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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和華之劍



                  綠楊
  300年前,阿洛尼卡聖母堂落成的第一天,凱巴拉蒂神父便向全鎮的一千多居民宣告了一場可怕的、無與倫比的災難的降臨。
  黃昏時分,教堂的鐘聲不祥地連續敲響,教堂裡燈火雪亮,五扇沉重的橡木門全部敞開。驚慌的人們向教堂擁去。佈道大廳很快擠得水泄不通,兩三百人跪倒在教堂前的臺階上,更多的人匍匐在狹窄巷道的石板地上。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一條亮帶發出邪惡的光輝投向大地,穿透彩色拼花玻璃射到佈道大廳後牆的聖母像上。講壇前披髮垂髯、身披黑袍、胸懸十字架的神父高舉雙手,發出洪亮、莊嚴的聲音:「世界末日就要降臨了,罪孽深重的人們,懺悔吧!耶和華懲罰的利劍已經懸在你們的頭上,你們喝山泉的水,吃樹上摘下的果子都會中毒。懺悔吧,懺悔將得到拯救……」
  神父響亮的聲音穿出教堂大門,有如雷鳴般震撼著阿洛尼卡鎮的上空。餘音尚未消散,遠處響應般傳來陣陣低沉的怒吼,大地開始顫抖了起來。伏地祈禱的人們抬起頭,發出恐怖的尖聲叫喊,仿佛已經看到了懸在高空的耶和華的利劍。一
  「手術非常成功,教授。現在你的心臟跳得像年輕人一樣,但你半個月之後還得到雅典來複查。」外科醫生收起聽診器,「這段時間你不妨去旅遊一番,舒心愜意會使你恢復得更快。」魯文基喜形於色地問:「去哪兒好呢?半個月,可以到帝穀作一次舊地重遊。對,近距離的。」「啊,不。你只能到有陽光、海風的海灣之類地方去休養。我建議你去阿洛尼卡市,那兒氣候宜人,還有許多有趣的古老傳說。」
  阿洛尼卡坐落在奧林匹斯山東側,面臨浩瀚的愛琴海。城區不大,魯文基和他的助手梅麗落腳在市中心美人魚廣場旁的皇冠飯店。晌午,教授不願到嘈雜的餐廳就餐,便吩咐把飯送到房間裡來。一個40多歲的矮個子侍者耶谷先生擺開了飯菜和刀叉,問:「兩位是要馬提尼呢還是威士忌?」梅麗謝絕道:「謝謝,不用了。」「我們還有上等的白葡萄酒。」
  「我和這位小姐都不喝酒。」教授向他不客氣地揮揮手。耶穀視而不見:「兩位來得正是時候,今天是阿洛尼卡重建紀念日,要熱鬧一個星期呢。」
  教授不搭理,自行入座鋪起餐巾。耶穀繼續說:「每年紀念日都有重大演出,今晚是雅典歌舞團的精彩表演,明晚巴黎歌劇院上演《哈姆雷特》,由名角戈特裡斯演王子,這是不可不看的。我可以為兩位訂到個包廂……」
  魯文基把已拿到的刀叉重重地一放:「我從來不看什麼跳跳唱唱的東西!」「那麼釣魚!城北的花溪裡鮭魚可多了。」
  「有鯨魚我也不去釣!」教授直起嗓門叫。耶谷頑固地連珠炮般數落起來:「美人魚廣場上的聖母堂遺址是每位遊客必去看的。教堂建於18世紀,建成之日即毀於地震……」
  一直愣著的梅麗突然醒悟過來,忙在他託盤上放上20德拉克馬的小費:「你可以走了,有事要幫忙時我會找你的。」耶穀立刻住口,鞠躬退出。
  耶穀才走,電話又響起來,這是隔壁的客人龐巴先生打過來的。他問,他可不可以到他們房間的陽臺上呆幾分鐘:「我只要在那兒瞧一瞧下面的廣場,我房間的視角不合適。」「教授先生正在用餐。」梅麗為難地說。「你們儘管用餐好了。我只要看看,現在的陽光投射角正好,遲了就太斜了。」龐巴在陽臺上支起一具安在三腳架上的儀器,探頭直指下面廣場裡的教堂遺跡——實際上只是一堵十來米
  長的殘壁,壁上還刻有聖母瑪利亞懷抱嬰兒的浮雕。龐巴忙乎了20分鐘,若有所悟地點著頭。教授也吃完了飯:「你在研究那浮雕?」
  「不,那只是平庸之作。我在測量那堵牆,這牆看起來很平直,實際上當中是向裡凹的,像口鍋似的。」龐巴為自己的發現大為高興。「這是工匠砌牆時粗心大意罷了。」「不是,這是有意的。你看那聖母浮雕是刻意安排的,使得凹面不容易看出來。」「測量這個有什麼意義麼?」
  「這原是教堂大廳的後壁,教堂早就在一場地震中倒塌了,僅留下這堵殘牆。現在市長為了吸引遊客,準備撥款把它重建起來。市政廳裡有教堂的原設計圖樣,但繪製不很精細。我是建築師,這件事市長交給了我。我按原圖重新計算了尺寸,畫出工程圖。但是,」龐巴搔搔後腦勺,「畫出來有問題了:原來在講壇外側的廁所,變成在講壇的前面。那怎麼行呢?」教授不禁大笑:「尺寸計算錯了。」
  「我反復算了多次,尺寸不錯啊!現在我明白了,原來這後牆是弧形的。原圖是以它為基準標畫的尺寸,它不呈直線所以都不對了。」「古代設計師幹嗎要這樣幹呢?」「不知道,我也沒必要追究原因。」二
  傍晚,教授和梅麗在街上溜達觀光。走了半晌,都是些娛樂場所和賣紀念工藝品的商店,魯文基不感興趣想回去了。梅麗遊興正濃不想過早回旅館,便說:「教授,你很久沒看星星了。我們租條遊艇到海上乘乘涼,看看星座吧。」果然,星座這個詞對老頭兒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他猶豫一下便同意了。遊艇平穩地劃開海水,向黑暗的遠方滑行。阿洛尼卡的燈光漸漸遠去,最終看不見了。除了璀璨的群星外,一切都沉浸在涼爽的濃黑之中。教授以手作枕躺在甲板上默默仰視上空的星宿,不勝感慨。武仙座、天琴座、牧夫座……漫天星斗無一不是他追逐探求了數十年的十分熟悉的星球,有的還是他親身迫近過的。打退休之後,這些星星似乎離他那麼遙遠,屬￿其他天文學家所有了。
  「教授,你看,大角星左邊好像有顆彗星。」梅麗將望遠鏡遞給魯文基。教授用鏡觀察片刻:「大概是,有條尾巴,亮度大約是4等。」
  「到底是什麼彗星?」梅麗又拿過鏡子看起來。教授搖搖頭,他多時不再關心這些信息了,不過著名彗星的參數表仍然在他的頭腦裡:「現在是什麼時候?」「6月10號,23點1分。」
  教授重新估量星的位置,默想了一會兒:「德伯羅彗星,60年一回歸。現在正接近近地點。」魯文基不再說話,心中嗟歎人也像彗星一般,幾十年中只有一回的光華燦爛,放射出短暫的耀眼光輝後便瞬間退去,無聲無息了。正感慨間,不知哪裡飄來一陣輕柔的歌聲,隱約飄忽,卻又仿佛不勝淒涼哀怨。教授四顧,四周海上沒有船,也沒有信號燈。梅麗也聽到了:「多甜的女高音。誰在唱呢,連船燈也不開,不怕撞上?」歌聲漸近,估計唱的人在他們右側不出100米外。「開過去看看。」梅麗轉舵順著愈來愈近的歌聲鑽進愈發濃重的黑暗,用手電四處照射,但除了濃霧之外什麼也沒有。梅麗不禁毛骨悚然,便大聲呼喚起來。叫了幾聲,歌聲忽然消失了,海面上除了輕微的波濤聲外只有陣陣西南風的低吟。教授說:「不找它了。天時不早,回去吧。」梅麗嗯了一聲便轉過頭開回去。「方向不對,應朝這邊嘛。不用用腦子!」「沒錯,這邊是西北。」「抬頭望望嘛,大熊座跑到左邊去了。」
  「你看仙后座都升上來了,大熊座自然——噢,別急了,那邊有燈,阿洛尼卡的燈光。」遊艇開足馬力朝燈光飛馳過去,燈光愈來愈近,教授忽然叫起來:「我說不對嘛!就是孤零零一隻燈,又一明一滅,哪是城市?」果然,這只是單獨一隻很亮的燈,周圍什麼也沒有。梅麗也知道不對頭了:「有燈就有人或船,去問個路吧。」原來那是座燈塔,建在一塊很大的岩石上。三
  這座燈塔以前是愛琴海的商船作為航標的,自從全球電腦定位系統誕生後就不再使用它了。近年阿洛尼卡的遊艇公司為了使那些租用沒有定位系統電腦的遊客不致迷航起見,重新修復了它,還雇用了一個年老的漁民作為守塔人。
  老漁民莫爾泰看見教授和梅麗一步一滑爬上濕漉滑溜的踏級時毫不驚奇,迷航遊客不時可見,只是今晚特別多就是了。
  「是問路吧?有人受傷麼?」莫爾泰把他們讓進屋,坐在條長凳子上。梅麗說:「哦,沒有。我們只是迷航了,想回阿洛尼卡去。」
  莫爾泰把食指在嘴裡吮吸一下再舉起來:「這樣做你們就知道風向,現在吹西南風,迎著風走30海裡便能看見阿洛尼卡的亮光。」「老人家,我們剛才在海上聽到有人唱歌,卻看不到有人。你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嗎?」
  莫爾泰移開目光不答話,拿出煙斗點燃起來。梅麗記起耶穀的經驗,便塞給他一把銀幣。老頭在胸前劃個十字,說:「海妖。」「海妖?」梅麗大吃一驚,「海妖在唱歌?」
  「小姐,海妖是半人半魚的仙女,喜歡在海灣、島嶼上用婉轉的歌聲誘惑過往的水手和漁民,使他們的船觸礁沉沒。你們剛才好險哪,那片海面暗礁很多,今天潮特別大,礁石都在水面下,一不小心就會撞上。」梅麗不信:「你聽見過海妖唱歌?」
  「當然,大約60年了。我16歲那年出海打魚,記得是西北風,潮特別大,直到黃昏也沒打到多少魚。我決定換個地方再試試,就來到剛才你們航行的地方下了幾網,就在午夜前聽到海妖的歌聲。」莫爾泰吸了幾口煙,「我迷了路,觸礁了。我在一塊露出水面的岩石上趴了三天,才遇到一條過路的漁船。」四
  魯文基沒料到昨夜出現海妖歌聲的事會傳得那麼快。一清早,全城的人都紛紛擁向海邊,以期有幸一睹那半人半魚、金髮披肩的美女。
  這個新聞是耶穀給他們帶來的。早上,耶穀把早飯擺好後照例不急於退出:「阿洛尼卡爆出大新聞了呢,昨天晚間海妖出現了。城裡一半人現在都在海邊上。」魯文基板起了臉:「什麼海妖,你見到過?」
  「沒有,她五六十年才出現一次,我昨晚又沒出海。但這回有不少人聽到她的歌聲,*渲校刺跤*艇到今晨還沒開回來。市長正著急哩。」
  梅麗付了小費後說:「教授,我記得書上說過所謂海妖實際上是一種叫儒艮的動物。耶谷先生,你能替我接通巴黎的法國圖書館網絡嗎?我來查查看這東西是什麼樣兒?」耶谷將錢裝入口袋,然後挺起胸脯咳嗽一聲:「不必查了。儒艮是哺乳綱動物,平均身長2米,後肢退化,尾呈扁圓形。哺乳時頭胸部直立於水面上,以一前肢抱幼仔於胸前。儒艮棲於淺海,以藻類為食。偶為海員所見,故訛傳為半人半魚之海妖。」
  這番學術性闡述令教授和梅麗大為驚異。耶穀繼續說:「傳說中的海妖原型其實不止一種,除儒艮外常見者為海牛。海牛生活習性與儒艮相似,身長4—6米,哺乳時亦頭胸露出水外,其不同處為海牛以胸朝天呈仰泳狀,一肢抱仔,一肢劃水。兩者在基因角度上顯示出可能有共同遠祖。」梅麗止住他:「你是什麼人,耶谷先生?」「皇冠飯店的侍者,小姐。」「你的知識面真廣,耶谷先生。」「談不上。我寫過一本叫《海妖之謎》的書。」「一位學者幹嗎要做侍者這種苦活呢。」
  「錢,小姐,包括你給的小費。」耶穀微微一笑,「我是國際神秘事件協會的會員。這是個業餘組織,需要會員來籌措經費。」「哦,你是為研究海妖來阿洛尼卡的了。」
  「海妖已經不再列為神秘事件了,我來這裡主要是研究一樁古教堂的未解之謎。過去這裡有座聖母教堂,它在建成之日便毀於地震。」「這你昨天說過了,地震有什麼神秘呢?」
  「地震前夕,教堂的神父便預知災難將臨,並向全體居民發出了警報,這是一本舊手稿上詳細記敘的。手稿的主人是當年神學院的見習神父,他可能也遇難了,但手稿卻完好地保存了下來。現在它落到我的手裡。」
  教授搖了搖頭:「這算不上什麼先知和預報。神父老是聲稱每個人都有原罪,一有機會便要勸人懺悔罪行。一年到頭要說多少遍的話能算是預報嗎?無非是地震前剛巧說過罷了。」
  「是的,教授。我說的神秘之處不是指預報。當時這小鎮有近二千居民,能擠在大廳聆聽神父告誡的只占一小部分——我從一位龐巴先生那裡瞭解到,那佈道大廳最多只能擠進400個人,餘下的一千多人都是在教堂外面幾百米範圍內的街道和市場上,但他們都清晰地聽到神父在講壇上講話的聲音。不但聽見,而且聲音那麼洪亮甚至如同雷聲那樣震撼耳膜。神學院學生的手稿上寫道:這是上帝在說話,是上帝借神父的形體在講話。我計算過,要使這大範圍複雜地形上的人都聽得見,大約需要400瓦的功率。而那個時代,既沒有電力,更沒有擴音機。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麼?」
  「單憑一本古代手稿記錄,便肯定確有其事,未免太玄虛了。」教授說,「要說神秘事件,昨夜所謂海妖的歌聲倒是值得探究一番的。那歌聲是真的——當然不是什麼海妖在唱,我們也親自聽到了。」「據我所知昨夜聽到歌聲的至少有20個人,顯然不是訛傳。但是探究原因談何容易,從哪裡著手呢?」梅麗巴不得有點新鮮事幹,趕忙說:「今晚我們再到海面上去轉轉,也許能發現一點昨天沒注意到的東西。」
  教授沉吟了一會兒:「未必會有什麼結果,但也不費什麼事,可以試試。這回要帶上羅盤、錄音機等必需用品。如果耶谷先生有興趣,不妨和我們一起出海。」「非常願意。我有副夜視鏡,或許用得上。」五
  海面上依然群星燦爛,萬里無雲。天象和昨夜沒有什麼不同,德伯羅彗星仍在牧夫座裡,只是和大角星稍微遠了一點而已。風向也仍然是西南,但只是一陣陣地斷續吹著。
  「小心點,今天仍是漲潮,水面上暗礁很多。」魯文基叮囑梅麗。梅麗一邊駕著遊艇,一邊用臨時安設的聚光燈向前後左右探巡。耶穀坐在頂篷上面用他的夜視鏡四處觀察,不時吆喝一聲:「留神!30米外有礁石。」
  時已近午夜,他們這樣搜索已近兩個小時了,卻一無所獲。教授有點不耐煩了:「我們目的不明確,這樣盲目地找……」「注意!」上面耶穀又吆喝開了,「100米以外……」「有礁石。」梅麗故意學他的腔調。茫茫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絕叫:「痛苦啊——」接著是一陣低聲的飲泣。三個人都大吃一驚,毛骨悚然。耶穀滾落下來:「是個男人在悲泣!」教授比較鎮定,指了指前頭:「聲音是從那邊來的。開過去,快。」
  耶穀爬起來,用夜視鏡左右掃描著:「就是從那100米外的礁石處傳來的!這石頭很大,有七八米高,像個小島似的。」
  梅麗把聚光燈對準前方,快速駛去。聲音沒再出現,那小島已漸漸進入光照的範圍。這只是一塊普通岩石,寬有十多米,潮濕光滑,寸草不生。梅麗打轉舵繞岩石轉了一圈,找個凹進去的地方把艇泊過去,用纜繩系在一塊角狀的突起處。
  「上去看看。」耶穀先爬了上去,教授也在梅麗扶持下登上了岩石。沒花多少時間他們便搜遍了全「島」,既沒見人跡,也沒有絲毫可疑之處。總之,只是一塊凹凸不平的岩石——僅此而已。
  「哈哈哈……」突然,一陣狂笑從身邊響起,震得人耳膜嗡嗡發響,隨後,笑聲又忽地消失了。三人驚悸之餘面面相覷。教授說:「這陣笑聲肯定就發生在我們身邊,但是辨不清來源方向,就像是從地下發出來的。」
  梅麗兩手還掩住耳朵:「聲音強度真大,骨頭都要震散架了。」耶穀再次搜尋了一遍,仍然沒有發現什麼:「先別離開,再等一回,也許還會再次發生的。」他們脫下上衣墊在石上坐下。梅麗不安地四處張望,不時用手電到處瞧瞧。教授卻默默沉思,一言不發。一直等到淩晨兩點仍沒再出現什麼聲音,他們才離開岩礁返回。登上遊艇前魯文基學著莫爾泰教的法子,用啜濕的手指試了試風向。
  歸途中,由於謎未揭開,大家都默默無語。一會兒,耶穀喃喃自語道:「奇怪,那男人的呼叫、悲泣和狂笑,好像是《哈姆雷特》中王子的表演,我以前看過這齣戲。」教授聽了眉頭倏地跳動了一下,卻沒說什麼。梅麗沒理會,她問耶穀:「那神父告誡居民的故事,你研究出什麼結果沒有?」
  耶穀搖頭:「我到阿洛尼卡才3個月。但我已查證了一下,手稿的記敘大體是真實的——我是說神父的語音確實傳遍全城大街小巷這一點。現在有幾個人確實深信這點,因為他們的祖上也有這樣的記載或遺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聽說市政廳的一份聖母堂建造圖樣在龐巴先生手裡,我準備借來研究一下。如果也找不出頭緒,我還不知該怎麼著手。」
  一直在沉思的教授插話了:「也許你能在龐巴先生那裡得到一些啟示,但我認為不需要這麼拐彎抹角地追蹤。這個問題比你想像的要簡單,假如你能把其它有關跡象聯繫起來的話。」
  耶穀吃了一驚:「聯繫起來?把什麼聯繫起來?哦,是了,神父告誡和海妖之歌這兩件神秘事件,剔去種種無稽傳聞之後實際上都是發生了某種神秘聲音的問題。的確,它們很可能是同一種現象,應該聯繫在一起尋求解釋。」「還有,那場地震是哪年發生的?」「距今有300年了。」「有位看燈塔的76歲老人說,他16歲時聽到海妖的歌聲。這和300年有什麼聯繫嗎?」耶穀飛快地想了想:「老人的說法和民間傳說海妖60年出現一次是吻合的。按此往前推算教堂倒塌那年恰好也是海妖出現的時間,這提示兩者可能是性質相同的一回事。」「很好,離謎底又近一步了。」教授轉向梅麗,「來這裡兩天還沒讓你去玩玩,明天補你如何?」「玩什麼好呢?本來倒是想看《哈姆雷特》的,但這是今晚演出的節目,現在已經遲了。」「那好辦。」教授問耶谷,「我想請歌劇院明天下午專門為我們再演一次,行嗎?」「你愛看蹦蹦跳跳的東西?別開玩笑了。」「不是開玩笑。梅麗小姐喜歡看,我理當奉陪。這件事就拜託你去交涉了。」耶穀不知所措:「那得花上一大筆錢啊!」「談判權在你手裡,你看著辦吧。耶谷先生,我邀請你明天一起觀看這場精彩的演出。」六
  遊艇泊上碼頭的時候已是淩晨三點多了,魯文基走到一塊貼著本月天氣預報的告示牌前摸出眼鏡仔細看了一番。遊艇公司的管理員跑過來:「謝天謝地,都回來了。你們要是再不進港我又得把經理從床上拖起來啦!」魯文基在他手裡塞了一把銀幣:「那麼,請你現在去把他拖起來。」「為什麼?」管理員數著掌心上的銀幣,「勃朗先生會大光其火的,他昨晚根本沒睡覺。」「他不會光火的,也許還會給你加薪。」勃朗先生一路打著呵欠來到辦公室。教授說:「勃朗先生,一夜的遊艇租金是多少錢?」「他們多收你了嗎?小遊艇起價是按6小時算的,每小時30德拉克馬,豪華型加倍。」「你有多少遊艇?」「80多條小遊艇,豪華型的有30多條。」「你一個晚上可以收入25,200德拉克馬。」
  「你是稅務局的嗎?遊艇平時不會全租出去,你算的數字只有節假日才行。我們員工多,遊艇保養費也高,燃料又不斷漲價。」「我不是來查帳的。你願意收入翻一番嗎?」「那還用說?你準備投資擴大業務?」
  「比這容易多了。我告訴你一個日期,這天夜裡海妖將會在海上唱歌。你事先把消息公佈出去,讓整個希臘都知道這個消息。」「那麼不但是希臘,整個歐洲的有錢人都會跑到阿洛尼卡來了。」「你的遊艇不會閑著,租金也可以提高。」
  「提高一倍。我還會增添30條船,還可以包下全部旅館,再開些快餐店、紀念品店。不過那天海妖真會出來唱歌嗎?」梅麗說:「這位是魯文基教授。」「哦,這個名字抵得上一座金礦。我可以宣稱這是教授的預言嗎?」「可以,我還要呆到那一天之後才離開阿洛尼卡,你不必擔心。」「那太好了。現在剩下的問題就是交換條件了,你希望拆帳呢還是提成?」「不,我老是搞錯阿拉伯數字和小數點。你承擔三筆費用就行了:第一是支付明天的一場歌劇院演出費;
  第二是事後你通過這位耶谷先生向國際神秘事件協會捐贈一筆基金;此外,你還要雇用一位女高音歌星——比如昨晚在廣場上演唱的那位,她是雅典歌舞團的獨唱歌手。」「我可以終生雇用她。」
  「不必,她只要在海妖到來那天站在廣場那堵殘牆跟前引吭高歌就可以了。她一唱,海妖也會跟著施展她美妙的歌喉的。」勃朗喜笑顏開,伸出手來:「一言為定。」
  「那麼聽著,那個日期就是下一次漲潮的那天。從現在算起還有14天,也就是25號。從24到26號海妖都有可能出現。」七
  26日上午,定期航班奧林匹斯號豪華郵輪駛離了阿洛尼卡港口,向雅典方向平穩地駛去,許多乘客在甲板上觀看藍天和海鷗。教授和梅麗在左舷的欄杆旁佔用了張小桌,要了咖啡。
  梅麗通過望遠鏡凝視著水天連接處:「教授,那邊就是昨晚出現海妖歌聲的地方。勃朗先生希望今晚能再來一次。」「沒指望,已經開始退潮了。」「教授,我還不大清楚潮水有什麼關係。」「這說明你還沒把幾個關鍵問題串連成一條線,耶谷先生就比你強多了。」「哼。」梅麗噘起了嘴。「不服氣?好,我們一樣樣來。首先,我們在海上聽到的歌聲真是海妖在唱麼?」
  「當然不是,哪有什麼海妖,是廣場上傳過來的嘛。」梅麗笑道,「說真的,我是在看巴黎歌劇院演出時,聽到王子痛苦的悲泣和裝瘋的狂笑才想到這一點的。你要勃朗先生雇個歌手站在那堵牆前面唱歌時,我還沒領會到呢。」「歌手的聲音怎會傳播得那麼遠?廣場到大岩礁的海面足有40公里。」
  「這有什麼難解釋的?那回你說可以把聖母堂和海妖歌聲聯繫在一起,我就明白了。不就是那堵牆作怪麼?那牆實際上是一面凹鏡,講壇又恰在凹鏡的焦點上,神父的聲音便被聚成平行線向前反射出去,否則外面街道上的人怎麼聽得見,而且那麼響?龐巴先生說過那牆的凹面是刻意設計的,原因也簡單,目的是要在以後的彌撒之類宗教儀式上故弄玄虛,騙騙教徒罷了。教授你看,我沒串漏了什麼吧?」
  「嘖,看你這得意勁兒。別急,問題還沒完呢。聲音傳送得愈遠就愈不易聽見,但是海妖的歌聲卻是在大岩礁附近的海面上出現,近一點偏一點都聽不到,這是為什麼?」「這個嘛,」梅麗睜大了雙眼,「我還沒想過。近處聽不到,遠處反而那麼響……」「我早說了,這個你沒串起來吧?」
  「別那麼急呀!讓我想想,你不也是好幾天才弄清楚的?」梅麗皺起雙眉,啜了口咖啡,「是呀,聽到過海妖歌聲的人都說是在那片海面上聽到的。我們也是。」梅麗回想起在海面上聽到歌聲的情景,歌聲好像在100米之外。第二回在大岩礁上就不同了,王子的狂笑似乎就是從腳底下發出來的,強度也大得多,幾乎把她的骨架也震散了。原因就在這兒!梅麗笑開了嘴:「教授,是共振作的怪!廣場的聲音傳到海上雖已很弱,但如果它和大岩礁發生共振,聲音便會重新擴大,所以只有礁石附近的海面能聽到歌聲。這不很簡單麼,還拿這來考我。」「依你說應該天天都聽得到海妖唱歌啦?為什麼總是發生在漲潮的時候?」
  梅麗興高采烈:「這個好解釋。漲潮時海平面高,岩石大部分沒入水裡。露出水面的半截岩石在高度、體積和形狀上恰好構成了一個與聲波頻率一致的共振體,於是它就成為一隻巨大的共鳴箱。潮一退,造成共振的條件就不再存在。」這時,一輛賣早餐的推車在梅麗身邊推過,車上放著一盤盤小牛排和刀叉。梅麗靈機一動就要了兩份,她拿起一支叉子笑吟吟地說:「教授,拿起你那把叉子,手指要捏在柄的下端。」教授不解:「幹什麼?牛排我咬不動。」梅麗更樂了:「誰叫你吃了?我敲我這把叉子,你的叉也會響。但若你捏在中間就不響了。」教授生氣道:「我還當你是好心哩。這種中學生做的音叉共振實驗,要你來開導我?」
  梅麗笑出聲來,引得幾個觀海景的乘客回過頭來看。教授臉紅了起來:「別胡鬧!聽著,潮汐每個月都漲落兩次——」梅麗搶著說:「所以你對勃朗作出半個月後會再次出現海妖歌聲的預測,不就是這點子竅門麼?」「誰問你這個?我是說潮汐每月都漲落兩次,為什麼不是每月出現兩次歌聲,而要60年才有一回?」
  梅麗愣住了,半晌才開口:「這個嘛,嗯,怎麼說呢?大概是,除了漲潮海平面高之外,引起共振還需要一個別的條件。這個條件每60年出現一次。至於這個條件是什麼,我不說你也知道。」「什麼話!」「什麼話?噯,看我這記性,西南風嘛!我們幾次出海刮的都是西南風。」「哼,60年當中,只有一回漲潮時候刮西南風?」
  「唉,忙中有錯。」梅麗心想,老頭兒一個勁追問,得想法開溜才是,便若無其事地拿起刀叉撥弄那小牛排,「我真餓了,教授你也先吃吧。」「我牙痛,」魯文基隨意摸了摸腮幫子,「你也等一等。說話的時候血液集中在大腦裡,吃飯不消化。」
  「你這邊是假牙,隨它痛去。」梅麗叉起牛排,「我說,教授,吃東西時血液集中在胃腸裡,最好不要多講話。勞駕,去替我要點番茄醬來好不好?」「別忙,先把話講完再吃。」教授伸手拿起她的叉子,「把刀也給我。」
  梅麗無奈地拿起那刀,刀在陽光中一閃,有如寒光四射的短劍。梅麗猛然醒悟:「耶和華之劍!德伯羅彗星!它是60年出現一次的。」
  教授把叉子仍還給她:「這才明白?潮汐是月球引力造成的,其它天體因為太遠影響不大。德伯羅彗星的臨近加大了引力因素,使海平面進一步升高,這才達到符合共振頻率的高度。」
  梅麗咬了一口小牛排。教授不滿地說:「人家在說話你卻顧著吃。其實你不算很笨,只是不用心思想正事,光想著吃呀、玩呀。」梅麗不耐煩他的嚕嗦,故意摸出個小梳子梳理被風吹亂的頭髮。「還有嗎?」「多哩,一天換兩件衣服。看看周圍那麼多人,就數你穿得最妖氣。」
  「看你說的,就數我最樸素了。」梅麗笑道,「我怎麼不想正事?有件事你從沒想過,我卻想過一百遍了。」「什麼事?」「如果我不梳洗,衣著邋遢,你准會又說女孩子像叫化一樣成何體統。反正好歹都是你有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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