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三千年死人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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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雖然未曾出聲,但卻現出了疑問:他是那裏人? 范先生緩緩地道:「他是中國西康的彝族人。」 各人聽了范先生的話,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哦」地一聲。儘管各人對中國並不是沒有認識,可是西康是中國最神秘,特殊的一個省份,由於交通不便,西康省即使是在最詳細的中國地圖上,也有很多地方是空白的,沒有人知道住在那裏的是一些甚麼人,也沒有人知道那些地方是怎樣的。 金維先生入會的年數已經不少,但是直到范先生說了出來,其餘的人,才知道金維先生原來是來自中國的西康,那個充滿了神秘的地區的。 金維先生隨即道:「詳細地說,我是彝族中的一個分支,屬於黑彝中的格倫彝族。我們這一族的人並不多,據說,祖先是大涼山上的黑彝,因為受不住白彝的壓迫,三家人家,相約逃亡,離開了大涼山,一直向西走,越過了雅砻江,再一直向西流浪,『格倫』在我們的語言中,就是尋找的意思,我的祖先,要尋找一個新的可以安居的天堂,才這樣命名的,而他們在逃亡之前,曾經經過周詳的計劃,在商討的時候,為了怕被白彝發現,又自創了一套暗語,這套暗語,後來就成了我們的語言,所以這是除了我們族人外,無人會說的語言。」 金維先生的話,引起了其他會員的興趣,他們都用心地聽著。 金維先生繼續說:「當年他們是怎樣開始長途跋涉,和其間的經過,究竟怎樣,已經沒有人知道了,只知道時間經過相當長,至少有幾十年,三家人的子女互相婚配,人越來越多,最後,他們找到了理想的定居樂園,就住了下來,不再流浪,不過,那地方離開大涼山,已經有一千兩百多公里了,我們定居在西康西部的葉格狼湖湖畔。」 他略停了一停,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對自己的家鄉,有一點偏愛,所以說得詳細一點,葉格狼湖,的確是世外桃源,湖的西北面,是終年積雪的念青唐古拉山,山勢險惡高聳,南面是安日里山,一樣高得上接雲霄,葉格狼湖是在群山環抱之中,它的四周卻又全是肥沃之極的草原,完全沒有其他人來侵擾,我小時候,喜歡怔怔地看著那些高山,同時懷疑我們的祖先,是如何越過群山,找到了這樣的人間天堂的。」金維先生極其神往的聲調,講到這裏時,吁了一口氣,才道:「我在離開家鄉之後,海烈根先生教了我很多事,而我很懷念家鄉,戰爭一起,我就想到了寧謐的家鄉,所以立時啟程回去,那時候,希特勒才佔領了波蘭,我實在討厭戰爭,才想到回家鄉去逃避的。」 *** 金維先生是取道印度北上的,當他到達印度的時候,曾和當時在印度的范先生見了一次面,然後,他穿過了喜馬拉雅山隘,一直北上,經過了多尚山口,渡過了浪花湍急,任何人渡過,都不免全身透濕的雅魯藏布江,在雅魯藏布江北岸,規模宏大的喇嘛寺,鐵馬寺中,住了一個短時期,再啟程北上。 當他離開鐵馬寺之際,已經是十一月份了,擺在他面前的是海拔四千公尺的安日里山,金維並不怕翻山越嶺,那可以說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他可以徒步在崇山峻嶺之上,追到疾馳著的黃羊,他在山嶺裏,就像是魚在水裏一樣地自在,不過,當他開始攀山之後的第二天,天氣開始變壞了。 那天晚上,金維是睡在一間相當狹窄的山洞內,半夜,他就被一種極其洪厲的尖嘯聲吵醒,那種聽來淒厲,尖銳得像是千軍萬馬在搏殺的聲音,實在令人心悸,金維知道,那是狂風和山崖在作殊死戰,狂風呼嘯而來,吹刮著聳立的岩石,想將巖石摧毀,而巖石則挺立著,絶沒有絲毫一點屈服的意思。千萬年來,猛烈的狂風和巖石鬥爭的結果,是使巖石變得更尖削挺立,迎風的一面,銳利得像刀鋒一樣。 金維翻了一個身,當他在準備過夜之際,他就看到天氣會起變化了,所以他才選擇了一個特別狹窄的山洞來過夜,在這樣的狂風吹襲之下,如果選擇寬敞的山洞,可能忽然之間,有一股狂風捲進山洞來的話,在山洞中過夜的人,可能會整個人被狂風捲了過去,從此之後,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金維翻了一個身子之後,將身上的羊皮,裹得更緊了一些,風在吹過洞口之際,聲音更加淒厲,像是有成千上萬的魔鬼,都想擠進山洞來一樣。 金維嘆了一口氣,他也不怕惡劣的天氣,但是他卻為山上其他的行人擔心,山上總會有些人趕路的,看來那些人一定兇多吉少了。 醒過來沒有多久,金維又睡著了。第二天早上,當他醒過來時,風聲已完全消失了,非但沒有風聲,而且靜到了極點,簡直一點聲音也沒有,而在狹窄的山洞口,耀目的光芒,映得人連眼都睜不開來。 金維略怔了一怔,他並不需要走出山洞去,就可以知道外面正在下著大雪。他呆了片刻,才將羊皮裹在身上,慢慢來到洞口。 不是在高山上見過下雪的人,絶難想像天上會有那麼多的東西倒向人間的。 才一走出山洞口,大團大團的雪,自天上飛了下來,根本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山,甚麼都不見了,能看見的,只有飄舞著的雪團,而雪團也不像是在飄舞,根本是一大堆一大堆壓下來的,其間的空隙極小,人一到了雪下,就像是進入了一大堆略為撕鬆了的棉花中一樣。 金維嘆了一聲,伸出手來,他的手掌上很快就是滿滿一捧雪,他將雪送進口中,等雪在口中溶化了之後,才吞嚥了下去。 這樣的大雪,使得任何人都不能在山中趕路,連金維也不能,而在雪止了之後,世界上也只有極少數的人可以趕路,金維幸而是這少數的幾個人之一,不然他一定會被困在山裏,而他所備的乾糧,是絶不夠維持到來年春天的。金維在洞口站了一會,輕輕拍下了身上的積雪,回到了那個山洞之中。 他留在洞口,望著連綿壓下來的雪片,那些雪,有的到來年春天會溶化,變成晶瑩的山泉,而降落在山頂上的那些,就永遠留在那裏,不會溶化了。 一直到中午時分,雪才疏了一點,山間又有了點風,金維在洞裏生起了一堆火,烤熟了一塊肉,他沒有別的事可做,只能等著雪停。 大雪一直下了兩天,是在傍晚時分停止的,天氣也恢復了晴朗,金維整理了一下行裝,他決定在夜間趕路,這兩天來,他已經休息夠了。 夜間趕路本來不是十分適合的,不過月色很好,滿山積雪,明亮得和白天沒有甚麼分別,對有經驗的人來說,這和白天趕路也是一樣的。 金維離開了山洞之後,走了沒有多遠,就將攀折到的樹枝,連接起來,接成了一根大約六七尺長的竿子,每當他感到有可疑的地方,他就先用竿子向積雪中插下去,試試積雪的深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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