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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兵風華


  艾爾鐵諾曆五六六年四月六日 自由都市 暹羅

  離沈家大宅不遠處的一座小茶中,源五郎坐在僻靜一角,獨自斟茶,店內沒有別的客人,連應該看店的跑堂都不見蹤影。
  這間茶本身是青樓聯盟的一處聯絡站,此時則成了一個隱密的談話所在,收到約見傳書的源五郎,和人相約於此。
  對方傳書的方法極為巧妙,那是一種在魔導師間廣為流傳的魔法卷軸,以虛相形式預留或是直接傳送到視野可及的目標位置,由於極具便利性,稍加變化,又能做到簡單的回覆留言,所以被魔導師大量使用。
  其實,不只是這一次,就連當初未謀面的雙方取得聯繫,也是採用這個方法。
  那時,騎著毛驢的源五郎,正在自由都市內閒逛,忽然感測到魔力波動,面前就出現了虛相卷軸,而當他發現這傳送範圍本該只限於視野可及之地的東西,竟是由數千里之遙的稷下直傳而來,驚訝表情便自然地出現在他俊逸的臉龐上。
  要使卷軸傳送不受距離限制,首先便需要一種人稱「鎖魂」的靈覺,而與這靈覺共同產生的,是一種高度精准的洞察、控制的智慧,一種等同于武學高手稱之為天心意識的智慧!
  (好厲害的女王陛下!這就是所謂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嗎?)
  之後,雙方藉著許多形式達成了合作協議,包括這次暹羅事件的處理在內,但始終未有正面接觸,只是,這情形似乎要在今天有所改變。
  一陣微微香風,等待的另一方已經翩然到來。
  「抱歉!讓您久等了!」
  「能為您這樣美麗的女士而等候,是我的榮幸!」
  「呵呵!您真會說話!」
  正在寒喧的雙方,不但都具有高度優雅的氣質舉止,就連容貌都遠遠超出一般水準,這樣的搭配在風之大陸上能與之媲美的人物屈指可數;兩人彼此問候時,風采燦發,這簡陋的小茶,瞬間幾乎讓人錯疑是富麗宮廷。如果昨夜在暹羅城外大灑百合花的那位金髮男子也到場,那簡直就是歷史畫面了。
  然而,兩人卻各據其位,背對而坐,似乎沒有什麼見面的打算。
  「……我們這樣好嗎?」
  「這樣子比較好吧!我們要見面,現在還嫌太早了,而且……比起欣賞彼此的美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說得也是。」源五郎點點頭,歎道:「下次我就不接受這種照顧幼兒的工作了,當褓母好累啊!雖然好不容易有所提升,但那也不過是從嬰兒褓母變成童子軍領隊而已,累死人了!」
  「嗯!但是,無論褓母還是童子軍領隊,累歸累,起碼沒什麼危險性啊!」
  「沒有才怪,李老大多難伺候啊!昨晚要是他力道再多幾分,我現在就給砍成兩半,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偏勞你羅!你與我家的笨笨老公既是結拜兄弟,又是世交,自然要多擔待一點了,大不了……以後送你一個絕世美女當補償羅!」
  「哈!我還真想咧!」
  雙方進行著沒什麼營養的談話,但其中內容卻極為重要,源五郎大致說明了蘭斯洛目前的武功進境,同時也做出詢問,而當他知道對方在蘭斯洛體內作下的保護措施,不由得大為驚歎。
  「難怪傷能好得那麼快,可是,讓當事人在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情形下,幾乎練成乙太不滅體……這……這怎麼作得到?」
  「嗯!單就人類而言是不太可能,不過,如果把實驗對象換成猴子,事情就比預料中容易……」
  「的確,如果一隻猴子能無師自通,揮出一式青蓮劍歌,那大概也沒什麼更不可能的事了。」源五郎笑著說。
  當結束以蘭斯洛為主題的討論,話題便轉移到此次暹羅事件。
  「雖然與我無關,但是,我想請教一下你今後的方向。」源五郎道:「撇開東方家的武器交易不談,這次暹羅事件結束後,不,或許現在就已經挑起了七大宗門相互間的勢力聯合、結盟,既然你本人親自來到暹羅,相信已經在這方面有所選擇了吧!」
  源五郎知道,自己背後的這名女子雖然年輕,但卻一手掌控千年古國雷因斯的大權,同時更能左右白字世家的走向。
  雖說白字世家近年來名聲漸趨弱體化,但姑且不論武力,白字世家的財力號稱七大宗門之冠,就連酷愛競誇奢豪的麥第奇家與石家都甘拜下風,單憑此,便是個任誰都不敢小覷的籌碼。
  當今七大宗門裡,以武煉王家實力最強,當家主的武功更號稱是七大宗門第一人;本該是眾人交相結納的對象,但王五本人厭惡戰爭,更從不參與大陸霸權鬥爭,所以沒人笨得去碰釘子。更何況,如果期望與王家同盟,那該直奔武煉,不必來到暹羅。
  目前在暹羅的……與東方家聯盟,那不過是和另一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三等勢力結合,毫無意義;與石家結盟,這選擇不壞,但似乎不合眾人目前的走向,難道是要打垮石存忠一脈,藉以向石存孝一脈示好,來爭取合作嗎?問題是,那種九流優倆,實在不像這位凡事都喜歡作得驚天動地的女王會用的……那麼……
  當選項一個個被踢掉,源五郎腦裡浮現了最可能的答案。
  「選擇早已決定了,這也是我來此的次要目的,希望能透過你,約見當今青樓聯盟的主事者。」
  (唉!果然是最壞的答案……)
  「我只是半個青樓人,別對我指望太多啊!」源五郎道:「主事的委員會每年重選一次,現在十八位委員都在香格里拉,你若想見青樓主事者,不該來找我吧!更何況,青樓只屬三等勢力,白家要找盟友,選擇青樓毫無益處啊!」
  「如果只是要與青樓聯合,那麼我找那群在檯面上做戲的傀儡就夠了,可是,我這個人比較貪心一點,所以就需要你這位青樓的特級賓客來牽線……」雖然瞧不見表情,但甜美的嗓音裡確實充滿笑意,「我希望,能與魔屋中的那位女士當面談談。」
  (當面談談……說得容易,那是風之大陸裡兩位女王的正式碰面啊!)
  人所共知,目前風之大陸上的女王只有一位,那就是雷因斯·蒂倫王座的擁有者,有「人類的母親」之稱的,莉雅·迪斯·拉普·蒼月。可是,有一個在少數人之間耳語流傳的秘密,「大陸上還存在著另一位裡之女王!」
  可觸及的勢力範圍比雷因斯女王更廣,便是白鹿洞、大雪山也得忌憚三分,掌控著所有機密與情報,暗中影響大陸發展的裡女王,若能與之結為盟友,那是比什麼都可靠的。
  「唉!小姑娘,小姑娘……與虎謀皮是要付出代價的!」心頭的感歎,源五郎忍不住用這種口吻來表達。
  不過,對方的回應也相當辛辣。
  「沒關係的,因為……我是一個習慣與惡魔打交道的人。」
  既然對方這麼表示,源五郎也不能再說什麼了,他認同對方的見解,也認為這是一著絕妙好棋,但是,要將之付諸實施,卻又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取捨之間很難啊!
  「我會幫你傳達,但後果如何不保證喔!」
  或許是顧慮離開太久,花次郎等人會起疑;又或是顧忌再被託付過勞的工作,源五郎簡短告別後,匆匆起身離去,但臨行前,他這麼問著。
  「有件事我很好奇。能夠施針鎮住蘭斯洛老大內力,並且將之濾化分隔的技術,只有昆侖山的那一位,換言之,你與她應該不是陌生人,甚至還有相當往來。那麼,聰慧如你,是用什麼心情看她被猴子擁入懷中呢?」
  這句話實在不該出口,但源五郎還是想看看,這名巧慧無雙的女子,情感失控的模樣,只是,話一說完,森寒殺意立即籠罩全身,讓他沒什麼觀察機會。
  (哦?果然有高手在側,這感覺……壓元功?)
  如果是花次郎在此,一定躍躍欲試拔劍大幹一場,但從不以戰鬥為樂的源五郎,選擇了直接離去。
  「五郎先生!」
  「嗯?」源五郎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後方的語音,靜靜的、慢慢的傳來。
  「我……一直是抱著很高興、很高興的心情,在旁邊看著的。」
  「嗯!其實……你沒有必要向我說這些啊!」
  大概捕捉到了另一方的心情,源五郎苦笑著,搖頭出門。
  這一次,自己是真的太多話了啊!
  風之大陸編年史中記載,天才軍師源五郎與雷因斯莉雅女王的首次會面,是發生在這之後一年又九個月的事。由於這兩個人物的傳奇性,他們初會時的種種,受到後世歷史學者熱烈討論,更牽涉其後的各類影響,而成為專門研究的課題。
  但不為史冊所記載的是,雙方其實在這之前,便於暹羅秘密會晤,儘管在這一刻鐘的談話裡,雙方未曾對面……
  高興嗎?
  當一個人不想悲傷的時候,自然就只能高興了!
  獨坐在茶內,她罕有地歎了口氣。
  (唉……我們有了一段拙劣的對話啊……)
  在去年離開杭州,回雷因斯登基後,自己就開始練習著許多事,其中更包括控制情緒。而剛才的表現可以說是這一年來少有的笨拙,可是,只要生而為人,就有很多東西不是想控制就控制得住的……
  遙望不遠處依稀可見的沈家大宅,心中卻不其然地回憶到許久之前,在雷因斯的一次會面。
  那時,自己只有三歲,而上任雷因斯女王,自己的母親,突然傳旨急召自己進宮,說是有來自昆侖山的遠客到訪。這是很稀奇的事,昆侖山的位置,一直是風之大陸的一個謎,而且,傳說中居住在昆侖山的,便是與雷因斯女王同居大陸宗教領袖的西王母。
  九州大戰後,龍族、西王母族便封閉領地,與世隔絕,不再過問世事,只是謠傳仍有族人暗中活動。雷因斯女王與西王母一族,兩千多年來還維持一定的聯繫,但像這樣的主動造訪,倒是兩千年來頭一遭。
  當時一心以為,西王母定是像母親一樣,雪白無瑕的大美人,可是回到宮中所瞧著的,卻是一群陰陽怪氣、醜不拉機的老太婆,灰敗的眼神、膚色與禿頭,灰色的斗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絲生人氣息,當十幾名老太婆一字排開,三歲的自己險些以為來到地獄深處,哭出聲來。
  傳說與事實的相差竟是如此之大,使得場面極為尷尬,那群老太婆當時嚴厲的輕蔑眼神,到現在她還記憶猶新。不過,記憶更深刻的,是一名本來藏身在老太婆群之後的小女孩,忽然走上前,用她雪白的衣袖,為自己拭去眼淚。
  小小身軀,裹在寬大的白袍裡,像尊精緻易碎的磁娃娃,儘管如此,年尚幼小的自己,仍為著對方的容貌之美所呆愣,片刻之後,更為著這樣的美人,居然雙目失明的事實,惋惜不已。
  趁著母親與昆侖山長老團半天密談,自己忍不住好奇,偷偷與那白衣女孩攀談。怪的是,這尊美娃娃美則美矣,膽子卻也小到了極點……要說膽小如鼠,那也不是,因為她曾大著膽子,在眾人目光下步出,幫己拭淚。但是,不管自己要與她談論什麼,這女孩都紅著臉,聲如細蚊,問到最後,就靜靜地掉下眼淚,讓人耐性全失。
  因為個人的美貌,這情形若看在男性眼中,或許是一種值得呵護的嬌憐,但當時個性蠻橫的自己可沒那麼好興致,望著落淚中的小美人兒,計上心來,將她帶到池塘邊聆聽魚躍,然後無禮地用力一腳,踹在人家小屁股上,撲通一聲,小美人兒栽落污泥池中,幾聲悲鳴後,就此沉下,沒了聲息。
  呃……現在回想起來,那次惡作劇是有點過份,特別是當母親與長老團聞聲而來,看到的竟是不住拍手大笑的自己。
  本來預定停留三天的長老團,倉惶救人後,立刻拂袖而去,受此事影響,雷因斯與昆侖山的關係一度陷入緊張,直花了好幾年,才回復往來。呵!或許也是因為這事,十數年來昆侖山的那群老太婆對自己印象極其惡劣,去年登基時,半封道賀信也無。
  也是在那日長老團離去後,母親才告訴自己,那個摔成泥娃娃的小美人兒,成年後就將接任的本代西王母。這個事實也讓自己為西王母族的未來低頭長歎。
  母親隨後也告知幾件關於那小人兒的密聞,聽了之後,在極度震驚之餘,也由衷對這未來的西王母感到憐憫。
  當雷因斯與昆侖山恢復往來,出乎意料地,她竟收到了小人兒的信,似乎是因為上次的事,使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怯生生地給這唯一同齡的朋友來信。
  (呃!這丫頭莫非是個被虐狂?早知道這樣,踹她屁股那腳應該再用力點……)
  剛收到信,這便是自己唯一的想法。不過,該說是不打不相識嗎?往後十多年,雖然沒有再見面,但雙方在彼此長輩的期盼下,仍是建立了深厚友情,直至如今。
  「風華……老太婆們幫你取了這個名字啊!小人兒姊姊……」
  往事歷歷,她獨自低語著,一種憐惜而又懷念的感覺,不禁襲上心頭。直至一襲黑影來到身側,做著應該離去的提醒。
  「是啊!時間不多了,我們是該走了。」
  方欲起身,身側人擔憂的目光,卻令她停住動作。
  「別替我擔心啊!我相信,這麼做並沒有錯……我們兩個人都是在眾人的期盼中誕生,在還沒有選擇權的時候,就被推上沒法選擇的路徑,現在我已經走上了屬￿自己的路,那麼,就輪到我幫她找路了……」
  「……」
  「能在暹羅城偶遇,相信也是冥冥緣份,更何況,二聖無論在精神地位或是實質戰力上,都很重要,爭取不到龍族,至少也要讓西王母族與我們同一陣線,未來的戰局才有更多把握,不管從哪方面來評估,爭取西王母都是必要。既然他們有緣相見,這樣的發展是最好的。」
  靜默的他,未有言語,因為這名女子從來行事都有最充分的理由,不得不為的正當理由。只是,不值得啊!就算不論女王之尊,以她的品貌、智慧,那頭粗鄙不文的猿猴有什麼地方值得她這麼付出了?向來在一邊旁觀的自己,有時真壓抑不下那股氣憤。
  保護者的心思,她一瞥之下,了然於心。
  「有些事,很難說值得不值得,其實……」說到此,她啞然失笑,自己沒必要談起這個啊!
  「我很開心。就像我對五郎先生說的一樣,看到兩個我鍾愛的人快樂,我真的很開心。」
  「……」
  「魏,別在這方面再為我操心了,比較起來,我更期望你能得到自己的幸福,你應該再多為自己著想一點的。」
  瞥向沈宅遙景,她笑了,笑容如往常般甜美,但看在他眼中,卻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寂寥。
  「而且……現在的我,只是想趁還做得了的時候,再幫心愛的他多留點東西……」
  微風吹拂的聲音,枝葉摩擦的聲音,花瓣落在地上的聲音……周圍發生的一切,由聽覺、觸覺、嗅覺,一一投映心頭,勾勒出無色景象,钜細靡遺。
  這種被神化過度的「心眼」,是打出生便與色彩無緣的自己,自幼修習的本領,在某一層意義上,自己甚至比明眼人看得更清楚、更深刻。
  說來也有趣,外人僅知西王母族醫術超凡,卻很少有人曉得,西王母族也擅于各種適合天生殘疾之人鍛煉的奇門絕藝。
  自己是為什麼會來到這座梅園呢?
  記得那日靜坐中,忽然察覺到自由都市阿朗巴特山的方向,傳來沛然無匹的強大能量。根據西王母族傳下的機密,自己知曉那是四大地窟之一的所在,突然釋放出這麼龐大的天地元氣,難道有人開啟了地窟?
  地窟急遽開啟,天地元氣狂暴竄走,引起連串災變,將輕易造成百萬生靈死傷。於是自己立即魂魄離竅,趕往阿朗巴特山一探究竟。好不容易迫近地窟所在,但兩股劇烈對撞的天地元氣,卻將化為靈體的自己震昏,遠遠拋出。待得醒來,已經處身此園中。
  屈指算來已有數月,留在昆侖山的肉體,現在仍處於昏睡中吧!自己曾不只一次試圖離開,回魂歸竅,但這梅林中卻像有什麼神奇力量,鎮住自己魂魄,不能擅動。進退不得之下,只好將魂魄宿于古井,就這麼棲息在此,至於原本棲宿在沈家內的怨靈、陰魂,則早就被她淨化超渡的乾乾淨淨了。
  初時,她極為惶恐、懼憂,過往學的一切,此時此地都發揮不了作用,而有生以來首次沒有長老們在側,更讓她躲進古井深處,不敢探出頭來。
  只是,幾天過後,當恐懼感漸漸變淡,心裡竟隱隱有一種難言的輕鬆、喜悅。
  而後,就在此時遇上了這個男人。
  嚴格說來,自己並非從未接觸過異性,但那僅是隔著簾幕診治施針的男病人,而且只要面對的是傷者與病人,自己便總能提起那一丁點的勇氣。所以,當他首次逃進梅園昏倒在地,要不是身上有傷,自己是絕對不敢靠近的。
  跟著便是第二次,他為了躲避石存和,再度逃入梅園。他身上的氣味與感覺很特別,自己一生中雖從未討厭過什麼人,但會想要多親近一些的,這男人還是頭一個。
  從小,長老們一向稱許自己的冰心玉潔,必不會為世俗情愛所羈絆;但其實不是那樣,只不過自己的個性向來雲淡風清,不喜激越的興奮,也掀不起強烈的悲慟,才會在旁人眼中,所有情緒都是那麼淡淡溫溫。可是,坐在他身側,有種還歸於自然大地的平和感,倚著他,就像是靠著巨岩,什麼恐懼都煙消雲散,只有淡淡的安心感,和偶爾想笑出聲的衝動。
  大概也是這樣,才會讓這粗鄙不文的男人,在自己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歡喜、期待……多麼奇妙的陌生情緒,細細咀嚼,並不讓人厭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會歡喜地期待他的到來,而當察覺這一點時,似乎為時已晚。
  這男人本身也充滿了神秘。他的內力是為人所轉輸,有千年以上的修為,那代表他與世上幾名天位絕頂高手有著淵源;他的武功依稀有著白字世家「乙太不滅體」的痕跡;他身上的不祥凶刀,更是應屬神話級數的神兵。
  自來神兵認主,能令這等神兵心悅誠服的主人,必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而便算沒有這層認知,西王母所擅長的命理也令她感覺到,隱藏這人身上的皇霸氣概,目前僅是蟄伏,終有一日,這男人會是威臨整個風之大陸的危險人物。
  理智不斷地閃著警號:這些情緒、這個男人,都是昆侖山的戒條、都是身為西王母的自己所應該避免的。若讓長老們曉得自己如今的困惑,必是一場重罰。
  唉!其實,並不是每一代的西王母,都像自己那麼溫馴的……其中,也有人如同上代西王母一樣,為了所愛的男人奔出,棄這了無生氣的昆侖山如敝屣,更從某個秘密管道,為每任西王母留下一個誓約:只要有一個不知此事的男人,以單純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態度做出約束,該任西王母就可以得到自由,決定自我去向。
  以歷代西王母的絕俗美麗,任何男人都會願意擔任這個角色。但由於機緣、個性以及長老團的存在,並沒有什麼人引用這條誓約,至於從未想過反抗長老們的自己,更只將這則密約當作是一則美麗傳說而已。只是……實在是世事難料啊!
  「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離開這爛地方,得到自由!」
  那天突然聽見蘭斯洛這麼信誓旦旦地宣告著,自己心中的震盪,委實言語難述,極度震駭下,只好立即從蘭斯洛面前消失,匿至井底。然而雖藏身在冰冷井水裡,靈台卻燒灼般的疼痛,全身更是怎也冷靜不下來。難道……這就是「真心」嗎?
  靈體狀態是流不出眼淚吧!可是,如果自己有身體的話,一定會哭出聲音來,因為此刻想哭的衝動就是如此強烈……
  長老們一向教導,西王母必須堅強,不能做出哭泣的懦弱行為,除非在眾人之前,為了生靈苦痛而落淚;但即使掉下眼淚,心裡也得維持在最冷靜的狀態。為什麼這一次,自己再沒法保持冷靜了呢?
  多麼古怪的男人啊!在讓自己學會期待、歡喜、焦慮後,又令自己體驗了這種酸酸的灼熱感。
  這種情感令她欣喜,但又感到恐懼,所以下意識地選擇了最習慣的逃避,如果不再見他,就不用面對這種困惑,也可以繼續回到長老們所規範的冰清心境了。
  只是,當蘭斯洛再度負傷而來,沒法堅持的軟弱自己,還是按耐不住,現身為他治療。在彼此肌膚相觸的瞬間,那種抑制不住、讓人想笑著拭去淚水的灼痛感,終於讓自己明白,心防失守的現實。
  呵!這種東西,就是所謂的情愛了!
  長老們口中「昆侖山史上,最溫順、最潔若冰清的西王母」,到頭來仍是成了背叛者;天意真是難料,自己從不像莉雅妹妹那樣,一心掙得獨立自由;僅是盼望靜靜地度日,縱然一世受到長老們的操控也無妨,只要簡單走完此生便可。這樣的自己,最後卻也做出了叛逆的行為。
  然而,既然身為背叛者,那麼就得面對必然的後果!
  不久前,長老們合力施為的隔空搜魂,冰冷的心靈搜索網,像是最嚴厲的懲罰,掃過兩人身上,在那一瞬間,自己萬分驚恐。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身旁的男人,假如長老們曉得,有這麼一個男人令西王母心旌動搖,那麼昆侖山必定不計一切要他死。
  失去了肉體,自己的神通力大大減低,光是抵禦長老們的召魂咒語,便已用盡全力;面對冰冷的心靈搜索網,僅能勉強地張開一幕網簾,將自己託付在蘭斯洛的陽氣遮蔽下,不讓搜索網發現。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長老們的搜索網卻好像誤觸了廢園裡的某樣東西,為之重創,暫時解去了危厄。
  全力施為的搜索網被破,饒是相隔甚遠,施法者受傷也是不輕,昆侖山現在想必是人仰馬翻吧!只是,至多十天之後,長老們必會再組搜索網,屆時又該如何呢?
  看著風華的歡容,蘭斯洛隱約可以感覺到,在那笑容下的不安與憂懼。相處非止一日,風華素來溫婉,情緒表達方式更是恬淡,像現在這般暢聲大笑,實在不合她的個性,讓人在開心之餘,也為之擔憂幾分。
  (沒關係,只要有我在,沒什麼事是擺不平的!)
  或許是因為年輕吧!蘭斯洛有著這樣充分的自信,在旁觀者眼中,這是魯莽的象徵,但初生之犢的他,此刻確實有著不把任何阻礙放在眼裡的勇氣。
  「風華,我告訴你,等到十四天后,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你就可以自由了。我們到時候就暢遊大陸,到處作案……呃!不是,是到處做愛做的事,我那邊的人都很好相處,只有一個笨蛋妹妹,人急躁了點,嘴巴壞了點,腦子蠢了點,但大體上是個好人,還有幾個義弟……」
  仿佛想把身邊的一切,一股腦地說出,讓風華對未來安心,蘭斯洛滔滔不絕地說著。
  而無論他說什麼,風華始終是微微笑著,傾耳聆聽,守分地不肯多置一詞。蘭斯洛看在眼裡,也總想做一點振奮彼此情緒的事,忽地靈機一動,抽出腰間神兵。
  映著微光,刀刃蕩漾著一抹青虹,蘭斯洛輕輕拂過刀身,點頭道:「老是帶著這麼一柄東西,卻始終沒名沒姓,真是麻煩啊!風華,你曉得此刀的來歷嗎?」
  風華搖頭,她感應得出這柄寶刀絕非凡品,但自己在這方面所學有限,並無法鑒定出神兵來歷。
  「你書讀得多,連你都不曉得,我看問旁人也是白問……好,本大爺決定了,從今日起,這柄刀的名字,就叫做『風華』!」
  蘭斯洛喜孜孜地宣告,風華卻心中驀地一驚,抬首望向身前的男子。
  儘管眼睛看不見,但心眼卻在腦裡描繪出前方景象。蘭斯洛擎刀直舉,令刀身沐浴在月華之下。得到新名的神兵「風華」,恍若為著主人的重視而雀躍不已,懾人寒氣直往外迫去,周圍梅樹受到震盪,灑下殘落瓣葉,卻在甫貼近蘭斯洛身側半尺時,被凜冽寒氣切得碎斷。
  威力驚人,但風華感覺得到,營造出這效果的,是神兵本身,而非蘭斯洛。人刀相映,氣勢直比天高,只是看在真正高手眼裡,難免有虛張聲勢之嫌,不過,在一段時間後,這男人便會擁有與其氣勢相稱的實力吧!
  儘管注意著這一切,但整個梅林的大小變化,仍钜細靡遺地投映在風華的心眼中,也因此,她能清楚地感覺,針對蘭斯洛揚刀立威的氣勢,梅林西側有人正按耐著出劍的衝動,同時,梅林東側也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劍氣,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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