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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故事之四:公平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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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被人推,可是推他的人,卻一點也沒有停手的意思,所以他只好被推一下,就身不由主地向前跌出一步,他心中的怒火,每被推一下,就增加一分,已經到了難以再忍受的地步。 他陡地轉過身來,面對著推他的人,把聲音壓得最低最低,也最憤怒最憤怒,聲音從咬緊了的牙關中硬迸出來,聽來十分怪異:「別推我!」 推他的人,本來在推他的背,他轉過身,說了話,推他的人現出鄙夷的神情,照樣伸手,推向他的胸──情形更壞,他被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 他雙手緊握著拳,聲音聽來更可怕:「別推我!」 可是推他的人,一樣出手,又推了他一下,更用力,令得他向後跌出的步幅也更大。 他身子發抖,推他的人,不是獄警。如果是獄警的話,他早已撲向前去,通過拳頭,宣洩心頭的怒意,大不了單獨禁閉,或是再被控襲警,加上幾年刑期,只要當時出了氣,也不必想那麼多。 他如果行事顧及後果,現在也不會身在監獄之中,被判三年徒刑了。 一時忍不住,把一個同事打成了重傷,那同事……他想起來,並不後悔,那同事是一個性變態,一次在酒後,居然硬要和他…… 他的思緒雜亂,不知為什麼在這時候,忽然會想起那種事來。腳跟才站定,他幾乎撕心裂肺地叫:「別推我!」 可是推他的人一點也沒有停手的意思。出手更快,一連推了他三下,他也連退了三步,連喘氣的機會也沒有。推他的人,身形不如他高,手臂不如他粗,氣勢也不如他壯,神態鬼祟,獐頭鼠目,口角帶著殘忍的笑容,和他一樣,穿著囚衣。 他知道推他的人是一個強姦犯,最喜歡津津樂道他每一次犯罪「進去」時的情形,一點不覺得十五年徒刑有什麼不值,在監獄裏,資格當然比他老,但還不至於老到可以推他的程度。 現在,他被人推,是因為推他的人,是獄中「大哥」的走狗,「大哥」要見他,派走狗來找,走狗找到了他,就可以推著他走! 行事再不計後果的人,也不能不想到在獄中得罪老大哥的後果。 他現在,只要拳頭揮出,兩秒鐘之內,保證推他的人,要少兩顆門牙,折斷三條肋骨。可是他也得算一算,餘下來的六百二十七天中,他的牙齒,會在開始的三、兩天中就全部和他的口腔脫離關係,而全身的骨頭,也不知要斷多少次! (服刑犯人對自己還要在監獄中逗留多少天,大都計算得十分準確,他也不例外。) 所以,儘管他氣血上湧,令得他的眼白和眼珠都成了紅色,看出去,推他的人,也幾乎成了一個紅色的怪物,但他還是忍著,只是愈叫愈嘶啞:「別推我!」 推他的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怕人推?推了你會怎麼樣?會生氣?會炸開來?『蓬』一下巨響,炸開來?」 他急促地喘著氣,又難過地轉回身,才一轉過身去,背後不但重重又被推了一下,而且,推他的人抬膝,重重撞在他的肛門部分。那令得他仆跌向前,發出了一下難聽之極的嗥叫聲。 在他身後傳來的轟笑聲,令他站立不穩,不等他轉過身,同樣的打擊,又重臨在他的背上! 這一次,他仆跌在地,好一會起不來,只是急促喘著氣,推他的人,一腳踏在他的背上,一隻腳就在他的頭邊,他絶不懷疑自己可以一口將那條小腿咬成兩截,可是他還是緊緊閉著自己的牙關。 他不記得自己如何來到「大哥」面前的,「大哥」寒著臉:「怎麼?好像有點不滿意?」 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甚至沒有發出吼叫聲,他受過空手道訓練的手,就一下又一下,撞擊著「大哥」的身體各處要害,在眾多人目定口呆之中,「大哥」的身子軟癱如一堆濕麵粉。 再從法庭下來,他成了無期徒刑犯,不必再計算在監獄中的日子。殺人,無期,那很公平。 更公平的是,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可以害怕的了,所以,順理成章,他成了監獄中的「大哥」。那個曾推過他的強姦犯,他甚至沒有出手打他,只是叫幾個走狗去對付他。 他十分有教育意義地對那強姦犯說:「你要是有種,也可以把我打死,要是沒有種,就只好慢慢等,你還有多少天?三千多?保證你每天都可以見到我。」 那個人身子篩糠一樣地抖,面色暗綠如霉菜。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監獄和別的地方一樣:付出代價,必有所獲,一切都在公平交易的準則之下進行! 公平交易:現在他的地位,是他畢生自由換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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