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三千年死人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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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知道,凍死的人臉上的肌肉變形,看起來的確像是笑著死去,但是那種「笑容」,卻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可怖和詭異的味道,和尼達那種明顯地充滿了強烈的喜悅,感到萬事俱足,絶無遺憾的神情,是完全不同的。 尼達是在極度歡欣的情形下死去的,他對死亡,非但不感到任何痛苦,而且還感到無比的滿足,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了。 金維立時又想起了木里喇嘛來。 在陰暗的經房之中,金維曾經看到過木里喇嘛的遺體,木里喇嘛究竟是高僧,他遺體上,並沒有流露出那種極度的喜悅,但是卻一樣的寧恬,安謐,完全是死而無憾的神氣。而且,貢加喇嘛還說過,木里喇嘛在臨死之際,作了黃教始祖宗喀巴死前,那個表示他已參透了天地造化秘奧的手勢。 那是不是表示他「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心情呢? 作為一個高僧來說,如果真是明白了天地間的一切奧秘,那麼,他生命的任務,也就完成了,那是一種結束生命最理想的方法,正是無數高僧追求的一種生命的結束法。 尼達的神情也如此喜悅。 那麼,是不是表示他在臨死之前,他弄懂了甚麼?是不是他所弄懂的事,也是和生命的秘奧有關,使他不再感到生命有甚麼神秘,或是使他知道,人的生命,在脫離了肉體之後,會有更高的境界,所以他才懷著如此強烈的喜悅而死? 金維無法解答這些疑問,但是有一點,卻是他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木里喇嘛和尼達死亡之際,那個怪人,都和他們在一起。 不論他們是在哪一種形式下死亡,他們的死亡,一定和那怪人有關。 金維想到了這裏,抬起頭來,向那座孤峰望去。 他自己也未曾料到,原來在尼達的屍體之旁,站了那麼久,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了,那座高聳孤峰,在月色之下,看來莊嚴而神奇。 金維吸了一口氣,順手抓起一把雪來,在臉上擦著,他想要找一些石塊,將尼達教授的屍體掩遮起來,但是他還未曾搬動一塊石塊,那頭大鷹又已將他抓了起來,直向孤峰上飛去。 在大鷹飛向山峰的那一段時間中,金維的思緒,亂到了極點。 他在想,到了峰上,一定可以見到那個怪人,那麼,是不是也和木里喇嘛和尼達一樣,會因此而死呢?看他們兩人的情形,完全是死無遺憾,那究竟是甚麼樣的一種心情呢?自己是不是也會在這樣的心情下死去呢? 死亡對人來說,無論如何是可怕的,金維也無法想得出,何以會有人在死亡之前感到喜悅,他很想親身體驗一下。 但是這種體驗,須要用死亡來做代價,是不是代價太大了一點?但如果死亡真是如此值得欣喜,那麼,似乎死亡也就不算是甚麼高代價了。 金維的心中很亂,大鷹越飛越高,終於,金維又可以看到孤峰上的那個石坪,那間用圓木搭成的屋子,而大鷹也降落了下來。 金維雙腳踏到了石坪上,大鷹才鬆開了鷹爪,滑出了幾十尺,停了下來,大鷹停下來之後,斜著頭,牠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異樣的光采,牠側著頭,望了那間屋子,金維四面看了一下,高峰之上,靜得出奇,並看不到有甚麼人,那個怪人,必然是在屋中。 金維吸了一口氣,他的心中,實在很難決斷,向前走到那屋子中去,有可能揭穿一個他的能力絶對無法解決的疑問。 但是,也有可能死在山峰上,要是不向前去呢?大鷹既然又將他帶了出來,目的自然是要他和那位怪人見面,說不定,就是那怪人授意牠那麼做的,那麼,大鷹就不會帶他離去。 金維苦笑了一下,心中有「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味道,他慢慢地向屋子走去,來到了屋前,推開了虛掩著的門。 屋中的氣味仍然很難聞,在門推開了之後,月光斜映進來,金維一眼就看到了那怪人。 那人靠著一邊的牆坐著,他巨大的禿頭,略向旁側,靠在牆上,雙眼睜得很大,可是眼中,卻並沒有甚麼神采,看來完全不像是一個有生命的人。 金維陡地向前走出去,一直來到那人的身前,俯身下來,將手按向那人的額角,像他第一次到這間屋子中,發現那怪人的時候一樣。 那一次,他伸手去按那怪人的額,那怪人的額,燙得簡直如同沸水一樣。 可是這一次,當他的手碰到那怪人的額頭之際,他也是陡地一震,觸手冰冷,就像是這山頭上,到處可以見得到,不知已有多少年的玄冰一樣。 金維嚥下了一口口水。 他再次伸手按了按那人的鼻息,鼻息已經沒有了,那人的雙眼仍然睜著,他已經死了。 那是完全出乎金維的意料之外的,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過了好一會,他所能做的,就是慢慢地將那人的眼瞼按了下來。 當他按下那人的眼瞼之際,他看到那人的雙手,左手攤開著,但是右手卻緊緊地握著拳,而且,在拳中,好像還捏著一樣甚麼東西。 金維用力去扳開那人的手,他要花很大的氣力,才能將那人的手指,逐隻扳了開來,然後,那人手中的東西,落到了羊皮之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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