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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姿物語 前篇 太陽


             第一章  今日意
  黑魯曼曆五六四年九月五日  利加斯王城
  城郊夜涼如水,濃密的黑雲,遮住了明月,四野無聲,唯有山間的晚風,撫動樹枝,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倍添清幽。
  驀地,急促的馬蹄聲,踏破重重夜幕,奔馳而來。一騎黑駒,恍若暗夜幽靈般,幾乎足不點地的向前馳去,速度好快,是匹千里良駒。馬背上一名女子,以精湛的騎術,配合愛馬。
  黑絹般的頭髮,順風飛揚,寶石般的眼瞳,白色珍珠般的肌膚,即使在能見度極低的晚上,也無掩其驚人的絕代風華,杉木般挺直的身子,雄赳赳的戎裝,彷佛是雅典娜的再現。耳後風聲呼嘯而過,兩旁景物不住倒退,她思潮如湧,想起了一個時辰前,令她椎心難忘的事。
  數聲慘叫劃破寧靜的夜空,「出了什麼事?」她自床上一翻而起,只見西邊窗外一片火紅,照亮了整個天空,顯是發生了大火。大氣之中,強烈的兵氣,刺激著皮膚,加上越來越強的兵器交擊、士卒殺伐之聲。她立刻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推測的事實,馬上得到了印證,房門被推開,父親一身戎裝,出現在門口,黃金盔甲上的鮮血,說明了國王到此的過程。
  「父王!到底在做什麼?」
  「有一些部下引起叛變。」國王喘氣道。他已不年輕了,這次突遭政變,結果難料,為了留條退路,他必須要有所準備。
  「紅兒,朕是國王,為了東方王室的榮譽,朕不能離開,你快逃到鄰國去吧!」
  「不!紅兒要和父王同生共死!」
  他將女兒輕輕摟在懷中,慈愛但堅決道:「不行,決不能斷了香火。你將國王的證物,真龍寶劍帶著,逃到鄰國去吧!」
  「要走就一起走,女兒願保父王殺出重圍。」
  「朕意已決。朕死不足惜,但若正統王室不能傳承,縱使身亡,亦無顏見列祖列宗於地下,東方正就成了千古罪人。諸皇兒中,你的武藝最高,今後東方王室的興衰,就全在你身上了。」
  彷佛盡最後一份父親的義務,在女兒額上輕輕一吻,東方正大步出門,抽出腰間配劍,再不回頭。
  東方紅的眸中有淚,臨別時父皇英偉的背影,有若仍在眼前,而今生今世,未知仍有相會之期。
  「父皇,您..請您保重..」儘管心中絞痛,東方紅不敢回頭,望向從小生長於斯,如今一夕變天的皇宮,默默地為父親祈福。
  「找到了,有人想突破包圍網!」
  「是公主,別讓她跑了。」
  「總帥有令,擒下公主者,賞金十萬兩,封萬戶侯。」
  原本漆黑的道路盡頭,忽然間亮如白晝,十數盞孔明燈高高升起,幾百隻松脂火把一起點亮,顯現了一個鐵桶般的攔截網。
  「總算來了!」東方紅沒有天真到會認為,自己可以毫無阻礙地離開帝都,既然謀反者敢發動政變,事先想必已封鎖了周圍的所有道路。
  不過,明明知道這種情勢,東方紅卻不從隱密的山間小道遁走,反而從最主要的國道強行突破,這固然是為了保持王者的氣度,另一方面而言,也是藝高人膽大,對自己的劍技有絕對自信之故。
  「殺!」數名狙擊手自樹上舉刀砍下,藉著衝力,聲勢駭人,眼見即將劈中,東方紅仍無反應,不由大喜。這是他最後一個念頭,原本還在鞘中的真龍寶劍,化作一道赤紅厲芒,瞬間斬其首級。
  「還想回家見父母情人的,不要來。不要冤枉死在東方紅劍下。」言畢,皓腕輕拉韁繩,人與馬化作一道輕煙,以極為優雅的姿態,卻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沖向敵陣。
  「等她進入射程,弓箭手馬上放箭!」見到對方這等聲勢,負責把關的軍官哪敢怠慢,下了指令。
  「任你武功絕頂,數百隻飛箭當頭射來,也要你顧此失彼,受傷落馬。」他有這樣的自信。
  「長..長官,聽說長公主的劍術舉世無雙,你認為,我們安全嗎?」身邊的副官,對自己的處境,反而不太放心。
  「放心,我們深處陣中,穩若泰山,絕對沒有任何危險。」
  在一旁當人牆的小兵,聞言悲傷歎氣道:「那我們是死定了。」
  「放箭!」隨著一聲令下,破風聲連響,滿空箭雨齊飛。如果被射中,一定當場成為一隻刺 。
  只可惜海水不可鬥量,夏蟲不可語冰,這個設想與實際情形差的太遠,一道初時極微細的赤芒,自東方紅的腕間綻開,隨即化成點點光雨,鋒銳無匹的先天劍氣,鋪天席地罩下,將埋伏的狙擊手全數斬殺,繼而挑開來箭,沖入包圍網中。
  大部分的弓箭手為光雨所懾,呆立當場,一箭未出,便已身首異處。總算東方紅不願濫殺無辜,手下尚留餘地,但仍有不少人,甫一照面,便遭先天劍氣破體震斷心脈。
  東方皇族之紅日神劍,為昔日太祖皇帝,恃以橫掃九州的不世神功,端的是厲害無比,可惜時日久遠,幾度失傳,但東方紅憑過人天資,補殘本所不足,使之重見天日,雖然未盡全貌,卻也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抵擋,所有人都只感到一股熾熱氣勁襲體,便遭紅日勁侵經蝕脈,魂歸離恨天了。東方正會選派女兒突圍,實是其來有自。
  千里良駒配上蓋世神功,東方紅恍若天上女武神再現人間,盞茶間,便已連破九重包圍網,即將離開帝都地界了。
  「逆賊..啊..」一聲慘呼自後方響起,然而,隨即被兵器交擊聲所掩。
  東方紅聽音辨氣,知道是宮中御林軍副統領,冷瞳。心下大驚,暗道:」瞳兒是我至友,不該不救。」
  念及此處,東方紅掉轉馬頭,只見冷瞳身上七八處傷口,面對六名硬手,果是迫在眉睫。劍尖輕顫,紅日真勁氣隨意走,摧枯折朽般,將六名敵人一舉斬于馬下。
  冷瞳力戰之餘,氣力衰竭,待得看清眼前倩影,不由得悲喜交集,哭道:「公主,瞳兒無能,無力保護陛下,亂軍已攻破內城,眾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雖是心底早有準備,聞此噩耗,東方紅仍是不由得一呆,想起父母親人,今生成永訣,惟覺滿腔悲苦,無處可發 。激憤之下,縱聲長嘯,只震得四周樹葉滿天飛舞,群鳥紛飛。
  心情稍緩,只見冷瞳在馬上搖搖欲墜,登時醒悟,「她傷重之餘,承受不起嘯聲的衝擊。」
  「瞳兒,沒事吧?」邊說邊將真氣輸入冷瞳體內,助其療傷。
  「公主,多謝你相救。這次,又是你救了瞳兒一命。」
  「別說話,我替你鎮傷止血。」東方紅道:「連一起長大的朋友都不救,我還能算是人嗎?」
  死裡逃生的冷瞳,在馬背上劇烈地喘氣,高聳的胸部不住起伏,引人入勝,她雖渾身浴血,但外表卻仍是俏麗動人,雖不及東方紅的驚豔傾城,卻是英姿煥發,另有風味。
  東方紅手中運氣,腦海裡卻回憶到,許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時,她才六歲,出遊回宮時,看見一群人衣衫襤褸,身綁枷鎖,被趕赴法場。原來是這家人衝撞了天子座駕,被判滿門抄斬。東方紅年紀雖小,卻已是一副俠義心腸,得知原委後,義憤填膺,趕去東門刑場,只可惜晚了一步,其家只剩一個五歲的女孩。
  東方紅也不喊刀下留人,逕自排眾而出,當刀斧手為其驚人的美貌與勇氣而呆立時,走到女孩身前,伸出小手,笑道:「來,跟我走吧!」
  這件事為京城百姓傳為美談,東方正雖然氣惱,惟其疼愛女兒,只得不了了之。後來,女孩成為了公主伴僮,一齊學習文事武學,更在東方紅有心提拔下,破例成了禁衛軍統領。
  對東方紅來說,冷瞳不是侍衛,而是共同分享悲傷喜樂,一齊說心底話,深宮中唯一可以相信的摯友。而在冷瞳記憶中,那抹初陽般的笑容,與將之拉出深淵的小手,亦是自己永生難忘的一頁。種種的因緣,將兩個女孩拉在一起,當然,那時的她們,完全想不到日後的發展。
  此時,巨變陡生。
  「嘩啦!」數枝長槍破地而出,登時將黑馬刺斃,同時一陣亂箭自四面八方再度射來。東方紅反應奇速,抑住哀痛,玉臂輕展,一手摟住冷瞳,左足輕點,蠻腰微扭,嬌軀輕飄飄地沖天而起,同時暗運巧勁,將箭群轉射下方,一舉殲滅狙擊手。
  東方紅的臨敵經驗甚多,便是敵人忽施偷襲,也計決傷她不得,卻沒想到對方眼光高明,竟棄人殺馬。這匹「夜星」是她十二歲生日當天,東方正由提蘭國貢品中挑選出的生日禮物,自來愛惜之至。她為人素重感情,否則适才也不會回身救冷瞳,此時見到愛騎刺 般的慘狀,當真是心痛如絞。
  「公主!帶著瞳兒,你突圍不易。瞳兒請公主以大局為重。」
  「說什麼,要走一起走。」
  一波未平一波起,正上方一疊大網罩下,東方紅心神大亂下,加上抱著冷瞳,回轉不靈,閃避稍慢,竟給團團裡住,手腳動彈不得,摔落地面。
  「這是特製的金絲綿網,反覆纏了六層,內中加藏五羅迷煙,不信鎖她們不住。」埋伏的士兵大喜若狂,不待長官吩咐,一擁而上。
  然而,只見網子在瞬間被燒個通紅,彷佛裡著的不是人,而是高溫的熔鐵,跟著,太陽般耀眼奪目的劍氣撞天而出,斬破六層金絲網,東方紅再度突圍,走避不及的士兵,全給紅日勁斷心而亡。
  「還要再來嗎?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東方紅冷聲道。劍雖已回鞘,一股淩厲的劍氣,仍是遙遙鎮住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任何人敢忘記,剛才破網而出的太陽,有多麼的耀眼。
  互看了一眼,士兵們大叫一聲,轉身拔腿就跑,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看到危機暫除,東方紅緩緩坐倒,喘息不已,她今晚為突重圍,連續催運紅日勁,适才又強提尚未修成的「太陽真訣」,縱是武功已臻至化境,卻也禁受不住,加以吸入迷煙,只覺得一陣暈眩,急忙坐下調息。
  「好厲害的迷藥,瞳兒也有吸入,得幫她祛除才是。」憑著深厚內功,東方紅不多時已將藥性散去七七八八,無視內力的虛耗,第一個念頭便是幫好友療傷。
  驀地,背心一麻,一股冰寒已極的指力,刺破護體紅日勁,任脈十余處穴道連珠被封,偷襲者下手好快,顯是一流高手,為怕她衝開穴道,立刻加點她督脈十二穴,截斷體內真氣。如此一來,東方紅便是有通天之能,也無法短時間內恢復行動力。
  東方紅半晚血戰,擊殺高手無數,無人能擋自己一招半式,眼見離去在即,卻忽遭暗算,又急又氣,想起複國重任,盡成泡影,卻又口不能言,真氣一
  ,身子慢慢軟倒。但她豈是徒自傷心的尋常女子,腦中急轉,謀求脫身之法,靈光猛現,想起了關鍵之處,一種難言的恐懼,首次爬上心頭。
  「縱是絕頂高手,也不可能近我一丈內不被發覺,枉論偷襲,那..那難道是..」縱是身處絕境,她也不至於驚惶失措,但面對自己的懷疑,確實令她打從心底恐懼起來。
  努力轉動頸子,眼眸中出現的身影,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那無聲無息下手暗算之人,正是她死命維護,救其脫險的好友,冷瞳。
  「好..你..你好..」語調中,有著不平、忿慨,與深深的哀慟。滿腔激憤下,已是語不成聲。
  自己中了敵人的苦肉計,卻是失察,但怎麼也沒想到,從小一齊長大,情同姊妹的夥伴,會偷襲自己。冷瞳看著自己的戰利品,銀鈴也似的輕笑出聲。蹲下身來,輕撫著東方紅滑嫩的臉蛋。
  「公主,你冒險救我,瞳兒總是感謝你的。」冷瞳的眼中忽然綻出一道詭異色彩。
  「可是,你為什麼要來救我呢?」語畢,將東方紅推倒於地,用左腳踩牢。
  「人來!將這反賊綁了。」幾聲斥喝,一些未逃遠的兵卒,取出鎖鏈,將東方紅手腳牢牢困住。
  冷瞳滿面盡是得意神色,純稚的眼神,嬌憨的笑靨,一點都不像是個剛剛暗算多年摯友的女人。
  東方紅口不能語,看著這曾誓同生死的故友,眼光中,是足以灼傷人的深深哀傷。
  「公主!你一定很想問,為什麼我暗算你?」冷瞳歎道:「很俗氣的一個理由,榮華富貴。」
  「真的很俗氣對不對?可是,最俗氣、最平凡的理由,也就是最好的理由。」冷瞳再道:「自五歲那年死裡逃生後,我就領悟了世間的至理,『弱於人者,人恒欺壓之』,那時候,我就發誓,此生際遇,有上無下,縱死無悔。」一滴清淚,自東方紅白玉般的臉頰上,緩緩滑下,自是傷心到了極點。
  「沒錯,公主,你給了很多東西,我的過去,我的未來,都是你給我的。這點,瞳兒真的很感謝你。」
  「可是,你還能給我些什麼?禁衛軍總統領嗎?以我的美貌,我的武功、智謀,不只區區一個禁衛軍統領。」冷瞳坦然笑道:「所以,我今日...」「賣友無悔。」
  在一旁囁嚅的士兵都呆掉了,在他們的生命中,從未有見過這樣一個,同時具備了真誠與詭詐,將邪惡與純真完美合一的融合體。
  「公主!看來受到衝擊的不只是你嘛!真是欠缺磨練啊!」冷瞳笑道:」喂!你們幾個綁好了沒有?動作這麼慢。唉!一定平時綺紅院去得多了,連鎖個人都手酸腳軟的,不像男人。」
  聽到咯咯嬌笑,士兵們只覺得毛骨悚然,他們不會忘記,這名女子适才就在笑聲中,賣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啟稟統領,我們綁好了。下一步是..」「下一步啊!我想想,嗯!還是先請你們休息一下好了。」
  看見冷瞳緩緩抽出腰間長劍,眾士兵大駭,連忙逃命。但一股冰寒刺骨的劍氣瞬間追上。
  冷刃斷魂。
  冷瞳將東方紅扛在肩上,輕聲道:「我討厭別人聽見我的心事,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脆弱,所以只好讓聽到的人上天堂避難了。深交如你,我尚且如此,何況他們。」語畢,大步而行。
             第二章 昔時因
  叛黨首腦得知東方紅被擒,欣喜異常,吩咐於內殿審問。立下大功的冷瞳,奉命將俘虜送往內殿候審。
  路上,發覺東方紅身上的鎖鏈略有鬆動,冷瞳輕拍著高高翹起的美臀,輕聲笑道:「不要急,就快要到了,難道你不想看看誰是政變的主使人嗎?」
  「參見陛下,冷瞳已將叛逆擒住,供後陛下發落。」
  「做的好,這次你打開城門,立功居首,朕不會忘了曾經許你的東西。」叛逆!說的到底是誰?東方紅心中氣苦。入耳的聲音依稀有點熟悉,一等到被放在地上,幾經掙扎,舉目上望,赫然看清了叛軍首領的真面目。
  「三皇叔,竟然是你?」
  「久違了,紅丫頭,多年不見,倒是出落的越來越標緻了。」
  眼前之人,左半邊臉被紗布裡住,身材修長,外貌雖然頗見蒼老,卻仍顯得氣宇軒昂,風度翩翩,漏出來的一隻眼睛,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而威,正是東方紅的親叔父,東方白。
  東方紅知道,這位叔叔年輕時,文事、武功均臻上乘,長袖善舞,廣結豪傑,曾是下任皇位的不二人選。但在一次返家時,遭人刺殺,妻兒喪生,自己也毀了半邊臉。自此意志消沈,閉門不出,借酒澆愁。東方正繼位後,每逢節慶,仍贈禮遣人問候,但都遭他婉拒。卻不意竟是今日的反逆策劃人。
  「皇叔!父王平日待你不薄,你居然報他如此。」
  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一如他當年的風采,東方白笑道:「不用這麼緊張,一個位子,沒有人能長久坐穩,現在,不過是換朕坐坐而已。」
  「你對父王有何不滿,竟要謀反,將來死後,你哪有臉見東方家列祖列宗於地下。」
  「沒什麼不滿,只是朕想當皇帝而已,就這麼簡單。」東方白隨意曬道:「至於百年之後,朕倒要看看,是誰無顏見祖宗於地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東方紅怒道。聽出話裡有不尋常的弦外之音,令她感到不安。
  「什麼意思?」東方臉色忽沉,猶如籠罩了一層寒霜,他仰天大笑,笑聲中只存著無限的蒼涼、悲慟,他厲聲道:「丫頭,上一輩的舊事,你知道多少?既然不知,就別在此大放謬詞。」
  東方紅猛地想起,當年宮廷皇位之爭,謠言眾多,東方白之案,雖說立即抓到兇手破案,但案情中仍存有諸多疑點,莫非..莫非..「哈..哈.。正老頭!當日你收買殺手,率人暗算於朕,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也可曾想到有*今日嗎?」
  「胡說!休得污蔑我父王清名!」東方紅聽到舊日宮廷秘聞,急忙替父親辯護,但念及父親平日行事,心下黯然,卻已信了七八成。
  東方日聞言一笑,多年的忍氣吞聲,無盡的憤恨,又豈是旁人所能瞭解。低眼斜看東方紅,絕 動人的臉上,看到的是一副絕不向任何迫害低頭的倔強表情。
  好半晌,開始大笑,道:「對了!差點給忘了,你小時候朕教過你武功,雖然說時間久了,也不至於退步這麼多吧!幾個穴道真可以困你那麼久嗎?」東方紅自被檎後,便一直潛心沖穴,預備突襲敵人首腦,報滅家被擒之恨,此時已衝開九成,聽得計畫被發現,再不猶疑,運勁迸斷身上鎖鏈,抽出腰間暗藏匕首,飛身而上。
  「逆賊受死。」
  「保護陛下。」
  殿內護衛紛紛挺身向前,試圖擋成一座人牆,但紅日真勁再現威能,又豈是他們所能抵擋,尚未看清敵人身影,就已被劍氣破體而出。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便已攻到東方白眼前。
  東方白雖已拔劍在手,卻沒想到對方的身法快至如斯,「叮」一聲,長劍被斷,明晃晃的匕首已架在眼前。
  「無怪朕損兵折將,仍是奈你不得,果是好身手,不愧是東方家五百年來的第一人。」無視於自己命懸人手,東方白好整以暇地稱讚侄女的劍法。
  東方紅內心反覆交戰,激動不已。只要手下輕輕用力,立時便可為家國報此大仇,可是,果如叔父所言,不對的應是父王自己呵!想起幼時,對自己照顧輩至,百般呵護,種種的恩義。一時之間,竟是不忍心下手。
  「皇叔!我只問你一句?」東方紅咬牙道:「就為了榮華富貴,連命也送掉,值得嗎?」為了找到下手的理由,她只得如斯問。
  「送命?就憑你?」東方白眼中厲芒大盛,顯是另有後著。
  一聲水滴落地聲,吸引了東方紅的注意,卻為防東方白偷襲,不敢回頭。「陛下!小公主好像醒了。」出聲的是在一旁的冷瞳,驚覺尚有大敵在旁,東方紅心中一凜,但更驚訝的是她的話。
  「哦!方丫頭醒了嗎?」
  聽明白了兩人對話,東方白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仰頭一看,發現一名稚齡少女,滿身傷痕,衣不蔽體,竟被麻繩捆著,吊在天花板,鮮血不停地滴落地面,卻不是自己親妹妹東方方是誰。
  見到妹妹受此折磨,東方紅眼中都快滲出血來。手上用力,在東方白頸間留下一道血痕。
  「公主!還是讓瞳兒提醒你一下吧!瞳兒現在從一數到三,若是你不棄劍投降,有什麼後果,你冰雪聰明,自當心知。」語畢,身後的一排侍衛,彎弓搭箭,對準空中的身影。
  「一...」「你..你們好狠毒。」
  「無毒不丈夫。你武功太高,若讓你逃逸,日後行刺於朕,豈非教朕日夜寢食難安,只是,朕自問無人能正面擋你一劍。不能力敵,便得智取。」東方白毫無愧色,冷然道。
  「二!」
  隨著聲音一出,一枝長箭射向空中的東方方,穿臂而出,鮮血飛濺,東方方痛的慘號出聲,她年紀小,聽不懂底下大人的對話,只看到姊姊為己為難,小小的心裡,亦是痛苦萬分。
  東方紅暗忖,若是飛身救人,敵近我遠,能否趕在敵箭前到達,由是未知之數,可是東方白武功高強,以雙方現在的距離,自己身形稍動,空門大開,他趁隙攻擊,實是九死一生。
  「只有棄劍投降,才能救妹妹一命,可是..我半晚的血戰、父王的重托,難道就此落空..」一邊是父母家國,一邊是姊妹情深,內心的掙扎,令她握劍的手顫抖不已。
  「三!」
  「鏜 !」一聲,匕首落地,東方紅頹然跪倒,她知道,今生就此毀了。空中的東方方,無聲地淚流滿面。
  「啊!」厲芒乍現,一聲慘呼,只見東方紅雪白的雙腕,出現兩道紅絲環,逐漸擴大,紅色的液體不斷地滴在地上。卻是東方白重持斷劍,立即出手,挑斷了這頭號大敵的雙手經脈。雙手是用劍者第二生命,手筋既斷,東方紅今生今世再無持劍的可能了。
  「紅日神劍,自今日起,絕響於江湖。」東方白緩聲道。*
  半生心血,盡付東流,東方紅真正絕望了。
  「朕一世英雄,豈能死於女子之手。」看著腳下的失敗者,東方白昂首闊步,傲然道:「說到底,你也只不過是個女人。」
  一旁冷眼旁觀的冷瞳,很明白這句話的意義,『成大事者,六親不認』,因為她自己也是同路人。若是東方紅能六親不認,根本沒有任何陷阱困得住她,當然,東方白也就勢必得到陰間去當發夢皇了。
  「人來!」東方白命令。「帶長公主下去更衣。」
  侍衛們應聲向前。說是更衣,其實只是拖到大殿中心,強行除去衣衫。
  「不要,快點住手,你們這些禽獸。」東方紅拼命掙扎,奈何手上無力,抵擋不了侍衛們如狼似虎的暴行。
  侍衛們努力按住東方紅手腳,一名侍衛遭指甲會破臉皮,吃痛之下,猛摑巨掌,把東方紅打得腦眼昏花,嘴角流血。
  「公主是王族,需得待之以禮,倘若她受了半點傷,你們等一下全都人頭落地。」東方白隨意道:「若是侄女不願在此更衣,那也好得很,待我命他們將你拖至正門,讓文武百官看看長公主赤身裸體的誘人模樣。」
  似乎是恐嚇發生了作用,最後,只聞衣衫撕裂聲大作,輕蘿外衣,長褲,蕾絲的月白小衣,在一番激烈掙扎後,離開了主人的身體。
  侍衛們對東方紅覬覦已久,只是平日身分懸殊,只能暗自吞口水,現在有了機會,哪還不趁機上下其手,只急得東方紅不住扭動身體,卻是徒勞無功。「陛下!既然諸事已定,冷瞳不妨礙陛下享樂,就此告退。」
  「很好。朕許下你的元帥一職,明日早朝會宣佈。」東方白點頭道。
  東方白轉頭命令道:「你們全都下去,替朕傳旨,召今晚所有殉難士兵的男性家屬,殿外候旨。」
  察覺到皇帝語中的承諾,侍衛們高興的一擁而出。
  自一歲起,東方紅從未在男子之前裸露半點肌膚,而剛才非但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剝光衣衫,只羞憤的欲立刻死去。
  「你這惡魔,你這樣做,怎對的起死去的父王。」東方紅悲憤道。
  「死去的父王!哈哈..丫頭,你太不瞭解自己的父親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東方白猛地轉過頭來,半邊臉上如同罩了一層寒霜。
  「惡魔的兄長,當然也是惡魔。」東方白道「你真的以為他會死守殉國,丫頭,你大錯特錯了,他利用你帶真龍寶劍突圍,掩人耳目,自己卻從密道早一步溜出都城了。」語氣中有著無盡的遺恨,似是為了未能一報多年之恨而氣惱。
  「跑了老的,也無妨。今天我就先奸了你們姊妹,來日再取正老頭的首級。」
  「你放過方方吧!就算你不念她是你的親侄女,那麼小的孩子,你也忍心下手嗎?」
  對自己的命運,東方紅悲哀的認命了。為了妹妹,拋棄了僅有的自尊,向折磨她的死敵哀求。
  「你父親既然捨得,我又何必客氣。」東方白道:「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妹妹身上的傷,是你那慈愛的父親,為了逃命,把她從車上踢下來阻擋追兵所造成的。」
  東方紅驚駭莫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最慈祥、最相信的父親,居然會..「我不相信,父王他不會做這種事。」
  「信不信由你,不過..」東方白詭異笑道:「若不是他命人密告你逃離的路線,要伏擊你還真不容易。」
  東方紅腦中轟然一聲巨響,眼前金星四冒,胸口氣血翻湧不已心中悽楚難當,彷佛五臟六腑都要一齊絞碎。就僅僅一個晚上,最信任的摯友暗算自己,肢體半殘,被親叔父施以地獄般的淩辱,到了最後,竟然連父親都出賣了她。「我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戰呢?我的生存,又是為了什麼呢?」這樣的疑問,不斷堆臆在胸口,彷佛所有的生存意義,全被一齊抹煞。
  最後,她聽到某種東西的碎裂聲,那是她的靈魂、理智、意識,瞬間化為碎片的最後聲響。兩行紅色的淚珠,在白玉般的臉蛋上,靜靜地留下了深刻的紅妝。東方紅目光呆滯,神情癡呆的坐在地上。
  「姊姊!姊姊你怎麼了,你說話啊!方方好害怕啊!」看到姊姊的崩潰,東方方驚駭莫名,半跪半爬的蹭近東方紅身邊,用被綁住的身體搖晃著親愛的姊姊。
  「哈..哈哈..哈哈哈..」打破了可怖的沈默,最後,東方紅開始大笑,恍若地獄最深處的厲鬼,重回人間,讓人心肺功能為之衰竭的狂笑,響徹了整個殿堂。
  從這一刻起,東方紅的意識已經徹底崩毀,存在的,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肉體而已。
  東方方驚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姊姊。」看見妹妹表情,東方紅淒然道:「是啊!你也是被所有人給拋棄了,整個世界,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殿門外,無數的人聲嘈雜起來,東方白沉聲道:「已經準備好了嗎?」
  「稟陛下,人已經帶齊了。」
  「很好,再多找一點也無所謂,就當作是朕犒賞你們的勞軍禮吧!在沒有滿兩天前,不得打擾餘朕,違者斬。」語罷,抓起東方紅看也不 看一眼,垃圾般地丟出宮門。
  血,無聲再流。
  宮門之外,東方紅躺在泥地上,朦朧的眼神中,映出了無數禁衛軍的身影。一個禁衛軍大漢猛地撲上……
  國境邊界小路上,一輛簡陋馬車緩慢地馳著。
  「陛下!我們已經成功躍過國境了。」
  「做的好,辛苦了。」一個頗見蒼老的身影,撚須笑道。
  「可是帶著真龍寶劍的長公主,已經失去了消息,留下的小公主,也..。」「小事一件,國家的重心在於國王,寶劍不過是象徵,沒多大意義。至於女人,還怕沒有嗎?哈哈哈...」滿天的雲朵,悄悄地遮住了月亮……
  黑魯曼曆五六六年  利加斯王城  娼館「處女宮」
  破舊的屋子,低俗的擺設,鮮豔的足以刺眼的錦繡大紅被,淩亂地被踢在滿是汙塵的地板上,屋子隱約散出一股發黴的酸氣,其中夾雜著難言的異味,那是年輕女子的體香,汗的臭味,以及男女激烈交合後散發出的氣味。
  一對男女,躺在沒有被褥的破舊木床上。
  那名男子,看上去身體粗壯,是一般下階層的普通工人;女子的長長秀髮遮住半邊臉,看不清長相,只看的見纖細如葫蘆般的窈窕身材,以及雪白雙腕上,兩道驚心的紅痕。
  驀地,一陣喧嘩的鑼鼓嗩呐聲,隱約由窗縫間傳來,夾雜著鞭炮與人聲的聲響,喜氣洋洋。女子睜開眼睛,「是..是哪一家在辦喜事?這麼熱鬧?」
  「你連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嗎?」男子勉力道:「先帝東方正,回國重新登基,今天是皇太子與冷瞳元帥的結婚大典。」
  女子聞言,似乎有些許的震動,但外表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上個皇帝也真倒楣,登基沒兩年,就被手下政變刺殺,他的頭,聽說是冷瞳元帥親手交到東方正陛下的手中的。」
  「是天意嗎?那個人到底還是死在女人手上!」腦海裡依稀還記得,那個男子昂首闊步,傲然道:「朕一世英雄,豈可死女子之手。」
  「說起來,倒有件奇事。」客人饒有興味道:「你長得有點像先帝的長公主殿下。」
  這個女孩很特別,雖然身在娼寮,卻沒染上風塵氣息,反而有另一種難言的清新高貴,可能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他聽人提過這個女子的來歷,據說是在半年前,姊妹兩個人一齊由軍妓營被賣到私娼館的,現在她一個人賺錢養活妹妹。
  軍妓營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那些禁衛軍殘猛粗暴,動輒將身下的女子打得皮開骨折,京城裡的妓女們,視接他們的生意為畏途。她妹妹一年內墮了十五次胎,最後精神崩潰成了呆子,軍妓營的長官為了怕負責任,將她們兩人一起轉賣娼寮。聽說進院子的時候,姊妹倆下半身都還在流血;天殺的,她妹妹根本就還是個孩子。
  剛來的時候,聽說她也是癡癡呆呆的,老闆什麼客人都讓她接,不知道後來怎麼變好的。
  「客人你說笑了。」她笑道,嫵媚的笑中,似若有無限悽楚,「我們這種低三下四的私娼,哪會像什麼公主?要是我真像公主的話,就到街口的換裝俱樂院,扮個什麼國的公主,再多接一批客人了。」
  「再說,要真是公主,又怎會和您做這等事呢?」如同要一舉撇清般,丁香軟舌伸進了客人口中。
  「啊..嗯..不..不管什麼勞什子公主了,你好好服務,我會多給一點小費。」
  想起在家裡發燒等著治病的妹妹,想起漏水的屋頂,還有不知在何處的晚餐,女子加倍地賣力……
  「啊..啊啊..」最後,客人全身痙攣,虛脫在麻痹的舒活快感中。
  風,無聲地吹著,似乎,有一聲人類聽覺可及以外的歎息,緩緩地滲入微風之中,吹往南方的國度,掀開了風姿物語的另一章。
              謝伍德森林
  (兩年後,東方紅會與正進行千里長征的蘭斯一行人相遇,加入其中,日後成為九天禦使的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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