擊抵消混雜,我並沒有聽到。

  他又竭力跳高,做手勢,想引起我的注意,我也確然看到了他,可是全然不知道他想幹甚麼,而唐娜又一再催促,所以他就不再等我,抱著唐娜離開了學校──在別人看來,他是抱著安安離開的。

  一出了校門,就上了計程車,由唐娜吩咐司機,駛向郊區。當時,那司機用十分疑惑的神情,從倒後鏡中,打量著他們,並且一再詢問:「照小妹妹所說的地址去?」

  溫寶裕一再肯定,司機才算放了心。

  當學校門口,雙方家長,爆發了驚天動地的爭執之後不久,溫寶裕和唐娜下了車,唐娜拉著溫寶裕,向海邊飛奔而去。

  車程大約半小時,在這半小時之中,溫寶裕和唐娜已經作了談話。他們的談話,那計程車司機在事後的感想是:「當時我雖然聽不懂,但是越聽越害怕,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說的不是──人話。」

  兩個人,一個自然說的是人話,一個說的鬼話,而兩個人的話加起來,就算把那司機的頭榨扁了,他也不會明白。

  先是溫寶裕問:「我們去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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