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廢墟 | 上頁 下頁
二五


  我越來越覺得他怪,可是又不能具體指出甚麼來,只好盡量在言詞上試探。

  可是李規範十分精明,竟然問不出甚麼來。我們邊說邊走,不一會,來到了山腳下,山腳下有一片平地,乍一看,平地上堆著許多垃圾,仔細看去,才看到那是許多倒塌了、廢棄了的棚子,和許多殘舊不堪的箱子、桌椅等物,是一片奇特的廢墟。

  一看到這樣的一片廢墟,我立時聯想起那個「故事」中,那小女孩的居住環境。若干年前,這裏當然全是密密的、各種材料搭成的棚子,住著許多女人和小孩,而男人,則全在山上當強盜!

  這樣說來,那「故事」的真實性,又增加了幾分了?

  在廢墟之中,有一條直通向前的小徑,雖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比貓還大的老鼠竟公然出沒。有一頭老鼠在廢墟上,一下子竄到了小路上,卻停了下來不動,而對著我們,目光灼灼,成了真正的「鼠輩當道」,我一時興起,足尖一挑,挑起了一塊小石子來,扣在手中,一運勁,疾彈了出去。

  石去如電,那老鼠想躲,已經來不及,「吱」地一聲未曾叫出來,就翻了肚,四肢掙扎了一陣,就不動了。

  李規範回頭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甚麼。我看得出,他在望我的一眼之中,欲言又止,似乎想問甚麼而沒有問。我也不心急,我知道,一般來說,少年人的心中,若是起了疑問,很難不問出來,只是時間遲早而已。

  果然,兩小時之後,我們已在上山的路上,在一道清溪之旁,李規範提議休息一下,我也十分喜歡這幽靜的環境。在溪邊的大石上坐下來之後,李規範先自溪水中扯起一隻竹籃子來,籃中有許多不知名的山果子,他請我吃,大都清甜可口,我也不客氣的吃了個痛快。

  吃到一半,他就問:「衛先生,你是武術名家──胡博士說的,你是哪一派的?剛才你彈小石子打鼠,準頭是很好了,可是勁道像是不足?」

  李規範的問題,前一半,聽了只令人覺得好笑,可是後一半,聽了卻令人著實吃驚。

  我那隨隨便便的一彈,若是看在外行人的眼中,只覺得勁道強、準頭準而已,可是李規範卻看出了「勁道不足」的情形來。

  的確,那一彈,勁道是不足的,為了彈一頭老鼠,何必使十足的勁道,我使的力道,連一成都不到,若說胡明介紹過我是武術名家,那少年留了意,那除非這少年,也是武學名家。

  在那一霎間,我自然而然想起,我們討論「山頂上那夥人」之際,曾設想過的「武林高手」。

  我裝著全然不經意,但心中著實緊張得可以。我隨口嚼吃著果子,一副不在意的神氣:「我的武功很雜,最初是跟杭州瘋丐學的,他的武功來自浙江東天目的一個支派。後來又學了不少別的,對了,你的武功是甚麼門派?倒不容易看得出來。」

  我完全是隨口講下來的,李規範其實一點也沒有在我面前顯露過甚麼武功,可是我卻先肯定了他會武功,又把自己的武功來歷說了一輪再順口問他,這是一種十分有效的談話方式,對方如是不加防範的話,就會自然把答案說出來的。

  果然,李規範顯然沒有甚麼生活經驗,他幾乎連想也沒有想,就道:「我也很雜,有華山、浙江,還有雲南──」

  他話說到了一半就突然住口,剎那之間,一張醜臉脹得通紅,再加上我毫不客氣地注視著他,更令他手足無措,一時之間,連鼻尖都冒出了汗珠來,顯然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說了絶不應該說的話。

  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感到滿足,因為他所說的那半句話,實在不能說明甚麼,至多不過是說明他的確曾學過中國武術而已。

  不過這也算是一個收穫了,「武林高手」的假設,竟然一下子就得到了證實。

  這實在是極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所以也令我望向李規範的眼光,顯然有點突兀和不禮貌。李規範在開始的時候,神情有點不知所措,但是接著,反倒有了一股倔強之色,再接下去,簡直有點躍躍欲試了。他雙手貼身放著,身子凝立不動,可是手指卻在不斷伸屈著。

  這本來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動作,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可是他在連續了超過一百次之後,手指在伸屈之際,已發出輕微的「啪啪」聲來。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指間所發出的聲響,也越來越響,不過幾分鐘,竟然像是爆豆子一樣,辟辟啪啪,響之不已,他的醜臉之上也現了一種異樣的光輝來。

  就算剛才我對他是一個武學高手還有點懷疑的話,這時,自然再無懷疑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向他笑了一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出手。他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再做一個堅決的神情,要他出手,他咧嘴再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決心,身形突然一矮,「呼」地一掌,已向我當胸擊到。

  這一掌的來勢不快,可是力道卻雄渾之至,由於力道大,所以掌風颯然,那是人體的功能帶動了附近空氣的流動,而空氣流動就變成了風的緣故,十分科學,一點也不神秘。

  我看出李規範這一掌,一半是試探,一半是客氣,絶未使出全力;我也看出,李規範的性格十分沉毅,絶不蠢笨。我笑了一下,立時也一掌迎了上去。

  雙掌相交的結果,全然和我預計的一樣,我當然也不會全力以赴,但是也足夠把李規範震得向後跌退了一步,令他醜臉之上現出了十分旺盛的鬥志來,而我又在這時,再向他做了一個請只管出手的手勢。

  他笑了起來,在笑容中,有少年人的自尊和自信,一揚眉,就開始了他的進攻。

  我一直沒有低估他,可是當他一開始了狂風驟雨一樣的進攻之後,在開始的二十招之中,我著實有點手忙腳亂,窮於應付。不過總算還好,未曾出醜,一一應付了過去,而且開始了反攻。

  在那道溪澗之旁,我們兩人拳來腳往,越打越快,漸漸跳躍如飛,超過三公尺寬的溪澗,我和他跳過來跳過去,像是在玩遊戲一樣,等到我們雙方發現,就算再持續下去,也不可能在實際上分出勝負,而且,更主要的是,雙方都不願意真有勝負之分時,各自發了一聲喊,自合而分,同時倒躍了開去。

  李規範神情極興奮,揮著手:「真是,從來沒有和外人拆過招,你是讓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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