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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為誰獨自倚樓臺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六月二十三日 艾爾鐵諾王國 杭州

  「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辨認不出方向,四周盡是一片的煙霧彌漫,流動著的空氣,是那麼的冰冷,她拼命的找尋出路,卻總是離不開這片迷霧。
  煙霧中,漸漸出現了一幕景象,有個生著重病的小女孩,躺在床上,哭著找媽媽。
  「媽媽,我要媽媽,媽媽為什麼不來?」
  小女孩通紅著臉,口裡吐著熱氣,發著高燒,神智模糊。
  在一旁服侍的十幾個宮女,忙著遞毛巾、鋪冰枕,有的忙著煮草藥,七手八腳忙的不可開交,焦急之心,溢於表情,只是,一直到最後,女孩的母親,都沒有出現。
  「媽媽,媽媽為什麼沒有來?」
  「殿下,請您再等一下吧!」佇立在床頭的女長官,低聲安慰著女孩,「東南水患,陛下去救助災民,等事情告一段落,就會回來,您再忍一下吧!」
  口中雖然這麼說,心裡卻很悲哀的知道,女王縱使回來,也是十天半個月以後了。
  雖然女王陛下的慈藹、博愛,聞名於大陸,擁有「人類的母親」這樣榮耀的稱號,身為她的親生女兒,卻連重病的時候,都見不著母親的面,這樣的命運,是不是太嚴苛了呢?
  「媽媽……不會回來了。」
  雖然年紀幼小,小女孩卻很諷刺地,掌握住事實,「媽媽是大家的媽媽,是所有人的媽媽,不是雅雅的媽媽,媽媽不要雅雅了,雅雅是沒人要的小孩……」
  「殿下,殿下您醒一醒啊!」
  「太醫,快傳太醫,殿下昏過去了。」
  「對了,都快忘了,那是我五歲時候,生病的那一次。」
  景象消失,跟著又出現了另一幅畫面。
  一個女孩,穿著華麗而不失典雅的禮服,在眾人的慶賀中,歡度生日,各式各樣,爭奇鬥豔的珍貴禮品,擺滿了一地,但在其中,卻沒有她最想要的東西。
  「殿下!」
  一名宮女自廳口出現,喘息道:「陛下她……她……」
  「又來不了了嗎?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女孩神色漠然,完全沒有將激動的心情,表達於面上。
  「天出流星,陛下為了替國民祈福,將連續在北塔上齋戒三日。」
  宮女小心地交代了狀況,每個人都知道,為了這次的宴會,小公主自半年以前,便在各方面力求表現,換得女王承諾出席的約定,想不到……
  半晌,由宮內省派來的使者,帶來了女王預先準備好的生日禮物。
  「又是這種東西嗎?」女孩冷冷道。
  擺在她面前的,是一隻草編的蚱蜢,與一叢向日葵。
  和一地的珍奇禮物比較下,簡直寒酸的可笑。
  「去年是野薔薇,前年是艾草,大前年是谷中百合…木瓜花、玫瑰葉片,哼!宮內省還真是省嘛!」
  「陛下吩咐,宮內一切典章,當為全民表率,忌鋪張浪費,所以……所以…」
  司禮的官員,汗流浹背,早曉得這位刁蠻公主不好惹,自己偏生在這個節骨眼,被派來送禮,現在只希望老天保佑,讓自己全身而退。
  一旁的宮女,面面相覷,在她們的眼中,女王陛下慈愛祥和,是個好似女神般的長者,無論是尊貴的神官,亦或是後宮的老園丁,她都一視同仁地笑容以待,只是,公主的見解,似乎有些不同。
  女孩二話不說,在一片驚異、譁然的聲浪中,把御賜的生日禮物,隨手擲出窗外。
  「陛下要打要殺,讓她自己來,我在此悉聽尊便。」女孩沉聲道。
  她的生氣,不是因為禮物的價值,而是送禮人的心意,是那麼默不關心,那麼傷人,假如說,這樣挑釁的舉動,能夠讓母親稍稍對自己注意一點,不管受什麼懲罰,都是值得的。
  反正,母親是不會來的,她的眼裡,只有大眾的幸福,不管身為她親生女兒的自己,變好亦或是變壞,她都不會關心的,不是嗎?
  「是十一歲那年的生日啊!」
  畫面更異,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名宮女在牆邊焦急地徘徊。
  牆的那一邊,忽然發出了聲響,一個少女,以極不雅的姿勢,翻過牆來。
  「殿下,您可回來了?宮裡找你快找的瘋了。」
  「不要多說廢話,過來扶我一把。」
  「殿下!」
  「霹啪」一聲,十數盞風燈乍亮,把整個院子照的燈火通明,一個年老的管家型人物,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是宮廷的總管,巴利斯。
  「身為王家唯一的繼承人,希望您自重。」老管家沉聲道。
  「自重?!」少女笑了起來,「所謂的自重,是像我母親那個樣子,拿些不知所謂的事,當成人生的唯一目標嗎?」
  「陛下她立志為人類的幸福而捨身,這也是歷任女王代代相傳的使命,希望殿下能體會這種高潔的心志之後,再下斷語。」
  老管家緩道,他侍奉女王百餘年,對主子敬佩之深,決不允許任何人侮辱。
  「簡單說起來,就是要我嘴巴放乾淨點了。」少女諷刺道。
  「很抱歉,要我當聖女,這事我作不來,也不想作,假如你們看不下去的話,要革職還是廢除繼承權,都隨你們的便,反正,我從一開始就不稀罕這個位置。」
  「殿下,你……」
  畫面再變,一個少女,身著單薄絹衣,在翡翠砌成的水池裡,進行著淨身的儀式。
  無表情的臉上,一片冰涼,卻有兩道殘餘的淚痕,她忘不了兩天前,當她飛奔沖進宮裡,握住母親那逐漸失去溫度的手,母親以微弱的聲音,交代了最後的遺言——
  「去做你應該做的事。」
  哼!
  一直到了最後,在那個女人的心裡,自己還是半點地位也沒有,不管這些年來,自己得了多少的榮耀,做了多少的錯事,母親完全置之不理,就連臨終的遺言,都沒有半絲親匿,只是冷冰冰地叫自己,盡一個身為下任女王,所應盡的本分。
  在兩刻鐘之後,繼位的儀式將要展開,在那之前,登基的女王,要沐浴淨身,以此地獨特的靈氣,打開其一族特有的血脈。
  沒多久,少女驚慌地張開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掌,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麼會?居然用不出來……這怎麼會?」少女驚聲道。
  其王室一族的女性,自太古時代,便由諸神處,被賦予了特殊的能力。
  除了年至十九歲,經儀式所開啟的個人特殊能力外,每一代女王,均有修補破損肉體,治癒重傷絕症的聖力,那種力量,就連窮其一生苦修回復咒文的神官,都望塵莫及。
  這種力量的使用,是折損施術人的生命力作為能源,這使得歷任女王,因此享有「人類的母親」之美名,也使得王位自此傳女不傳子,然而,該族女王,往往皆是短命之人,事實上,上代女王,便是因為過度使用聖力,生命力透支,英年早逝。
  而此刻,即將成為女王的她,赫然發覺,無論自己怎麼試,聖力就是使出不來,仿佛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麼會這樣?」
  素來冷清自若的她,極難得地感到驚恐,登基典禮舉行在即,而自己卻失去了用以證明王室血統的能力,這該怎麼辦才好?
  「殿下,請您快一點,巴利斯大人已經在催了。」
  門外傳來了侍女的急促敲門聲。
  她驚慌起來,腦裡唯一想到的念頭是……
  「要逃,我要逃。」
  所有的景象,驀地消失,還原成白茫茫的一片。
  「對了,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逃了。」
  回想起不愉快的記憶,她黯然低語。
  「卑鄙的女人。」
  「誰?」
  她張首四望,看不到半絲人影,而聲音卻自四面八方,不斷傳來。
  「你逃了,背棄所有國民的期望。」
  「那是因為……」
  「你是個無法贖罪的罪人。」
  「不是……」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媽媽才丟棄你。」
  「不是這樣……」
  「你媽媽要別人不要你,所以丟棄你。」
  「住口!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子的……」
  空蕩的四周,少女悲慟地哭喊,而指責的聲音,越來越大。
  「罪人!」
  「沒人要的小孩!」
  「你媽媽不要你了。」
  「沒有人會要你的,你去死吧!」
  耳畔的聲音,縈繞不斷,少女覺得腳底變成了個無底的沼澤,自己正深深陷入胸口越來越悶,整個人不住下沉,眼前漸漸變黑,眼見即將沒頂,一道溫暖的光芒,劃破了黑暗的陰霾。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一個寬肩濃眉的少年,伸出了手掌,他臉上的笑容,此刻看來,就像冬天的陽光一般和煦燦爛。
  「把手給我,我拉你出去。」
  「大哥。」
  少女喜道,急忙伸出手,配合對方的救助。
  「好!起來吧!」
  少年使勁一拉,將另一個紫衫少女拉至身畔,那名紫杉少女輕咳連連,美豔地不似世間人物。
  兩人凝望片刻,有說有笑,親匿地一起離去,完全不理會那個還在泥中的人。
  「大哥!大哥!還有我啊!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的……」
  求救的呼喊,逐漸微弱,少女被淹沒于沼澤裡了。
  她只感到,胸口好悶好悶,根本呼吸不過來,窒息的火熱感,猛烈地燒灼著全身各處。
  在意識模糊前,她聽到這樣的對話。
  「是什麼人再喊救命?」
  「管她是誰,別妨礙本大爺泡妞。」
  「大哥……大哥……」
  最後一絲光線被遮斷,少女給埋在無邊無際地黑暗裡。
  「啊……」
  小草驚呼一聲,自惡夢中驚醒,全身冷汗涔涔,回憶夢中情景,兀自膽顫心驚。
  「呼!原來是夢啊!」小草低聲喘息道。
  不知是不是因為惡夢的影響,胸口氣悶不順,小草低頭撫胸,想順順氣。
  「什麼東西……啊!色狼啊……」
  只見蘭斯洛不知何時,摸上了小草的床,正枕在佳人酥胸前,一臉幸福地呼呼大睡。
  一聲慘叫,響徹雲霄,跟著便是重物墜地聲,完全出自本能反應,小草一腳把蘭斯洛給踹了下床。
  由於出身山野,加上個人習性,蘭斯洛的睡性,非常的好,無論是什麼樣的環境,都能安然大睡,當然,說的不客氣一點,就是他與豬玀沒什麼分別。
  儘管是給人一腳踢下床,蘭斯洛仍未有轉醒,而是很舒適地躺在地上,繼續流著口水,鼾聲大作,蓋在身上的被褥,無聲飄落,展露出無限陽剛美的男性軀體。
  乍見此景,小草一張俏臉,直紅到耳根,本能性地轉過頭去,不敢多看,一會兒,小草起身下床,半跪坐在蘭斯洛的身旁,輕輕地為心上人披上被子。
  「死大哥,什麼壞習慣,裸睡又夢遊,害我做那種怪夢。」小草紅著臉,輕聲埋怨道。
  看著蘭斯洛剛毅的臉龐,宛如雕刻而成的曲線,小草心神湯漾,小心地側身躺下,依偎在蘭斯洛身旁。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逃開了。」
  小草低聲道,雖然曉得蘭斯洛聽不見,卻很自然地說出口。
  「並不只是因為我用不出聖力,而是因為,長久以來對生活方式的存疑。」
  打從懂事開始,小草便對雷因斯·蒂倫的體制感到質疑,自第十一代起,每一任女王,在眾所期望的目光下,幾乎都是舍己存人,耗竭聖力而過世的。
  可是,這種非得要犧牲自己的幸福,才能達到的境界,算的上是正道嗎?
  這一點,即使聰慧如她,也還不明白,為了找出這個答案,她決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去汲取一些書本外的知識。
  「我聽說,母親在即位以前,曾經微服出巡過……」
  在無意間,曾聽老一輩的宮女提起,女王繼位前,曾經在杭州待過一段時間。
  為了想看看年輕時的母親,繼位前的母親,是否有自己所不曉得的一面,逃出宮廷的小草,遠渡異國,不遠千里而來。
  旅途中,屢經險難,從未離開王都的小草,雖說是冰雪聰明,卻也是吃了不少的苦頭,為了安全起見,剪去如雲青絲,掩遮麗色,打扮成一個落魄流浪者,直至遇上蘭斯洛。
  想起初見時的種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小草輕輕戳著蘭斯洛,低笑道:「你啊!真是個十足的大壞蛋,從我出生以來,敢這麼粗魯對我,讓我生氣讓我傷心的,可是只有你一個喔!」
  蘭斯洛悶哼一聲,小草嚇了一跳,趕忙坐開,好半晌,見蘭斯洛沒有反應,才又靠近,輕撫蘭斯洛的大臉,小草緩緩地說:「可能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句話對我來說,有多麼的重要。」
  在西湖畔,對當時旁徨無依的小草,蘭斯洛伸出了雙手。
  「放心啦!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就為了這一句話,小草自此情根深種,跟隨在蘭斯洛左右。
  「如果你發現我是女孩子,真不知道你會有什麼表情?」
  會很吃驚吧?
  也許會呆個一陣子,然後爆發火山般的怒氣。
  「你啊!就是一副壞脾氣,只有我這個笨蛋,心甘情願地被你欺負。」
  可是,之後呢?
  這個男人會愛上自己嗎?
  小草沒法子回答,也不願回答,一但自己的身分被揭漏,無疑也就宣告了這段感情的終結,雷因斯·蒂倫王家,不可能接受一個這樣的外戚。
  就為了這一點,小草下定決心,不對蘭斯洛表白,而寧願在蘭斯洛為紫鈺神魂顛倒的時候,偷偷黯然神傷。
  而且,在小草的心裡,有一個想也不敢想的奢望,她希望蘭斯愛上的,只是小草,而不是莉雅公主。
  「我是那麼的喜歡你,可是…」
  小草的聲音裡,有著無盡地哀傷,「在大哥的心底,我到底算是什麼呢?如果有那麼一天,你也會喜歡我嗎?」
  「唔!……喜歡你……好喜歡你……」
  小草差沒嚇的跳起來,發覺是蘭斯洛在說夢話,失望之餘,仍掩不住心頭狂喜,「喜歡我,就對我說啊!」
  小草撥弄著蘭斯洛的黑髮,見腆說道。
  而蘭斯洛也真是配合地再說了一遍。
  「喜歡你唷……美麗的小姑娘……」
  小草恍然大悟,伸出纖纖素手,讓「紫鈺」的名字,成為蘭斯洛喉間的低語。
  「謝謝你,大哥,即使是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小草倚在蘭斯洛的臂彎,沉浸在尋找多時的溫暖中,看著心上人剛毅的臉龐,不多時,沉沉睡去,睡夢中,嘴角猶掛著一抹微笑,而兩行珠淚,無聲地沾滿了衣襟。
  月兒西落,旭日東昇,第二天早上,對於發覺自己身處何地的蘭斯洛來說,毋寧是一場惡夢。
  「什麼東西……啊!色魔啊……」
  「痛死了,你幹嘛打我?」
  「滾開,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人,你這只臭兔子,從今以後,你不准靠近我周圍二十公尺內。」
  「胸口藉人躺一下會死啊!臭大哥!」
  「啊……不要靠近我,你又想幹嘛!該死的兔子……」
  從這一天開始,蘭斯洛、小草在紫鈺的陪同下,漫遊杭州,賞玩名勝美景,暗自亦搜集有關雷峰塔寶藏的資料。
  為了要在紫鈺面前逞能,蘭斯洛向小草求教詩書,兩人過著白天四處遊歷,晚上讀書談天的悠遊日子。
  然而,在兩人觸覺所知的範圍外,危機也步步逼近了,「蘇州出現刺客,伏擊王輦,十二皇子失蹤」的消息,震驚艾爾鐵諾全土,艾爾鐵諾官方,動員了所有的力量,務要要偵破此案,緝拿兇手,找到太子。
  看到報紙的小草,心裡有數,也更加深了日常的戒備,果不其然,隔日,蘭斯洛與小草的立體畫像,便由地脈網路,傳遍了全艾爾鐵諾,成為了頭號通緝犯,所幸,不知是畫師無能,還是畫面失真,畫像看來,離本人的差距甚大。
  當蘭斯洛出入公共場所的時候,遭到刺殺的頻率,也筆直提升,顯示對方勢必滅口的決心,值得慶倖的是,雖然遇刺的次數、刺客的人數,都不住增加,但來人的素質,卻全是些不三不四的水準,反而成了蘭斯洛練功的活靶子。
  小草判斷,錢繼堯為了某種因素,無法明目張膽地動員手上的軍部力量,目前的刺客,應是那名赤先生的屬下,以致水準奇差,當然,這是對蘭斯洛而言,若是換做另一個武功遠較蘭斯洛為高的武林高手,只怕已在開頭第一日,便已見了閻王。
  自小生長於山林的蘭斯洛,有著一種超乎常人,野獸般的直覺,總能在敵人發動攻擊的前一刹那,有所感應,制敵機先,小草就曾四次舉毒茶欲飲時,被蘭斯洛揮手攔下,除此之外,蘭斯洛的瞬間反應,亦是遠超一般好手的水準,這樣的能力,使他往往能在劣勢中,扭轉局面,創造勝績。
  依照小草的策略,兩人決定採取巷道遊擊,打帶跑的作戰方式,這種保險的方法,在彼此配合無間的情形下,發揮的淋漓盡致。
  在實戰中,蘭斯洛的武功,以驚人的速度成長,雖然還是全無章法,但卻沒有半個人,能當他十合之將。
  對體內竄走真氣的控制,也越益駕輕就熟,不再有突然昏厥的現象了。
  對於教育蘭斯洛的人,小草佩服的五體投地,那人絕對是宗師級的人物,超越了派門之別,不依俗套常規,而是以天地間的至理,來作為教材,使蘭斯洛順性發展,直接達到反璞歸真的境界。
  在夜晚的教學中,小草頗為吃驚地發現,蘭斯洛雖然不諳風雅,琴棋書畫一竅不通,但對古籍史事,甚至一些珍罕秘聞,卻知之甚詳,而且往往有獨到的觀點,發前人之所未見,這更顯出,教育他的老師,文武雙全,是位不得了的隱世高人。
  小草遍思五百年內的奇人異士,皆不符合,不由得仰天興歎,世上盡有臥虎藏龍之輩,自己在宮中以管窺天,當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
  蘭斯洛對自己的進境,感到滿意,整天央求小草,趁著近水樓臺之便,幫忙出點子追求紫鈺,小草雖然口頭答應,卻在有意無意間,大扯情敵後腿。
  像是三人第一天出遊,蘭斯洛便自動獻殷勤,弄了輛馬車,說是要乘車遊湖,結果拉車的馬,在紫鈺剛要上車的時候,不知給什麼東西刺到,狂性大發,奔到馬路上,亂蹦亂跳,真給撞了個人仰馬翻,讓蘭斯洛大大的丟臉。
  「第一號作戰,失敗。」
  「唉!失敗,真正失敗。」
  「沒關係!進行第二號作戰。」
  蘭斯洛努力地進行各種計劃,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或獻殷勤,或表現優點,想辦法擄獲佳人芳心,卻總是因為莫名的理由,而宣告失敗。
  有一次,蘭斯洛要小草買通了一班地痞流氓,想要演一場英雄救美,表現自己的英雄氣概,誰知道,事到臨頭,小流氓沒來,反而引來了幾十名刺客,二話不說,抽刀就砍,斬的蘭斯洛抱頭鼠竄,背著被嚇呆(其實是快要笑翻)的紫鈺,跑了半裡路,弄巧成拙,形象盡失。
  「第五十七號作戰,失敗。」
  「唉!失敗,徹底失敗。」
  「沒關係!進行第五十八號作戰。」
  就在不斷地進行,「作戰、失敗、再作戰、再失敗」的求愛壯舉中,半個月的時間,轉眼飛逝,蘭斯洛除了惹來一身腥之外,半點甜頭也沒嘗到。
  紫鈺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總是纏著小草打轉,輕聲細氣,又是遞茶水,又是噓寒問暖,看得蘭斯洛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手刃姦夫。
  「我到底是招誰惹誰啦!就沒有人能體諒我一下嗎?」
  小草心底明白,倘若目光可以殺人,她大概早被千刀萬剮,每次出遊,兩道滾油也似的視線,瞪得她作立不安,叫苦連天。
  幫心上人追女孩子,還得被當成姦夫來看待,普天之下,有人暗戀是戀得這麼辛苦嗎?
  那個紫鈺也真是陰險毒辣,明明知道蘭斯洛正在噴火,還故意往這邊靠,把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果真是紅顏禍水。
  想到目前的處境,小草不禁苦笑兼歎氣。
  喂!
  喂!
  這也實在太不像話了吧!
  想她莉雅公主,雖然沒有豔麗到讓人一見就呆住的地步,在大陸東方,卻也是人人稱羨的佳人,怎麼一到這裡,無論男女老少,都把自己當成男兒身呢?
  真是有必要好好檢討,看來「長途旅行,是美容的大敵」,這句話果一點真不錯。
  這一天,蘭斯洛慣性地起了個大早,拖起兀自努力賴床的小草,奔向落瓊小築,找紫鈺外出遊湖。
  「這裡是三十枚金幣,你拿去吃吃喝喝,嫖院子、買神油、看豔舞,總之半個時辰內,不要回來。」
  趁著紫鈺在觀賞蓮花,蘭斯洛立即設法除掉電燈泡。
  「半個時辰!」小草驚道:「太久了吧!」
  「嫌久是不是?」
  看到紫鈺回過頭來,蘭斯洛連忙堆起笑臉,邊甜蜜地笑,邊厲聲恐嚇,「住院更久!想不想躺半年不愁吃,不愁穿。」
  「不……不必了。」
  小草知道,蘭斯洛這番話,絕對是認真的,打從前天紫鈺偷親了自己一下,這三天來,所有來犯的刺客,都是筋折骨斷,慘死當場,思之不寒而慄,小草可不想成為其中的一員。
  「你們兄弟在談些什麼?」
  紫鈺淺笑嫣然,緩步而來,跟這兩人在一起,總有著看不完的笑話,讓她前所未有的開心。
  「哦!沒什麼。」
  蘭斯洛揮手哂道:「小草說昨天晚上陪寢的那個肥姑娘不乾淨,有奇怪的病,他要去買藥吃。」
  明知是假,紫鈺還是很配合地,忍住想笑的衝動,裝出一副「想不到你是這種人」的嫌惡表情。
  「我?陪寢的肥姑娘?」小草快要瘋掉了,不曉得是該哈哈大笑,還是該大哭一場,「我什麼時候和……」
  「你還敢說沒有?」蘭斯洛疾言厲色道:「為兄勸戒你多次,我等俠道中人,生活要檢點,你卻置之馬耳東風,不但貪淫好色,嫖院不給錢,品味還如此之差,肥瘦不挑……真是我輩中的恥辱,大哥為你痛心疾首啊!」
  「到底是誰的品味差?」
  小草暗罵,想反駁,卻看到蘭斯洛的左拳,蓄勢待發,只怕馬上就要表演「為了要把你拉回正途,為兄的要打醒你」的教育戲。
  誤交匪類,奈何?
  「是,小弟知錯,馬上回家懺悔。」
  順手牽走了金幣,小草以跑百米的速度,一溜煙地飛奔而去。
  「小公子,喜歡肥姑娘啊!」紫鈺掩面笑道。
  「青菜蘿蔔,個人所好嘛!」蘭斯洛趕忙大灌迷湯,「像我就不同了,我喜歡的女子,一定是有氣質,有容貌,有……」
  紫鈺不語,只是輕輕微笑著。
  「冤孽啊!真是冤孽!」
  小草漫步於長堤,迎著拂面楊柳風,心情沉重不已。
  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真是覺得不值,該好好甩蘭斯洛兩個耳光才是,可是,又怎生捨得呢?
  只要看見蘭斯洛的笑臉,什麼不愉快都煙消雲散了。
  唉!情之為物啊!真是叫人神傷。
  倘若人生能重新來一遍,重新給個選擇的機會;自己還會再來一次杭州,再嘗一次單戀的苦酒嗎?
  而這個問題,小草幾乎是連想也不想,心中便有了答案。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啊!
  到頭來,真的是只有徒呼冤孽了。
  繞著堤岸,走了良久,到底是不放心,小草調回了頭,想看看那對難得獨處的男女,進展如何。
  回到分離的地方,只見紫鈺一個人,獨坐在長亭裡納涼,一幅悠閒自在的樣子。
  「咦!……」
  小草四處環顧,沒見到蘭斯洛的蹤影,「我大哥的人呢?」
  「哦!蘭斯洛先生,聽我提起說,想吃荷香蓮子酥,就不知道跑上哪去了。」紫鈺婉轉笑道。
  「唉!笨大哥,這樣子,獨處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為了蘭斯的糊塗,小草心裡悲歎三聲。
  放眼望去,看不見蘭斯洛所在,小草疑問道:「怎麼會看不見人呢?這可就奇怪了,我記得……湖畔三裡內,沒有荷香蓮子酥啊!」
  「沒錯。」
  「那個大白癡。」小草暗罵,「這麼說,我大哥是回城裡去買羅!」
  「非也,非也。」紫鈺笑道:「水上市場有賣,不必回城,蘭斯洛公子,是獨自開船前去的。」
  小草有一種很糟糕的預感,從腳底直上腦門,依照蘭斯洛過往的搭船記錄,只怕又是要惹出一堆事了。
  「請問一下,我兄長從哪找了船來?」
  「這個嘛!」紫鈺側頭笑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從岸邊找到,硬推出來的吧!」
  「什麼?」小草驚呼道:「又是這樣。」
  話聲方落,只聽到湖心的方向傳來一聲慘叫。
  「哈哈……搭船不付錢的臭小子,又給老子遇到了,下船喝水去吧!」
  「哎呀!怎麼又是你啊!你怎麼還在搖船啊…有話好說,別這樣…啊……」
  長長的慘叫之後,是重物落水的聲音,小草搖頭不已,暗暗發誓,今生決不與蘭斯洛搭同一艘船。
  「第九十九號作戰,失敗。」
  「唉!失敗,徹徹底底的失敗。」
  「沒關係!進行第一百號作戰。」
  不知是否因為訓練有素,蘭斯洛遊上岸的時間,比上次又縮短了五分鐘,當他濕淋淋地踏上實地,第一件做的事,便是伸手入懷,然後臉色大變。
  「糟糕……」
  蘭斯洛很懊惱地,看著手中的荷葉包裝,裡面的「荷香蓮子酥」,已經成了「荷香蓮子糊」了。
  「蘭斯洛公子。」
  紫鈺淺聲道:「你手中的那一團,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蘭斯洛訕訕地答不出話,一旁的小草,見到兄長受窘,於心不忍,一步上前,夾手把荷葉包搶過,唏哩呼嚕地吞了下去。
  「味道不錯…」小草忍住胃部翻湧,強笑道:「在我幼時,都是吃這類東西果腹的。」
  「哦!」紫鈺娥眉一揚,朗聲道:「小公子可是責備妾身,不知民間疾苦了。」
  「小草豈敢。」小草綠著臉道:「小姐深居朱門之內,不比區區生長於民間。以此為怪,此乃當然之理,何來責備之有?」
  紫鈺心裡,暗罵對方拐彎子罵人,口中說不怪,內裡可怪了十成十,心道:「我固是出身名門,可你雷因斯·蒂倫宮廷,難道又是尋常百姓家了。」
  蘭斯洛不明白兩人為己而爭,只看雙方你來我往,把他丟在一邊,心底頗不是滋味,正要開口,一陣和風吹來,把紫鈺的頭紗,吹上半空中。
  「哎呀!」
  「沒關係,我幫你撿。」
  蘭斯洛追著頭紗,但是紗巾渾不受力,在風中東飄西湯,蘭斯洛賽跑似的追在後頭,跳了幾次,伸手去捉,總是差了那麼一點,沒能捉住。
  「左邊一點…跳高一點…哎呀!你怎麼那麼笨啊…」
  「拿不到就算了,沒關係,不用麻煩了。」
  看著蘭斯洛努力追趕的樣子,紫鈺也不禁莞爾,露出了微笑。
  求愛壯舉連連失敗,倘若連個紗巾都撿不回,那顏面可真是跌到了穀底,蘭斯洛賭上了榮譽,誓要追回。
  或許真的是天意捉弄,蘭斯洛對付刺客時,威風八面,卻給這怪風,鬧的手忙腳亂,最後,蘭斯洛也不看前面是什麼,縱身一跳,伸手去拿,就在快要碰到的瞬間,風力再起,將紗巾刮去別方,只見到蘭斯洛的身體,在半空中畫了個優美的弧形,然後……
  撲通一聲,摔落湖中,一天之內,兩度落水去了。
  目擊了這等的慘狀,紫鈺先是呆在當場,繼而忍俊不住,大笑起來。
  小草搖頭歎氣,「真可謂烽火戲諸侯啊!博君一笑,代價太大了。」
  蘭斯洛一身再度濕透,狼狽地爬上岸來,小草正想上前相扶,微風吹起,竟將紗巾往她的方向吹來。
  「敢接不住,就要你死的很好看。」
  蘭斯洛高聲威脅,只是,基於忌妒情敵的心理,他心底的那句話是「敢接住,就讓你死的更難看。」
  「知道了啦!」
  小草目不轉睛地看著空中,一步步地後退,伸手撩向半空,她身高本就嬌小,卻又哪裡碰得到,總算風力變弱,在退到第五十七步後,小草彎身一躍,捉到了紗巾。
  「好,拿到了。」
  小草興高采烈地笑著,卻也忘了,因為連退多步,她已由河岸退至大馬路上了。
  「啊……」
  小草在落地的瞬間,一輛狂奔的馬車,筆直地撞著了她。
  小草的身體,以斜斜的角度,飛得好高、好高,在空中畫了個充滿美感的抛物線,然後,用極可笑的姿勢,重重地插落草叢中。
  「哎呀!這小子真倒楣。」
  「怎麼會這樣……」
  蘭斯洛、紫鈺,因為驚訝而張大了口,作聲不得。
  「第一百號作戰,失敗。」
  「失敗,真正徹徹底底的失敗。」
  「沒關係,進行一0一號作戰。」
  「開玩笑,你真的把這當成一0一次求婚啊!」
  好像很關心兄弟的傷勢,蘭斯洛一馬當先,排開眾人,急奔草叢前,把小草給拔出來。
  「喂!沒事吧!」
  「什麼叫做沒事,你怎麼不自己去撞撞看。」
  小草暈頭轉向兼嘔吐,「手痛、腳痛、頭痛,就連肚子也痛,全身骨頭好像要斷了。」
  蘭斯洛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年輕人怎麼可以如此經不起磨練,這點小傷就喊痛,想當年,你兄長我住在山裡的時候,不管是被爆發的山洪沖走,被滑落的土石流活埋,被雷雨時的閃電劈中,本大爺半句話也沒有,照樣吃飯睡覺,外帶打呼。」
  「大哥,我不像你,我是正常的人類……」
  蘭斯洛把小草的褲管卷到膝蓋,仔細看看受傷的程度。
  「喂!你怎麼保養的,一個大男人,皮膚居然這麼白。」
  輕拂著嬌嫩如白玉般的肌膚,蘭斯洛嘖嘖稱奇。
  給蘭斯洛的手一碰,小草的俊臉,直紅到耳根。
  「真是標準小白臉,給人碰一下,臉紅成這樣。」蘭斯洛哂道:「腿上的骨頭沒有斷吧!」
  「運氣不錯,好像是沒有。」
  大概是這段日子的生活,給練得皮粗肉厚,剛剛那一撞,雖然是筋骨疼痛,卻連皮外傷也沒半點。
  「是喔!那可真是可惜。」
  蘭斯洛的眼光,咕嚕嚕地打轉,似乎在盤算著某種計謀。
  「你的眼神為何如此無良?你想做什麼?」
  小草顫聲道,以往常的經驗來看,蘭斯洛每次出現這種表情,通常有人就要倒楣,而那個人往往就是自己。
  「這個嘛……咦!你哥哥來了。」
  「在哪裡?怎麼可能?」
  小草順著蘭斯洛的目光,驚慌地往左望,只見一個拄著拐杖的糟老太婆,緩緩地在湖堤邊行走。
  「你那是什麼眼睛,我哥哥有可能長成這樣嗎?…等等,你怎麼知道我有哥哥?」小草質疑問道,卻看見蘭斯洛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幹什麼,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你一點都不覺得痛嗎?」
  「痛?當然痛啊!怎麼可能不痛,我頭痛腳痛,外加心裡也痛……咦!你手裡拿著這麼大的石頭做什麼?」
  低下頭來,只見原本形狀極為纖美的粉腿,變的又紅又紫,怕是腫成原來的兩倍大了。
  「啊……」
  淒厲的慘叫,刹時間,聲聞四野,久久不斷。
  「哇……你還真狠毒啊!對自己兄弟做這種事,你還算是人嗎?」
  小草抱著給敲斷的左腿,咬牙切齒,冷汗直冒。
  「大家彼此犧牲一下,頂多以後結婚,讓你免費進場羅!」蘭斯洛低聲陪笑。
  「小公子沒事吧!」
  姍姍來遲的紫鈺,適時趕上這一幕。
  「很不好,他的腿給撞斷了,需要立刻治療,而且最好找個好一點的地方來靜養。」蘭斯洛裝出很焦急的樣子,正色道。
  「落瓊小築就在湖邊,環境也好,不如就先回寒舍吧!」
  「真不好意思,就麻煩了。」
  在陽光下,蘭斯洛的笑容燦爛,就像是個大白癡一樣。
  經過醫師的診斷,理所當然地判定小草腿骨骨折,靜養期間,不宜移動。
  靠著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兩人便順理成章地,成了落瓊小築的白吃食客。
  期間,蘭斯洛以近水樓臺之便,追著紫鈺東奔西跑,然而,儘管雙方物理上的距離拉近,但心理上的距離,卻是天南地北。
  紫鈺完全沒把蘭斯洛放在眼裡,呼來斥去,就小草看來,蘭斯洛就像是一隻受命跳舞的猴子,整日悲哀地手舞足蹈。
  然而,在對待小草的態度上,紫鈺卻顯得非常恭謹,整日噓寒問暖,細心照料。
  這點讓小草頗為困惑,因為在仔細的觀察後,小草已有九成肯定,這個貌若畫中仙子、氣度不凡的女孩,跟龍翔山的龍族,絕對有著極密切的關連。
  所謂龍族,那是超越所有次元而存在的一個種族,在所有的經典之中,每當世界陷入混亂、黑暗,都可以見到龍騎士活躍的蹤跡,維護光明,打倒邪惡,是傳說故事裡面,最典型的勇者。
  風之大陸五大聖地之一,龍翔山,是龍族的根據地,終年雲霧深鎖,高不可攀,內中棲息五頭太古龍神,而侍奉的族人,居住山腰。
  龍族,是一個廣泛的通稱,包括了人形的人龍,獸形的地龍,與超越一切,擁有神格的龍神。
  關於人龍,多是世代侍奉龍神,而蒙賜與神力,或是人與龍神的混血子孫。
  依照族規,每一名成年男子,都必須馴服一頭地龍,作為座騎,而其中的佼佼者,可以加入飛龍騎士團,那是身為龍族的無上光榮。
  每當世界為黑暗勢力所籠罩,龍族中最強的戰士,經由龍神認可,即便成為龍騎士,他揮舞兵刃,統帥飛龍騎士團,毀滅一切的邪惡,令黑暗勢力為之膽寒。
  龍族武學,自有其獨步天下之秘,在兩千五百年前的九州大戰,該任龍族族長,以龍騎士的身分,展現神通,屢破魔族。
  傳聞龍族每一代,會挑選當代優秀子弟,作塵世之行,而由於龍族是諸神的遺產,身分特殊,幾乎可說是介乎人、神之間,地位崇高,各國王侯皆相爭接待,故而紫鈺有這份排場,毫不稀奇,然而,看她對蘭斯洛的態度,輕傲侮慢,卻又小心翼翼,唯一的解釋,便是有所為而來。
  這個解釋,讓小草為之愣然,蘭斯洛不過是個初出茅廬,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有什麼好引起他人覬覦的。
  劫財?
  他哪來的錢。
  劫色?
  小草搖了搖頭,她不以為除了自己外,有誰會蠢到看上這個笨蛋。
  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小草相信,在事情的背後,有一份自己看不破的圖謀,為了蘭斯洛的生命安全,她加倍的小心,也在看紫鈺的目光中,多了三份謹慎與敵意。
  雖然看出了小草的疑慮,紫鈺並未多作解釋,她得到的命令,是在八月十五之前,守護蘭斯洛的安全,屆時,取蘭斯洛的血作祭禮,便可完成任務,而她一早便確認過,生祭所需的血液,不過微量而已,對人體無害,自也不算是傷害蘭斯洛,因此,她心安理得。
  身為當事主的蘭斯洛,反而是最遲鈍的一人,整日沒頭蒼蠅般,跑進跑出,為了找到與紫鈺談話的機會,除了威脅病床上的小草,代為籌謀外,也依照小草的意見,纏著紫鈺學下棋,反正幾盤棋一下,便是老大半天,還怕沒有談心的機會嗎?
  十多天的日子,皆在這種安逸、閒暇、無所事事的氣氛中,迅速地飛過。
  這天,小草起床後,做了一回復健體操,聽得人聲,循聲步至前廳。
  「再走兩步,就將軍了。」
  「啊!不是才開始沒多久嗎?」
  小茶几前,蘭斯洛、紫鈺品茗對奕,只見前者頗為懊惱地搔著頭髮,後者笑吟吟地,面有得色,勝負不問可知。
  蘭斯洛的棋藝,是紫鈺所傳,令紫鈺吃了一驚的是,這個胸無點墨、心無耐性的傻子,在棋藝一道,居然有著……
  呃!
  該說是奇異的天份吧。
  蘭斯洛的棋步,不按照常規,往往是天馬行空、隨意所致,照紫鈺看來,簡直是憑直覺在下棋,而非智力。
  只是,蘭斯洛每每給宰的全軍盡沒,從未贏過,但紫鈺也不得不承認,對手在棋盤上僵持,「苟延殘喘」的時間,漸漸地拉長了,特別是,蘭斯洛總能在十面埋伏中,疊用怪招,衝開新天,教紫鈺目瞪口呆,對這呆頭笨鵝,刮目相看。
  「這也不行…那樣…也不成…啊!我認輸了,再來一盤吧!」
  想了幾個棋步,都判定無效,蘭斯洛決定放棄。
  「無法堅持到最後一刻,是為將者的致命傷。」紫鈺徐徐道。
  棋場如戰場,變化多端,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過早放棄,往往會帶來扼腕的結果。
  「已經必輸的戰役,又何必要到最後一刻呢?」
  蘭斯洛也回答的理直氣壯。
  在他認為,若是大勢已定,僵持無益,不如儘快轉進,另起爐灶。
  兩種想法,並沒有所謂的誰對誰錯,只是顯示出兩個人思想的類型,與做事方法的差別而已。
  比較起來,紫鈺適合大規模作戰的指揮,而蘭斯洛,無疑就是遊擊戰的先鋒了。
  這是小草的觀察,而誰也想不到,僅僅兩年之後,她的預感,完全得到了實現,紫鈺成為了飛龍騎士團的總帥,威震大陸諸國;而蘭斯洛以「四十大盜」之名,肆虐于艾爾鐵諾東北部。
  「那麼,就再下一盤了。」
  紫鈺一笑,舉起茶杯,細細地茗了兩口,兩旁的婢女,便要重新排棋。
  「且慢。」小草揚聲道:「我來試試看。」
  紫鈺聞言,道:「小公子也有興趣麼?待婢子重新排局,妾身想要領較一番。」
  小草搖頭,「不用麻煩,我便接大哥的棋子,繼續下去就是了。」
  紫鈺眼中,一抹精芒稍閃即逝,笑道:「小公子確定麼?起手無回,莫要怪妾身不公平了。」
  小草不語,仔細觀看棋局,那是一種模仿戰場所創立遊戲,稱為「將棋」,蘭斯洛的陣營裡,第一攻擊力的車兵、騎兵,死傷殆盡,就連第二線的步兵,都已折損大半,只剩一些殘兵,與主帥偏安一隅,只等敵人最後一擊,而紫鈺只子未損,的確是個一面倒的殘局。
  「天下事,自古本就難見公平。」
  小草沉吟許久,已有定計,拈起小卒,推前一步。
  「好,就請小公子指點一二。」
  對於這個對手,紫鈺早已技癢難耐,連日來兩人辯論無數,暢論天文地理,卻總是自己略遜一籌,紫鈺素來自負文武全才,雖然是佩服對方智慧過人,心底卻還是不服氣,想找個機會再來較量。
  「一個人理論上的能力強,未必有實現的本事。你以殘局相應,分明瞧我不起,好,今趟便瞧瞧你這才女,是否有真才實學。」
  棋藝與辯論不同,若非真是學以致用,滿口的理論,紙上談兵,不到三回合,便會大敗虧輸。
  紫鈺醉心兵學,於此浸淫多年,棋面又是占盡優勢,自是成竹在胸,只是她知道對手不是等閒之輩,所以想的計策雖然激烈,棋步卻是穩紮穩打,不敢冒險,以免誤中陷阱,貽笑大家。
  高手過招,果然不同,不過只是兩三步的功夫,局面便已豁然開朗,另有天地,小草遣將得宜,將後方稍作安頓,便以殘餘的兵力,發動自殺式的猛攻。
  紫鈺手上實力雄厚,車騎縱橫,移制八方,將小草來犯的步卒,全數消滅,同時心中也暗暗稱奇,知道小草如此戰法,不過拖延一時,待得兵卒全數陣亡,手上更無可用之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這樣的走法,必有圖謀,該不會用來掩飾某種計策的障眼法吧……找到了!」
  紫鈺一聲不響地移動車兵,食了一子,歎道:「好可惜的一步,差一點就成功了啊!」
  原來小草的「隱兵」,已藉由步卒的掩護,悄悄地接近了主帥營,那是種模仿所謂的刺客,而創出的棋子,雖然攻擊的能力不強,但是移動的步數卻大,是兵行險著時的利器。
  「將軍。」
  小草恍若未聞,起手一子,食了紫鈺的主帥,獲得勝利,長聲吟道:「天道無常,世事局新,江山轉手,笑盡英雄。」
  紫鈺不敢置信地呆在當場,小草所用的,是整副棋盤中,最不起眼的「屯兵」,那種兵的作用,不是一般的上陣作用,而是類似工兵、補給兵一類的功能,所以在一般的棋藝裡,常常被拿來當作炮灰,或是試探性的棄子。
  「天生萬物,各有其性,然正中有奇,奇而能謀。」
  小草道:「即使是屯兵,近距離之下攻擊,一樣能立功。」
  紫鈺驚異不已,驚歎道:「就為了這一著,你犧牲所有棋子,來吸引我的注意……」
  「這麼說是毫無道理的。」小草淡然解釋道:「戰爭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戰勝,若是得不到勝利,棋子殘存的再多,也沒有意義。」
  紫鈺不答,為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所深纏,並不只是因為輸了棋,而是對小草的行動法則感佩。
  一早認清事物的本質,而後以最直接的道路,取得最後的結果,中間沒有半點的猶豫,這是何等冷徹的覺悟,而到達這種覺悟的人,又是何等的難得啊!
  「大家別那麼認真嘛!不過是一盤棋而已,大不了重新下過……」
  發覺氣氛有點僵,向來事不關己的蘭斯洛,忙打圓場。
  「話可不能這麼說,雖然只是一盤棋,卻考驗了一個人的決策、實行能力,關係重大,不只是單單一場遊戲而已。」
  小草出言糾正,她無意刺激紫鈺,然而,為了蘭斯洛的成長,有些事,還是要說的。
  「遊戲輸了,可以重來,但是人生裡,有的事,輸了就沒有翻本的機會,如果說剛剛輸掉的是一場戰爭,當你面對幾十萬躺在地上同僚的屍體,你難道還能哭著要求重來嗎?」
  「小公子說的不錯,這盤棋,是我輸了。」
  紫鈺心下清楚,儘管手上的重兵,分毫未損,但在自己輕視小卒價值的刹那,戰爭的勝負就已經宣告了。
  歷史上因為主帥遇刺,而導致全軍慘敗的例子,不勝枚舉,倘若這是場真正的戰爭,自己一定已經飽嘗失敗的苦酒了。
  為此,她下定決心,在未來的日子裡,要好好的鍛練自己,決不允許這類的錯誤再現。
  「這個……我是想說,反正也沒有人會真的去打仗,所以,所以……」
  蘭斯洛搜腸竭思,努力地找著解釋的詞句。
  「蘭斯洛公子錯了。」
  紫鈺笑了起來,笑容中有無限英氣,道:「妾身自小便有個心願,倘若有朝一日,病體得愈,便要一上沙場,試試身手,不讓鬚眉專美於前。」
  蘭斯洛張大了口,驚異不已,想不到看來纖弱的紫鈺,會有如此豪壯的志願。
  小草看著手中茶杯,並不奇怪,她早在紫鈺教蘭斯洛下棋時,便以隱約想到。
  通常宮廷貴族的仕女,為了怡情養性,都會學圍棋之類,含蓄風雅,較勁於無形的棋藝,以增加才藝。
  然而,紫鈺所選的,竟是將棋,那是風行于武將、士兵之間的遊戲,一般的女子,因為厭之粗俗,甚少涉獵,然而模擬沙場爭雄,天下稱霸,卻是再適合不過。
  紫鈺選擇此道,故可解釋因為是要配合蘭斯洛,但從她在棋藝上的嫺熟,小草便可知道,這名女子氣概非凡,大有逞馳于烽煙的壯志。
  「我原本以為,女孩子還是…還是…」
  蘭斯洛搔頭弄耳,說不出話來。
  「難道紫鈺小姐沒有成婚的念頭嗎?」
  「妾身體弱身虛,風中殘燭,哪有男子敢要?」
  紫鈺淡然道:「何況,女人的幸福,並不一定在於婚姻。」
  「鐘鼎山林,人各有志。」
  看見了紫鈺輕蔑的眼色,小草阻斷蘭斯洛的話頭,「大哥你就別再說了。」
  在小草心中,深深贊同紫鈺的想法,現在正處於戰國時代,而國際間的局勢,益趨混亂,眼見另一個角逐江山的時代,即將來臨,天下唯有能者得之,下一個時代的霸主,未必非是男子不可。
  一個沉悶的下午,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宣告落幕。
  夕陽西斜,華燈初上,蘭斯洛、小草,離開落瓊小築,往市集而去。
  被紫鈺說了一頓,蘭斯洛自覺沒趣,又覺得幾日不到室外,感覺氣悶,恰巧小草的腿傷已告痊癒,便拖著小草,興沖沖地去逛街。
  「唉……!」
  步出大門,蘭斯洛長長地歎了口氣。
  「怎麼?還在為下午的事心煩啊!」
  看不慣蘭斯洛的自艾自怨,小草安慰道:「我會設法幫你的,既然你的紫鈺小姐,喜歡那方面的東西,咱們就如法炮製,把你重新塑造個形象……」
  「不!我想這次還是放棄好了。」蘭斯洛沉聲道:「目前就暫時保持這個樣子吧!」
  小草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問道:「你有沒有弄錯啊!你不是一向為了追求人家,不擇手段的嗎?怎麼會想要放棄呢?」
  「是沒錯啊!」
  蘭斯洛的臉上,有種從所未見的沉靜,讓小草為之一驚。
  「可是唯獨這個形象,是本大爺做不來的。」
  「其實,我不是對女孩子能做什麼有異議,只是…怎麼說好呢……」
  蘭斯洛努力地想說出心裡的想法,連慣用的「本大爺」都忘了用。
  「我在山裡的時候,聽老頭子說故事,常常夢想,自己將來練成絕世武功,能當個大俠客,娶個大美女,做個大富翁……可是,就是從沒想到過,要當個大將軍。」
  「為什麼呢?在沙場上求取功名,不但是成就功名最快的捷徑,也是每個血性男兒的夢想,不是嗎?」
  「我是不太會說啦!」
  蘭斯洛苦笑道:「可是,在戰場上殺人,感覺真的有那麼好嗎?我是說,把一堆原本不認識的人,為了自己也聽不懂的理由,全部殺掉,那種事情很值得誇耀嗎?」
  面對這個超乎想像的問題,小草不由得一愣。
  「這幾天的刺客,因為他們要殺我們,所以我殺了他們,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就好比你們今天的將棋來說吧!為了達成一個目的,就把所有人命犧牲掉,這種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蘭斯洛的聲音裡,沒有以往那股倨傲、粗狂,卻有股極為深遠的感歎,與他平時的形象大異,這種轉變,教小草作聲不得。
  蘭斯洛自小生長在山野,與人類的世界脫節,他行事的規範,不是依照所謂的法律,抑或是社會道德,而是完全依照自然界的生態鏈。
  此時正值戰國,大陸上戰禍頻仍,屠城、滅族之舉,時有所聞,攻伐之際,殺人無算,屍積盈野,百里內不見炊煙,相形之下,人命成了一件非常不值錢的事。
  每個國家的唯一政策,便是富國強兵,充蓄實力,以免在下場戰爭中,給人一朝覆滅,也因此,布衣卿相的時代來臨,只要有才能,便會受到重用,而其中,又以兵學家、政論法家,最受各國青睞。
  這些學派盛行的影響,導致凡是孔武有力者,相爭學武,建立功名於烽煙,善研究學問、辯才無礙者,鑽研兵學、霸王之道,以成一方之帥。
  小草、紫鈺的想法,正是這個時代的表徵,兵學,本非人道之學,真要講仁論道,便應該極力阻止戰爭的來臨,一但戰爭爆發,大量的死傷,所在難免,屆時無論造成多少的傷亡,唯一的目的就是勝利,所以,在卓越的將領眼裡,一切的人命,都以數字量化,不具意義,純以理智來做分配。
  而蘭斯洛的思想,無疑是種異端,由於生長於花、草、鳥、獸之間,雖然生活嚴苛,卻未經戰禍,自然養成了蘭斯洛熱愛生命的個性,只要雙方不是以命相搏,他絕對尊重對方的生命。
  曾經有個古老的笑話,有個文明人,遇到了以人為食的蠻族,他開口嘲笑:「你們真野蠻,居然為了吃人而殺人。」
  孰料對方卻回了一句:「你們才野蠻,不吃人也殺人。」
  到底誰才是野蠻人,引人深思,但對於後者來說,終止一條生命,是為了另一條生命的延續,而這種過程,無疑是件神聖的儀式。
  蘭斯洛亦然,他雖然粗魯驕傲,但對於生物的生存權利,卻是非常的尊重,不會因為莫名的理由而殺生,卻也不會再殺生後感到畏懼,也因此,他對紫鈺這樣的嬌弱的美人,卻不經意地可以說出殺人的話語,感到震驚。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這個方法,就放棄吧!」
  小草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如果是其他的任何人,恐怕會直接恥笑蘭斯洛天真愚蠢吧!
  但是她卻能輕易的理解、體諒,不因為蘭斯洛是她的心上人,而是基於一種超越思想的同理心,這點,或許就可以看出莉雅公主的價值所在。
  「就算裝出那種樣子,最後還是會穿幫的,只好放棄了。」
  「很可惜唷!因為紫鈺小姐喜歡那樣的男人。」
  「嗯!也只好放棄了啊!改用別的方法吧!」
  「不過,真是怪呀!」
  蘭斯洛疑惑道:「那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風吹會倒的女孩,居然想學男人家上戰場,真是……」
  小草笑而不答,她可沒有如此天真,紫鈺俏臉上,總有一種令人心悸的蒼白,那是腑髒嚴重損傷的象徵,加上那止不住的咳嗽,顯然她罹患重病,過不了二十的傳聞,並非虛言。
  然而,這個早應躺在床上輾轉呻吟的病人,每日語笑嫣然,陪著他們上山下海,到處遊玩,居然行若無事,這代表紫鈺本身,身負極高強的內功,再加上各方面觀察的資料,小草已然算出,紫鈺一身的武功,甚至遠遠淩駕當今江湖的一流高手。
  「喂!你真的放棄了嗎?」
  「臭小子,你是故意想氣我的是不是?」
  「哈哈……」
  在落瓊小築的前院,紫鈺聽著兩人的對話,莞爾微笑,以她修為之高,只要運起內力,方圓五十丈內,一草一木,花開花落,全都逃不出她的感知範圍。
  「想不到這人還有這樣的一面啊!」
  對於蘭斯洛的想法,紫鈺不禁默然,也不得不對蘭斯洛另眼相看,一直以來,紫鈺總把蘭斯洛當成個盲目追求的傻瓜,認為他沒有骨氣,為了女人而昏頭轉向,不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表面上雖然親切相待,內裡卻著實看他不起,不意此人還有這樣的一面。
  「到底誰才是對的呢?」
  紫鈺也迷惘了。
  「不管誰對,你只要做你該做的事就行了。」
  一道冰冷的聲音,重新響起。
  「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多管閒事。」
  聽到這個聲音,紫鈺沉下臉來,一臉不悅。
  「是嗎?你該不會別假戲真做吧!」
  「我怎麼做,是我的事,反正師父要的東西,我一定會拿到。」
  紫鈺冷笑道:「反倒是你,又有誰成了你這次的犧牲者了,是錢繼堯,還是他身邊的那個傻蛋。」
  對方沒有答話,只是保持冰一般的沉默。
  「艾爾鐵諾皇家禁衛軍,可都是一時之選的好手,就憑區區幾個庸碌之輩,能劫走那人,做下這麼大的案子嗎?」
  有別于對方的沉靜,紫鈺諷刺連連。
  「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剩下的,沒必要多問。」
  「你放心,你的無聊事,我沒興趣。」
  紫鈺淡然道:「只是擔心元帥閣下,貪勝不知輸,玩火自焚而已。」
  「哦!我倒不以為你我的交情,有好到讓你擔心我安危的地步啊!」
  不管是諷刺還是質問,那個聲音聽起來,總是一派悠閒,視敵意若無物。
  「哼!」
  紫鈺冷哼一聲,「討人厭的傢伙。」
  對於這個人,同門十餘載,卻對他沒有半絲好感,然而,紫鈺也不得不承認,若是雙方一朝反目,他絕對是最值得忌憚的強敵。
  「喂!你想去哪裡?」
  「難得溜出來,當然是繼續上次未完的理想,去作人啊!」
  「你想死啊!又去妓院,你有沒有想過,好像我們逛妓院,最後都會很倒楣。」
  「此話怎講?」
  蘭斯洛一臉不信。
  小草緩緩道:「你看,第一次進妓院,給人丟垃圾一樣的丟出來,這已經夠衰了,第二次更糟,給人滿條街追殺,差點連命都沒了,誰知道這次進去,又會發生什麼麻煩事?」
  蘭斯洛顯然是個迷信的人,聞言開始沉吟再三,小草連忙加強說服。
  「再說,你我現在是頭號通緝犯,應該儘量少出入公共場所,什麼妓院、酒樓之類的地方,都應該少去才對。」
  小草搖頭晃腦地說著,「最好去點人家想不到,或者是找不到的地方。」
  蘭斯洛一拍手掌,大笑道:「我有辦法了。」
  「這麼快,你想去哪裡啊!」
  不知為何,小草有種很糟的預感,而這份預感獲得實現,並不用花多少時間。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不是早告訴你,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要隱藏一棵樹,最好的地方,就是樹林。你不認為,這是個絕妙所在嗎?」
  「我不是早跟你解釋過,這句話不是這麼解釋的嗎?」
  對於蘭斯洛濫用所謂「自古英雄必遵的守則」,小草已經無力再說什麼了。
  杭州城南,是很熱鬧的市集,此時恰巧在舉辦拍賣會,來逛夜市的蘭斯洛,對於眼前的景象,欣喜若狂。
  所謂的拍賣會,充其量,不過是高檔的人口市場,由各家妓館連辦,從每年院子裡的新人,經過一定程度的調教,再挑出適合的人選,予以拍賣。
  艾爾鐵諾王國的法治,采州郡制,某些地方,並不制止人口買賣,再加上其政府亦曾公開宣佈,「妓女的地位,與畜牲等同,不受法律保護」,所以,這項拍賣會,是在完全合法的情形下進行的。
  較為年輕貌美的女子,會被穿上各式華美的禮服,戴著昂貴的首飾,以最美的一面,來等候拍賣。
  拍賣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當客人喊一次價,被拍賣的女子,便必須搔首弄姿,褪去一件衣衫,賣弄風情,因此,有心購買的客人,往往蓄意壓低價格,慢慢上升,故意讓臺上的姑娘,脫至一絲不掛,肉光粉呈地裸露在眾人眼前,藉以取樂。
  這類的拍賣,都是由一百枚金幣起價,極是昂貴,當時的物價,四百枚銀幣,以足小康之家一年花用,百枚金幣,無疑是某些人畢生難以企求的一筆鉅款。
  然而,參與拍賣的富豪,全然不當一回事,笑擲千金,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最佳寫照,這種貧富差距過大的環境,為不久後再度陷入割據、動亂的天下序曲,提供了舞臺。
  若是相貌難登上品,下場便極為悲慘了,拍賣單位只給她們一塊滿是漏洞的破布,勉強地遮在身上,半遮半現地,藉此引起客人的欲望,每個人都給鐵練牢牢地縛住,客人直接上臺挑選,敲敲牙齒,測試健康,或是直接要求服務,看看女奴的順從度,完全是比照牲口的買賣。
  雖然充滿屈辱,但是被拍賣的少女,卻是裝出笑臉,欣然以待。
  妻妾也好,奴隸也好,總是另一線生機,好過終生待在妓院,受人摧殘,直至老死。
  在被拍賣的妓女中,大多數皆晚景淒涼,遭受莫名的虐待而致死,卻也不乏得遇良人,而成佳話的例子,儘管這不過是曇花一現,但卻成了妓女們唯一的光明,為了這線光明,她們不惜拋棄顏面,相爭參加嚴苛的調教,希望能成為今年被賣的一份子。
  當兵荒馬亂到了極點的時候,人口販子會與流兵勾結,將一些擄來的婦女,裝在麻布袋中,賤價出售,運氣好,可以買個漂亮的大姐兒,運氣不好,可就買到個姥姥了。
  蘭斯洛、小草混在人群中,觀看拍賣。
  狂熱的群眾,大聲呼喊,臺上的女奴裝出笑容,在叫喊聲中,脫至內衣,玲瓏美妙的胴體,興趣的貨色,相爭喊價,臺上的妙齡麗人,擺出種種誘人的動作,引來更多標價。
  「哦!現在上臺的十五號,帝國名門之後,是個白璧無暇的處子,底價三百枚金幣,開始競標。」
  ……
  「臺上的二十三號,是經過我們嚴格調教後的成品,大家看看她飽滿的胸部,光滑的肌膚,絕對能滿足您任何的需要,底價七百枚金幣,開始競標。」
  隨著拍賣的進行,群眾的情緒,已經到了足以沸騰的地步了。
  蘭斯洛跟著呼喊,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表情。
  小草低歎了口氣,沒有接觸過文明世界黑暗面,一向處於自由生活的蘭斯洛,大概很難理解,這些女子,無法為自己未來下決定的痛苦,在他的心底深處,說不定只將這當作場遊戲看待,而沒有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大凡亂世之時,百姓顛沛流離,妻離子散的慘事,不勝枚舉,只有身歷其境者,方知內中甘苦。
  或許是出於同理心的感受,小草看不下去,掉頭就走。
  「我要走了。」
  「喂!你去哪裡啊,這裡正好看哩。」
  「要是讓紫鈺小姐知道你看這種東西,你就從此完蛋了。」
  「喔……對唷!等我一下……」
  蘭斯洛追上小草,打算再往別處看看,十五、六個粗壯的漢子,無聲無息地擋在面前。
  來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就差沒在額頭寫上「我是壞人」的大字。
  「顯而易見的刺客啊!」
  小草暗暗偷笑,看來對方也在鬧人力荒,刺客的水準越來越低落了。
  雖然在人群中開打,有些於心不忍,無奈自己這方沒有選戰場的權利,只好替無辜的路人祈禱再三了。
  「小子們,想留全屍的話,乖乖的……哎呀!」
  為首一人,話還沒說完,蘭斯洛當胸一腳,把他給踹了出去。
  一場災難就此展開,精力旺盛無人能及的蘭斯洛,以迅雷般的速度,抽出預藏在袖中的鐵棍,對準意圖擋路的敵人,當頭就是一棒,左腳順勢踢去,把障礙物遠遠清除,開出一條通道。
  敵方則為之傻眼,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欠缺合作性的被害人,不但沒有被懸殊的人數給嚇到,而且連聽完宣告的耐性也沒有,使用如此卑鄙的偷襲手段,害他們措手不及,在短短時間之內,造成多名傷者。
  蘭斯洛才不管他們有多憤怒,在哈哈大笑聲中,牽著小草,拔腿就跑。
  敵眾我寡,先避其鋒,是正確的策略,會沒事就想要以一敵多的人,腦子絕對不正常。
  「喂!你的跑步速度變快了嘛。」
  「跟你在一起,整天被人追殺,跑不快行嗎?」
  「這麼說話真是讓我傷心,別忘了,你我可是通緝犯的第一名啊!」
  「那是拜誰所賜啊?」
  兩人一面進行著辛辣的談話,腳底不停,連跑過幾條街,眼看追兵已經被甩脫,打算停步休息。
  「該上路的人,終於來了,我等你們,已經等很久了。」
  一個身穿古怪裝束的男子,屈著身體,擋在巷口,身上的藍色衣帶,無風自動,詭異的姿勢,令人想起擇人而噬的蝙蝠。
  「哪裡跑出來的野狗,本大爺一腳踹死你。」
  連日來的勝利,累積出了強大的信心,蘭斯洛完全不理敵人是誰,步子不停,一腳就踢了出去。
  「大哥小心,對方不簡單。」
  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小草卻閱人多矣,從來人非同於一般的架式,可以看出是真正的高手,而非先前的三流武師可比。
  蘭斯洛的一腳,在踢中對手腹部的刹那,恍若踢進一團棉花之中,渾然不著力,跟著一股強大的反震力,沿自腳上傳來,蘭斯洛還未來得及抽身,已給這股力道震跌了出去。
  連退十數步,餘勁未消,勉強拿樁站定身子,背後又是道冷氣襲來。
  「大哥。」
  小草驚呼聲中,蘭斯洛反臂一棍回撈,對方動也不動,只是把手一揚,蘭斯洛如遭電殛,棍子鬆手落地,整個人給拋了到半空中去。
  「咚……」
  蘭斯洛給摔個七葷八素,仗著身強體壯,沒受什麼傷,馬上又爬起來。
  「他媽的,那是什麼玩意兒?」
  蘭斯洛有點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剛才那兩個人,身上都有種古怪的勁力,前者會把力道反彈,後者更怪,雖然明明能感覺到,他用左手來奪棍,但偏生就是躲不開,而且在與他接觸的時候,有種奇異的冰寒勁道,透入體內,甚是難受,全身使不出勁。
  「莫非這就是老頭子整天說的內力?」
  在老頭子的說法裡,凡是武林高手,都有獨門的內功,而且內力深厚,可是下山以來,多場混戰,也沒看到半個,反倒是自己身上,卻有道不知所謂的真氣。
  看這兩個人的樣子,果然有種不同的感覺,這麼說,這兩個人就是高手羅!
  這正是小草所擔心的事,歷經連場失敗後,對方終於派出了真正的高手了。
  在過往多次的交手中,蘭斯洛所面對的,除了本地的地痞流氓,就是一般護院武師的級數,只能算是粗通武藝,蘭斯洛的武學紮根極為嚴良,雖未有正式的武學訓練,戰力卻是遠在他們之上。
  但是,說到底,蘭斯洛終究是未有學過武功,什麼內功招數一概不知,若是遇上了真正的武學高手,必定要吃大虧。
  小草打量著敵人,兩個人裝束一模一樣,只是一個藍帶,一個綠帶,該是所出同源吧!
  從身上的氣勢來判斷,的確是一流高手,但是,還有點很特別的冷肅氣息,叫人不寒而慄,不知是什麼?
  未有在戰場上實際經驗的小草,自是無法明白,那是種長年生存在黑暗中的人,所獨有的殺氣,這種人,他們以殺人為業,所用的武學,不是為了勝過對手,而是要殺死對方,是絕對的危險人物。
  「我說大哥,這人根本就不會武功,赤先生花了大筆銀兩,雇請咱們兄弟,難道就真是為了殺這麼一個貨色嗎?」
  驚覺對手太弱,藍衣人揶揄道。
  他們兄弟是江湖上有名的殺手,刺殺成名高手無數,價碼甚高,想請動並不容易,沒想到今天會被聘來,殺個如此憋腳的貨色。
  「我們的工作,只管殺人,不問對手是什麼人?」
  黑衣人沒有太大的反應,聲音裡,表露出因為職業而訓練出的冷然。
  「把主角撇在一旁,自顧自的在胡說些什麼?」
  初生之犢不畏虎,儘管适才吃了苦頭,但被對方身上的殺氣所刺激,蘭斯洛迫不及待地想再決勝負。
  然而,鬥志旺盛與結果未必是成正比,撲上前去的蘭斯洛,遭藍衣人的巧勁一帶,如鬥牛似的給丟了回來,摔塌了半堵牆。
  「大哥,你沒事吧!」
  「你先擔心自己吧!」
  黑衣殺手也朝小草進逼過來,腳步雖慢,但散發出的死亡氣息,卻越益濃厚,教人喘不過氣來。
  「小子的相貌挺俊,可惜你的命只到今天了。」
  看著對方步步進逼,小草腦裡轉過無數念頭,在早些時間,為了防範來敵,她曾運用所學,製作了簡單的催淚、阻敵用煙霧,但面對這種級數的高手,那類防具無疑與兒戲一般,起不了作用。
  想來想去,沒有半個好點子,後退連連中,小草不自覺地被逼到土牆邊,無路可退了。
  「向閻王去抱怨吧!」
  黑衣殺手揚起披風,披風邊緣隱見銀光,是件嵌了金屬的兵器,以內力催動,割人首級於瞬間,無異是件殺人利器。
  寒光貼面,生死之間,小草本能性地伸手一擋。
  眼見小草即將首斷魂飛,土牆之後,有股沛然無匹的內力,猛灌入小草體內。
  遮擋的手臂,碰上了斗篷,剛勁到處,竟是無堅不摧,只聽「乓」的一聲,氣勁橫流,斗篷給震個稀爛,黑衣殺手猝不及防,半身酸麻,在驚訝不已的神色中,連退數步。
  還沒弄清發生何事,小草耳畔傳來細語,「帶你大哥離開這裡,別再回頭。」
  語音依稀有些熟悉,不及細想,牆後傳來股巧勁,帶的小草離地飛起,撞向蘭斯洛,兩個人輕飄飄地越過土牆,不知所蹤了。
  「哪裡跑。」
  「不要追。」制止了兄弟的追擊,黑衣殺手向四周微一拱手,朗聲道:「何方朋友駕臨,請來一見。」
  「好說了,若是兩位肯就此退去,妾身敢保賢昆仲今日毫髮無傷。」
  轟然巨響,土牆給推塌了半邊,紫鈺全身藍裳,緩步走出。
  「得饒人處且饒人,若是兩位執意追殺,莫怪今晚不能生離此地。」
  紫鈺自恃藝高,一開始便採取高壓手段。
  黑衣殺手沉吟不已,對方适才的一手隔物傳勁,功力精純,而且充沛難當,遠在己之上,當真動手,後果難料,似乎沒必要結下強敵,可是既已收了雇主銀兩,生意豈有不做之理,倒是好生為難。
  一旁的藍衣殺手,哪管這許多,見到攔路的,僅是名弱不禁風的少女,根本不放在心上,展開身法,便要硬闖。
  「不可大意。」
  擔心兄弟會吃上大虧,黑衣殺手連忙搶進,成了左右夾攻之勢。
  紫鈺眉頭微皺,輕歎道:「全是不知進退之輩。」
  足不抬,身不移,宛若佛陀拈花微笑,輕扣纖指,丰姿約綽,至靜至美中,兩道指風激射而出。
  「哆」、「哆」兩響,兩人先後中指,左腿分別爆起一篷血雨,鮮血淋漓,倉啷倒地。
  「這……這是什麼武功……」
  兄弟倆心中驚駭莫名,剛剛聯手進襲,怎料到對方有如此絕招,發招於無聲無影之間,防範不及。
  更驚人的是,那道指風,在盤旋往復間,恍若天女獻舞,曼妙輕盈,竟有種宇宙間的至美,美的讓人驚豔,美的讓人心碎,美的讓人不忍閃躲,自願喪生於其下。
  以致明明察覺指風的路線,連變七八種上乘身法,閃躲格避,卻在心醉神迷間,避之不去。
  紫鈺傲立場中,那指名為「繞指柔紅」,纏指千弄繞指紅,是西王母族的絕學,九州大戰時,當代西王母與斯任龍騎士交好,故而轉授于龍族。
  此招為女子所創,故而發招時動作不大,優雅端嫻,而且運用巧勁,追蹤敵人氣機,尤令人防不勝防,是西王母族制敵絕招之一。
  只是,此招原本用以點穴,紫鈺卻以龍族獨門內功催動指勁,化蘊柔為強猛,傷筋斷骨,剛烈霸道,這就非西王母所及了。
  「兩位再不退去,妾身必當盡誅爾等,屆時莫怪上天無好生之德了。」
  照紫鈺的性子,今朝既然顯露了功夫,本當立即滅口,可是晌午聽了蘭斯洛一席話後,不知怎地,竟提不起殺人的興頭,破例留下活口。
  兩個殺手對望一眼,使了個眼色,右腳撐地一點,再次撲身搶上。
  「沒腦子的東西。」
  既然對方執意求死,那就怪不得她,微一提氣,正要再髮指誅殺兩人,哪知他們騰身而起,翻至空中。
  「雕蟲小技,惑人耳目而已,去。」
  指力甫發,紫鈺陡覺一陣茫茫雨霧,漫空而降,觸膚生疼,顯是內中含有毒物。
  「什麼暗器?」
  不及思索,連忙提起護體真氣,將水滴盡諸拒於體外。
  怎料水滴遇到真氣阻擋,立即霧化,滲透護體真氣,再度侵蝕皮膚,紫鈺這一驚非同小可,「『雨霧紛飛』,這兩人是山中老人門下,不妙。」
  微一瞥眼,見到藍衣殺手雙掌往地上拍擊,紫鈺又是一驚,「鬼叟遊地釘,糟糕。」
  連忙提運真氣,嬌叱一聲,將護體真氣提高五成,組成一個強大的氣罩,向外迸發。
  巨響連天爆,紫鈺鼓催之下,剛猛絕倫的內勁,將十丈之內全給連根拔起,土石飛揚,斷枝殘葉,給鼓蕩的罡氣一逼,炸成碎片,道路碎裂,聲勢極是嚇人。
  飄散空中的水霧,潛地行遊的剛釘,在逆走奔竄的氣流中,被刮的乾乾淨淨。
  罡氣狂走的情形下,飛舞的一草一石,均帶有極大的殺傷力,兩名殺手陷於其間,閃躲的甚是狼狽,最後,每人身上都給傷了十處八處,流血倒地。
  紫鈺一輪急速鼓勁,頗傷真元,正自斂氣收勁,猛覺耳後氣流異動,知道有暗器襲來,側頭一避,卻不料那暗器回旋自動,一個回彎,打在紫鈺頸上。
  那暗器是個圓錐狀的薄刃,鋒銳無匹,劃破護體罡氣,在頸部劃了道血痕,傷處雖然不深,卻感酥麻難耐,顯是另藏毒物。
  看到這號暗器,紫鈺知道了對方來歷,悶哼道:「圓流刃,鼬鐮兄弟。」
  要說起大陸上的殺手之尊,無疑是大雪山麥西亞得城的山中老人,拉希得·阿丁·西納恩,他已有兩千多年的壽元,與三賢者同級數,是雄視天下的偉大劍豪。
  精通各種劍技,與殺人技法,對於各種暗器、毒物的鑽研,也有著驚人的成就。
  九州大戰後,他隱居大雪山,創立殺手之鄉,所調教出的弟子,皆以神出鬼沒的暗殺,令大陸諸國深悸於心,有著「老人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人到五更」的稱號,儼然便是殺手中的至尊。
  鼬鐮兄弟,老大黑無常、老二藍無命、老三青無用,三兄弟是大雪山的門徒,數年之前,因為行動時好殺無辜,被山中老人逐出門外,聲明此後死活再不相干。
  但這對兄弟確有過人業藝,靠著一對仿造傳說中風獸「鼬鐮」的圓流刃,與過人武藝,居然自行在江湖上闖出萬兒,成了人人聞名喪膽的人物。
  可是,這對令人聞名喪膽的兄弟,現在卻成了喪膽的一方,他們從未聽過,江湖上有任何一個女子,武藝這等高強。
  他們成名的「圓流刃」,發招時無風無影,斷難察覺,上面抹有劇毒,端的是見血封喉,傷過無數武林高手的性命,怎知今日渾不濟事,對手中招後,不但行若無事,而且先前所展露的功力之高,簡直駭人聽聞,生平從所未見。
  黑無常本人,更是吃驚,圓流刃是以海底精鐵,混和多種合金鍛制而成,決難損傷,哪知給紫鈺的護身真氣一撞,立成碎片,這份功力,教團中除了山中老人本人,與數名親傳弟子外,絕無他人能及,然而,紫鈺不過是名弱冠少女,卻有這等修為,怎不教他驚駭莫名。
  而且,當紫鈺頸部被劃破的瞬間,一層晶瑩的金光乍現即逝,這讓他想起了,一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武功。
  如若此事屬實,那這個女子,絕對不是自己所能招惹的了。
  最後的絕技失敗,雙方實力差距太大,再戰無益,黑無常正想招呼兄弟,設法遁走,卻見紫鈺悶哼一聲,緩緩坐倒。
  紫鈺本人,身負天骨絕脈的相反奇格。
  天骨者,天資穎悟,遠超凡人,讓她成了學武的天才,以未滿二十歲的年紀,就已經達到了,許多人終生能以望其項背的境界。
  可惜,有利則有弊,紫鈺的經脈,是醫學中的絕脈,照理來說,絕難養育成人,幸得族中長老全力呵護教養,又命之拜異人為師,傳予續命功法,方得以活命至今。
  然而,紫鈺的身體,卻是虛弱非常,加以幼時練功,不慎走火,雖然搶救得時,卻是從此傷了心、肺兩脈,以致終年咳嗽,並且不能連續動武超過一刻鐘。
  适才紫鈺急提真氣,偏生毒力入侵,又得散功驅毒,一來一往間,雖將那些微毒力盡數祛除,卻因真氣走入岔道,引發舊患,登時走火入魔,全身麻痹。
  紫鈺身處險境,不由得大是著急。
  今次全錯在小覷了敵人實力,否則,山中老人的暗器雖奇,若她早有防範,單憑鼬鐮兄弟的級數,又怎能傷她分毫。
  此刻只得拼命將散落各處的真氣,予以凝結,用之打通鬱結的經脈,此事最忌心浮氣噪,可是大敵在前,又怎由得她不急。
  黑無常、藍無命兩人,雖然不明白確切情況,但紫鈺冷汗涔涔,竭力運功,失去抵抗力的樣子,是一眼明瞭的,兩人大喜過望,本欲一掌結果敵手性命,卻又擔心紫鈺功力太高,臨死前全力反擊,那他二人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略一思索,計上心來,再發兩枚「圓流刃」作為試探,看看紫鈺是否當真失去抵抗力。
  生死當頭,再無遲疑,紫鈺微微一歎,將勉強聚集的微弱真氣,全數運于左臂,同時挪動左臂,移至前胸,斜斜橫放。
  無風無影,急旋的圓流刃,以精巧計算的角度,射至紫鈺面前,就在利刃即將破體而入的瞬間,紫鈺把臂一斜,去勢神妙無方,直如插天之聳雲,封死了所有進擊的方位,更升起一股莫名氣機,牢牢牽引住圓流刃,使之失去準頭,偏向而飛。
  圓流刃是大雪山巧匠設計,專破內家真氣的暗器,發射手法特別,內中藏有三道潛勁,一擊不中,尚會引出潛勁,再度攻擊,是以圓流刃並不墜落,只是原地旋繞,伺機侵入。
  然而,不管圓流刃怎麼迂回環繞,紫鈺的左臂,總能依照敵刃脈動,或剛或柔的,產生應變氣機,讓圓流刃進不了紫鈺一尺之內,最後三道潛勁全給化消,圓流刃倒射而歸。
  「什麼功夫?」藍無命失聲叫道。
  黑無常見識勝過乃弟,心中驚駭卻不減,他清楚的認知,「這不是拳法,也不是擒拿,這是劍法,這是劍法,可是,這是什麼劍法,什麼劍法會如此巧妙。」
  驀地,他憶起了答案,與兄弟相互交換一眼,兩人一齊怪叫道:「抵天神劍,是抵天神劍。」
  若問起風之大陸的絕頂高手,任何一個習武之人,都會很自然的說起,「一帝、二聖、三賢者」的排名。
  早在九州大戰之時,「二聖、三賢者」便已威震天下,那指的是五名正道中的頂尖高手,為了抵抗魔族入侵,他們挺身而出,與魔族高手決戰于沙場,誓死周旋,直至戰爭結束。
  二聖,指的是龍族的龍騎士,與西王母族的西王母。
  三賢者,日賢者皇太極,月賢者陸遊,星賢者卡達爾。
  戰後,艾爾鐵諾帝國崛起,雄據大陸,諂媚之徒為了奉承,便將艾爾鐵諾皇帝,加上排名,成了「一帝、二聖、三賢者」之名。
  艾爾鐵諾的王家,在開頭的一兩代,確實武藝超凡,但傳國日久,繼位者不肖,盡是沉迷酒色,武功膚淺之輩,此排名遂為江湖中人所訕笑。
  儘管如此,這排名卻還是流傳下來,只是「一帝」所指並非艾爾鐵諾皇帝,而是君臨六道魔界,統治一切魔族的大魔神王。
  本代的大魔神王,胤禎,自九州大戰後,鎮壓所有不服勢力,一統魔族。其本人更是自藝成以來,未嘗敗果,號稱天下無敵。
  傳聞中,在九州大戰接近尾聲,魔族兵敗如山倒,退回魔界時,二聖便已先後退隱。戰後,「日賢者」皇太極,因一失意事,自此不知所蹤;「星賢者」卡達爾,遊歷民間,神龍見首不見尾,然十數年前,突然徹底銷聲匿跡,生死不明,行蹤成謎。
  唯一繼續活動於人間者,僅有「月賢者」陸遊。
  陸游,自號白鹿洞主人,東方魔法的絕代高人,並擁有劍聖的稱號,文武雙全。
  大戰後,輔佐艾爾鐵諾帝國,受封國師之位,近年來,于白鹿洞閉關潛修,帝王貴族欲見其一面而不可得。
  「抵天之劍」,又名「阿特拉斯之劍」,是其獨門劍術。
  陸游未成名時,修習于白鹿洞書院,鑽研劍道之秘。
  一日,見後洞盤古開天之壁畫,心中若有所思,爾後,仰視流雲,遙想異國神只撐天之神話(希臘神話中,支撐天地的工作,由神只阿特拉斯負責),不久,哈哈大笑,竟悟出了,以靜制動,由「格物其一」乃至「變幻無窮」的武學至理,更由此創出了「抵天之劍」的不世絕學。
  抵天之劍,顧其名義,即是撐天之劍的意思,連天崩地裂都能支撐,更罔論人間武學,其道理在於因變生變,敵不變則我不變的無窮妙理,陸遊以此會過無數用劍名家,九州大戰時,斯任大魔神王,甚至贊其為「天下第一守招」,可知其厲害之一番。
  「抵天神劍!這少女是什麼人,怎地會使抵天神劍?」
  兩兄弟均是同樣的心思,抵天之劍是月賢者的代表信物之一,這女子顯然與白鹿洞淵源極深,既然買主要求的目標不是她,那便無謂多生事端。
  陸游的幾個弟子,在大陸上各自都是雄踞一方的人物,若是結此梁子,他朝給人尋上門來,千刀萬剮,可就划不來了。
  圓流刃旋轉而歸,兩人雖然心神不寧,卻本能性地伸手去接,驀地,尖銳的響聲,直如炮彈破空,響徹雲霄,在他們接回圓流刃的當口,一個物體擊在圓流刃上,黑無常、藍無命如遭電殛,半身痛楚難當,駭得連退數步,擺好架式,謹防敵襲。
  「什麼人,躲在暗處不敢見人,還不快出來。」藍無命怒吼道。
  發展至此,他二人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的殺手身分,而成了兩頭驚弓之鳥。
  過了半晌,沒有人應聲,黑無常小心向前,想拾回被擊脫手的圓流刃,一看之下,登時遍體生寒。
  只見兩枚精鐵所鑄的薄刃,已給震成糜粉,散落在地上,而敵人發射的暗器,卻是區區兩枚石子。
  要知圓流刃乃精金所鑄,製造不易,損毀更難,适才紫鈺能以護體神功將之震破,就已讓人吃驚非常,現在竟給兩枚普通石子,硬生生震成粉粒,更是教他們膽顫心寒。
  況且,暗器破空如雷響,中物之後,擊物成糜粉,石子無損,內力之強,用勁之巧,已經到出神入化,隨心所欲的地步了。
  藍無命目瞪口呆,今次不知是撞了什麼邪,這樣的高手,江湖上要尋一個,都是千難萬難,想不到一晚上連遇兩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
  黑無常卻較為冷靜,對方既有如此神通,誅殺他二人易如反掌,何必大費周章展露功力,自是希望他們知難而退。
  雖然不明白是什麼理由,黑無常當即一拱手,揚聲道:「今晚冒犯,多有得罪,我兄弟承情了。」
  語畢,再不多留,兩人抽身而退,隱沒在夜幕中。
  敵人遠去,紫鈺危機解除,臉上的不悅之色,卻是更形加重,當下閉目養氣,全心打通瘀結的經脈,半晌,紫鈺一聲清嘯,額上白煙直冒,真氣走遍全身諸穴,再無阻礙。
  「為什麼干涉我的事?信不信我殺了你。」
  站起身來,紫鈺向虛空的某人,怒聲責問,一點都不領情。
  聽到了紫鈺的聲音,周圍的空氣,產生了異樣的浮動。
  「殺我,你能夠嗎?就憑你這副狼狽樣子……」
  對方的回應,是連串的冷笑。
  「我早說過,我作事有我的步調,誰都不能插手。」
  紫鈺面若寒霜,滿臉厭惡之情。
  「即使是你也一樣,下次再多事,休怪我不顧同門間的情面。」
  「不留情面……呵!很好啊,我正想領教龍族的絕學,不過……」聲音中有明顯的嘲諷,「你在找人挑戰前,最好衡量一下自己有幾分的實力,不要明明犯下大錯,還在沾沾自喜。」
  「你說什麼?」
  紫鈺一驚,她心頭有種不對頭的感覺。
  「怎麼你都不知道,鼬鐮這種生物,向來是三隻一齊行動的嗎?」
  「糟了。」
  猛然驚覺自己的誤算,紫鈺急展輕功,掠空而去,尋找蘭斯洛、小草去了。
  經過劇鬥之後的場地,周圍幾成廢墟,然而,漂浮空氣中的語音,卻充滿了不祥預兆。
  「人生轉眼,白駒過隙,紫鈺,你虛擲半生,又可曾想過,自己的生命,究竟為誰辛苦為誰忙?」
  正是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這個晚上,為了自己的黴運,而悲歎不已的,並不只是鼬鐮兄弟,事實上,這裡就另外有一個人。
  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小草暗叫倒楣,所有麻煩事,今晚一齊碰上。
  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兩個殺手的狙擊,方才脫身,又遇上個青衣殺手,差點給殺的連命也沒有了。
  蘭斯洛完全不是人家的對手,三下兩下便給擺平,要不是小草土制的迷煙彈僥倖奏效,他兩人便真的要血灑長街了。
  趁有催淚、麻痹作用的迷煙,把周圍的視線,完全遮擋的刹時,把受傷倒地的蘭斯洛,背了就跑,小草不由得暗自慶倖,自那日長街血戰後,自己為了防止類似情形發生,苦練臂力,如今果然大派用場,至少在背人逃命這上面,可說是大有展進。
  好不容易,找到了間黑漆的大房子,由外觀看起來,似乎是某種倉庫,小草撬開門鎖,躲藏於其中,再以清水救醒蘭斯洛。
  因為某個人堅持自己是英雄好漢,不肯用旁門左道的伎倆,所以當迷煙一起,他首當其衝,立刻昏厥,害的小草得另外施藥救人,同時連歎自己品味之低。
  甫進屋裡,略微瞧見裡面的景象,小草登時吃了一驚,雖然說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屋頂懸掛的,竟是極難得一見的電燈。
  「電」這類能源屬￿自然類能源,但要說將之取用作非戰鬥功能的使用,卻屬￿太古魔道的研究範圍。
  大陸上尋常人家皆是使用油燈,縱使富戶貴族,也不過使用上品油燈,似電燈這類器物,僅出現在少數太古魔道研究院中,常人便連名字也沒聽過,罔論使用。
  而今,居然在這屋裡見著電燈,這事可大大不尋常啊!
  在門口找到開關,開了燈,小草看清周圍景物,不由得暗暗咒駡,只見四周佈滿了手鐐腳銬之類的木架,與諸番刑具,顯然是個用以施予私刑的拷問場。
  杭州一帶,煙花業本盛,其中自不乏人口買賣,逼良為娼之類的故事,為了懲戒妓女私逃,或抗命不接客,每所妓院往往會有獨立的調教場,想不到今日誤打誤撞,竟進了此地。
  看見四周牆壁,血跡殷然,小草心中為之惻然,那每一灘乾涸的黑血,都代表一條女子的芳魂,背後,想必有一段叫人心酸的故事吧!
  如此,一切便配合的上了。
  風之大陸上販賣人口是件高獲利的買賣,當世七大宗門中,便有一家是因買賣人口而致富,其餘著名的人口販子也是不少,以他們的財勢、組織規模,是很可能弄出一間這樣的屋子來的,現在雖然看不著什麼特別的東西,但既然屋子裡裝了電器,只怕其中大有古怪,自己可是誤進了險地啦!
  情況危急,不及另覓他地,等到敵人遠去,可得立刻離去,現在不能再多生事端了。
  小草默默祝禱一番,想法子取來清水,毫不客氣地潑在蘭斯洛臉上。
  「去他媽的…咦!這是哪裡?我們在什麼地方?上頭晃動的這是啥玩意兒?」
  給冷水一淋,清醒的蘭斯洛,立刻開罵,旋即被初見的電燈看傻了眼。
  「別管那麼多了。」小草懶得解釋,道:「我們還沒擺脫敵人追蹤,你有什麼好意見嗎?」
  蘭斯洛怒道:「他媽的,這幾個王八蛋,待本大爺練好了武功,再來找你們決一死戰,把你們拆皮煎骨。」
  「哪用那麼麻煩。」小草冷笑道:「不用多久,人家就要殺過來了。」
  「什麼!」蘭斯洛的聲音提高了八度,「這麼快,本大爺的神功還沒練成哩!」
  「你不是要找他們決一死戰、拆皮煎骨嗎?人家肯自動送上門來,你應該偷笑了。」
  「唉!你聽話只聽一半的嗎?」
  誇張的搖了搖頭,蘭斯洛哂道:「我是說,待本大爺練成神功,再去找他們決一死戰。現在神功還沒練,遇上他們,不是鐵定壯烈犧牲。」
  對於兄長的厚臉皮,小草見怪不怪,當下只是凝神思考應對之策。
  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大多練有辨氣尋人的本領,更何況今次遇到的是職業殺手,對於追蹤之法,更是擅長,雖然給迷煙稍阻一下,但只要藥效一過,對方立刻便能銜尾追來。
  小草努力的想著,該如何逃走,又要怎樣故布疑陣,誤導追蹤方向,或是設幾個小機關來阻敵,自己對土木機關,奇門遁甲之術,雖有涉獵,但一來現在時間不夠,二來自己未有實驗,也不知道是否真能阻住一流高手的級數……
  頃刻間想了十幾條計策,卻各自都有不可行的缺陷。
  看到小草皺眉苦思,蘭斯洛盡可能地幫忙出點子。
  「其實呢!對方也不過就是動作變得快,力氣大的異常而已,假如不是這樣,他們哪是本大爺的對手?」
  「廢話。」小草心道。
  所謂的高手,就是招式變幻靈動,內力深厚宏大,只要能專擅一技,便是一流高手,蘭斯洛之言,無疑便是廢話。
  「說起來,也不過就是他們練了內功,而本大爺沒有,倘若本大爺也練了,還用的著怕他們嗎?」
  「也是廢話。」
  雖然武學中,「內力重要於招數」、「招數重要於內力」的爭論,一直未有定論,但內功的修煉,確實是每個高手相爭致力的目標。
  蘭斯洛的武學根基極佳,以致於他能以一個完全不通武功的資歷屢次擊敗敵人,但是說到底,蘭斯洛沒有正式的學武,他不懂內功,也不會用任何的招式,一但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便只有落敗身亡的份。
  「所以說呢……」蘭斯洛賊兮兮地笑起來,「你家世好,一定學過內功,你把內功教我,讓我去把他們殺個落花流水。」
  小草差沒翻白眼昏過去。
  風之大陸上,習武風氣盛行,凡門閥世家,往往會拜請名師,研習內功,來健體強身,蘭斯洛以為小草是沒落世家之後,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
  可是,話說回來,這又是哪門子荒謬的要求,這個人到底有沒有一點常識啊!
  內功的修煉,非比尋常,是要長年苦修,一點一滴的累積,方能有所成就,日久而功深,這是半點假不得的功夫。
  「你……你的神經到底是什麼做的啊!」
  小草欲哭無淚,「你聽說過,有人在一天之內,練成絕頂內功的嗎?」
  「這你就不懂了。」
  蘭斯洛的英雄症狀又發作了,「自古以來,很多的英雄俠士,都是遇到奇遇,一夜之間成為絕頂高手,你兄長我器宇不凡,英雄俠骨,難道會輸給他們嗎?你把內功的練法教我,說不定我三兩下就學會了。」
  小草已經快要口吐白沫了。
  沒錯,確實是有不少例子,某某人服食靈藥,得到異人傳功,一晚上成為高手,或者有人天資穎悟,練一年勝過旁人十年,這些雖是特例,卻也是有例可尋。
  但是,第一,這間屋子裡,並沒有什麼仙丹妙藥,也不像是有什麼武林異人居住。
  第二,是有人的天資非凡,但那也是一年抵十年,可沒說一晚上抵數十年,蘭斯洛的想法,非但是狂想,簡直是妄想,倘若真能這麼做,那就是絕頂高手的賤價大特賣。
  張口想要反駁,卻看見蘭斯洛興高采烈,滿是得意的臉色,很是以自己的點子為豪,小草心中不由一動,打相識以來,這人說話便是顛三倒四,行事荒唐透頂,遇到大事時候,所提的意見,更是荒謬到極點。
  然而,打從綁票開始,他卻每每能錯有錯著,把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全都實現成真。
  聽說,凡是能在芸芸眾生中出人頭地的豪傑,都有著很強的運勢,得到上天眷顧,而凡事逢凶化吉,為人所不能,他們的所作所為,如天馬行空,非常人所能臆度,或許,蘭斯洛也是其中之一吧!
  看蘭斯洛紅光滿面,天庭飽滿,福緣深厚,斷非短命橫死之人,既然自己也沒有什麼好主意,不如就把一切付諸天意,賭這一鋪吧!
  反正,失敗了,也不過就是賠上一條命而已,能與心上人死而同穴,不也挺妙的嗎。
  「知道了,我現在把我知道的一點訣竅告訴你,你仔細聽了。」
  說罷,小草比手畫腳,開始講述著一些內功入門的法則,如何凝心導氣,如何運行血脈經詠,如何存想……等等。
  蘭斯洛對於穴道、人體經脈,一竅不通,小草雖然儘量說的淺白,短短時間,他又如何能明瞭。
  最後,小草孤注一擲,「這樣吧!你盤腿坐下,我直接用真氣來傳導路線。」
  雷因斯·蒂倫禁衛軍,自不乏武藝高強之輩,莉雅公主閑來無事,也曾求教過修習內功之法,她天資奇高,雖只是隨便聽聽,但晚間睡眠時,依其法呼吸,竟也累積了點淺淺的內力。
  小草與蘭斯洛相對而坐,兩掌相抵,緩緩運起內力,讓極微弱的真氣,循手臂而進,在蘭斯洛體內作周天運行。
  「深呼吸,意沉丹田,心居中正,泊泊綿綿,似有還無…對,把你的意念,集中在胸口,然後往下沉……」
  小草所用的,只是一般流傳最普遍的功法,大抵一般名門正派,都是以此入門,雖然沒有什麼大威力,進展也慢,卻沒有什麼走火入魔之虞。
  斯非爾倫多王室規定,王女在潔身大典之前,不得修習武藝、術法,禁衛軍明知此法,哪敢故意觸犯,所以只是揀了點普通氣功來教授,用以強身健體,卻是不能與人鬥勝爭強。
  由於小草功力太弱,單是把真氣運行到蘭斯洛體內,便已極吃不消,以致於運轉的極為緩慢,好半晌,真氣才聚集,要由丹田運氣,瞬間……
  在真氣走及丹田的刹那,一股極龐大的反震力,自蘭斯洛體內傳來,小草首當其衝,立時給震飛的老遠,兩手虎口爆裂,鮮血淋漓。
  蘭斯洛本身也不好過,體內的真氣暴走,四處竄流,腑髒、經脈登時受創,蘭斯洛虎吼一聲,口鼻之間,大量鮮血噴出。
  頭暈腦脹的小草,忍住疼痛,驚疑不定,想不到蘭斯洛果有天運庇佑,居然一下子,就能把內功修到這等駭人境界,天才之名,果不虛傳,只是這等的威力,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其實,小草忘了一件事,蘭斯洛雖然沒有練過內功,但體內卻是有積蓄真氣的,早在長街血戰的時候,那道真氣,便曾經因為生死關頭的激發,而讓蘭斯洛脫胎換骨,一舉挫敵。
  培育出蘭斯洛的師父,實是個不世出的異人,而蘭斯洛所修習的功夫「雄霸天下」,更是一套堪稱為「古往今來剛猛之最」的武功,它剛猛暴烈,遇強而越強,平時蓄勁深藏,一經觸發,則毀天滅地,勢無可擋。
  這套武功若是修成,當可與天下間任何高手一爭長短。
  蘭斯洛所得不過是十中七八,而所能施展的,連百分之一都不到,「雄霸天下」的威力奇大,但因為一味疾走剛猛,沒有任何調和緩衝的餘地,是以修煉分外困難,有無數高手,因為控制不了這狂龍般的剛勁,走火爆體而亡。
  蘭斯洛的老師,有鑒於修煉困難,是故反其道而行,不教蘭斯洛任何內功法門,反而兵行險著,把「雄霸天下」的行功方法,藉著日常生活,不知不覺地讓蘭斯洛學會,屏棄了世俗的打坐,而用無數次與野獸搏鬥,在生死關頭的激發,逐步成長,亦即是,不是刻意地去控制這道內勁,而是讓蘭斯洛的身體,在渾然不知的情形下,與內勁取得平衡調適,由有法而入無法,進而合而為一。
  若是照當初的計劃,再過一年,蘭斯洛便能完全化消「雄霸天下」的反噬,屆時,他會正式讓蘭斯洛學習獨門內功,來使用此功,一但功成,蘭斯洛便可一躍而成絕頂高手,功力之強,決不在紫鈺之下,卻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蘭斯洛偷溜下山,以致於落了個進退不得的窘狀。
  如今,蘭斯洛雖然已有足夠的根基,卻沒法催動,要知那「雄霸天下」乃是世上武學剛猛之最,非一般的內力所能驅動,正如騎一頭個性暴躁的千里馬,非得要副堅軔的韁繩,方能駕馭,否則便是落馬身亡的下場。
  只是,雖說蘭斯洛無法使用,但只要有外來的力量,刺激了「雄霸天下」的內勁,它便會在瞬間爆發,作為防禦。
  是以,小草把自己的真氣,強要輸進蘭斯洛丹田。丹田本是人身真氣囤積之所,小草此舉,無異是將一滴水,滴入一桶硫酸之中,雄霸天下遇到外力,立刻作出爆炸性的反應,雖然立時重創兩人,卻也誤打誤撞,反將蘭斯洛的內力給催行起來,這其中的道理,就不是他們所能明瞭的了。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儘管手上疼痛不已,小草卻是很興奮。
  「成功個鬼,你教的是什麼內功,搞得我好像要爆炸了一樣。」
  說著,蘭斯洛「哇」的一聲,又是一口血噴出。
  小草雖然誤把蘭斯洛的內力激發,但真氣卻是不聽使喚,在蘭斯體內到處衝撞,迸裂內臟,弄得不好,就是爆體身亡的下場,兩個人不知事情輕重,是以還行若無事。
  「真是奇怪,死老頭明明說,內功運行的時候,通體舒泰,飄飄欲仙,為什麼本大爺的內功,會練到吐血呢?」
  蘭斯洛心裡頗為納悶,口中鮮血不住溢出。
  「你…你一直在吐血。」
  小草驚覺事情不對,開始緊張。
  為了裝英雄,蘭斯洛用手擦了擦嘴邊,強笑道:「這個啊!我想是天氣熱吧!你知道的啦,天氣一熱,人就火氣大,什麼鼻血之類的,就特別多……我咧希哩嘩啦呸,還真是熱說……」
  一面說,泊泊鮮血,不停地自口鼻流出。
  「你不要緊吧!我看你還是去看看醫生好了。」
  看到這麼多的血,小草忘了自己精通醫理,開始語無倫次了。
  「這個時候,哪有時間去看醫生,再不快點準備,我們就要去看聖彼得了。」
  蘭斯洛眉頭一緊,低聲道:「他來了。」
  小草很清楚蘭斯洛的野性直覺,立刻採取措施,「等一下,你先躲起來,他一進來,我會把燈關掉,你殺他一個措手不及,記住,要是一下打不死他,想辦法逃跑,我會設法掩護你。」
  「等一下,燈開關就在門口,你想關燈,除非他是瞎子,否則你就是傻子。」
  「我不會那麼笨啦!」
  小草揮手道:「我會去關總開關。」
  「小心點啊!別給人家找到了。」
  蘭斯洛吩咐道,經過一輪出血後,總算血漸漸止住了,其實,屬￿高段的內功,通常都有鎮傷止痛的功效,以「雄霸天下」的等級來說,只要爆發的真氣恢復平順,就會迅速修補破損肉體,止血、治療內臟,這也是蘭斯洛能在屢次生死搏鬥中,存活下來的重大原因。
  出血一止,蘭斯洛找了個靠窗的隱蔽處,屏住氣息,等待對手的到來,同時,依照小草的說明,把真氣導於右臂,打算狠狠地擊殺對手。
  等待的時間,並沒有多久,只聽見「呼」的一聲,青影一晃,青無用現身在屋內,黛綠的衣袍,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他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來,「連掩藏氣息也不會,這樣的伎倆瞞的過我嗎?」
  說罷,朝小草隱身的地方走去。
  蘭斯洛心中大急,所幸小草趕忙關閉開關,所有燈火刹時熄滅,滿室陷入一片黑暗中。
  蘭斯洛更不遲疑,自藏匿處竄出,雙手聚力,對準青無用的腦門,就是一劈,怎料青影一晃,竟擊了個空。
  青無用哈哈大笑,「小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嗎?受死吧!」
  輕而易舉的抓住蘭斯洛手臂,揚腿幻出一片腿影,在蘭斯洛胸腹間連踢十餘腳。
  蘭斯洛的內力來的碰巧,經過一段時間後,漸漸消去,故而方才偷襲的一劈,已無多少勁力,卻不料此時連遭重擊之下,原本寂靜于丹田的內力,再度被激發。
  蘭斯洛忍住疼痛,「哇」的一口,把鮮血噴的對方滿臉,青無用一時不察,只覺的臉上熱辣辣地,甚是疼痛,他平日愛用毒物,此刻自是以己度人,不由大驚失色,「什麼東西,是百花腐血汁,還是千里蝕心散。」
  這時,兩人腳底一陣搖動,跟著轟然巨響,一股爆炸將地板轟穿,慘叫聲中,兩人重心不穩,一齊下墜。
  「好機會。」
  此時兩人右臂互抓,偏生對手心慌意亂,沒力抵抗,蘭斯洛心知機不可失,忍住真氣狂走沖脈的劇痛,將全副功力集在掌上,朝青無用的首級,用力劈下。
  青無用察覺風聲,連忙把頭一偏,避過要害,而蘭斯洛鐵掌適時擊到。
  掌未至,強大的罡氣,竟將青無用的肩頭,整個壓的凹陷,掌力轟下,青無用的護體真氣登時破碎,只聽見骨碎、血肉爆裂聲,不絕於耳,青無用的肩頭,一片血肉模糊,左邊臂骨、左胸肋骨全碎,所有腑髒嚴重創傷。
  青無用一口鮮血噴的老高,慘嚎一聲,再不敢逗留,以一口救命真氣,展開輕功,逃命去了。
  蘭斯洛自己,亦給發掌後的反震,震至五內如焚,七孔流血,整個人被轟得倒嵌牆上。
  儘管身體上的創痛,痛的幾欲暈去,差沒成了一團爛泥的蘭斯洛,卻嘻嘻地笑了起來。
  今次的交手,對蘭斯洛意義重大,並非只是逃出生天而已,這是他首次與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交戰,而且全是憑自己的實力來取勝,雖然過程未免有點卑劣,但對方原本也就不是會講江湖規矩的人,所以仍說的上是堂堂正正,怎不教他欣喜欲狂。
  剛剛的一掌,「雄霸天下」的威力,發揮不到百分之一,若是蘭斯洛能夠正式催運,而非靠這種先傷己、再傷敵的克難戰法,相信青無用必定於第一時間,爆成一堆血粉,然而,也幸好此次的威力不強,否則以蘭斯洛尚未修成的現在,過大的反震力,勢必也讓他當場炸碎,不得好死。
  「呼嘻嘻嘻……我贏了,本大爺贏了,哇哈哈哈……我再也不是嘍羅級的了,嗚嘿嘿嘿……可是,我咧真是痛說…」
  慘笑聲中,鮮血大口噴出。
  所幸,逆走的氣勁,已漸漸平復,護身的真氣,開始治療體內創傷,蘭斯洛終於渡過了這一劫。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
  小草找著了路,從一樓趕下來,看到蘭斯洛的窘狀,大吃一驚,急忙把人弄下來。
  「喂!小子,你大哥打贏了那臭傢伙了,很厲害吧!」
  「是是是,你真厲害。」
  小草擔心地看著蘭斯洛,這麼驚人的出血量,要是正常人的話,早就沒命了,唉!這人啊……
  小草撕下袖子,溫柔地替蘭斯洛抹拭口鼻間的瘀血。
  「這是哪裡啊!剛才的那聲爆炸,又是怎麼回事?」
  覺得疼痛已消去大半,蘭斯洛問道。
  要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爆炸,讓青無用分了心神,這趟戰果說不定就要改寫,想起來,蘭斯洛不免心有餘悸。
  「這地下室挺大,大概是儲藏室那類的吧!我去把燈打開,再來看看吧。」小草應道。
  找到了燈的開關,小草打開了燈,當他們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呆在當場。
  在地下室的兩旁,是一個接一個,直立式的大型透明水槽,每個都有近兩公尺半高,一公尺半長寬,內裡裝的,是一種經過特殊調配,可以讓生物,直接從中獲得生命能源的液體,換言之,這有點類似「蘇生水槽」之類的設計,將重傷病人安置其中,陷入假死狀態,用以治療。
  令蘭斯洛、小草大大吃驚的是,水槽裡面,全是各式各樣女性的胴體,黑髮、金髮、紅發的人類女子,尖耳朵的精靈,長毛的獸人,東海的人魚,種類之多,簡直是個人形的博物館,每個女性,盡是外貌出眾,身材姣好,她們緊閉雙眼,好似在進行香甜的沉眠。
  蘭斯洛看得血脈賁張,喃喃道:「這簡直是天國,喂!小草,這是在搞什麼鬼。」
  小草見識廣博,稍稍思索,已明其然,卻是不願說出口。
  杭州是人口販子的重鎮,是以此地煙花柳巷盛行若斯,有些客人要求較為特殊,願出重金,希望買到較溫馴的女奴,人口販子就依其需要,擄獲適合的少女,加以調教,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反抗,有著種種控制人的手法。
  傳聞中,有部份的人口販子,掌握了神話時代的太古魔法,將人安置于水槽中,用以洗腦,重塑人格,而經過再造手續的女孩,會對蘇醒後,第一眼看見的人唯命是從。
  這種歹毒的控制法,想不到今日會在此地見到。
  「她們都在睡覺嗎?要怎麼把她們叫醒?」
  蘭斯洛顯然相當興奮,大概是長久以來對女性的憧憬發作了吧。
  「這個……」
  小草有些難以啟齒,掙扎了好半晌,吞吞吐吐的說,「我想她們是不會醒了。」
  「什麼意思。」
  察覺話意不對,蘭斯洛的臉色凝重起來。
  「剛剛這裡的總開關被斷,在那段期間裡,維生系統的能源全被切斷,所以…所以……她們應該都沒有生命了。」
  小草盡可能委婉地把話說完,她無意規避自己的過錯,依照當時的情勢,只要能讓蘭斯洛與自己逃出生天,就算是犧牲再多條生命,她也不會皺眉頭。
  只是,真是誤算啊!
  當時切總開關,原意只是要切斷光源,卻不料地下尚有這等佈置,以致莫名其妙的背上這許多條命,不過,也正是因為維生系統被斷,系統走火,才有那一場改變戰局的爆炸吧!
  小草默默不語,合起雙掌,向這裡眾多位救命恩人道謝,並為她們祈求冥福。
  其實,與其洗腦後被買賣,現在的解脫,對她們來說,可能比較幸福吧!
  只是,雖然腦裡這樣想,小草仍無法擺脫,那種莫名的自我憎惡。
  「怎麼會這樣……」
  相對於小草,蘭斯洛的反應就顯得激動多了,他相當不能接受,自己殘害無辜的這個事實。
  蘭斯洛瘋狂繞場來回跑,去觸碰各種機器,竭力想找出扭轉乾坤的方法。
  在某些人的眼裡,蘭斯洛的行為跡近可笑,甚至可說是一種偽善。
  一個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殺人毫不手軟的人,會為了毫不相干的人的死亡,作出這種孩子氣的無聊舉動,兩種背道而馳的思想,會可能同時並存嗎?
  由這看來,蘭斯洛現在的行為,無疑是很虛偽的。
  然而,對蘭斯洛本身而言,他的價值觀是很不同的。
  在一些未開化的種族中,常常可以發現,他們對生命,有種超乎常人的熱愛,只是,所謂的熱愛生命,並不是不殺生式的宗教作法。
  在日常生活上,他們尊重每條生命的共存,儘管會為了覓食,而獵殺附近的生靈,那是因為,在宗族的思想裡,為了延續一條生命,而讓另一條生命終止,這是件很神聖的事,相對的,這些民族不能理解,毫無理由殘殺生命的行為。
  打從蘭斯洛下山至今,因他而喪生的人命,已經超過半百了,蘭斯洛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很神聖,卻也不會有任何的罪惡感,「因為自衛而殺人」的認知,使他心安理得。
  固然,在很多的場合,蘭斯洛大可手下留情,以德報怨,減低敵人的死亡率,可是,蘭斯洛的價值觀,並非來自書本,而是得自森林的生存法則,在那個世界裡,是絕對的弱肉強食,對敵人仁慈的唯一代價,就是自己的生命,在這樣的生長環境中,蘭斯洛訓練出了對敵人決不手軟的個性。
  只是,蘭斯洛的本身,並不嗜殺,他不是嗜血狂魔,儘管殺生如麻,但蘭斯洛卻從未將暴力手段,當作達成個人欲望的手段,換言之,他從未在自衛以外的情形,使用武力。
  也因此,當他知道,這裡眾多條生命,因為自己而永遠斷絕,蘭斯洛的心裡,極罕見地出現了悲傷的情緒,瘋狂地想找個彌補的方法。
  或許,對很多人而言,這樣的說法仍嫌不夠,但對小草而言,僅僅這樣,就很夠了。
  「真的都死了嗎?我不相信,她們…看起來不像啊!」
  「是真的,維生系統的燈全都熄了,不會有活的了。」
  小草的話並沒有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維生水槽的顏色,開始泛紅,那是死者的鮮血,在內外壓力失調的情形下,由毛孔滲出體外,看到這種情形,任何一個懂醫理的人,都會輕易地判斷,回天乏術了。
  蘭斯洛反覆看了幾遍,陡然眼前一亮,高聲叫道:「這裡,這一個的燈還亮著,還有一個活的。」
  小草走近一看,那個水槽的顏色,已經成了一片渾濁,看不清裡面的是什麼東西,不過,維持生命的顯示燈,雖然微弱不已,卻還是閃爍著,這顯示,裡面的生物,還努力地維持著生命。
  「小草,怎麼打開這鬼勞什子。」
  蘭斯洛語氣堅定,代表了某種決心。
  「大哥,你真的確定要打開嗎?」
  小草知道蘭斯洛的想法,但仍是重新提醒一次,「裡面的生物,不一定是人類,就算是人類,經過了不完全的洗腦,可能也精神失常了,你確定真的有打開的必要嗎?」
  「裡面的東西是什麼,對我而言,沒有差別。」
  蘭斯洛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我知道了。」
  小草歎了口氣,「把綠色的扭按下,再把紅色的把手向左拉,就行了。」
  照著小草的指示進行,當把手拉開後,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蘇生水槽破裂,維生液洩洪般地流出,而其中,夾著一副人體……
  不,不能說是人體,身體雖是人形,卻長滿了濃密而柔軟的長毛,指端頗尖,四肢相當的修長,一條尾巴無力地垂著,在極為明豔的俏臉上,生了一對貓耳朵,依照大陸上的種族來看,這該是……
  「是獸人。」小草喃喃道:「難怪生命力這麼強。」
  獸人是介於人類與獸之間的種族,隨著獸類的不同,而種類繁多,其中亦不乏擁有高度智慧,而自成勢力的豪傑之輩,絕大部分活動于山野,與人類壁壘分明,因為雙方互不信任,也相互忌憚,所以向來維持著,以秩序為大前提的冷淡交往。
  獸人的體力、生命力,與活動力都較人類為強,但腦力卻往往比較愚笨,而常常受到人類的欺騙,獸人並非全是老實純樸的個性,事實上,大多數的獸人都是脾氣暴躁,甚至愛好血腥廝殺者,亦是不乏其人。
  因為某幾族的獸人,相貌姣好,年幼時的個性溫馴,又是獸類,可以名正言順地蓄養,所以是奴隸市場的搶手貨,現在的這名少女,看樣子是貓族一類的,大概也是外出時被獵人擄獲,運來此地洗腦的吧!
  「要救她嗎?大哥。」
  「救人哪有救一半的,要救就徹底。」
  嘴上說的輕鬆,蘭斯洛心底卻是雪亮,今日救回了這女孩,跟著便是要負擔她的往後生活,對於生活動盪的自己而言,這無疑是件負擔,想歸想,一種根源於贖罪的心情,讓蘭斯洛下了決定。
  「救就救吧!反正本大爺,既然能撿回你這只死兔子,就不在乎多撿只臭貓。」
  「不要叫我兔子,我不是兔子。」
  「大人講話,小孩不要頂嘴,你本來就是兔子。」
  想起那日清早,一張眼,發現這小子流著口水,趴在自己胸前,蹭來蹭去的,蘭斯洛不由得一陣寒意。
  小草自懷中取出銀針,對女孩幾處穴道,展開急救,她醫學知識本高,這幾日不斷拿蘭斯洛實習,更是精進,加上獸人族的身體本就遠較人類為壯,不用多久,女孩嚶啼一聲,悠悠轉醒。
  看到急救奏效,小草心底一寬,陡然間,卻想起一事,暗叫不妙。
  蘭斯洛端視著貓女的面容,心中暗暗誇獎,「這妞兒生的真美,雖然比不上紫鈺小姐…哎呀!我怎麼可以拿紫鈺小姐與她相提並論,罪過罪過。」
  向心上人道罪,蘭斯洛又開始遐想,「不過,比起朱門居的姑娘們,這女孩可是俊的多了,可惜臉上這些斑紋,肌膚又不夠嫩,唉!可惜,倘若這些缺點沒有,這女孩可能就像小草……哎呀!我拿她跟那只兔子比什麼,啊!我沒救了。」
  胡思亂想,蘭斯洛有些想吐,剛好女孩醒來,一雙碧綠的大眼睛,水漾晶燦,看著蘭斯洛,一派天真的瞧著。
  「小草,你看這妞兒的眼睛,挺美……哎呀!你這是幹什麼,快點放開,不要這樣……哇哈哈哈,好癢啊!」
  蘭斯洛的話,才說到一半,那貓女猛地撲上來,抱著蘭斯洛又親又舔的,甚是親熱,卻弄的蘭斯洛躲也不是,推也不是,好生尷尬。
  「她是把你當作爸爸了。好好享受吧!」
  小草無言仰天歎氣,這該不會又是一名情敵吧!
  想她莉雅公主,居然落魄到可能要跟一隻貓搶男人,小草悲歎不已。
  此地的蘇生水槽,本就是洗腦專用,這貓女雖然被救出,到底還是晚了一步,腦裡原本的記憶,全給清除,想要知道她的前半生,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洗腦之後,另外加上的一道指令,就是依照某些禽類的生物本能,會把破殼後第一眼看見的東西,當作母親,是以,這貓女是將蘭斯洛當成了親人,以後以他的命令是從了。
  「喂!不要舔我,好髒…哈哈哈,好癢啊!」
  雖然獸人的體毛濃密,但那貓女的胴體,卻是已發育的極為健美,緊貼在蘭斯身上磨來蹭去,重點相貼,蘭斯洛不免也起了正常男性該有的反應。
  「不要再舔了,我要生氣了……哇!那裡不能舔,你想幹什麼啊!……」
  「哈哈哈,臉都紅了,看不出來,你還挺純情的嘛!」
  「笑,你還敢給我笑,你這只死兔子,笨大爺回去第一個揍扁你,哎呀……」
  「哈,你先脫了身,再想辦法對付我不遲,哈哈哈…笑死我了……」
  好不容易,把貓女拉開,蘭斯洛把她背在背上,和小草走出大宅,一面走,耳後一面有熱氣吹來,卻是那女孩不甘寂寞,舔著蘭斯洛的後耳根。
  「唉!連續幾晚睡不好,想不到今晚又是沒的睡。」
  驚覺天已拂曉,小草感慨良多。
  感歎還不及化成語言,一聲長笑忽地響起。
  「放心吧!本人在此保證,兩位再也不必為了這類問題而煩心了。」
  隨著聲音一出,數十名弓箭手,彎弓搭箭,紛紛站立在牆頭,手中的利箭,全瞄準了蘭斯洛一行人。
  「哪個鼠輩藏頭縮尾的,有膽量,就露面給本大爺看看。」
  雖然身陷險境,歷經百戰的蘭斯洛,夷然無懼,一面講話拖延時間,一面小心地謀求出路。
  「怪了,這聲音好熟……」
  小草思索一番,驀地想起,「對了,你是赤先生,對談的兩個主謀之一。」
  對方顯是想不到會被認出,沉默半晌,赤先生朗聲道:「好耳力,赤某果然沒有看錯兩位。」
  話說完,大門口的弓箭手,紛紛讓開,一道騎影緩緩出現,那發聲的赤先生,端坐於馬上。
  赤先生是個中年男子,看模樣不太能判斷年齡,不過相貌堂堂,威儀俊朗,三綹長須,隨風飄蕩,頗有一股尊貴氣息,望之儼然,教人不敢輕舉妄動。
  赤先生自是為滅口而來,連日來為這兩個小子損兵折將,對他的大計阻礙不小,故而此次親自出馬,務要一舉殺除兩人,不過,這樣的想法,卻在與兩人對面後,有了改變。
  蘭斯洛與小草,一個威武雄壯,一個豐神俊逸,俱是人中龍鳳,難得的人品,仔細打量之後,赤先生起了招攬之心。
  「兩位少俠,俱是難得的人品,如此人才,棄之鄉野,未免可惜,若是願意投入老夫麾下,老夫當可既往不……」
  一面說,一面仔細觀察對方反應,只要兩人稍微有不從意思,便要示意弓箭手,將他二人射成刺蝟,正自得意,忽見蘭斯洛背上背了某物,仔細一看,恰巧與那貓女打了個照面。
  那眉宇,那神韻,雖已相貌大變,但他不會認錯的,是她,是她,那個每天夜裡,不斷糾纏他的夢魘,如今化作厲鬼,由地獄的最深處回來了。
  赤先生恍若見到世上最恐怖的東西,狂瞪雙眼,大聲慘嚎,狀若癲狂,周圍的侍從上前探看,卻給他一劍砍做兩斷,跟著,他披頭散髮,昏倒在馬上。
  侍從們大驚失色,擁著他快速離去,弓箭手得不到下一步命令,進退不得,也只得撤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蘭斯洛、小草,面面相覷。
  「喂!你說,那個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啊?」
  「誰知道,這樣的結束,你不覺得挺好的嗎?」
  對於赤先生的怪異舉動,小草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在眼前的處置,只要這樣就夠了。
  「喔!天亮了啊!」
  驚覺第一道曙光自東方乍現,蘭斯洛發覺又是一天的到來了。
  「該回家睡覺了。」小草笑道。
  「喵…喵…」
  「哦!原來你會說話啊!」
  蘭斯洛看著貓女,後者親匿地親著蘭斯洛,「該為你取個名字,你的名字該叫什麼好呢?」
  「翁…翁…風……空…」
  「什麼嗡嗡嗡,口齒不清。」
  蘭斯洛罵道,「你是貓,不是蜜蜂,不要亂叫,這樣會被人說沒教養。」
  「不如這樣,叫她小楓吧!」
  小草有了點子,「反正她說話也是嗡嗡嗡的,取個近一點的音,聽起來也不錯,怎樣,你喜歡嗎?小楓。」
  「翁…翁…翁…」
  「那,你沒意見,我就當你同意了,小楓。大哥,這樣可以嗎?」
  蘭斯洛哼了一聲,「一個小草,一個小楓,咱們家要成植物園啦!」
  「植物園清幽靜雅,有什麼不好,難道你想開動物園。」
  「開動物園…哼!那都是被你這只死兔子害的。」
  「你真過分,我說過討厭人家叫我兔子了。」
  「哈!你不喜歡,我偏要叫,兔子,兔子、兔子……」
  「可惡,我打死你。」
  「哇哈哈哈,別打了,你看看,小楓的手腕,有兩道很漂亮的紅圈胎記喔!」
  「管他什麼胎記,我要打死你。」
  「哈哈哈,打的到就來啊!」
  ……
  在兩人喧鬧不已的背後,一棟民房的屋頂上,嬌豔猶如天仙下凡的紫鈺,輕飄飄地站起身來,微笑道:「兩個活寶,害我擔心了半晚,唉!真是……」
  轉頭望向東升初陽,紫鈺讓自己沐浴在陽光中,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也享受著短暫的寧靜。
  是的,對他們而言,寧靜的日子,無疑是短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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