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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那一刺,是雙方在一上一下交錯而過時刺出的,樹枝刺進了「土丘」之中,紅綾的身子,已和「土丘」交錯而過,只見「土丘」底下,忽然伸出了一隻手來,抓住了樹枝,可是才一抓住,立刻又鬆開。

  剎那之間,手縮了回去,「土丘」和紅綾也已分開,雙雙落地。

  紅綾才一落地,用樹枝在地上一點,人已倒翻了過來,一面大叫道:「我看到你了。」

  那「土丘」在一落地之後,卻又向上疾彈了起來,速度快絶,彈起落下,已在十公尺開外,再一落地,再彈起,又遠了十公尺,到這時候,紅綾才能蓄勢起步去追,自然是追不上了。

  白素忙叫:「不必追,夠了。」

  那時,我和白素,都從那大樹後走了出來,由於剛才發生的事,太驚心動魄,所以我一時之間,也顧不得防範山洞中的「半自動步鎗」了。

  那時,「土丘」早已看不見了,紅綾叫著:「我看到了那人,真是一個人,藏在那個罩子裡。」

  她把那個空心的「土丘」稱為「罩子」,倒也適合。我不知道那「土丘」是用甚麼材料製成的,就算它很輕,要帶著它而可以移動得如此之快,若不是親眼所見,由他人來轉述,也不易相信。

  而且,人要作那樣高速的行動,身體四肢,都需要大幅度的擺動,那「土丘」的大小,至多只能夠使藏在其中的人彎著身子,他是如何能在身子蜷縮的情形下作高速運動的,當真難以想像之至。

  我一面想著,一面又驚告:「小心。躲回大樹後面去。」

  白素搖頭:「沒有必要,山洞中沒有人,不會有危險。」

  我呆了一呆,白素補充:「剛才那人,已替我們去探察過了。」

  一聽得白素那樣說,我立即明白了她的全部推想,也明白她何以會要紅綾把那「土丘」攔下來了。

  白素的推斷是:那藏在「土丘」中的人,一直近距離跟著我們,我們找不到他,他行動詭秘,可是卻沒有惡意,因為這幾天來,我們並沒有遭到任何暗算。

  由於那人離我們近,所以我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甚至於我們所說的話,他也可以聽到(真可惡),他完全知道我們要做甚麼。

  白素的推斷,更進一步認為,這人不但沒有惡意,而且對我們有好意──當我們為難,不知該如何去決定持半自動步鎗的人是不是在山洞中時,他不惜暴露自己,衝進山洞去,再掠出來,向我們表示山洞中沒有人。

  白素的推斷雖然有點怪,但一切事實的發展,又確然如此。那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紅綾刺出的樹枝,可是立刻又鬆手,並沒有把樹枝奪過去,也沒有為難紅綾,可知他絶無惡意。

  這當真是怪之極矣,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在苗疆和我們在一起,這一下「嚇」走了他,他還會不會再出現?

  紅綾現出沮喪的神情:「我沒有把那人攔住。」

  白素道:「你已看清確是一個人,已經很成功了。」

  紅綾高興起來:「那人的──手好可怕。」

  那人是甚麼樣子的,我還沒有問,紅綾先說他的手「可怕」──這一點,我也有同感,在他伸手抓住那樹枝時,我和白素,都見過那人的手。

  紅綾說那手「可怕」,確然如此。若不是有五隻手指,又曾見那五隻手指靈活地抓住了樹枝的尖端,再鬆開,我很難想像那是一隻人手。因為在那隻手的手背上,全是各種各樣傷痕結成的疤,有的可能還是疤上加疤,所以猶如生滿了瘤。

  而且,膚色黝黑,五隻手指又粗又短,好像,一樣長短,古怪之至。

  紅綾自己的手,自然也不是屬於細滑白膩的那一種,而是粗糙巨大,可是比起那隻手來,卻好得多了。

  那隻手在一伸一縮之間,給我的印象也十分深刻──我倒不是感到它可怕,而是第一時間想到,只有這樣的手,才能在崇山峻嶺之上對付豺狼虎豹,才能在原始森林之中對付毒蛇猛獸,那人的行動如此之快,如果是輕功的話,那麼如此醜陋的一隻手,也有可能是甚麼奇門武術的結果。

  一想到這一點,我心中陡然一動,抬頭向白素望去,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看這人練的是甚麼掌法?」

  別人或許會不懂我這樣問是甚麼意思,白素自然懂,她立即道:「像是鐵砂掌一類,或許是藍砂掌、紅砂掌,那是經過苦練的結果。」

  我歎了一聲:「這種武術,在練的時候,身體要經歷可怕的痛苦,真想不到現在還會有人去練這種功夫。」

  白素閒閒地道:「或許練的人,正想藉身體上的痛苦,去減輕心靈上的痛苦。」

  白素的話,才一入耳,我陡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怪叫聲,整個人直跳了起來。

  自從我問了那個問題之後,我和白素之間的對話,紅綾就不是很明白,她只是睜大了眼,望望我,又望望白素。她再也想不到,我和白素好端端地在說著話,忽然之間,我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她竟然也跟著我大叫了一聲,也跳了起來。

  我反手握住了紅綾的手,示意她沒有事,要她別吃驚,一面我指住了白素,張大了口,卻發不出聲音來。白素很肯定地點頭:「是他。」

  白素一說了那句話,我就想到了何先達。

  何先達在酒後冒犯了陳二小姐之後,第二天陳二小姐失蹤,自此他就由於內疚,後悔而跌進了痛苦的深淵之中。他精神上由於自責而感受到的苦痛,相信在現代人之中,很少有這樣的例子了。

  何先達出身哥老會──這一點很重要,江湖幫會很重義氣,侵犯朋友或上司或弟兄的女眷,那是十惡不赦的死罪,腦袋落地之後,還要為人不齒。而陳二小姐是何先達上司三堂主的夫人──雖然三堂主已經過了世,但是名分還在的。

  自然,如此深切的自責,和何先達這個人的性格,也有很大的關係。可以想像,他心中一直對陳二小姐仰慕之至,但也一直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若是沒有那一夜的狂亂,他毫無疑問,可以為陳二小姐做任何事。在他的心目中,陳二小姐如天仙,他會盡一切力量去保護她。一切都是純潔和美好的。

  可是一夜之間,卻改變了一切──他犯了這樣的錯誤,而且再也無法補救。

  在那種情形下,對何先達這個人來說,身體上的任何痛苦,都絶算不上甚麼了。

  白素自然是早已料到了在那空心土丘之中的人是何先達,所以才那樣說的。

  這其間包括的事情,複雜無比,有些紅綾明白,有些紅綾不明白,她拉著我的手問:「是誰?媽說那人是誰?」

  我吸了一口氣:「估計是──藍絲的爸爸。」

  紅綾並沒有那麼多的感慨,聽了之後,又是意外,又是高興:「咦,不是人人都在找他嗎?他為甚麼扮成了一個小土堆跟著我們,真古怪,又有趣。」

  我問:「他在你頭上掠過去的時候,你看到了他,是怎麼樣的情形?」

  我的意思是,那「土丘」並不大,老大一個人,怎麼可以藏在裡面呢?

  紅綾興致昂然,伸出手臂,又岔開腿:「就這樣撐在那罩子裡。」

  我和白素駭然,白素道:「臉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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