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廢墟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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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寶裕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必須按捺自己的好奇心,我不想花那麼多時間在一間屋子中,外面的天地那麼廣闊。」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說得是,我看這屋子裏的東西,也不單只陳長青一個人蒐集起來的,只怕是屋子一造好之後,就開始有人在蒐集了。」 溫寶裕道:「陳長青的家族,一定有蒐集狂的遺傳。」 我們用手電筒掃射著底層的情形,看到廳堂中的陳設,全是十分精緻的紫檀木家具,單是那扇巨大的八摺屏風,上面鑲滿了各色寶玉,砌成極其生動的八仙圖,已是罕見的古物。而所有紫檀木家具上,都鑲有大小不同、形狀不同的各色大理石,有一種在手電筒光芒下呈淺紫色的大理石,我連聽也沒有聽說過。更難得的是,那些大理石上都有著天然的花紋,有的是山水,有的是花鳥,有的是蟲獸,有的甚至是人物,而且大部份維妙維肖。我手中的手電筒,照在其中一幅上,久久移不開。 那是一幅黑底白紋的大理石,白色的紋圖,清楚地可以看出一個老人拄杖佇立,在他身邊,有若干四足的動物,連溫寶裕都一看就叫了出來:「這是蘇武牧羊,真像。」 我想到在左翼大堂中陳設的家具,不能算是特別名貴,和這裏的簡直不能比,我也不會相信陳長青未曾到過這裏,何以他連提都不提,真是怪不可言之至。 在底層,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溫寶裕年紀雖然輕,可是他對古代的東西有著天然的愛好,每一件陳設他都去撫拭一番,大約在半小時之後,他轉過頭來望向我,面色十分蒼白,而且充滿了驚恐的神情。 我知道他為甚麼突然感到了害怕,我早已想到那一點了,只不過我剛才還想到過他常一個人在這屋子之中,膽子相當大,只要他想不到,我也不必提出來嚇他,現在看他的情形,自然是他也想到了。 他先是張大了口,然後,陡然吸了一口氣:「天,這屋之中有人,而且,不止一個。」 我在那一霎間,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雖然我早已想到了的正是這一點,但是聽得溫寶裕用發顫的聲音叫出這一點來,自然也不免感到更進一步的神秘的壓迫感。 這屋子有人。 在上面幾層中,已經隱隱有這樣的感覺了,可是卻還不是那麼強烈,而到了底層之後,這種感覺就變得強烈之極了。 自然,有人的感覺,絶不是因為見到了甚麼人,或是聽到了甚麼聲音而引起的,產生這種感覺的,是由於那些家具陳設,簡直潔淨得絲塵不染而引起的。 紫檀木和大理石,本來都有天然防塵的功能,尤其是大理石,由於表面的陰電子可以使微塵遠離,所以更容易保持潔淨。 但是,那一邊牆上懸掛的四大幅刺繡又怎麼說呢?很少見到那麼大幅的刺繡,從運針的綿密和色澤配合的鮮明來看,一望而知是湘繡之中的極品,繡的是「四大美人」,同時表現春夏秋冬四季。 單是那幅「昭君出塞」,已是令人看得連氣也喘不過來,在手電筒光芒的照耀之下,王嬙披著猩紅的大氅,天是白的,大氅中翻出來的狐皮是白的,漫天雪花是白的,她的臉色,也是白的;全是白的,可是又全是不同的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雪花的飛舞,雪的白,天的白,狐毛的白,人臉的白,相差極微,但是又實實在在,有著顯著的不同。 繡像中的人,幾乎都和真人同樣高下,繡工之精,真正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所表現出的那種立體感,就像是四個美人隨時會走下來一樣。 溫寶裕自然不懂得繡工之妙,他只是在一看之後道:「啊,四大美人,好像都不是很快樂的樣子。」 接著,他就十分害怕地轉過身來,說「屋中有人。」那是因為,刺繡品是最惹塵的,在沒有大幅的玻璃之前,大幅的刺繡品,一般來說,都極少經年累月地掛著,而是密密收藏著的。 真要掛出來,每天非得細心地,用柔軟的羽毛撢子小心地撣上一遍到兩遍不可。 不然,三五日下來就會積塵,變成名副其實的「西子蒙塵」了。 就算假設陳長青在的時候,他雇用僕人日日來打掃拂拭,但是,離他遣散僕人至今,也有好幾個月了──他走的時候極具決心,把大約十來個僕人,一律給了一大筆錢遣走──而且,就算僕人在的時候,也只住在附近的建築物之中,能不能進入屋子的右翼,也有問題。 溫寶裕在這樣叫了一句之後,看出了我大有同感,他又「嗖」地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天,好幾次我躺到半夜三更,還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伸手在自己手臂上撫摸著,由於害怕,他手臂的汗毛,全都豎起來。 我沉聲道:「別怕,就算有人,我看也沒有甚麼惡意,因為如果有惡意,要害你的話,早已經下手了。」 溫寶裕向我靠近了些:「若是人,倒也罷了,只怕──」 我不等他說完,就斥道:「若是鬼,只怕不能把一切打掃得那麼乾淨。」 溫寶裕眨著眼,又大口吞著口水,我道:「小子,你又想到了甚麼?」 溫寶裕抗聲道:「甚麼都有可能!那個姓原的醫生,不是說有一個怪醫生,把人和青蛙配合起來,造出了許多不知是甚麼形狀的精怪──也是在一幢大屋子裏發生的事?這──誰知道在這屋子中的是甚麼。」 我也被他的話,弄得有點心煩意亂,但立時定下神來。溫寶裕已在大聲問:「有人嗎?」 我被他的行動弄得啼笑皆非,推了他一下:「你亂嚷甚麼?要是有人,一定不肯現身相見,你這樣叫,就會有人答應了?」 溫寶裕剛才在叫嚷,這時又把聲音壓得十分低:「如果有人,那人──或是那些人,這樣詭秘又是為了甚麼?」 我悶哼一聲,自然答不上來。他的形容十分正確,這屋子之中如果有人,可能一個,可能不止一個,行動真是詭秘之極了。 溫寶裕又道:「會不會是陳長青有甚麼上代住在這裏,是他不願提起的?也有可能,是看透了世情的隱者,是他們陳家的長輩,像是──令狐沖在華山頂上遇到的風清揚一樣?」 我嚇他:「你看小說看得太多了,該叫你媽媽好好看著你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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