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錄
回首頁
雞尾酒  

作者:綠楊

  麥哲倫計劃的主要設計者麥理林和戈德溫應召到航天部,為他們的計劃作進一步的說明。自然,說服部長和撥款委員會是批准計劃的關鍵。
  麥哲倫計劃目的是探索宇宙最遠的邊緣,也即這個球狀空間的界面。為此將建造一艘宇宙飛船進行不回頭的環游宇宙一周的旅行。所謂不回頭,是飛船自始至終筆直飛行下去。由於空間是球狀的,沿著球面直線先進最終會回到出發的地點,像麥哲倫當年環遊世界一樣。
  部長顯然已仔細研究過這份計劃:「你對麥哲倫計劃很有信心?」
  麥理森爽快地說:「我不懷疑航行將會成功。」
  「這筆預算十分龐大,風險也不小。這樣昂貴的探索值得嗎?」
  「迄今為止人類還未成功地越出銀河,這次河外飛行可以進行多方面的實地考察,驗證大爆炸宇宙理論。此外單就開闢一條通達宇宙極限空間的航線就有劃時代的意義。」
  撥款委員會主任卡拉漢直截了當表示擔心:「本世紀有過3艘飛船從事過類似的探險,可都沒有成功。」
  戈德溫胸有成竹,接過話來:「不錯,3條船都是在1314號空間功敗垂成的。一艘飛船失蹤,兩艘迷航被迫原路折回。」
  「你們就不會重蹈覆轍?」
  戈德溫微笑:「我找到了他們失敗的原因。」
  「請解釋一下。」
  「1314號空間是宇宙最邊緣的空域,其間有一顆黃色的脈衝星,以前幾艘飛船都把它作為航向的標誌星。但是他們到達那星時卻找不到它了。」
  「為什麼呢?」
  「宇宙在膨脹。這標誌星隨著宇宙球面的擴張移到了更遠的地方。」
  「你們怎樣解決這問題?」
  「很簡單,我們的航線計入了膨脹係數。」
  「謝謝你。還有個細節問題,你們為什麼不用機器人駕駛飛船?機器比人可靠,生產條件要求也不高。」
  「河外空間未知因素較多,遇有意外情況就需要有最廣泛的綜合智能去應付。這方面人比機器要優越,機器人只能按已知程序去思考。」
  卡拉漢不以為然:「機器人在太空有很多優勢,他不會因生活單調冗長而煩躁,不因工作刻板繁瑣而疲勞,不受情緒影響,在危險時絕不驚慌失措。以前兩艘飛船中途折返而告失敗,責任主要出在船長身上,一次是船上水手嘩變,另一次是船長自己下令返航的。」
  部長見形成頂牛,便說:「我看,船長由機器人擔任,技術問題交給一個專家組負責,如何?」
   

  銀河早已遠遠拋在後頭,仙女座和獵戶座大星雲也成了淡淡的光斑。現在麥哲倫號宇宙飛船掠過的都是遠空間的陌生星系——有的連星圖上都沒有記載。但飛行一直順利,100天后便將到達1314號空間,擦過標誌星便是宇宙的盡頭。再向前去,就是回家的返程了。
  飛船的中樞神經是控制室,正中安著台多維計算機,它能從億萬恒星的交錯引力場中找出相互抵銷的隧道,使飛船能在三年時間裡到達1314號空間。
  多維計算機四面圍著各種由電腦控制的儀器。後邊是座像堵牆似的龐大鐘陣,8行各式各樣的儀錶鐘隨時顯示飛船內外的各種數據。
  幾名高級宇航員坐在電腦前工作。
  吉伯特摘掉護目鏡揉揉發澀的眼睛,長時間注視屏幕上單調的星空已嚴重損害了他的視力。突然,一對噴著火焰的雙星迎面飛來,吉伯特迅速按下鍵鈕,電腦立刻送出攝下的照片和遙測數據。「路易斯,雙星。4軸座標交點在……」
  「知道了。」路易斯趴在大星圖上作了個記號,「咦,這個點不落在我們航線上!」
  吉伯特一驚:「什麼?我們偏離了航線?」
  領航員戈德溫急忙望望鐘陣:「飛船現在應該正在穿越寶瓶座大星團,但外面空間恒星那麼稀落,好像不對頭。大星團在哪兒?」
  吉伯特輸入幾條指令,屏幕顯出一行字:100萬光年半徑範圍內無大星團。
  總機師卡雷爾臉色發白:「見鬼,我們究竟在哪裡?」
  戈德溫也慌了,吩咐路易斯:「找船長來,再去尾艙看看定向陀螺有偏差沒有。」
  路易斯急忙離去。戈德溫調整天線尋找標誌星,飛船外的碟形天線緩慢地向太空掃描,群星在熒屏上一一移過。
  船長來了「路易斯說飛船迷航了,標誌星在哪兒?」
  戈德溫說:「還沒找到。這兒空間空蕩蕩的,只有宇宙邊緣是這個樣子。」
  船長沉吟著:「不可能吧?應該再達100天才能飛到邊緣空間。」
  電話響了,路易斯報告說定向陀螺沒偏差。
  戈德溫沉思著:「以前3艘飛船也是在這附近迷航的,一定有點古怪。」
  船長命令:「保持航向不變,繼續找標誌星。」
   

  水手們在餐廳用餐。喬達罵罵咧咧,向嘴裡塞著太空食品:「他娘的,天天一樣的豬食,我真膩透了。」
  「可不!還有這馬尿可樂,也算是酒?」安迪也滿腹牢騷,「除了吃就是睡,十足是牲畜過的日子。三年沒沾過姑娘了,我真想回家。當初不該鬼迷心竅,為幾個臭錢簽這合同的。」
  喬達輕聲說:「想回家的人不止你一個,特倫斯和我商量過要和那機器人談判。」
  「要船長返航?別吹牛,你和特倫斯算個什麼敢和船長去談判!」
  「吹牛?我們計劃好了先抓個高級船員當人質,船長要是……」喬達做了個勒脖子的手勢。
  電機工塞孟從外面奔進來,激動地嚷著:「嗨!飛船迷航了!路易斯報告船長的!」
  水手們一下都站起來。喬達說:「迷航?我去看看,你找特倫斯去。」
   

  路易斯從陀螺室出來,鎖好了門。
  一隻手在背後拍了他一下,是喬達。
  「路易斯先生,飛船出什麼事了?」
  「沒出什麼事。」
  喬達獰笑一聲:「別裝蒜了。飛船迷了路,再不掉頭就晚啦!這幾年我們十足是奴隸船上的苦工,現在興許還得把命搭上!」
  「喬達,我們生活條件都是一樣的。有話去對船長說,和我講沒用。」
  「我會找他的。」喬達摸出一把短刀,「現在跟我走。別怕,只委屈你幾天,不殺你。」
  「你瘋了,喬達。」路易斯轉身就走。
  「你跑不了!」喬達猛撲過去,刀鋒在路易斯左頰上帶了一下。路易斯就勢一讓退到牆邊,一手摘下牆上的滅火筒和喬達對峙著:「把刀扔下!太空法律對叛逆要處死的!」
  喬達眼露凶光步步逼近:「不准嚷嚷!」這話反提醒了路易斯,他知道牆上有個火警按鈕,便側地肩膀向後壓去。
  警聲大作。人們驚惶地從各地奔來。
  喬達已無退路,被逼進通向閥門間的巷子。閥門間厚實的玻璃鋼門緊緊閉著,喬達對準開門掣猛擊一拳,門無聲地兩邊分開,他一頭沖進去栽倒在一排管道上。慌亂中他抓住一個突出的手柄,哢的一聲玻璃鋼門重新合上。
  當他知道幹了什麼的時候,已為時過晚了。
  人們恰好蜂擁到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裡面可怕的一幕。閥門間頂上的紅燈亮了,儀錶板上指示燈輪流閃爍起來,右邊壁上一個圓蓋漸漸挪開,露出碗口大的帶柵條的洞口,洞外就是寒冷廣漠的空間,還有幾顆飄游著的星星。
  閥門間內的氣壓驟然下降,空氣像龍捲風似地呼嘯著從柵欄孔沖出去,喬達的水手帽跳入空中打了個螺旋也飛出去了。
  喬達絕望地掙扎著,頭髮豎起,血沫從口鼻湧出,眼球突到眶外掛在了臉上。他的身軀像充氣的輪胎越脹越大,繃裂開衣服和肚子,腸子從裂開的腹部擠出來。
  人們在門外束手無策。吉伯特搖頭歎息:「竟然不穿太空服就進閥門間,行動又那麼魯莽。」
  船長摘下帽:「快把柵欄洞關上。」
  卡富爾憂鬱地說:「進不去了,門一打開飛船的空氣都會從那洞跑個精光。」
   

  碟形天線轉到朝後的方向,定住了。
  船長和專家們焦躁不安地圍著屏幕,一顆桔紅色的脈衝星移到十字線中心。
  「就是它!標誌星!還在脈動著哩。」
  「且慢,」戈德溫凝視半晌,「標誌星是黃色的,這顆星偏紅。」
  船長也懷疑地:「方位也不對,怎麼在我們後頭呢?」
  「用光譜分析對照一下。」戈德溫吩咐。吉伯特迅速打開光譜儀,顯示屏上出現一條彩虹似的光帶,中間有幾條細細的吸收譜線:「沒有問題,是標誌星。」
  戈德溫驚異地,「不錯,但出現了紅移!」
  吉伯特也注意到了:「是紅移,難怪顏色泛紅了。」
  船長問:「紅移說明飛船不是向它飛去,而是背道而馳,愈來愈遠了,這怎麼解釋?」
  戈德溫嚴肅地:「我們飛過頭了,難怪周圍空間完全是宇宙邊界的樣子。」
  船長惱頭了:「果真是提前了100天路程。卡富爾,航速是你管的事,怎麼搞的?」
  卡富爾漲紅了臉,也來了火:「飛船絕不可能發生超速!我管的事我負責。」
  「那標誌星怎麼會落到我們後頭?」
  「這就不是我管的了。」卡富爾冷冷地。
   

  ……烈日……熱浪灼人……口焦舌燥……
  森林下一片沼澤……水!有水了!……撲下去……怎麼?水變成粘稠的泥漿?……陷下去了!膝頭、腰、胸口、脖頸……手和腳不斷掙扎……
  快救救我!救……
  一股清涼的風……輕鬆,舒適……
  「要喝水嗎?」一個聲音問。
  路易斯睜開眼睛,船醫莫蒂士站在床前:「你一直在囈語,刀傷痛嗎?」
  路易斯摸摸左頰,創口上貼著紗布:「不痛,有點口渴。我做了個夢,差點死在森林裡。」
  莫蒂士很注意地聽了他講他的夢境:「創傷不嚴重。你患的是宇宙病——宇航號的心理適應障礙,你不適應太空生活。聽我的話,以後換個行當吧。」
  「哪裡的話,我是老宇航員,還得過太空獎章。我不會放棄宇航生活。」
  莫蒂士微笑搖頭:「你的成就是在榮譽和自尊心驅使下取得和保持著的,但我發現你的內心早已厭倦了。」
  「我不覺得有這種念頭。」
  「夢境是潛意識的坦率表白,你想逃避太空生涯。在潛意識世界裡你對地球眷戀之深,連那兒的種種苦難都覺得可能接受,甚至死亡也是那麼舒適、可愛的。」
  路易斯不無悲哀地:「也許我不夠堅強。」
  「不,這是病態,許多宇航員或遲或早都會出現這種情況。喬達本是一艘貨船的優秀輪機長,太空生活使他精神崩潰了。他沒有角色身份的約束,發病表現極其強烈。」
  嗚——警報又牽人心魄地叫起來,兩人慌忙向控制室跑去。
   

  飛船還未從迷航中駛出又發生了第二件嚴重事件:船艙裡的氧氣量在下降。喬達栽倒時撞動了一支輸氧管,管子接頭處鬆動了,氧氣漏出來逸進了太空中。
  人們都聚集在控制室,神色驚惶。船長下令全力堵住洩漏的接頭,卡富爾焦躁也:「不行,閥門間的門不能打開,進不去!」
  船長的眉毛擰在了一起:「漏得厲害嗎?」
  「我已開啟了儲備氧艙,能供氧幾個小時。往後氧氣將下降到相當於海拔7000米高度的水平。」
  莫蒂士插嘴說:「宇航員缺氧耐受力是海拔4500米。」
  眾人面面相覷束手無策。漸漸地,水手們三五成群竊竊私語起來,聲音愈來愈大、愈憤激,有人激怒地叫駡起來。一場嘩變看來在所難免。船長見事態嚴重,大聲喝道:「不准嘀嘀咕咕!有話大聲說給我聽聽。塞孟!你還嚕嗦些什麼?」
  塞孟狂怒地揮著拳頭:「你把我們坑苦了。氧氣不夠,大夥要你們先死!」
  船長一臉殺氣,抽出手槍啪地摔在桌上:「閉嘴!誰有膽上前一步試試!現在是非常情況,誰不聽從指揮我有一個斃一個!」
  水手們鎮住了,塞孟也極力克制住撲上去的衝動。船長抓住機會:「塞孟,去把後艙氧氣關掉,省一點用。輸氧管洩漏有辦法修復。」
  塞孟猶豫一陣悻悻離去。
  船長對大家說:「各位不要驚慌,飛船並非陷入絕境。現在先儘快修好輸氧管,同時著手搞清楚飛船的方位,駛入正確航道。」
  戈德溫說:「迷航問題我已找到頭緒,要用多維計算機驗證一下,給我一點時間。」
  「好樣的,去幹你的吧。」船長轉向卡富爾,「總機師,氧氣問題怎麼辦?」
  卡富爾苦苦思慮一番:「輸氧管在閥門間裡,要修非進去不可。」
  「不能開門怎麼進去呢?」
  「這樣吧,我到飛船外面把柵欄洞填塞起來,你們再向閥門間迸蒸氣,如果不漏就可以開門進去檢修。」
  「很好。」船長命令,「特倫斯,穿上太空船,跟總機師出去幫個手。」
  「幹嘛派我?」特倫斯氣呼呼地,「氧氣不夠,你想要我的命!」
  「胡說八道,快去!」船長怒吼,「我只警告一次!」
  「你自己去吧。」特倫斯乾脆坐了下來。
  船長不再多說,揚手一槍擊斃了特倫斯:「把他扔出去。泰傑,你跟總機師出去。」
   

  氧壓表讀數不斷下降。戈德溫解開衣領深深呼吸一陣,又埋頭在計算機鍵盤上尋求他的推理依據。
  閥門間外人們焦急不安地等著卡富爾的無線電。兩小時過去了,人們呼吸開始困難起來,臉色變得發青。
  無線電終於響了:「船長,還要30分鐘。氧氣快完了,派人來換我們。」
  船長望望氧壓表:「換人太耽誤時間,叫泰傑回來,他的氧氣罐留給你。」
  40分鐘後好消息總算來了:「卡富爾報告,可以向閥門間送氣。別太猛,別超過1個大氣壓力。」
  一下子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緊盯著氣泵上的壓力錶。氣泵輕輕響著,壓力錶指針慢慢上升。
  0.5大氣壓
  0.6大氣壓
  吉伯特拿著修理管道的工具,等在門邊。
  0.7大氣壓……
  砰!一聲悶響,指針跌回到零!
  封塞被沖掉了。卡富爾的聲音再沒出現。
  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絕望。
  船長冷靜地:「再試一次!」
  沒人吭聲。片刻,路易斯沮喪地:「即使能行,也沒時間了。大夥挨不過一個鐘點。」
  「那就有60分鐘!再來一次!」
  泰傑沉著地:「我情況熟,還是我去。」
  「很好。這回要改進方法,要又快又牢靠。」
  「打塞子很慢。我想不如把柵欄洞開大,鑽進去把接頭擰緊解決輸氧再說。」
  「這辦法可以,你帶兩罐氧氣去。」
   

  不需要等著送蒸氣了,船長和眾人回到控制室。一進門便看見戈德溫趴倒在電腦上,大口喘息、冷汗淋漓。他努力抬起頭,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拼命用手指著那座鐘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鐘陣毫無異樣,當中的大宇宙鐘金色指針同往常一樣穩穩地旋轉著。
  「戈德溫是什麼意思?」船長不解地問。
  誰也不知道。吉伯特翻了翻戈德溫桌子上的運算稿:「他好像在計算宇宙的質量,這和迷航有什麼關係?」
  莫蒂士歎口氣:「他缺氧很厲害,神志不清了。」事實上缺氧已經嚴重威脅到每一個人,有些人頭腦開始恍惚,相互拍打著腦袋以免昏睡過去。莫蒂士用止血帶絞緊戈德溫的大腿,讓多一點血液流向大腦。有的水手也學著幹。
  生存的希望每一分鐘都在減少。很明顯,飛船的存亡完全取決於泰傑的速度了。
  「再一小時我就能鑽入閥門間了。」泰傑報告說。然而人們無法再等一小時了。船長於是召集緊急會議:「各位,由於大家的出色服務,麥哲倫號已順利航行了3年,宇宙邊界已在咫尺。目前飛船因意外事件面臨死亡的威脅,為此,我們不得不作出一點局部的犧牲。」
  眾人都警覺地豎起了耳朵。船長繼續說:「現在飛船上的船員是11人,氧氣不夠那麼多人呼吸。我決定要3位船員離開這艘飛船。」
  沒有人說話,死寂中只聽到粗重的喘息。「這3位的名字,用抽籤來確定。」船長把帽子拿在手裡挨個兒面前走過去,人們默默解下腕上的編碼牌丟進帽子裡。編碼牌上打著號碼和名字,原是作為失事之後辨認身份用的。
  編碼牌收齊後,水手安迪狐疑地問:「奧立佛船長,沒見你把自己的牌牌放進去?」
  「我不參加抽籤。」回答既簡單又斷然。
  「誰給你優先逃命的權利?」安迪挑戰地,「沉船的時候最後一個離開的總是船長,這是規矩。把你的牌牌放進去吧!」
  船長冷冷地:「這不是海輪,安迪,更不是棄船,這是太空。太空法則規定:船長要指揮到最後一刻,與飛船共存亡。麥哲倫號還在航行,我不能離開職守。」
  安迪不滿地喃喃一陣,見沒人附和就不再作聲了。船長抖亂了小牌牌,摸出一塊:「塞孟。」
  塞孟一怔,慢慢起立扶正了水手帽:「他娘的,好吧,算我一個。」
  眾人輕輕籲出一口氣。船長又摸出一塊。
  「強納生。」
  這個一頭卷髮、長著雀斑的年輕水手背過身去,抱著頭低聲抽泣起來。塞孟拍拍他的肩:「勇敢些,孩子。我們一路走。」
  最後一個名字是吉伯特。
  吉伯特靜靜地將小筆記本交給船長。「紅筆圈出的是危險地段,可能有未發現的黑洞。」說畢,又向莫蒂士,「醫生,幫我個忙。」
  莫蒂士在他手裡塞了個小膠囊:「只要兩分鐘就行,沒有痛苦。」
  塞孟嚷道:「別吃這勞什子,拿威士忌!」
  「對,拿威士忌,為三位勇士送行。」船長斟滿懷,「三位英雄都體現了人類最可貴的品南。塞孟是條硬漢子,心地和雪一樣純潔,和鋼一樣堅強。」
  「你是個老滑頭,奧立佛船長。」塞孟一口喝幹,「這回你做得漂亮,沒有船就沒有人。」
  「強納生,這孩子對世界充滿熱愛。但在關鍵時候他又能毫無怨言地拋開這一切。吉伯特,這位頭腦中充滿智慧的科學家畢生致力於開闢太空的偉大事業。為了實現這一人生真諦,他今天如此從容地作出最後一次貢獻。這三位英雄的名字將永垂航天青史。」
  「願麥哲倫號一路平安。」吉伯特將膠囊溶在酒杯裡,鎮定自若地舉到唇邊。這時,戈德溫似乎明白過來努力掙出一聲哀呼:「別這樣!我們已經……」
  吉伯特已啜下了杯中酒。戈德溫呻吟著幹嚎不已,船長惱頭地申斥:「你這是幹什麼?」
  「看宇宙鐘!馬上……」戈德溫癱軟地滑到地板上,失去知覺。
  船長驚疑地:「他為什麼老是說宇宙鐘?這不會沒有原因,誰明白嗎?」
  像是回答船長,宇宙鐘指針漸漸慢了下來,愈走愈慢眼看要停住了。所有的人都驚得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乒!吉伯特藥力發作酒杯掉落,仰身向後倒去。路易斯趕忙扶著放在地上,吉伯特用微弱的聲音斷續地說:「……宇宙……坍縮……」話未說完,便合上了眼。
  這就夠了!路易斯猛然醒悟,激動萬分:「明白了!船長,宇宙鐘是按宇宙膨脹的速度來計時的!」
  「那當然,這又怎樣?」
  路易斯不答,逕自跑到戈德溫身邊揪住他使勁搖著:「戈德溫,你是想說宇宙膨脹已經達到了極限,膨脹即將停止、坍縮即將開始,宇宙空間要往回縮小了。是這樣嗎?」
  戈德溫寬慰地用力點了點頭。
  路易斯緊接著問:「標誌星在宇宙邊緣上,宇宙縮小使它退到我們飛船的後邊?這也是造成我們迷失方位的原因?」
  戈德溫展示了個贊許的表情。
  「所以,我們不必調整航向,會自然跨過新的宇宙邊界,從球狀空間的另一面進入返程?」
  戈德溫這才放下了心,噓出口長氣。
  船長則安下一半心。迷航,曾經擊敗過三艘幾乎成功到達天邊的飛船,但這次它被征服了。現在要對付的只有氧氣問題,但這威脅更加緊迫,從目前情況看每過一個小時就必須減少3名呼吸的船員。這樣重大的損失飛船絕對承受不了。
  如果泰傑不能成功,船長考慮最後一步:到飛船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時,他的唯一任務將是啟動自動航行系統,讓無人飛船仍有可能自己飛回太陽系去。
  宇宙鐘終於停了。它旁邊的航程鐘數字也凝住在46上不動了。
  「我們超過新邊界了。」路易斯喜憂交集。
  指針重新轉動——但卻是倒轉。航程鐘也開始倒數計時:45,44,43……
  誰也沒料到這一著。路易斯不自覺地摸摸臉上的傷口:「喲!」
  船長一看也咦了一聲:「你的紗布怎麼貼到右邊臉上去了?」
  路易斯一拍腦袋:「鏡像反轉!飛船繞到球狀空間的那一面,一切都反轉過來了。」
  船長摸摸衣襟上的胸徽,它也跑到了右胸上:「這麼說,時鐘倒走也是……
  路易斯說:「宇宙由膨脹轉為坍縮,時間就要倒流。」
  塞孟對迷航問題已不感興趣,遲疑不決地:「我和強納生是不是……該走了?」
  路易斯一把抱住了他:「不用走了。時間在倒回到過去,一切都會重新好起來。」
  躺在地上的吉伯特動了動,睜開雙眼:「我還活著?」
  船長狂喜地扶他坐起來:「當然,那杯酒你還不曾喝下去呢!」
  「我不明白……氧氣管修好了?呼吸舒暢多了。」
  戈德溫已緩過氣來,翻身抓起:「我們在回到前些日子去,迷航、漏氧都不曾發生過。」
  水手們明白過來,狂喜地吹呼、擁抱。
   

  餐廳裡張燈結綵,鋪著雪白桌布的桌上放著粗心調好的雞尾酒,船員們興高采烈慶祝生還。一天前差點喪生的天涯海角的恐怖已經蕩然無存,經過這番生死與共的患難反而給人們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感。船長對塞孟說:「我抓到你的編碼牌時,心裡著實難過。」
  塞孟開懷大笑:「我聽到你念出我名字時,心裡比你更難過。」
  船長也大笑:「還有你,卡雷爾。砰的一聲就沒了你的聲音,直叫人心都碎了。其實,泰傑何嘗不是個英雄?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敢於承擔起關係全船安危的使命就需要無比的勇氣。我們船上英雄人物可真不少哪!」
  路易斯也興致勃勃:「可不是,麥哲倫號是在1314號空間遇險的第4艘飛船。以前3艘或者船毀人亡,或者知難而退,唯有這回兩位英雄征服了這個撲朔迷離的空間。戈德溫用的是電腦,吉伯特則見到宇宙鐘變慢就領悟了,這都需要非凡的才智和膽略才能做到。」
  戈德溫笑著自責:「我本應早一點想到的,但那時候心亂如麻,頭腦也變呆了。」
  莫蒂土頗有感慨:「我注意到那段時間裡仍能方寸不亂、保持清晰頭腦的唯有船長一個人,這是人類不及機器人的地方。」
  船長說:「也許是這樣。但我不可能運用悟性推理出宇宙坍縮的結論來。這樣高層次的思維方式只能來自發展,不能人工製造。我要說的是,麥哲倫號的成功,是人機合作的良好範例。合作如此和諧,如此完美,有如這杯調合的雞尾酒那樣甘醇。夥計們,共同幹這一杯!」
  一直坐在後頭喝悶酒的喬達和特倫斯,尷尬地半舉著杯:「也包括我們嗎?」
  船長寬容地笑了:「當然,那些不愉快的事要到明天才發生。而明天,飛船已離開了1314號空間,明天將是一個不同的明天。」
  塞孟猛然想起一件事:「戈德溫先生,時間在倒退,我最後會退回到娘胎裡去嗎?」
  「儘管放心,時間將倒退100天,往後飛船又趕到坍縮的速度前面去了。」
  「那好,你知道我老娘早進墳墓啦。」

 學達書庫xuoda.com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