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第二種人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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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分好管閒事,一個醉漢在自怨自艾,本來和我一點也不相干,但是當我向他望了一眼之後,我看到他是這樣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而居然在這樣子徬徨無依,那使我十分生氣,認為那是極沒有出息的行為。所以,我十分不客氣地在他的肩頭上,重重拍了一下:「朋友,做甚麼都比午夜在街頭上喝醉酒好!」他轉過身來,盯著我。 當他望著我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犯了錯誤。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一個十分沒有出息的醉漢。可是這時,我發覺,儘管他醉意未消,但是有神的雙眼,堅強的臉部輪廓,都使人直覺:這是一個事業成功的典型。 我改變了印象,立時攤了攤手:「對不起,或許你只是遭到了暫時的困難?」 他神情有點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又說道:「請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忙?」 他突然笑了起來:「可以的,只要你有力量可以改變那個制度。」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只好自然而然道:「甚麼制度?」 他盯著我,一字一頓道:「退休制度!我要退休了!我該做甚麼才好?」 我略呆一呆:「別開玩笑了,你可以進鬥牛學校去學做鬥牛士。」 他舉了舉雙臂:「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可是有甚麼法子?我年齡到了──」他又作了一個手勢:「不能通融,制度是這樣。」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也不少,肌肉也有鬆弛的現象。的確,他已經不是一個年輕人了。 我只好嘆了一口氣,對,制度是這樣,到了一定年紀,就得退休,好讓年輕人有更多的機會,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只好拍了拍他的肩頭:「你的職業是──」 馬基機長到這時,才說出了他的職業來:「我是一個機長,飛行員。」 我「哦」地一聲,在其他行業,或者還有商量,機長,不容許年老的人逗留。我只好聳了聳肩,很同情他,一個活動慣的人,忽然退休,而體力又實在十分好,實在相當痛苦。 我一面仍然拍著他的肩,一面道:「我提議我們再去喝點酒。」 馬基機長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他很有醉意,搭住了我的肩。我們兩人,勾肩搭背,像是老朋友,走進了一家酒吧。雖然我們在若干杯酒下肚之後才互相請教姓名,但當凌晨時分,我和他走出酒吧,我們簡直已經是老朋友了,互相交換了對方的簡單歷史,我也知道了他還是一個單身漢,等等。 只不過有一點,當晚我絶不知情,如果知情,我不會讓他喝得醉到這種程度。我不知道,也不能怪我,因為馬基機長沒有告訴我。 我不知道,就是當天,他還要作退休前的最後一次飛行,飛行時間是早上九點四十分,而當他酩酊大醉,我送他回酒店房間,將他推向床上,我還未曾退出房間,他已經鼾聲大作時,已經是凌晨二時五十分了。 我回到家裏,白素還在聽音樂,看到我,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賊忒兮兮地作了一個鬼臉:「遇到了一個失意的飛機師,陪他喝了幾杯酒,希望替他解點悶。」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誰向你問這些。」 我坐了下來,陪白素聽音樂,那是瑪勒的第九交響樂,有些片段,悶得人懨懨欲睡,我打著呵欠,回到臥室,就躺下來睡著了。 像這樣,深夜街頭,遇到了一個陌生人,和他去喝幾杯酒,在生活上是極小的小事,過了之後,誰也不會放在心上。第二天下午,在收音機中,聽到了有一架七四七大型客機失事的消息。我也絶未將這樁飛機失事和馬基機長聯繫在一起。飛機失事,已不再是新聞了。每天至少超過三萬次的大小飛機飛行,失事率,比起汽車,低了許多。 第三天,有進一步的飛機失事報導,比較詳細,報上的電訊,刊出了機長馬基的名字。我一看到「馬基機長」的名字,就愣了一愣,心中「啊」地叫了一聲:「是他!」 同時,我迅速地計算著失事飛機的起飛時間,立刻算出,馬基機長負責駕駛那班飛機,起飛的時間,離他醉得人事不省,只不過五六個小時。我不禁嘆了一口氣,為這次飛機失事死難的三十多個搭客,表示難過。 照馬基機長那天晚上醉酒的程度看來,他實在無法在五六個小時之後,就回復清醒。 馬基機長是生還者之一,又看失事的經過情形,飛機是在飛越馬來半島之後,突然發出緊急降落的要求,當時,接獲要求的是沙巴的科塔基那波羅機場。 機場方面立即作好緊急降落的準備,跑道清理出來之後不久,就看到客機,像是喝醉了酒,歪歪斜斜的衝下來,著陸得糟到不能再糟,以致一隻機輪,在著陸時斷折,整個機身傾斜之後,立時引起爆炸著火,如果不是機上人員處理得當,只怕全機二百多人,無一能倖免。 新聞報導也指出,這架失事飛機的駕駛員,是退休前的最後一次飛行,不過,還沒有提及他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控制航機。 第四天,新聞報導約略提到了這一點,文內並且提及,有關方面對失事飛機的機長,決定進行刑事控訴。 第五天,有一個衣冠楚楚的西方紳士,登門求見,我根本未曾見過他,他進來之後,向我遞了一張名片。我一看名片上的銜頭是「XX航空公司副總裁」,就「啊」地叫了一聲。 航空公司,就是馬基機長服務的那一家,這位副總裁先生的名字是祁士域。 我拿著這名片,望著祁士域,祁士域道:「我是從馬基那裏,知道你的地址,他叫我來找你。」 我請祁士域坐下:「他惹了麻煩!我實在不知道他和我喝酒的幾小時後,還有任務!」 祁士域苦笑著:「是的,對馬基的控罪十分嚴重,而事實上,他也不否認曾喝酒。我們實在無法可以幫助他,唉,可憐的馬基。」 我的情緒變得十分激動:「祁士域先生,據我所知,飛機上除了駕駛員之外,還有副駕駛員,而且,高空飛行,大都自動操作,如果是機件有毛病,機長醉不醉酒,都不能改變事實!我不明白馬基機長除了內部處分之外,何以還要負刑事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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