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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十一章 拿到了密朗的記錄

  年輕人和公主,甚至沒有交換一下眼色去決定是不是聽從外星人的忠告,因為那絶無必要,外星人若是在發現這份紀錄之後,將它毀去,那沒有話說,既然留了下來,而又明知事情牽涉到了人類生命那麼深邃的奧秘,怎能不看?

  年輕人和公主頭並著頭,一起看密朗·雷弗森所記錄他的奇遇。

  奇遇確然是奇遇,但由於密朗實在是一個十分糟糕的「作家」,所以寫得囉唆無比,而且,也像另一些糟糕之極的作家一樣,喜歡用連篇累牘的沉悶文字,去形容絶對無關緊要的事,而把這種贅文,當作是「文學」。所以,年輕人和公主看得相當吃力,看到一小半,年輕人甚至忍不住用粗話罵了幾句。可是兩人又不敢跳著來看,唯恐錯過了奇遇的精采部分,只好在密朗用他那種極差的文字功力賣弄文字之時,看得快一點。

  等到他們看完了這份記錄之後,兩人握著手,半晌不出聲。

  這時,東方已現出了魚肚白,兩人不約而同,向戈壁沙漠看去,他們仍然坐著,一動也不動。在看了密朗的記錄之後,年輕人和公主,對戈壁沙漠如今的處境,自然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要了解這時戈壁沙漠的處境,自然先要了解一百多年之前,密朗·雷弗森有什麼奇遇,那就來看看他的記錄。這裡所披露的,自然經過了大大的精簡,不過即使如此,還是可以看得出,所以年輕人在看的時候,會忍不住罵起粗話來。然而,記錄也有一個好處,就是一開始,就開門見山,提出了他奇遇的性質,這才能吸引人看下去。如果一開始就全是贅文的話,只怕那天晚上,在打開了保險箱之後,戈壁沙漠看不上半頁,就呵欠連連,沒有興趣再看下去,那麼,以後事情的發展,就大不相同了!

  以下,就是經過精簡的記錄,密朗奇遇的記錄。那個「我」,自然就是那位八流作家密朗·雷弗森先生。

  ***

  我太失望了!希望到非洲去闖一闖,可是卻什麼也得不到,我太失望了,失望到了絶望,絶望到了想自殺,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或者應該說,我不是想結束自己的生命,而是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我把它當作一項行動,我決定攀上一個懸崖,然後聳身跳下來,求取死亡,因為活著再也沒有意義。我記得在我閱讀過的許多典籍之中,有神秘的宗教,指出人只有在兩種行為進行中,才真正能認識生命,認識自己的真正存在和感悟到宇宙的秘奧!

  那兩種行為,一種是從極高的懸崖上跳下來,直到死亡之前的一剎間;另一種是男女性行為中的高潮!

  我決定自高處躍下,沿河,有不少懸崖峭壁。

  我隨意揀了一處,攀登而上,當我站在那條河的峭壁上,俯觀大地時,我覺得自己已經開始領略到生命的奧秘。

  可是我還是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像是自己已不再存在,已經浴進了暮色之中,那使我感到,我不必有任何行動,就會從此消失。反正我是一個消失了也絶不會有人懷念的人。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我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麻木的腿彎先是由下,然後再彈起,只要我的身子向前一傾,我就會飛身下了!

  (年輕人在看到這裡的時候,咕噥了一句:「如果我那時在他背後,早就一伸手把他推下去了!」)。

  (不能怪年輕人不耐煩,因為在密朗的原來記錄中,用了許多文字來形容暮色、黑暗、微風、河流,從高望下去的感覺,和如何面對死亡的心情,等等、等等,確然叫人不耐煩,因為形容得一點也不好。例如,竟然有「暮色的來臨,猶如泛出杯子外的啤酒泡沫一樣,不可阻擋」這類狗屁不通的句子。)。

  我已下定了決心,這時,就算有人來阻止我,也必然阻擋不了,就像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啤酒自杯中冒出泡沫來一樣。

  我向著黑暗,大叫了一聲,這時在對面的峭壁之上,就響起了回音。我決定在回音消失,天地間又恢復寂靜之後,我向下跳下去。

  回音漸漸消失,我已經準備向下跳,可是就在這時候,在我的身後,忽然響起了人聲,我疾轉過身來,看到在我視線之中,人影幢幢,竟至少有二三十個人。在離我不到十公尺處!

  這真是怪異之極,我可以肯定峭壁上沒有人,這些人是哪冒出來的?天色十分黑,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面,只看到他們不斷擺動著他們的身子,一如冒出杯子的大堆啤酒泡沫。

  我感到一股寒意,但是我並不害怕,我是一個自己也即將變為鬼魂的人,即使他們是鬼魂,又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呢?

  那些人,這時正在發出十分嘈雜的聲音,令得我心煩意亂,於是我大聲喝:「你們是甚麼人?吵什麼?」

  經過一喝,那些人陡然靜了下來,而接下來,我所看到的情形,奇特之極,我看到他們的人數,在迅速減少,本來有二十多人,一眨眼,只剩下了十來個,再一眨眼,只剩下五六個,消失得如同從杯子中溢出來的啤酒泡沫一樣快!

  接著,我又發現,他們的消失,是由於互相的「合併」──兩個人靠在一起,忽然就變成了一個人,再兩個人靠在一起,又變成了一個人,前後一轉眼的消失,就只有一個人在我的前面了!

  這種情形,尤其是在黑暗中發生的,看得我目定口呆,我自然而然,想到了妖魔鬼怪,我只是有點發呆,可是卻並不害怕,只是不知如何對付才好。

  就在這時,剩下來的唯一的那個人發出了聲音,聲音不是很動聽,他是在對我說話,他道:「你剛才是不是想從高處跳下去?」我感到我需要大聲回答,所以我喊叫:「我現在一樣想跳──」

  那人雙手揮動,他的手臂看來很長,我竭力想看清他的臉面,可是卻無法看得清,我也看不清他的服飾打扮,這個人,看起來,只是一個很濃的黑影,可是他又實在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影子。

  他一面揮著手,一面聲音遲疑地道:「我不明白,你的身體,如果跳了下去,會破碎得不能再使用了!」

  我沒好氣,他竟然對一個決心要自殺的人講這種話,而且用的句子又是如此古怪,那真比啤酒杯子中厚厚的一層泡沫更可惡,我大聲回答:「那還用你說!」

  他卻仍然不知好歹,繼續在發問,在他的聲音之中,也確然充滿了笑容:「那你怎麼辦呢?沒有了身體,你怎麼辦呢?」

  我忍不住大聲罵了他一句:「我死了,還管怎麼辦又怎麼辦?」

  那人的說話更怪:「你不顧及靈魂了?還是你有辦法可以令你的靈魂也破碎──也謀殺你的靈魂!」我呆了一呆,忍不住又發出了一下詛咒聲:「你是牧師?神父?」

  因為他提到了靈魂,所以我猜想他是神職人員。上帝可沒有護佑過我,我也不需要在臨死之前,有神職人員在場為我祈禱。

  那時,我直是十分混淆和慌亂,沒想到我是在象牙海岸,荒蕪人煙的一個峭壁之上,又不是在什麼醫院之中臨死,怎會有神職人員出現呢?

  但當時我確然把他當作神職人員,我心中十分反感,我想,我這種對抗性的反感,是源自我出生以來,從來未曾有過如意的生活所致。

  (年輕人就是看到了這裡,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的,因為密朗在這裡,忽然發起牢騷來,長篇大論說社會對他如何不公平,他是那樣有才華,而他的作品卻完全得不到人的欣賞,不斷盲目地去欣賞巴爾札克,福樓拜爾。接著,他又從心理學的角度,去分析一個天才,如果受到了社會的漠視,後果會如何可怕──就像一杯啤酒忽然會化為泡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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