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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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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講了這句話之後,又頓了一頓,才道:「當時,突然之間,我的眼睛,就出現了一大片怪異之極的色彩。那色彩,絶不是實際上所能看到的,我像是一下子跌進了一個包羅了世界上所有顏色的萬花筒之中,同時,我還感到那萬花筒在旋轉。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叫喊了起來。」 我忙道:「那一定是尾杉這傢伙,趁你不覺,向你噴射了強烈的麻醉劑。」 白素道:「當然不是,有麻醉劑噴向我,我事先應該有感覺,但這種情形,突如其來,當時,我雙手揮舞著,只想把那團色彩揮開,可是色彩卻還在迅速地變幻,接著,色彩破裂了,自破裂的色彩之中,冒出了一個極可怕的怪物。」 我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心中在想:這種情形,倒像是和吸了大麻,或是吞食了迷幻藥之後的情形相類似。 白素的氣息變得急促:「那怪物的樣子,我記得十分清楚,那是──那是一隻似蛾非蛾的東西,可是所有花紋斑點,全是一個人的臉,是尾杉的臉,在獰笑,再接著,所有的臉都向我飛過來,我趕不開它們,它們把我包圍住了。」 我大聲道:「那當然是幻覺!」 白素閉上眼一會,又睜了開來,現出驚怖的神情──要白素現出這樣的神情,那絶不是簡單的事。 我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白素道:「事後,我也想到,那可能是幻覺,但是幻覺怎會那麼實在?我甚至可以感到,那些臉撞在我的身上,有一種冰冷之感。」 我道:「你並沒有受傷,是不是?」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突然一下子甚麼都不見了,我還在病房之中,但是病房中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我自己,不,當我揮動著手的時候,低下頭來的時候,我絶對看不到自己的身子,這只是一霎間的事,然後,你出現了,你奔過來,尾杉也突然出現了,我看到尾杉在逃,你把他抓起來。」 我悶哼了一聲:「絶對是幻覺,那時候,我多半在飛機上。」 白素望了我一會,才沉聲道:「我真的看到的,看得清清楚楚,你把尾杉抓起來,再摔下去,然後,用重手法砍他的後頸,他中了你一掌的神情,清楚得就在眼前,我真是看到的。」她一再強調,「真是看到的」,那使我感到一股寒意。 我心跳不由自主加劇:「那情形,就像酒店管事和兩個女工,看到你推張強下去一樣。」 白素隔了片刻,才道:「其實,尾杉也有他取死之道。」 我幾乎直跳了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些甚麼。」 和白素在一起多年,我幾乎從來也沒有對她這樣嚷叫過,但這時,我卻忍不住大聲叫嚷,因為看她的樣子,像是真以為我打死了尾杉三郎! 白素對我的嚷叫,沉默了片刻,才現出十分苦澀的神情,緩緩地道:「你不能怪我,任何人,對於──親眼看到的事,又清楚知道不是在做夢,總──總以為那是事實!」 我握著拳,又放了開來,再握上,盡量使自己心平氣和:「可是其間有一些我們不明白的事在。那三個酒店員工,親眼看到你推張強下樓,但事實上,你並沒有那樣做。」 白素呆了片刻,才嘆了一聲:「那麼,尾杉三郎現在在甚麼地方呢?」 我又吃了一驚:「甚麼?你沒有繼續追蹤他?」 白素向我望了一下,神情更加苦澀:「你聽我說下去,當時,我看到你一掌砍在他頸骨之上,我還聽得他頸骨折斷的聲音,我看到他的頭,軟垂了下來,你轉過身,向我望來,我忙道:『你快走,這裏的事,讓我來處理好了。』你答應了一聲,就離開了病房。」 我也只好苦笑著:「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怎麼會離開。」 白素沒有表示甚麼,只是揮了揮手,示意我不要打斷她的話頭:「你走了之後,我把尾杉搬上了床,拉起毯子來蓋住他,他顯然已經死了。我轉身,再去找那副儀器時,卻已經不見,我只好也離開了醫院。」 我十分肯定地道:「這一切,實際上,都未曾發生過,只不過是你以為發生過。」 白素抿著嘴,不出聲。她十分理智,可是這時,也顯然受著極度困擾,不是身受者,實在是很難了解:連親眼看到、親身經歷過的事,如果都「未曾發生過」,那麼,甚麼才是真正發生過的? 這樣的疑問,兩千兩百多年之前,莊周先生就曾不止一次提出,他甚至問到了他的一生,究竟是一隻蝴蝶的幻覺呢?還是蝴蝶的一生,是他幻覺,他終於未能肯定。 為甚麼莊子不用其他的生命來懷疑,而用了蝴蝶?蝴蝶和蛾,不正是同類的生命麼? 我越想越亂,我知道,這時候,我的思緒亂不要緊,但是決不能讓白素的思緒亂下去。 所以我用十分肯定的聲音道:「你一定要弄清楚,那一段經歷,是你的腦部受了某種干擾之後的結果,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 白素又呆了片刻:「太真實了,真是太真實了。」 我苦笑著,又發急:「你可以當作這是你在被催眠下發生的事。」 白素道:「不對,那是真正發生過的。」 我嘆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進一步說明,急得滿頭是汗,白素反倒安靜了下來:「我知道自從我眼前看到奇異的色彩,一直到後來發覺我自己在街頭上,其間一切,我以為發生過的事,全是幻覺。」 我鬆了一口氣:「對。」 白素睜大了眼睛:「那麼,在這一段時間內,實在發生了甚麼事呢?」 我道:「那要問尾杉三郎這──傢伙才知道。你說甚麼?後來你發覺自己在街上?」 白素緩緩地道:「是的,我記得在病房之中,找了又找,找不到那具儀器,心想不如把你找來,我們一起尋找,就離開了醫院。那一段時間,我記憶之中,比較模糊。等有記憶時,我在街頭,有兩個警員,正以十分懷疑的眼光看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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