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不死藥 | 上頁 下頁
一七


  駱致遜道:「真的,你想,我從死囚室中逃了出來,當然希望立即逃出警方的掌握,我自然不想多等片刻,所以我立即駕車走了,而事後,當我再想和你聯絡,卻已沒有可能了。」

  駱致遜的解釋,聽來似乎十分合理。

  但是,我既然可以肯定我已然上了他的一次當,當然不會再上第二次的了。我不置可否地道:「是麼?看來你很誠實。」

  駱致遜夫婦互望了一眼,駱太太道:「那麼,衛先生,你現在準備怎樣?」

  我道:「這個問題,比較接近些了,我準備怎樣,相信你們也知道的,我要知道,你,為甚麼會殺死了你的弟弟!」我在說這話的時候,手指是直指駱致遜的。駱致遜還未曾開口,駱太太已尖叫了起來道:「他沒有殺死他的弟弟。」我冷冷地道:「我是在問他,不是問你!」

  駱致遜在我的逼視下,低下頭去,一聲不出。這正是那件怪案發生後,他的「標準神態」,因為在他將他的弟弟推下崖去之後,他一直這樣低著頭,一聲不出,來應付任何盤問。

  他這種姿態的照片,幾乎刊在每一家報紙之上,我也見得多了。

  我冷笑道:「你不說麼?」

  駱致遜仍然不出聲。

  我站了起來:「我去見船長,我要他立時回航,想他一定會答應的。而駱先生,在法律上而言,你是早已應該被人處死的人,你一上岸,便會立即被送進電椅室中去!」

  駱致遜依然不出聲。

  使我意料不到的是,駱太大卻突然發作了起來,只見她轉過身去,對準了駱致遜,叫道:「你該說話了,你為甚麼不說?我肯定你未曾殺人,你為甚麼不替自己辯護?為甚麼?你也該開口了!」

  我忙道:「駱太太你不知道其中的內幕麼?」

  駱太太怒容滿面地搖著頭:「我甚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心腸極好,他絶不是一個會殺人的人,這是我可以肯定的事情!」

  「可是,當時有許多人見他將人推下崖去的!」

  「不錯,我也相信,但那是為了甚麼?致遜,你說,是為了甚麼?」

  駱致遜終於開口了,他攤開了雙手,用十分微弱的聲音道:「我……非這樣不可,我非這樣不可!」

  駱致遜一開了口,我的問題立時像連珠炮一樣地發了出來,我忙問:「為甚麼你非殺他不可?你費了那麼多的心血,將他找了回來,在他回來之後的幾天中,他和你又絶未爭吵過,為甚麼你要殺他?」

  駱致遜張大了口,好一會才道:「沒有用,我講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的。」

  我連忙俯下身去,幾乎和他鼻尖相對:「你講,你只管講,我可以相信一切荒誕之極的事情,只要你據實講!」

  駱致遜望了我好一會,我只當他要開口講了,可是他卻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又低下了頭去。

  這時候,意料不到的事又發生了,平時看來,十分賢淑文靜的駱太太,這時忽然向前跳了過來,而且毫不猶豫地重重一掌,摑在駱致遜的臉上。

  那一下清脆的掌聲,使我陡地一震,我還未曾表示意見,駱太太已經罵道:「說,你這不中用的人,我要你立即就說!」

  我早已說過,駱太太是一個十分堅強、能幹的女子,而駱致遜則是一個相當懦弱的人。

  這也正是問題的癥結所在:為甚麼一個性格懦弱的好人,會將他的弟弟,推下山崖去呢?

  如今,我可以明顯地看出來,駱太太是在刺激駱致遜要他堅強起來,將真情講出來。

  那絶不是在做戲給我看的,這種情形,至少使我明白了一點,駱致遜為甚麼要殺人,這一點,是連駱太太也不知道的。

  駱致遜被摑了一掌之後,他的臉色更難看了,一忽兒青,一忽兒白,他的身子在發著抖,突然間,他的雙手又掩住了臉,可是就是不開口。

  我感到世界上最難的事情,莫過於要從一個人的口中套出他心中的秘密,只要這個人不肯說,你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駱致遜雙手掩住臉,他的身子在發抖,過了足足有五分鐘,他才以幾乎要哭的聲音道:「好,你們逼我說,我就說,我就說──」

  駱致遜講了兩遍「我就說」,但是仍然未曾講出究竟來,我焦急得緊緊地握著拳,因為他可能突然改變主意,那我就前功盡棄了!

  他停頓了足有半分鐘之久!

  那半分鐘的時間,長得使人覺得實在難以忍受。

  總算駱致遜開口了,他道:「我說了,我是將他推下去的,因為,他……他,他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我呆了一呆,我不明白他這樣講是甚麼意思,我向駱太太望去,只見她的臉上,也充滿了驚詫之色,顯然她也不明白這是甚麼意思。

  我立即向駱致遜望去,駱致遜這一句話是如此之無頭無腦,我當然要問個明白的。可是當我看到了駱致遜的情形之後,我卻沒有出聲。

  他全身正在發抖,抖得他上下兩排牙齒相印,發出「得得」的聲音來,在他的神情如此激動的情形下,我實也不忍心再去追問他了。

  他抖了好一會,直到他伸手緊緊地抓住床頭,才令得他較為鎮定了些。

  到這時候,他又喘著氣:「你們明白?我實在是非將他推下去不可。」

  我不禁苦笑了,我被他的話弄得莫名其妙,而他卻說我已明白了,我盡量使自己的聲音緩慢些,道:「我不明白,他明明是人,你怎麼說他不是人?」

  駱致遜忽然提高了聲音,尖叫了起來:「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人都會死的,他不會死,這算是甚麼?」

  駱致遜叫完了之後,便瞪著眼睛望著我,在等待我的回答。

  可是,我除了也瞪著眼睛回望著他之外,甚麼也回答不出來。

  我根本連駱致遜這樣的講法,究竟是甚麼意思也不知道,那又從何回答起?他說駱致謙不會死,人總是會死的,照歸納法來說,不會死的,當然不能算是人了。然而,如果駱致謙是一個不會死的「人」,他謀殺駱致謙的罪名當然也不成立了。因為他的罪名正是「殺死」了駱致謙,而駱致謙是「不會死」的,又怎會有「殺死」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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