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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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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五 東京澀谷區八目町有一幢三層高的建築物,三樓是一家圍棋社,棋社並沒有甚麼特別,在日本,這樣的圍棋館,大大小小,不下數千家之多。 這一天下午,圍棋館中,照例有幾十個棋友在下棋。氣氛很熱烈,但是絶不喧鬧。這似乎是所有圍棋館的特點,因為下圍棋,畢竟用腦來思索,而不用口來講。 也正由於每一個人都殫精竭力在思索,所以雖然沒有甚麼聲音,但是那種熱烈的氣氛,還是很容易被感覺得出來。 這一天下午,比較特別的是,平時一直十分穩重的館長,忽然滿面通紅,雙手揮舞著,急步走了進來。 館長不但神態顯得十分興奮,連聲音也充滿了興奮,他一進來,就嚷叫道:「各位請起立,尾杉九段來了!」 所有的人全都霍地站了起來。這真是大意外,也太令人興奮了。 像尾杉九段這樣的棋界高手,居然會降臨這種小規模的棋社?尾杉九段的棋藝之高,只要知道圍棋的人,就一定知道。他的棋路神出鬼沒,無可捉摸,是日本圍棋中公認的鬼才,不過三十歲左右。 這樣的大人物來了,對棋館所有人都是一種極高的榮幸。 所有人全站了起來,尾杉九段走進來。個子並不高,滿臉笑容,衣著隨便,一點也沒有高手的架子,他一出現,立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尾杉九段作了個手勢,請大家坐下。但是大家還是熱烈地鼓著掌,一直到每個人都覺得掌心有點發痛。 尾杉九段在館長的邀請下坐下。館長神情和聲音仍然是那麼興奮:「今天能得到尾杉九段光臨,真是大榮幸了!各位有甚麼問題,不妨提出來,向尾杉九段請教,請他指點。」 一個少年人立時站了起來,大聲道:「請問尾杉九段,如何才能在和對方作戰中獲勝?」 少年的問題一出口,立時傳來一陣笑聲,笑問題問得太幼稚,這算是甚麼問題?這個問題,要是有了答案,人人下棋,都一定勝,誰還會失敗? 少年被眾人的笑聲弄得滿面通紅,可是他並不服氣:「各位笑甚麼?下棋,最終的目的是求取勝利!我的問題,有甚麼不對?」 有幾個年長的,想要叱責那發問的少年,可是尾杉九段開口了:「對,下棋的最終目的是要勝利,你的問題,問得很好!」 尾杉九段一開口,那幾個想說話的人,都立時縮了縮頭,不再言語。 尾杉九段又作了一個手勢,令那少年人坐下來,他側頭想了一想:「這個問題,每一個下棋的人都想知道答案,答案可以有幾萬個,但其實,答案只有一個!」 他講到這裏,顯然是故意地頓了一頓,令得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氣息。 這個問題,竟然真有答案,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尾杉九段接著道:「下棋,一定是兩個人輪流下子,所以,如果知道對手下一著要把棋子下在甚麼地方,知道對手下這一著子的目的何在,知道他心中的計劃是甚麼,那就一定可以取勝。習慣上說圍棋是圍地的比賽,實際上是猜測對方心意的比賽。」 這一番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那麼一定會惹來哄堂大笑,說不定笑聲中還會夾雜著「八格」「馬鹿」之聲。但是,話卻是尾杉九段講的,大家的神情,都變得極其尷尬,目定口呆,不知如何才好。 剎那之間,整個棋館之中,靜得出奇。尾杉九段笑眯眯地望著大家:「怎麼樣?各位以為我講得不對嗎?」 人人面面相覷,誰敢說尾杉九段的話不對呢?可是如果說他的話是對的,那又實在說不出口,所以,仍然是僵持著的沉默。 結果,還是那個發問的少年,先打破了沉默,他顯得有點怯生生地道:「對是對,可是尾杉九段先生,一個人,無法知道另一個人的心意。」 尾杉哈哈大笑起來:「對,人無法知道另一個人的心意,所以我這個必勝的辦法不管用,各位還是努力下棋,求棋藝上的進步吧。」 尾杉九段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氣氛登時輕鬆,笑聲此起彼伏,原來尾杉九段是在開玩笑,由於一個人不可以知道另一個人的心意,所以下棋沒有必勝之法。 要是人能夠完全、直接地知道他人在想甚麼,那麼,不但下棋必勝,做甚麼也可以了。 哈哈,尾杉九段真會講笑話,大家都一致公認。 座中有一位年輕人站了起來:「請問尾杉先生,剛才你所講的那些話,可以公開發表嗎?」 尾杉笑著:「既然講了,當然可以發表,請問閣下是──」 那年輕人道:「我叫時造,時造旨人,我是一份家庭刊物的特約作者,寫些有關棋藝的文章。」 尾杉客氣地說:「久仰!久仰!」 時造又道:「請問,我如果用這樣的標題,尾杉先生是不是反對?」 尾杉九段笑道:「那要看你準備用的標題是甚麼?」 時造用手在空中寫著字,道:「我的標題是『正因為尾杉九段能知道對方的心意,所以他的棋藝才如此神出鬼沒!』或者是:『鬼才尾杉九段勝利的秘密,因為他知道對手在想甚麼!』尾杉先生,你看是那一個標題好,請你──」 時造旨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陡然住了口。 因為一直帶著微笑的尾杉九段,這時的神情,實在太古怪了:既發怒,又吃驚,額上青筋凸起老高,雙手緊緊握著拳,就像是一個人正在作奸犯科,忽然被人抓住。 館長驚呼了一聲:「尾杉先生,你怎麼了?」 尾杉掙扎著想講話,可是由於他實在太緊張,以致張大了口。過了好半晌,才道:「我──我感到有點──不舒服。」 他在講了這句話之後,神色才比較緩和了一些,館長忙道:「我送尾杉先生回家去吧。」 尾杉顯得十分吃力地點了點頭,館長忙扶著他站了起來。有修養的棋士,畢竟是十分有修養的,儘管任何人都看得出,尾杉先生的臉如此蒼白,一定真不舒服。可是他來到了門口,還是向大家道:「對不起,失禮了。」 所有的人,都一起站了起來,向尾杉先生鞠躬為禮。等館長和尾杉九段離開之後,時造旨人才苦笑著道:「不見得是因為我說錯了甚麼吧。」 各人都點頭,時造旨人剛才說的話,他們全是聽到的,沒有說錯甚麼,真的沒有說錯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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