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換頭記 | 上頁 下頁
三九


  我道:「我當然會向他們說明,但你一生之中,可曾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見過一個陌生人?」

  主席發出了一陣怪異的笑聲:「很難說,我可以永遠活下去!誰知道會有甚麼怪事發生?」

  我道:「是的,你的身子壞了,你可以換一個身子,以後,你的頭壞了,你可以再換一個頭,但,那還是你麼?」

  主席這才道:「你不說,我也會告訴他們的,他們弄錯了,這實在是一項可笑的錯誤。」

  我應聲道:「我們的見面,也是可笑的見面。」

  主席又怪聲笑了起來:「不怎麼可笑,你使我想起了一個問題來:我還是我麼?」

  我並沒有回答他,因為我已經聽到了門柄轉動的聲音,我盡我所能地叫了起來:「奧斯,奧斯!」

  雜沓的腳步聲,向我奔了過來。

  我首先看到奧斯高大的身形,向我逼近,同時聽得他叫道:「天,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奧斯這樣氣急敗壞地叫道,那當然表示他已認出我來了。

  而他已然認出了我,當然不會再將我的頭切下來。

  這時心頭的輕鬆,難以言喻,而且,我還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我感到自己以後,實在沒有甚麼再值得可怕的事了!

  接著,「靈魂」也奔了進來,叫道:「甚麼事?」

  奧斯的聲音,十分憤怒,他還認為那一切是「靈魂」安排的,是以他怒氣沖沖地道:「甚麼事,你看看這是誰,這是衛斯理!」

  「靈魂」俯首向我望來,他惱怒之極,揚手向我打來。然而他還未曾打中我,便被主席喝住了。主席的聲音聽來十分微弱,但是,卻具有無上的權威,他道:「別打他,好好地對待他。」

  「靈魂」的手僵在半空,他奇怪地轉過頭去,望著主席。但是卻並沒有表示異議。

  接著,奧斯已指揮著幾個人,將那鐵櫃上的儀器,作了一番調整,我想那一定是提高溫度的,是以我漸漸地覺得暖了起來,可以覺得我身子的存在。

  最後,我被拖了出來,奧斯一直在照顧著我,我被送到了一間十分舒服的病房之中,奧斯望著我:「你可以睡得著麼?」

  我搖了搖頭,奧斯又道:「那麼,我替你注射一針鎮靜劑如何?」

  我苦笑了一下:「有必要麼?」

  奧斯點頭道:「那麼比較好些。」

  我接受了他的勸告,接受了注射。五分鐘之後,我開始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我醒來時,陽光十分刺目。窗簾未曾拉上,陽光直射在我的臉上。

  我睜開眼來,但是陽光使我目眩,我立時又閉上了眼睛,然後轉過頭去,在我還未曾再睜開眼來時,我已經聽到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

  那十分熟悉的聲音叫道:「衛斯理,你準備做和尚麼?就算做和尚,也不必去剃眉毛的啊!」

  那是巴圖的聲音。

  我立時睜開眼來,真的是巴圖!

  我連忙坐了起來,緊緊和巴圖握手,在經歷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之後,又見到了好友,心情的激動、歡愉,實在難以形容。

  巴圖一面用力地搖著我的手,一面道:「別緊張,你沒有事了,你沒有事了。」

  過了足足五分鐘之久,我才出得了聲,我道:「巴圖,我們怎會在一起的?」

  巴圖道:「我也不知道,你被幾個人推進來,那時你正睡著,我也認不出你是甚麼人,後來由於好奇,想看看和我一起的是甚麼人,才認出你來的。」

  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這時,我實在感到人類的語言文字,在我現在這樣情形之下,真不夠用。不論是甚麼文字,「死裏逃生」,已將一個經歷了可怕的事情之後的人的心情,形容到極致了。

  但是,我卻不是「死裏逃生」,因為這一直沒有死亡的威脅,然而,我雖然可以活下去,但是卻比死更可怖,更令人心悸!

  巴圖想是也從我的臉色上,看出我曾有著十分恐怖的經歷,是以他不斷安慰著我,直到我反問他道:「你受傷之後,怎麼樣?」

  「我很好,甚麼都有,所欠缺的只是自由而已。」

  「巴圖,這裏是甚麼地方?我們可能想辦法逃出去麼?我實在受夠了!」

  巴圖搖了搖頭:「我怕不能,你不妨自己去觀察一下。」

  我站起身,到了窗前,向下看去,我並沒有被搬離這所醫院,仍然在這所醫院之中,只不過現在,我在這所醫院的頂樓。

  原來巴圖在受傷之後,一直也在這所醫院中,那倒的確是我所料不到的事。既然是在這所醫院中,自然不作逃走之想,因為沒有可能,我嘆了一聲,又回到床上,坐了下來。

  巴圖道:「在我們分手之後,你究竟又遭遇了一些甚麼事?」

  我嘆息了一聲:「真是說來話長!」

  巴圖道:「反正我們沒有別的事,你可以原原本本地和我說一說,我實在悶死了。」

  我又沉默了片刻,定了定神,才將我和他分手之後,我所經歷的事情,和他詳詳細細,講了一遍,直講到我接受了奧斯的勸告,接受了鎮定劑注射為止。

  我的話講完,巴圖的神態,十分緊張:「如此說來,這項駭人聽聞的換頭手術,正在進行中?」

  我道:「那要看我已睡了多久。」

  「你進這間病房,有五小時。」

  我苦笑了一下:「五小時,五小時,那他們已經足夠有時間將原定的換頭人冷藏妥當,奧斯教授也正在進行手術了。」

  巴圖顯得有點不可信地問我:「就在這所醫院嗎?」

  我慢慢地點頭:「自然就在這裏!」

  我們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

  在那保持沉默的幾分鐘之內,我們兩人的心情,十分難以形容。

  一方面,無法制止這件事的進行,我們都感到十分遺憾。另一方面,我們也為自己,為奧斯教授的命運,而覺得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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