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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四、慘死的過程

  牛頓說得很是詳細,我們也聽得很用心。牛頓續道:「我也大怒,這銀行職員太混帳了,我叫道:『等我來教訓他!』我一面叫,一面揮著手,伸手過去接電話。」

  我道:「你一隻手揮著,另一隻手去接電話,而揮著的那隻手上還握著刀。」

  牛頓:「是的。」

  我示意他再說下去──快到事情的中心了,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才打斷他的話頭的。

  牛頓道:「那時,我已留意到阿佳望著我的眼神有異,她一定覺得受了欺騙,所以感到了一種被侮辱和被欺騙了之後的憤怒,這種憤怒,很快就會爆發出來。我知道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弄清楚的話,可能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所以我幾乎是撲向前去的,阿佳的憤怒已開始發作,她把手中的電話,用力向我摔了過來。我本能地閃避,由於事情來得太急,我在閃避的時候,失去了重心,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牛頓說到這裏,已是滿面大汗,汗珠甚至順著他瘦削的臉,一直流了下來,落在地毯上。

  他的流汗,當然不是由於熱,而是由於他的心情。

  大家都沒有催他,由得他大口的喘著氣,普索利又給了他一杯酒,他一口吞下,卻嗆得咳了好一會。

  他總算又可以開始說話了,一邊說,他的臉色一邊在變,直變到了死灰色。

  他說的是:「我跌倒在地上,當然立刻想撐起身子來,可是也就在這時,我感到有一盆熱水潑向我,潑得我一頭一臉。我還以為是阿佳的怒意大發,所以伸手向臉上抹,一面還在叫:『阿佳,你聽我說──』才叫了一句,就看到阿佳在我的眼前,雙目圓睜,目光之中所顯露出來的仇恨和怨毒,令我剎那之間,整個人如浸入了冰水之中,劇烈發抖。我以為阿佳也跌倒了,就想去扶她起來,怎知雙手伸出去,才看到自己手上、臂上全是血,連手上的那柄刀上也沾滿了血,而且,我想去扶阿佳起來,卻扶了一個空,阿佳──阿佳──她的身子──不見了,只有她的頭在──地上──」

  牛頓掙扎著說到這裏,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雙眼睜得極大,望著我們,樣子可怕之極。

  我看各人的神情也都駭然,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牛頓所述的這種情景,確實太可怕了。

  大家都不出聲,牛頓的身子,抖得劇烈,也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牛頓才道:「我不知我呆了多久,我想避開阿佳的那種目光,可是我全身僵硬,一動也不能動,然後,我覺得有重物壓到了我的身上,我全身震動,那──壓在我身上的,竟是阿佳──的──身子,她的雙手還能動,像是想抓住甚麼,終於雙手緊緊地捏住了拳,捏得指節骨──格格作響──」

  他說到這裏,面肉抽搐,指著自己的耳朵:「從那時起,這種──可怕的聲響,就一直縈繞在我的身邊,白天黑夜,清醒或睡眠,一直在──一直在──就是現在,它也一直在我的耳際格格格地響,格格格地響──」

  他聲嘶力竭的說著,雙手突然掩住了耳朵,霍然站了起來,先是團團亂轉,接著,奔到牆前,把頭一下又一下地向牆上撞去,情狀駭人之至。

  普索利叫道:「衛!」

  他知道,牛頓的身形雖然瘦削,但是如今處在這樣的瘋狂狀態之中,也會力大無比,那就只有我才可以制服得了他。

  我應聲而起,一個箭步走到了他的身後,伸手一掌就向他頭頂之上,拍了下去。

  人體的頭頂之上,有一個人身穴道的總匯,稱作「百會穴」,這種穴道是人身的一大要害,是致命的所在。但凡事都有一正一反,致命的穴道,也可以救命,失心瘋到了嚴重的地步時,也只有刺激這致命的穴道,才可以令情形有所改善。

  自然,這一擊的力道,要拿捏得恰到好處,不然,一掌下去,人沒有救轉,反到一命嗚呼了。

  只聽得「拍」地一聲響,牛頓的身子,本來在逐漸蜷縮──這是人在極度痛苦的情形下的自然反應。經我一拍之後,他的身子陡然向上一挺,雙眼仍然睜得極大,可是,神情漸漸由痛苦變為不可置信,接著,他眨著眼,放下掩耳的雙手,喉核上下急速移動,說不出話來。

  我向他微笑:「可是那糾纏了你三十年之久的格格聲,已不再存在了?」

  牛頓喜極而位,淚如泉湧,連連點頭,口中發出嗚咽之聲,過了好一會,才說出了一個「是」字來。

  普索利冷笑:「誰叫你請我們來,卻躲起來不見人,不然,可以少受幾天罪。」

  牛頓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吁了一口氣,再吸氣,這才道:「我絶未曾想到衛先生會有那麼大的本事──唉,要是方琴不來,我說了我的事,你們也不會相信!」

  他一面說,一面側著頭,作仔細傾聽之狀,看他的情形,是生怕那格格聲又回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放心,你因為刺激過度,才會一直產生這種幻覺,那是神經錯亂的一種,現在霍然而癒,不會再有了。」

  牛頓又向我鞠躬,又向我拱手,口中連連稱謝,普索利道:「你說下去啊!」

  牛頓道:「當時的情形,真是可怕之極,我實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可是阿佳卻在剎那之間,身首異處,人頭落地了,她的雙眼仍然睜得極大,眼中的怨恨仍未消失。我知道她一定誤會是我殺了她,一切和剛才的戲言又相配合,我想分辯,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全身僵硬,一直到天亮,才稍稍能移動一下身子,掙扎著站了起來。」

  我又問了一句:「那時,你手中還是握住了那柄刀?」

  牛頓道:「是的,我的手指也僵硬了,要用另一隻手扳開握住刀的手指,刀才落地。」

  我道:「那柄刀呢?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牛頓道:「不在了,甚麼都不在了!」

  幾個人一起追問:「甚麼意思?」

  牛頓喘了幾下:「等到我神智漸漸恢復之後,我才意識到可怕之極的事已發生了。阿佳竟然就這樣死於非命,而我的處境,大是不妙,莊院中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人家一定會以為我是殺了她的。根本上,我也可以感到,連阿佳也以為把她的頭砍下來的人是我,我固然對阿佳的死傷心,但也要為自己設想一下。」

  他這樣說,當時他會怎樣做,便再也明白不過了。

  其中一個人怒道:「你若是毀屍滅跡,就會讓真兇永遠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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