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背叛 | 上頁 下頁
三〇


  我道:「或許是他隱藏得好,又或許你那時正捲在感情煩惱之中,對事情的觀察力,沒有那麼敏銳。」

  君花搖頭,表示不同意我的話,白素道:「難道一點異特的動作,一句突兀的話都沒有?任何人,要進行那麼巨大的陰謀,都不可能只是一個人進行,不和別人商量一下的。」

  君花苦笑:「要是和人商量的話只有和我商量,但也決不能和我商量,因為他也知道,我可以為他去殺人放火,傷天害理,但決不會和他一起去害甘鐵生。」

  白素又道:「巨大的陰謀,若是蓄念已久,精神狀態也必然有異,你應該覺察得出。是不是在你的記憶中忽略了這一點,還是後來事發之後,你受刺激不堪,以致失去了部分記憶?」

  君花忙道:「不,不,我什麼都記得──一直翻來覆去地在想,只有那一晚上,他的行動、神態,有點怪異,但那是約定發動襲擊的前一天,他表現得興奮、激動,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忙道:「約定攻擊日子的前一天?」

  君花點了點頭,我又道:「就是那一晚,他宣佈才接到了甘鐵生的命令,說作戰計劃有了改變,不進攻,在原地待命。」

  君花用力搖了搖頭,像是想把雜亂無章的記憶,理出一個頭緒來:「嗯──他在下半夜,突然緊急集合知道作戰計劃的軍官,我說他的神情興奮──那是上半夜的事。」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那一晚上一定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

  君花點頭答應:「我們到達了那個山坳之後,雖然採取了嚴格的措施,不准任何人擅自離開,但為了嚴守秘密,仍然決定不到最後一刻,不傳達命令,所以,知道真正進攻計劃的,還只是少數軍官。我和方──早兩天就找到了一個十分隱蔽的山洞,我們的關係──就算現在,也會被當作是醜事,要是被別人發現,只怕這半個師的兵力,就會瓦解。」

  我和白素,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低歎聲,這種情形發現在軍隊之中,真是相當尷尬,尤其在如此驍勇善戰的部隊之中,他們的行動,真是要十分小心才行。

  君花又道:「為了不讓敵人的偵察部隊發現,我們並不舉炊,只吃乾糧,想到在山上的袍澤,環境更加艱苦,我們自然不覺得怎麼樣。那天,天才入黑──」

  ***

  天一入黑,知道作戰計劃的軍官,都知道,離決定性的攻擊快近了,這一仗打下來,人人都知道鐵軍的聲威必然大振,也人人知道,戰爭,不論多麼有勝利的把握,不論有多少奇謀詭計,打得多麼漂亮,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必然有人在戰場上倒下去。

  樂觀的人想到這一點時,只是聳聳肩,有野心的人想到這一點時,會想到一場仗下來,自己的官階,可以作什麼程度的擢升,悲觀的人──沒有悲觀的人,戰場上容不得悲觀者,悲觀者早已被淘汰了。

  方鐵生和君化一起在那個小山洞中,他們的行動十分隱蔽,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何處,他們在那個小山洞中,也不出聲,只是靠在一起,坐著,享受著即將投入驚濤駭浪之前的寧靜。

  突然,方鐵生挺直了身子,像是他突然聽到、看到了什麼異象一樣,君化立時向他看去,看到黑暗之中,方鐵生目光炯炯,虯髯擴張,模樣威武之極,這是一副任何女性看了都會心怦怦亂跳的威武形象,有濃厚女性傾向的君化自然也看得心中很有異樣的感覺。

  他看到方鐵生的注視著山洞的洞口,這時,暮色漸濃,看出去,洞口外,一片朦朧,君化低聲問:「感到了什麼?」

  方鐵生作了一個手勢,仍然注視著外面,可是他卻現出了極興奮的神情,面肉在不由自主抽動著,胸脯起伏,在急速喘氣。君化忙把手按向他的胸口,發現他的心跳得十分劇烈。

  方鐵生吸了一口氣,按住了君化的手,有點像自言自語:「真怪,我一生之中,只有三次有這種奇妙的感覺,會──有些事發生了。」

  君化低聲問:「哪三次?」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早知道其中一次的情形怎樣,可是他還是喜歡聽方鐵生再說一遍。

  方鐵生緩緩地道:「第一次,是我在那小火車站的垃圾堆中,陡然轉過身來,看到師長──當時是排長──的時候。」

  君化「嗯」地一聲:「第二次是見到了我?」

  方鐵生用力點頭,像是世上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可以肯定的了:「你才打好了妝,一抬起頭來,汽燈光芒奪目,照著你上了妝的臉,紅是紅,白是白,當年的紅拂女,肯定不及你萬一,哪一個不看得發呆發癡。」

  君化幽幽地道:「個個發呆發癡,都不像你們兩個那樣真的發癡。」

  方鐵生喟嘆:「這叫作是五百年前風流債,嘿,什麼戲不好演,偏演這一齣。」

  君化搖頭:「不管演什麼戲,只要有旦角,還不全是我的分?」

  方鐵生忽然笑了起來:「你才從軍部來報到時,我就一愣:怎麼派了一個小花旦來當參謀長。官兵上下,也直到你那次領了敢死隊,攻下了七號高地才真正服了你。」

  君化歎了一聲:「我總覺得──」他本來想說說自己的心事,但是隨即想到:「以前只聽你說有過兩次,怎麼忽然又多了一次?」

  方鐵生沉聲道:「就是剛才,我又有了這樣的感覺,奇怪,我甚至什麼也沒有看到。」

  君化用力推方鐵生:「那你不出去看,說不定有更值得你心愛的,就在外面等你。」

  君化當時,未曾料到方鐵生真的會在他的一推之下,立時一躍而起,大踏步向外走去。當他定過神來時,方鐵生已走出了山洞。

  君化心中很不是味道,但繼而一想,可能是方鐵生的心中真有了這樣強烈的感覺,那不知道是什麼事?

  他沒有停留了多久,就也走出了山洞去,可是暮色四合,方鐵生不知道哪裡去了。他等了一會,遇到幾個低級軍官,他好幾次想問「有沒有見到副師長」,但是心中有鬼,那麼普通的一句話,竟會說不出口。

  他等了半小時左右,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還是未見方鐵生,他在兩小時之後,到處找方鐵生,可是一直未能找到。

  方鐵生可能是深入每一個班,每一個排之中,和當兵的在打交道,以鼓勵士氣,這種事,方鐵生在重要的戰役之前,經常進行。

  一直到過了午夜,他已急得團團亂轉了,通訊班長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副師長在召開軍官會議,請參謀長立刻去參加。」

  君化是跑前去的,這次會議,方鐵生宣佈了「作戰計劃」改變。

  我有點生氣,可以說十分生氣:「你難道一點也沒有懷疑?你熟知甘鐵生的作風,難道一點沒有懷疑?」

  君花長歎一聲:「我當時非但懷疑,而且懷疑之極,但是我立即想到,懷疑這兩個鐵生之間的交情,簡直可恥,我太熟知他們了,知道他們互相之間,有著過命的交情,我甚至沒有問一個字,只是用疑惑的眼光,望了他一下,他也立時用眼神給了我回答。」

  我忙道:「他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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