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像(28)_倪匡_學達書庫

二八

　　一直到第四天開始，他畢竟是受過情緒控制訓練的人，漸漸地，他已經可以令自己的思緒，平靜下來，他告訴自己：天使的形體，是來自畫中的那個人像，如果那幅畫，是另一個空間，那麼，他進入那幅畫中之後，就可以看到天使！不，不是天使，是一個和天使一模一樣的美女，正是他不斷在思念的人！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他思想更能集中，他站在那幅畫前，不斷地集中意志：進入那幅畫去，進入那幅畫去。到了後來，他的意念是如此之集中，除了這個意念之外，他再也不想別的。那情形，和他當年在喜馬拉雅山中，跟那些隱士一起靜坐修行，摒除腦海中一切思慮的境界，已經非常接近了！

　　在這種環境之中，時間的過去，對他已經全然不發生影響，他不知道天色是明是暗，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個意念。

　　這時，如果另外有人在他身邊的話，可以發現他非但像是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不動！而且，如果有人更進一步留意他的話，也可以發現他的呼吸頻率，心跳的速度，都在減慢。

　　羅開自己，已經進入了一個除了意念之外，再也沒有任何雜念的境界，在那段時間之中，到後來，情形突然有了改變，而且究竟曾經發生過甚麼樣變化，他也是一無所知的。

　　一切，都是在突然之間發生的。

　　當羅開注視著那幅畫像之際，畫中那個窈窕的背影，在他眼中看來，只不過是一個形象而已，但是就在那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和那美麗的、背影之間的距離變得近了！

　　不但如此，披在人像身上，那深紫色長裙的下裾，輕柔地飄動了起來，他甚至可以伸手觸及那深紫色的衣衫了。

　　羅開在這時候，神智保持著極度的清醒，也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雖然在眼前發生的一切，全然像是夢境之中的幻象，但是羅開立即自己告訴自己：事情發生了！天使對自己講的，自己意念集中想要達到的事，已經發生了！

　　在事情已經發生之後，會有甚麼樣的變化，那是全然不可測的，這是自己一生之中，最最奇幻的經歷，而一定要用全副心神來應變才好！

　　他也知道，事情發生的開始，是：自己已經進入了那幅畫中！在那幅魔像畫之中，確然有另一個空間的存在，而他，已經突破了空間和空間之間的界限，從一個空間，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之中！

　　他勉力定了定神，四面打量了一下，四周圍都是一片灰濛濛的茫然，彷彿是在濃霧之中，但是那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和真正置身於濃霧之中，又大是不同。那深紫色的身形，就在他的面前，他本來想先出聲說一兩句甚麼，可是，對一個畫中的人像，說甚麼才好呢？對方會回答嗎？一切的感覺，全是那麼奇妙，幻覺和現實，揉合為一，他終於沒有說甚麼，只是輕輕咳嗽了一聲，向前跨出了一步。

　　他本來是在那窈窕的人像後面的，當他跨出了一步之後，他已來到了她的側面，而他輕輕的一聲咳嗽，也顯然起了效果，他看到那人像，也緩緩半轉過身來！

　　在畫中的人像竟然是活動的！

　　他早已知道那幅畫中的人像是魔像──普通的說法是：那是有魔法的畫像。但羅開自然知道，所謂「魔法」，只不過是一種說法，那是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在科學上的超特的能力。這個外星高級生物，有能力突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有能力在幾秒鐘之內複製一個人，有能力控制地球上最大的電腦，有能力做一切不可想像的事。這種能力，可以稱之為「魔法」。可是儘管知道了這一切，畫中的人像突然活動了起來，還是令得羅開有置身於如夢似幻的感覺。

　　他屏住了氣息，人像的動作相當慢，可是終於，她半轉過了身來，已經和羅開正面相對了！

　　羅開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天使！天使！

　　人像完全是天使！外形，臉上的線條，全然是一模一樣的。但是羅開只是在心中叫出了「天使」的名字，因為她和天使還是有所不同的。

　　眼前的美女，沒有天使那種靈氣，令人心神蕩漾的神情，相反地，她神情冷漠而悲苦，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茫然和疑惑。

　　當她的目光和羅開的目光接觸時，她甚至沒有半點驚訝，以致她看起來，不像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始終給人以一種幻覺的形象之感。

　　但是，她卻開口了，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細不可聞，可是羅開卻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她神情不變，口唇也是輕輕掀動著：「你來了？向前去吧，會見到你所要見的！」

　　羅開怔了一怔，聽她的話，他並不是第一個來的人，她在這裏的任務是甚麼？她究竟是甚麼人？她在這裏多久了？這裏究竟是甚麼所在？──不知多少疑問，一下子湧上了羅開的心頭。

　　▼第十八章　「是我創造的地獄！」

　　羅開勉力使自己鎮定了下來，又走前一步，離得她更近了一些。雖然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十分近，但是羅開仍然沒有面對著一個生人的感覺，那美女看來只是一個虛像，並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那情形就像是那美女只是存在於鏡子之中一樣！

　　羅開這時，心中的感受是如此奇特，以致他甚至沒有勇氣伸出去碰一碰對方，去試探一下對方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他只是道：「請問，你──你是──」

　　美女的神情仍然不變，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羅開循她所指看去，前面更是一片朦朧景象。

　　羅開陡然吸了一口氣，問了一句：「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這裏？一個人？妳不覺得寂寞？」

　　這句話，令得那美女陡然震動了一下，神情更茫然，過了片刻，才聽得她喃喃地道：「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過了多久了？」

　　羅開自然無法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因為在這個美女，這個當年盧洛伯爵的美麗的情婦身上，究竟發生過甚麼事，羅開也一無所知，甚至無法作任何想像！

　　盧洛伯爵的情婦，應該早已死了，天使根據了她的骸骨而製造了她生前的形像，天使絶不是當年那個美女。

　　可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如何又會動，又會說話，還能保持幾百年之前的樣子，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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