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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她雖然流淚,可是視線仍然不離開白老大。所有人都看到了白老大硬接了大麻子一掌,可是鐵頭娘子卻傷心人別有懷抱,只顧自己的事,一時之間,不知是恨白老大好,還是感激他好。

  在鐵頭娘子看來,那時,白老大和她,是視線接觸,大家互望著的。可是事實上,卻絶不是那麼一回事。

  白老大硬捱了大麻子的一掌,在別人甚至大麻子看來,他都若無其事,可是受了那一掌的他,卻感到一陣劇痛,迅疾無比,傳遍全身,宛若千百塊紅炭,在體內爆散開來一般。

  在那一剎那之間,他眼前陣陣發黑,甚麼也看不到。在那一剎那之間,如果鐵頭娘子有甚麼動作,或是在神情眼色之中,向他傳遞了甚麼訊息的話,白老大根本看不到,接收不到。

  而白老大在那樣的痛苦之中,仍然能面帶笑容,那是一個秘密,大麻子一直不明白,直到見了我們之後,說完了往事,一再說佩服之極,白素才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大麻子的。

  原來白老大自小習武之際,就認為高手比武之際,中了掌,或受了傷,就難免咬牙切齒,現出痛苦的神情來,難看之至,再也沒有武士的風度,真正的高手,絶不可以如此。

  由這一點上,也可見白老大的性格,從小就極之高傲──許多事情的發生,都是由於當事人的性格而形成的。

  所以,白老大自小就苦練成功了一項本領:使表情和體受相反,越是感到痛楚,越是神色自若,面帶微笑。彷彿是正在享受,舒服之極的模樣。這也就是白老大敢誇下海口,說「皺一皺眉就算輸了」的原因。

  白老大曾勸我也練一下這種特別的不哭多笑功,說有時候,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是我沒有照他吩咐去做,一則,這種本領,要從小練起,不然,極難練成,二則,那種功夫,和我的性格,不是很合。我喜歡笑就笑,哭就哭,好看就好看,難看的就讓它難看,不喜歡做作或裝腔作勢;雖然明明痛得要死,還要臉帶微笑,固然大具高手風範,可也失諸於真。

  我當然沒有向白老大說我為甚麼不肯練的原因,事實上,白老大的子女,白素和白奇偉,也沒有這樣的本領,可見這項本領,雖然沒有甚麼大不了的秘訣,倒也不是人人練得成的。

  大麻子在聽了白素的話之後,駭然失笑:「竟然有這樣的事,令尊也可以算是挖空心思之至了。」白老大看來若無其事接了一掌,眼前發黑,只是他一個人知道,別人看不出來。白老大心中也在暗暗叫苦,他未曾料到大麻子的掌力,竟然這樣厲害,看來,三掌雖然可以硬抵過去,但是後果如何,也真的難說得很了。

  若是尋常人在這種情形下,或許會退縮,可是白老大卻反倒豪氣頓生,當下,他眼前還在發黑,根本甚麼也看不到,但是他努力使自己現出一個十分暢快的笑容,而且緩緩點著頭,說了一聲:「好。」

  此情此景,確然令人發呆,因為看起來,白老大不像是才是才捱了重重一擊,倒像是才喝了一大杯好酒一般。

  最吃驚的,自然是大麻子,他怔了一怔,手掌一翻,悶哼了一聲,連他一向的規矩,接掌之前,必然提醒對方也忘記了,第二掌擊出,逕自擊向白老大的右胸。

  右胸算是人身的要害了,那是肺門的所在,比起胸腹之間的軟肉部分,自然嚴重得多。

  白老大在這時,總算勉強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了,他看到大麻子的手掌,向自己的右胸拍來,他屏住了氣,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他再托大,這時也不敢出聲,因為他知道對方的掌力厲害,一開聲,這口氣屏不住的話,非命喪當場不可。他這裏才屏住了氣,大麻子的一掌,已經拍了上來,「叭」地一聲響,和剛才的蓬然巨饗,又自不同,如兩塊鐵板互擊。

  大麻子立時抽掌後退,白老大身形仍是紋絲不動,也一樣面帶笑容。

  可是人人都知道,中了大麻子的兩掌,若是不受傷,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時之間,全場寂靜無聲,只有一個角落處,傳來了一下驚呼,顯然是一個女子所發。

  白老大對這一切,全不知道,他不但眼前發黑,而且只聽到耳際的轟轟之聲,如萬馬奔騰一般,他卻忽然打了一個「哈哈」──全然是憑著一股堅強之極的意志力,才能有下意識的動作。

  打了一個「哈哈」之後,他居然又叫了一聲:「好。」

  大麻子說到這裏,望了白素片刻,道:「令尊此刻,表面上看來,談笑自若,但是我知道他必然受了內傷,可是他當真視生死如無物,這樣不怕死的漢子,我一生闖蕩江湖,見到的不超過三個。」

  白老大毫無疑問是不怕死的漢子,我把這時的疑問提了出來:「你一再說他外表看來若無其事,怎麼又可以知道他必然受了內傷?」

  大麻子嘆了一聲:「我和他面對面地站著,相隔很近,可以注意到他眼神渙散。同時,他的笑容,竟然十分輕佻,像是在調戲婦女一樣。在這種情形下,可以發出任何的笑容,但決計沒有理由發出那樣的笑容來的,由此可知,他對自己肌肉的控制,已不能如意,那自然是受了內傷的表現了。」

  我聽了之後,連連點頭,心忖別看這大麻子是粗人,可是粗中也有細──可知在江湖上,要混出名堂來,沒有偶然這回事,必然有成功的道理在。

  白素聽得緊張,連聲音也有點變:「麻大叔,你明知他受了內傷,這第三掌──」

  大麻子吸了一口氣:「我豈是乘人於危之人,可是令尊他──唉,他──」

  大麻子看出白老大受了內傷,他心中敬重白老大是一條漢子,這第三掌,他就暫不發出,沉聲道:「姓白的,能接下我麻子兩掌的,你已是罕見的高手,算了,你走吧,這裏沒有人會阻住你。」

  若是大麻子的話一出口,大堂之中,完全沒有人反對,那麼,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白老大或許會接受大麻子的提議,因為大麻子的話,給了他下台階,他就算接受了,也不算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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