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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櫻傳說

作者:羅森

第一章 吹散迷霧的風

  接天大平原位於緋櫻帝國東部,東南方有赤水河流過,供應水源,屬￿朱鳳公國的邊境地帶。雖說是邊界,但卻沒有明顯的分界物,是緋櫻、提蘭、邱索拉的三不管地帶。平原的地勢遼闊,沒什麼起伏,天氣好時,可看到遠方天空與地平線作奇妙的結合,予人極深的印象,因以得名。
  這麼理想的大草原,之所以被棄置不理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此地的土質過酸,無法從事農業活動,而就天氣而言,此地溫度波動,晝夜溫差頗大,一般的牲口容易生病,以致於無法從事牧業的工作,結果,這片草原就成了傳說中,各種精靈的棲息地。關於這個說法,長久以來,有著種種不同的謠傳,迷霧中唱歌的妖精、住在西北方森林的巫女、在某處湖中沉睡的巨獸、龍冥王遺留的指環……等等,而最令人心驚的傳聞,莫過於滿月時的十萬盞鬼火。
  由陸路前往東方國家的商旅,都知道這件事,每當月圓之夜,永眠於此處的鬼魂,會舉行宴會,如若被人類看到,他們會很好客地請客人參加。倘若商旅盡了客人的禮儀,在宴會完畢後,會得到鬼魂們的贈禮,而大病一場;但若觸怒了主人,憤怒的鬼魂會將之一同帶往冥府。因此,朱鳳公國的母親常嚇自己孩子「再不睡的話,鬼會抓你去參加滿月祭喔」!
  會有這樣的傳說,大概是因為自古以來,接天平原便經常戰事不斷,遠從賢王時代,緋櫻帝國與外族在此進行了不下五千次的大小戰役,失敗的一方,固然付出極大的代價,得勝的一方,也絕不好受,一直到今日,穿越平原的商旅,偶然還會發現千百年前士兵的遺物。因此,這裡平時幾乎被當成鬼域看待,除了趁天氣晴朗時趕來觀星的天文家,和抄近路的商旅外,可說是渺無人煙。
  「唔!起霧了。」
  隨著夜深,接天平原上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景物在霧嵐中若隱若現,似乎要把這裡隔絕成一個淒清的白色世界。在夜霧中低聲沉吟的人,就是現在緋櫻帝國名義上的君主,楊雪皇。而與其一起身處接天平原的,是人數高達一百零七萬的聯合軍,他們為了討伐可恨的宿敵提蘭,不遠千里而來。
  就在半個月前,提蘭軍大舉結集在與接天平原一河之隔的赤煌要塞,意圖侵入帝國領地,所幸消息走漏,朱鳳國公福隆多,急忙率軍與之對峙,楊雪皇以令人詫舌的速度,發函號召各大公國聯合抗敵,自己率先領軍直奔接天平原,接到命令的五大公國,僅管內心各有打算,但就形式上而言,他們必須服從皇帝的命令,再說,倘若將此命令置之不理,日後恐遭朱鳳公國視為不友善邦國,於是,除豹翼公國以「提蘭軍在北方有異常行動,不敢擅離」為交待外,其餘四國,都在半個月內,將一定的軍隊送到了接天平原。
  「戰爭前夕,身為全軍指揮,理應戰戰兢兢才是,而陛下卻為了賞霧而發呆,要是讓史學家知道了,不知道後代的史書會下怎樣的評論。」
  「這個嘛!大概會把我說成,是個非常粗線條,敵人打來還能呼呼大睡的極惡之人吧。」
  隨著聲音出現的,是皇帝的密友,帝國宰相蕭風健。雖然身處百萬大軍之中,但他並未穿著盔甲,而身上除了一柄扇子外,別無他物,給人一種強烈的軍師印象,這一點,凡是看過他眼睛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方的情況如何?」
  「可以集結的數目,一如預料,朱鳳公國四十五萬、龍牙公國二十萬、赤虎公國十八萬、青狼公國十五萬、鵰翎公國七萬,還有……皇帝直屬軍兩萬人。」
  「啊!才兩萬嗎?我原來以為會多一點的。」
  「你睡昏了嗎?參戰人數出發之前我向你提過的。」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可是……。」
  「楊!」
  「對不起,是我錯了。」
  ……
  原本嚴肅的話題,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生活指導。其實,這是顯示兩人私交的休閒時刻,在平時,這兩人一是神采懾人,欲重奪霸權於掌上的英明君主,一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帝國宰相,共同為削平貴族,重建理想時代而奮鬥終生,無論是在當時或是後世,始終都得到相當高的評價。
  後代的史學家,對於這兩人的功業,作了數不清的探討,日後緋櫻帝國的再興,可以說完全是以他們為主幹,自兩人相逢之日起,停滯七億年的歷史轉軸,便不再遲緩,而是以驚人的速度開始運轉。當時,楊的名字是文華,只是帝國東部某處貧民區裡,一個名不經傳的下級軍官,而蕭風健則是遊歷大陸的游唱詩人,在看似遊戲人間的外表下,都有著強烈的決心,期望有朝一日能將天下當做自己的舞臺,成為史冊中的名演員。初次相逢,彼此心中有著常人難以明瞭的好感,結為知己後,一直朝目標而努力,算來,至今已有四百年了。
   
         ☆        ☆        ☆
   
  緋櫻軍的皇帝與宰相,正以極為輕鬆的語調,討論關於明日的計劃。而身為他們討論中的一部份,奉檄而來的貴族們,卻沒辦法保持這種心情。御前會議預定在晚間九點召開,皇帝要與聯軍的首腦人物進行磋商。在這之前,五國首領自行展開聯合會談,為御前會議做準備,這是制度上的說法,然而,以目前帝權旁落的的情形,所有的大小事宜,貴族早已達成共識,御前會議唯一的作用,僅是追認貴族所定的企畫,賦予其大義名份而已。
  在舉行聯合會談的帳營外,由五國親兵團各出一千人,所組成的護衛團,人人神色緊張,十人一組,全神貫注地戒備。營帳的所在,位於大軍中央,保衛周全,除非遭到刺客暗殺,否則幾乎不可能受到任何敵人的攻擊,所以也實在沒理由,再編成這等規模的護衛團。故而他們的存在,裝飾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奢靡的貴族們在互相炫耀財勢之餘,也不忘在軍容上一較高下,各國均趁這個機會,向他國展示自己的實力。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也不難看出貴族們彼此間的矛盾,雖然表面上維持著和平的氣氛,但檯面下的勾心鬥角,卻是難以想像的複雜,難保不會有人突然發動武裝政變,結果每個人出入之際,都需攜重兵同行,為此,楊雪皇曾笑著說:「只要聯合會談的地點發生爆炸,那在與提蘭交戰之前,我們自己就先殺個血流成河了吧!」這也是戰亂時代的悲哀,僅管身居高位,卻得不到最起碼的自由。
  營帳外的氣氛緊張,那帳內呢?
  「那個混帳的毛頭小子,到底想作些什麼?」
  「墨老,你太激動了。」
  在緋櫻軍的中軍帳,五大公國聯軍的首腦齊聚一堂,為了這次的聯合出征,展開了激烈卻亢長的會議。雖說是會議,但主持人的理性似乎有些混亂,出席者中雖不乏獨醒者,卻無意對前者的言辭提出反駁,因而造成了整體性的主題偏差,最後,就成了針對某人的漫駡大賽。
  龍牙國公墨闖,守舊派中眾所公認的盟主,亦是門閥貴族中,無可取代的首腦人物。龍牙公國在經濟、軍事、文藝……等多方面,均於緋櫻帝國號稱第一,坐擁雄兵七十余萬,其中的超龍軍團,是震懾八方的勁旅。故而長久以來,龍牙國公就等於是貴族一方的盟主。本代的國公墨闖,自出任後,便以其雄強的力量,對諸國展開同盟、聯姻的種種策略,似乎有意將停滯已久的歷史,作個大轉變,故而楊雪皇繼位之後,便以他為主要政敵。
  朱鳳國公福隆多。朱鳳公國大部份區域開發較晚,人口是由境內各民族通婚、融合而成,有些地方甚至未脫蠻風,民風勇悍,加以地處東方內陸,常與提蘭、邱索拉……等國發生戰爭,故而尚武氣息極盛,擁有六十萬常備軍,而朱鳳公國的強弩騎團,天下馳名。首都丹陽閣,是個炎之大陸有名的「武之都」,來自各地的遊俠、失意軍人、獎金獵人……都喜歡在此集會,有時候,甚至會有遠渡重洋,來自海外的旅人。
  其中,固然有身負驚世之才,隱於市野的蓋世豪傑,卻也不乏逞勇好鬥的單純武夫。因此,往來行人皆配帶武器,偶有衝突,動輒演變成集體械鬥,「朱鳳強弓矢、丹陽多狂士」之名,由此而來。現任國公福隆多的爵位,固是世襲而來,但其自少年時期起,便多次領軍參戰,自身也以武勇而在東方一帶頗負盛名,即位後大修軍備,甚至多次主動向鄰國挑釁,可說是個典型的軍事狂人。
  相形之下,青狼、赤虎兩大公國,就顯得黯淡許多,無論是文藝的建設,或軍事的發展,都遜前兩者頗遠,僅管如此,兩國仍各有近五十萬的精兵,各方面的整備,也不失為一個大國的規模。此次兩國的統軍者,分別是青狼國公白明德,與代替老病案親參戰,赤虎公國世子風迎舞。
  帝國的政權之所以能屢經變亂,仍屹立不搖,主要的原因,除了昔日諸葛龍城立下的行政制度與官僚體制外,負責運行體制的人亦是一因。自小便在重金禮聘的優秀師資中成長,無論什麼樣的學術,都有豐裕的經濟背景作後盾,先天的才幹受到後天一流的培養,這種種條件,令門閥貴族得以牢牢抓穩現今的權位。因此,雖然貴族們的奢華腐敗,已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步,但其中仍是代有才人出,而且每代總有數位天才型的英傑,在他們的率領下,擊退外國的侵襲,並將國內的民變,如同捏死螞蟻般,一一粉碎。
  目前,新一代的貴族中,有所謂的六大公子,龍牙公國墨夜雨、朱鳳公國羿九日、赤虎公國風迎舞、青狼公國白雲飛、鵰翎公國燕嘯天、豹翼公國餘如來,前四人又特別被稱為四大公子,這指的是六國王儲中,才智、猌勇兼備的六位英才,他們極可能成為帝國新一代的支柱,故而其之一舉一動,均引起大陸上所有國家極度關切。
  炎之大陸上,各人種的壽命不一,正常人類有百餘歲的壽命,但若經過特殊修行,生命將大幅延長,亦可長時間保有青春。只是,修行的方法多由貴族所壟斷,一般平民習得不易,這使得門閥貴族輕易的累積智慧與武力,將人民牢牢控制。
  因為生命與青春的延長,貴族們的法定成人年紀是三百歲,若能夠在一番奮鬥後,脫穎而出,大概也度過一千多歲的人生了,這是貴族間的常識。然而現今的六大公子,最年長的未過三十歲,最年輕尚不滿二十歲,整體的年紀,低的異常,令人不由得懷疑,是否一個充滿動盪的新時代即將來臨,那將使得淤積已久的時光潮流,化作瀑布般急速奔流。
  鵰翎公國由燕嘯天領軍。鵰翎公國位於南方,銜接海洋,富有魚鹽之利,商業來往相當興盛,與海外的貿易更是無遠弗屆,首府啟酩都,是緋櫻帝國最大的港都,亦是海上貿易的總集散地,誕生巨賈富商無數。得此之便,鵰翎人有著全大陸最精明的商業頭腦,他們憑著自己的巨額財富,穿梭于宮庭政院之間,而享有自由奔放的商人氣息。而鵰翎公國亦得以建立帝國中唯一的一支海軍,成為同時兼備海陸軍的雙層強國。
  現任國公燕敦煌,在年輕時,以個人的武勇揚名全國,與當時民間的遊俠來往甚密,在他旅居丹陽閣時,發生了許多足以引發後代吟游詩人創作欲,而至今仍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故事,而後率軍與侵略的鄰國交戰,大破敵軍,是帝國當時的名將。只是,在即位後,燕敦煌便不問世事,獨自養鳥賞花為樂,享受人生,一切大事,交由侄兒燕嘯天管理。
  豹翼公國地處北疆,大部份領地終年冰雪不斷,氣候酷寒,是極為嚴苛的生存環境,故而此地人民均有著強軔的生命力與不倒的意志,過著獨立于其他五國之外的貧苦生活。此地與提蘭正面相對,故而每年大小戰事頻仍,干戈屢興,是長年的最前線。
  豹翼公國僅有近四十萬常備軍,無論領地大小,或軍隊數量都應是六公國中最弱的一國。但實情恰恰相反,其四十萬軍隊,清一色是騎兵,乘用一種產於北疆的名馬隱龍駒,與提蘭交戰多年,均能重挫敵軍,創下五大公國少見的輝煌戰績。北豹軍的強悍,至今仍是提蘭軍部最頭痛的問題。其都城廣寒冰宮立於北方最前線,享有「歎息之壁」的美名。
  豹翼公國的貴族,在帝國中是一件異數,北國地貧民窮,經濟活動僅能溫飽,故歷代國公均以清儉持家,過著與奢華絕緣的平民生活,平時的生活也與民眾打成一片,絲毫沒有高人一等的架子,戰時更顯出北人彪悍的一面,親自立於最前線,衝鋒陷陣,故而其家族成員,多數是戰死沙場,而歷代國公之武勇,由都城所在竟是最前線,可見一班。
  前任國公生前,和燕敦煌並列於「當世四大名將」之一,後於與提蘭的一場戰役中,馬革裹屍。世子餘如來陣前即位,將敵軍逐出千里之外,其人用兵神速,用兵如天馬行空,難以捉摸,現以「疾風之豹」之號,威震北疆,成為新一代的名將,然而,此次戰役,以防守北疆為由,未予出席。
  「那個小子,不過是個作樣子的傀儡,居然妄想爬到我們的頭上,發號施令。」
  「福老說得不錯,這小子近年來的態度囂張跋扈,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這口氣,我是越來越忍不下去了。」
  「上次賽提亞斯子爵的案子,我就對他很不滿,想不到他這次又弄出這等事……」會讓他們有這麼樣的憤怒,並不是毫無理由的。楊雪皇即位以來,推行了諸多新政,而其中的交錙農奴、土地改革政策,影響重大。貴族方面起了喧然大波,認為這破壞了數萬年以來,既定的體制。而平民的反應也極為熱烈,對於這項充滿生氣的政策,他們無條件的擁戴。
  雖然也有人懷疑,楊雪皇是不是表面上想打著改革者的旗號,藉機奪權。但就大部份民眾而言,他們只需要從皇帝的德政,與貴族的奴役中,任選其一,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僅管楊雪皇的新政,所實行的區域,只有狹小的王畿一帶,但隨之而來的影響範圍卻極為廣遠,帝國各地的民眾,為爭求相同的權益,而屢屢發生暴動,令貴族們不勝其擾,其中又以原王畿的民眾反應最激烈。這個效應甚至傳到國外,當接到由邱索拉、山德裡兩國所傳回,民變的報告書,政策的起草人,年輕的帝國宰相不禁啞然失笑。
  楊雪皇的聲勢如日中天,而朝野間竟隱然有一股「回歸皇權」的聲浪,以墨闖為首的眾貴族,不禁大為恐慌,下令對領內的人民,與以毫不留情的徹底鎮壓。
  原屬王畿的坎登諦斯,現屬青狼公國領地,由白明德的堂親,賽提亞斯子爵管理。賽提亞斯是個典型的貴族,將所謂的賤民視為家畜,當賤民的代表向他陳情,本年收成不佳時,這個無知的狂人歡欣若狂,急忙將代表逮捕,控以謀反之罪,預備將之處刑,想藉此向堂兄邀功。
  當劊子手正要行刑之時,路經此地的楊雪皇得知此事,親赴刑場阻止。魯莽的賽提亞斯,未聽明對方的身份,便下令革殺,雙方因而發生武裝衝突。混戰中,賽提亞斯被楊親手斬殺,逮補的民眾逃逸無蹤。事後,獲悉詳情的白明德,為之暴跳如雷,但礙於此事過在己方,只得忍氣吞聲。此事過後,楊雪皇聲勢更增,被視為「民眾的守護者」。
  三位年長的國公,你一言、我一語,將楊雪皇批評的體無完膚。在年輕一輩的眼中,福隆多的立場,多少有些奇怪,但這位宇內皆知的軍事狂人卻相信,無論是怎樣的強大敵人,自己一定能將之擊退,所以楊的作法,反而令他覺得受到了藐視,而怒不可抑。事實上,在旁人眼中,他所謂的自信,幾近於妄想,然而妄想者的本人,卻對其所繪出的幻夢,深信不疑。
  見到貴族們的表現,燕嘯天露骨的表示反感。鵰翎公國的貴族,與民眾的關係,並不像其他公國一般惡劣,因為商業氣息濃厚,所以雙方一向保持契約般的互動往來,維繫著良好的情誼。
  在小的時候,燕嘯天常與伯父到諸國遊歷,親眼看到貴族們收租時的荒虐景象,稍有不如意,便以鞭子抽打農奴,為了找閒時娛樂,便將領地地內的人民,拿來作彼此劍術競賽的用具。綁在柱子上,將被斬殺的人民,眼中流露出的悲憤神色,這幕情景,在他心中烙上了極深的痕跡。
  「為什麼他們生下來,就註定這麼悲慘呢?為什麼那些愚蠢而無能的貴族,可以無條件的享有這些奢華呢?」這個問題,在成長的路途上,一直困擾著燕嘯天,直到他進了軍校,遇到了改變他一生的那個人。
  而不知何時起,那個令他困擾的疑問,轉變成了這樣的想法,「現在的貴族,都只是些衣著光鮮的無能鼬鼠,與其讓帝國變成他們的玩具,不如由我們來掌握未來的歷史。」
  燕嘯天自沉思中漸漸回過神來,一抬頭,赫然發現風迎舞正注視著自己,目光中顯出一股譏誚的笑意,顯然自己在不經意間,被他由臉上的神情,看出了異樣。
  因為作風的不同,在社交圈中,鵰翎和豹翼兩國,向來被排除在外,所以燕嘯天與四大公子,本身並沒有多深的交往,而令人遺憾的是,如若說為數眾多的門閥貴族中,還有某些人物會讓人值得小心,那四大公子絕對列名首位。對燕嘯逃邙言,理想的作法,應是趁四國與皇帝明爭暗鬥時,暗中發展自己的實力,以待機坐收漁人之利,倘若現在便引起旁人的注意,無疑是件不利的事。
  被安逸生活遮閉目光的貴族們姑且不論,以墨夜雨為首的四大公子勢力,與日益強大的楊雪皇勢力,他們的強勢是絕不能等閒視之的。為了引開注意力,燕嘯天現在有個近乎惡作劇的想法。
  燕嘯天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來,道:「時間對鵰翎人來說,是再寶貴不過的,諸位千里而來,又於此進行亢長的會議,難道就是要討論這些東西嗎?」
  在座的風迎舞,面上閃過一絲詫異,而另外三人的臉上,亦是一臉驚異,他們沒想到,無論在國勢或身份都處於劣勢的燕嘯天,居然敢採取如此強硬的措辭,但驚異之情一平復,爆怒立即隨之而來,而且是由向來的強硬派福隆多率先還擊。
  「身為晚輩,居然敢用這種口氣和長輩說話!看來燕國公近些年來,是真的不管事了。」
  「伯父當年曾說,據理而爭,問心無愧,無須因對方是長輩而有所退讓,嘯天年輕識淺,伯父教誨,不敢有違。」
  「你……」「難道不是嗎?諸位世伯既以研究明日戰局為理由,召開會議,又為何討論這些與議題無關的話題呢?」
  「住口!你這沒禮數的小表,我今天就代你伯父好好教你一下,什麼是文明人的禮儀。」
  「我不打算向一個比我更粗野的長輩請教何謂禮儀。」
  情形越演越僵,眼看兩大公國的最高掌權者,就要在會議上,拔劍單挑起來。如果此事真的發生,對緋櫻軍而言,可真是一場鬧劇了。所幸,墨闖於此時發揮了他盟主的身份。
  「住手!身為帝國貴族的表率,這樣鬧,你們的羞恥心何在?全都給我退下。」
  福隆多對墨闖,素來深有忌憚,而燕嘯天,則是裝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各自坐下。
  「燕賢侄所言不錯,忽略了今天會議的目的,是我的疏失,不過,既然燕賢侄有所高見,何不說出來讓我們參考參考呢?」
  「這老頭……」燕嘯天心中一懍。墨闖一流,並非心胸寬大之士,适才自己一時衝動,打斷他們的話,雖成功的轉移了風迎舞的注意力,卻已然得罪墨闖,現在,他表面上裝作自承己過,卻故意將話鋒一轉,把所有責任堆到自己頭上,當真是老奸巨猾。
  「在墨世伯之前,賣弄用兵之道,實在是太膚淺了,依我之見,龍牙公國的五方陣,堪稱無雙,明日便以此陣應敵如何?」
  但此事終究是兵行險著,非是兵學正道。
  現今敵方的人數,僅有我方一半不到,依兵學上的說法,我方應以合圍之勢,予以挾擊,若能採用所謂鶴翼之陣,我想勝算極高……」「真是笑話,哪用那麼費功夫。敵方人數既然不到我方的一半,那就更應該堂堂正正的將之擊破,顯示我國軍隊的彪悍,根本用不著那些陰謀詭計,照我的意思,用正攻法。」
  發言被打斷的風迎舞,顯得有點反應遲頓。想當然爾,會作出這種論調的,當然只有福隆多國公大人。他從剛才便一直忿忿不平,那個目無長上的後生小子,不但未受到應有的制裁,反而在那裡大放獗辭。風迎舞亦不過是個後備的代理人,居然妄想在他朱鳳公國的戰爭中,發號施令,而墨闖竟也無視於自己的存在,由他們任意胡為,一念及此,他再也忍不住了。
  「既然我方是正義之師,又在戰術上占了優勢,本就該使用強攻,正面痛殲敵人的部隊,來顯出我方的氣勢,我這麼說,難道錯了嗎?」
  「戰術上的謀略,是為了減少人員的傷亡,並非……」「住口!我是朱鳳公國的國公,本次戰爭的大小事都是由我決定。當我在戰場上打勝仗的時候,你父親還躲在宮庭享樂呢!丙真有其父必有其子,在我的陣營裡,不需要懦夫。」
  沒人知道這句話對風迎舞的影響有多大,只見他頃刻間白了臉,自他被選為世子以來,從未有人膽趕給他如此大的屈辱。理性上說來,他可說遭了無妄之災,福隆多的怒氣,主要是因燕嘯逃邙起,但後者此刻正板著臉,心中哼著輕坑邙極不莊重的小調,才不管自己的替身娃娃有多倒楣。風迎舞努力壓抑快爆開的情緒,顫著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放棄。他望向墨闖,希望後者能主持一個公道。
  福隆多适才極力主張自己的宗主地位,這對於盟主意識強烈的墨闖來說,固然令他極為不快,但權衡輕重下,他還是下了這樣的決定。
  「既然我方在人數方面極具優勢,顧慮太多反而顯得礙手礙腳,就依福隆多國公之見吧!」
  風迎舞乍聞此言,氣得快昏了過去,恰福隆多趾高氣揚地向他望一眼,兩人目光相遇,風迎舞再也忍不下去,調頭就走,中途退席。
  將這一切全看在眼中的燕嘯天,拼命忍住笑出來的衝動,心中暗暗盤算,「墨闖這個盟主,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三流的政客,如果他真的夠聰明的話,就應該斥退福隆多,來顯出盟主的公正,今天他放縱福隆多胡來,表面上似乎維持了與朱鳳公國的關係,但卻對今後盟主的威信造成了莫大的傷害,可謂得不償失……。」想到此處,不由得有點傷感,「看來諾大的帝國,還真的找不到幾個可觀的對手啊!」
  這時的他,正為了看不到理想中的人才而感歎,只不過,不久之後,他就明白,自己的感歎其實是多此一舉的。
  「那麼,若是沒有其他的意見,明日便就此定案了,白國公,你有意見嗎?」
  白明德在以往諸國的會議中,都是典型的應聲蟲,但今晚卻因為整個會議的急劇發展,令他目瞪口呆,此刻被問,這才如夢初醒,連聲道好。「好……好……當然好……」「好一個無能的粗胚,一派毫無個性的回答。」燕嘯天心中暗罵。
  「燕世侄可有異議?」
  「福隆多國公果真是位有見識者,我年輕氣盛,适才言語間多有得罪,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見怪。」
  福隆多此刻正因自己在會議上贏得勝利,而志得意滿,聽到燕嘯天的話,更是給足了他的面子。便道:「年輕人血氣方剛,我當然不會與你一般見識,不過,下次再犯,就沒那麼好的事了。」
  「不敢不敢。」
  燕、福兩人,便看似盡棄前嫌的修好了,此幕若是讓蒙受不白之冤的風迎舞看到,必定氣得他七孔流血。
  「那麼,就此定案了。」經由墨闖宣佈,這次會議總算告一段落了。「接下來的皇帝御前會議,也就是照剛才的結論來定案了,真是場無聊兼無用的會議……只是……」想著想著,燕嘯天的嘴角突然綻出了種詭奇的笑意,「這麼一來,事態的發展,不就和那個人料中的一模一樣了嗎?」
  隨著戰數的定案,緋櫻軍距離被後世稱為「奧古米亞大戰」的戰役,又接近了一步,這時候,除了極少部份的人之外,沒有人能預料這場戰役對日後的影響。
   
         ☆        ☆        ☆
   「……所以,你那完全無頭緒可言的思考回路,就徹底投射在平時一塌糊塗的生活方式上,你應該好好反省,不要總是給別人添麻煩。」
  貴族幹部會議結束的同時,這邊的生活指導仍然滔滔不絕的進行,自己的思考回路與生活方式,遭到了全面的否定,楊不禁顯得有點悻悻然,可是,只要一想起,蕭風健每次處理關於自己的投訴信時,所擺出的撲克臉,他也就實在沒有什麼立場,向好友提出反駁了。僅管如此,楊還是努力的把話鋒轉開。
  「嗯……,那群老頭不知道在磨菇些什麼,會議的時間應該已經到了啊!」
  蕭風健瞄了他一眼,道:「有什麼關係嗎?反正最後的決定,不外是采正攻法迎敵。」
  「哦!怎麼說?」
  「這個嘛!」蕭風健輕輕地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雖然依舊溫和,卻隱約綻現出一股令人不敢正視的銳氣。這時的他,已由一名嘮叨的生活指導者,轉變為一位指揮百萬雄兵的軍師。
  「楊,如果要把戰爭結構簡單分類,你怎麼分?」
  「戰略與戰術。」
  「沒錯。此次的戰略目的太過明顯,可以略過不提。以戰術準備而言,現今的聯合軍,並無法掌握出奇制勝的大原則,在構想力與執行力都欠缺的情況下,他們提不出什麼值得讚賞的驚人戰術。」
  「等等,就算他們真的施展不出什麼計謀,難道連排個最具優勢的陣形都做不到嗎?風迎舞可是堂堂四大公子之一喔!」
  「不行啊,楊。」蕭風健笑著搖搖頭,雖是不經意的小動作,卻顯露出極為高雅的知性美,以「天下第一諸葛」之名而流傳後世的帝國宰相,此刻以無垠星空為背景,充滿智慧的黑瞳中,閃爍著難言的神秘,仿佛是個正在述說古老神話的吟游詩人。
  「如果你是要用這個問題來考驗我,那下次請換個難一點的來。虎牙雖利,發揮棧鏍犀利的,仍在於猛虎本身的能力。就是因為風迎舞是個不錯的良將,所以墨闖就更不可能讓他有發揮的空間。再說,別忘了那邊還有位毛噪的福隆多大人啊!」
  清了清嗓子,蕭風健續道:「陣形的運用,需要統一的指揮體系,而成功與否,端系於軍隊的素質,現在我方的聯軍,內部眾一鎦岐,欠缺統一的指揮步調,彼此的合作意願也欠佳,再加上多國聯軍編成複雜,素質良莠不一,這樣的實力,很難有效運作陣形,那最後結論,只有以正攻法攻敵,用數量與力量來壓倒敵人。所以,明日一戰,是看出各國實力的最好時機。」
  「啪啪啪……。」楊興高采烈的鼓掌。
  蕭風健瀟灑地將右手一揮,左手虛擬脫帽狀,俯身答了個禮,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表現出難以模仿的優雅,這是炎之大陸上,吟游詩人的答禮法。
  「說得好,朕給的俸祿沒有泡湯,看來宰相大人的智慧之泉,仍未進入乾水期啊!」
  「呵呵!那是因為眼前有太過明顯的反面教材,不斷的給臣下靈感啊!」
  「反面教材?你在說誰?」
  「陛下以為呢?」
  「這……當然是貴族們啊!炳哈……哈哈……哈哈哈……」「陛下聖明。」
  知道自己無法在舌戰中占上風,楊有些無奈,轉問道:「阿健,姑且不論貴族一方,提蘭那邊的實力又如何呢?」
  「嗯!這是個好問題。提蘭在赤水河畔的赤煌要塞,駐有近三十萬的部隊,加上近日由本國出發的部隊,人數約在五十萬上下,其中三至四成是騎兵,剩餘的,大多是步兵。」
  「提蘭本國距此甚遠,不太可能再有新軍加入,照這個數字看來,我方在人數上大佔優勢,算來相當有利。」
  「光是人多,並沒有什麼意義。」蕭風健平淡卻明確地否決。戰爭的基本優勢,固然是整備多於對方的資源,但光有這些,並無法保障絕對勝利的發生。
  楊皺起眉頭,多年的交往,他知道好友話中有話,心中好奇,正要詢問。
  蕭風健把眉一揚,奇道:「慢,左方發生騷動,出事了嗎?」
  在他說話前,楊便於同一時間驚覺。只見左方的陣營,人聲喧嘩,馬驚蹄亂,照明光柱在霧中閃爍不定,顯然是有大隊人馬陷入混亂狀態。楊與健,兩人修為均是深厚已極,瞬間便由大氣的流動,風中傳遞的訊息,讀出了左方的大概情形。
  「唔!似乎不是敵襲。」確定了事態,楊顯得不太高興,「太不像話了,又不是被敵人突襲,三更半夜,鬧得人仰馬翻,中級指揮官到底在幹什麼。嘿!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這些傢伙。」
  楊本身相當要求部隊的訓練,現在自己的部屬,為了某件雜事而陷入混亂,對他而言,是樁足以令他不悅的事。正要有所反應,卻見到蕭風健正似笑非笑的朝自己望來,神色十分怪異。
  「喂!阿健,有什麼事嗎?」
  「呵呵!楊,沒留意到嗎?那個位置,是第三團的所在。」
  「第三團!那又怎樣……等等,那不是……。」仿佛想起了什麼東西,楊面上盡是一片古怪表情。
  「真是傷腦筋啊!只要有他在,誤算就特別多。」蕭風健喃喃道。
  「喂!阿健啊!」楊靠近過來,一臉不懷好意的笑著。
  「你的表情為何如此無良?」
  「門下的弟子發生了困難,身為老師,難道無動於衷嗎?」
  「哦!迸人說:養不教,父之過。比起老師,你不認為失職的監護人,應該負起更多的責任嗎?」
  「什麼話嘛!教不嚴,師之惰。該負責的人應該是你吧!」
  「楊,你這傢伙……」「啟奏陛下。」
  本應持續的詭辯,被中途插進的通報給打斷了。等了一晚,御前會議的時間終於到了。至於兩人之中,是否有人,為了不用繼續進行無勝算的舌戰,而松了口氣,就不得而知了。依後世史書的記載,楊只是有些不耐的聽取了通報,一面用手梳著頭髮,一面嘀咕著。
  「總算可以開始了是嗎?那些貴族不知道在廢話些什麼,拖這麼久,蓄意浪費皇帝的時間,真是罪大惡極。」可是,楊自己也常因為一時任性胡來,浪費蕭風健的時間,這樣的他,實在也沒有什麼立場去抱怨別人。負責傳令的中士,聽到皇帝那過於露骨的抱怨,不知所措的呆站在當地。楊看在眼裡,失聲笑道:「不用緊張,你的工作只是傳令,浪費我時間的人不是你。」言畢,見他仍呆若木雞,便道:「或著說,你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嗎?」
  那位可憐的中士,這時才如夢初醒,紅著臉連道不敢,開始帶路。
  楊提步欲行,卻見眼前霧淞彌漫,一片迷離景色,天地茫茫皆不見,一股強烈又不著邊際的情緒,湧上心來。
  「眼前的霧,是越來越濃了,我們真的能夠平安的到達對岸,完成理想嗎?」
  楊的身影在霧中逐漸隱去,所以這個問句並不是被聽覺所捕捉,而是蕭風健憑著自己的理性所洞察。
  「霧越來越濃了啊……」蕭風健喃喃道。
  仰首望著天空的明星,舫穗、鷹羽兩顆星,正配合著銀河中的群星,明滅不定的閃爍,這些星辰,遠從神話時代便已存在,與它們比起來,無論是龍冥王的暴虐,還是英雄王的豐功偉業,都不過是一瞬間的煙火而已。可是……「如果真有天命,那我就要為了點亮這一瞬間的煙火而活。」在蕭風健的內心深處,有個無聲的聲音正在呐喊。最後,他低聲道:「霧雖然濃,但強風總會把迷霧吹散的。」
  不需要別人聽到,這是他對自己的誓言。
  舉步,朝第三團而去。
   
         ☆        ☆        ☆
   
  緋櫻帝國兵制中的大型作戰單位,計有集團軍、軍、團、師等五種,集團軍即是公國軍,人數在數十萬上下,端看各國兵力而不同,連直隸于皇帝的第一集團軍在內,帝國目前共有七大集團軍。其餘的編制,一軍十萬人,一團兩萬人,一師五千人,其實力依兵種而定。而依照軍中的不成文規定,凡團長已上的軍職,必須由將官出任。
  自帝權旁落後,宮庭無力負擔軍隊的消耗,第一集團軍因而大幅銳減。楊即位之後,暗中積極整修軍備,但限於自身資源的不足,與來自貴族的壓力,效果不彰,現今的第一集團軍,共有七萬三千餘人。第三團是剛成立的騎兵部隊,人數僅有四千人不到,可說是個勉強成軍的克難部隊。前兩任團長,分別因為酒後洩漏軍機、與騷擾百姓的罪名,而慘淡下臺,現任團長天地有雪,是個尚未成年的年輕準將,在其他將官眼中,他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個問題人物。早在軍校時,便因欠缺勤勉性、上課時間午睡、漠視軍中紀律,而被教官終日罵得狗血淋頭。在學科上的成績也差強人意,特別是在生體構造學(為了增強搏擊時的有效度所開的課),不但上課時興趣缺缺,還數次偷放走實驗的動物,因而被學校記過。畢業考時,大部份的科目低空掠過,而兵學導讀、戰術概論、戰技實習,這三科的成積,更破了學校有始以來的最低分,班導師氣得七竅生煙,若非他在戰略實策的競賽上,跌破教官眼鏡,奪魁而歸,只怕就被學校提著衣領,一腳踢出校門。
  之所以未被留級的原因,是因為學校也不願將這號危險人物留在校內,自他入校後,莫名其妙的騷動便層出不窮,慶生會時引發的宿舍大火、武器研究課時發生的大爆炸案、中低年級事務談判時所引起的暴力事件、實戰演習時所發生的友軍互擊……五年間,『又是他』一辭,成了生活指導組最大的夢靨,天地有雪亦因此被校方以『邪魔者』視之。
  邪魔者造成的損害有多驚人呢?根據保守估計,包括各種修理費、賠償費、教師心理輔導補助、醫療補助……,總額將近一億帝國金幣。當他畢業時,校方舉辦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歡送會,各處室歡喜若狂,校長致詞時三度泣不成聲,最後昏厥在講臺上。
  或許是最後獻禮吧!宴會時火災所引發的混亂,校方以相當於三千萬帝國金幣的損失,為五年來的災難,畫上休止符。
  畢業後,如當年所有教官的詛咒,加入第一集團軍,因功(?)累升至準將,于去年終出任第三團團長。年紀輕輕能擔任團長的重任,並非是因為被人發掘了特殊能力,而是因為楊嚴格整頓軍紀後,高階軍官為之一空,不得已,只得任命他為團長。當這個消息傳回母校,因他前次返校而至今裹著繃帶的教官,為之舉杯慶賀。
  出任團長至今,天地有雪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作為,每日都只是用一種「有作的到的事,也有作不到的事,盡力就行了」的態度,閒散度日。本次戰役,他隨軍前來,主要的理由,只是因為楊想藉此測試第三團的戰力,至少在目前,沒有人對這位年輕的紅發提督寄與希望。
  第三團的團員,對這位初出茅蘆的長官,也是充滿啼笑皆非的感覺。他們的年紀大都遠較有雪為長,在入伍前只是一般的平民,並不是由軍校畢業的專職軍人。如果有雪的作風一如那些平庸的貴族子弟,那部屬與長官的緊張氣氛,早就高出臨界點了。所幸,有雪除了濫用私刑與騷擾民眾外,其它的戒規,反倒一向採取可有可無的態度,平時的相處,也確實作到了與部屬同甘苦的地步,在棧鍀面,有雪與豹翼公國的將領一般,無可挑剔。
  真正令第三團全體感到困惑的是,僅管有雪的親和力可以拿到滿分,但在身為全軍表率的這一點上,他就顯得非常糟糕。每日的五十裡行軍,就是個好例子。清晨在寒風中行軍,的確是為苦差事,這位準將為了體恤部屬,每日起個大早,一起參與行軍,這點令第三團的上上下下,十分感動,但這位準將的貫徹性實在令人搖頭,他在全團的注視下邊走邊睡,甚至還常常撞到樹、跌進山溝。
  在本次戰爭爆發前,當被詢問到「你是為了什麼而上戰場」時,這名顯然尚未睡醒的年輕軍官,居然一本正經地回答「為了打敗仗啊!」此事全軍譁然,若非用人之際,氣到臉發白的楊,一定將他重重嚴辦。
  似此諸事,不勝枚舉,因此,團員們對他雖然擁戴,但面臨戰爭,大家仍不免擔心『自己只怕就快加入英雄王在那個世界的軍隊了』。
   
         ☆        ☆        ☆
   
  緋櫻軍左方外圍第三團晚間九點二十七分夜幕早已降下,為了準備明天的戰爭,除了原先預定的守備人員外,多數的緋櫻軍都已就寢。但有四千多人卻在此時發生了騷動,他們就是第一集團軍的第三騎團。由於墨闖存心立威所提的要求,人數最少的第一集團軍被安置在陣營的最外圍,第三團亦因此駐紮在左邊最外圍的陣地。
  發生混亂的理由,十分簡單,卻也十分荒謬,團長天地有雪失蹤了。兩小時前,有雪為了偵查敵情,親率十名騎兵,分頭行動。約定的時間到了,所有偵查人員平安歸來,獨天地有雪一人行蹤緲然。第三團因此起了恐慌,他們組成了百人一組的搜索隊,開始進行搜救工作。
  「該不會是被提蘭軍抓住了吧!」
  長官率先為國捐軀的不吉利念頭,佔領了每個人的心。所幸,棧鏍陰霾並沒有困擾他們多久,半小時後,第七小隊在左方森林處,發現了正在嘶鳴的「雷動」,那是有雪的愛馬,跟著它,找到了被困在樹洞中的團長。之所以失蹤的理由,更加簡單,卻也更加荒謬。
  天地有雪在歸營的途上,發現了大舉遷移中的螞蟻,他好奇地跟隨在後,卻偏離了道路,在霧裡迷了路,最後只得牽著愛馬,覓路回營,途中一腳踩空,跌進了路旁的樹洞。第三團的成員,對團長這種層出不窮的怪行,早已司空見慣,解散後,各自回去休息,當「靈駒救主」的笑話,傳遍緋櫻全軍,那是第二天的事了。
  「有雪大人,下次偵查的事,交給探員來負責就行了,您大可不必親自上陣。」
  「為什麼呢?小達。我親自去,應該可以激厲士氣吧!」
  「可是,您通常都只會幫倒忙,上次在土爾庫司,不也是這樣嗎?」「啊!我原來也沒有想到那個洞會有那麼深的。」
  「這不是洞深不深的問題吧!」
  稍作梳洗後,天地有雪走回自己的營帳。跟在一旁的,是副官兼高級參謀,方雲舟。
  方雲舟是個身材高眺的黑髮少年,如天使般的洗練外型,使他成為最受下級女官歡迎的人物。他比天地有雪稍長,兩人是幼時的鄰居,也是軍校的同學,今年官拜上校,與有雪互為密友。
  「您總是對自己的處境一點自覺都沒有,這樣下去,我會被宰相大人責備的。」
  「不要這麼說嘛!小達。我記得你小時候好可愛,說話的聲音像個天使,為什麼現在像個老婆婆一樣嘮叨呢?」
  「自從在軍校與您重逢後,我每逃詡花掉常人三十年的精力,哪還有辦法顧到形象。」
  周圍站崗的衛兵,聽到兩人對話,都不禁笑起來。方雲舟在軍中甚得人心,辦理實務的能力極強。從重編第三團的組織架構,到現在每日的文書公辦,都由他一手打理。有雪本身有構想企劃的才能,但付諸實行的能力不好,倘若沒有方雲舟,只怕第三團早在有雪上任的一月內,便宣告解散。
  掀開帳門,有雪待要進入,赫然發現帳內正坐著一人,他對映著昏暗的照明光線,把玩手上的青花瓷杯,黑色眼瞳中蘊著溫暖的笑意,竟是當今帝國宰相,蕭風健。
  「宰相大人。」有雪與雲舟連忙行禮。
  「終於回來啦!我等你們好久了。」
  「不知宰相大人駕臨,未有迎接,真是失禮。」
  「不用行那些繁文縟節了,坐下來大家聊聊吧!我是聽到這裡有些吵鬧,特別過來看看的。」
  三人坐定後,蕭風健替兩人各斟了杯茶。茶色深碧,清澈翠然,猶如融在翡翠湖中的綠琥珀,舉杯細聞,清芬襲人,入口慢飲,一道沁涼直透天靈,飲者神氣無不一清,端是上品。
  茶名『天冥冰清』,產于龍牙、豹翼兩國交界的天夷山,此山終年嵐霧深藏,所產茶葉盡得山間靈氣,當地人尊稱為「龍苔」。惜『天冥冰清』並非凡品,所生之處為萬仞絕壁,取得極難,採茶人往往為此斷送生命,故此茶只出現于公侯的極品宴席上。軍中本無此珍物,唯蕭風健性喜品茗,每五年必遠赴天夷山,親攀絕璧採茶,故隨身攜有諸多。
  方雲舟依茶道禮節,細啐慢飲,仔細感受茶中滋味,一口茶入喉,輕輕呼氣,道:「餘味過後,口齒留香,天冥冰清果然不辱龍苔之名。」
  蕭風健聞言,笑道:「名茶亦要品者高。傳說,欲品冰清味,溫火青青壞。若能有紗之國的『客舍青青』(茶具),烹茶慢飲,風味更上一層樓。可惜客舍青青,一壺七杯,搜集不易,我昔日四度旅居啟酩都,也只僅得青青杯一對,可惜可惜。」
  方雲舟笑問:「既有一對,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蕭風健聞言苦笑,吟道:「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是紗之國的七言詩。」
  「不錯,自古以來,『客舍青青』便隱蘊『西出陽關』的別離之意,今日你我身處沙場之上,再見青青,此兆不吉。」
  方雲舟歎道:「據說,客舍青青是紗之國的名匠,采北部的陽關砂,混以山中清音泉,經九月紅爐火燒成,世上僅有三套,幾經轉手,現已流落四方。今日不能盡興一品,確實可惜。」
  蕭風健搖頭道:「非獨茶具可惜,茶葉更可惜。」說完,移目左望。卻見天地有雪自斟自飲,轉眼間已到了第五杯上頭。
  方雲舟見狀,無言地仰天歎氣。
  發現身邊人不再交談,天地有雪停下了動作,問道:「咦?兩位說完了嗎?」
  蕭風健不動聲色地自有雪面前取走茶壺,動作看似有些許的粗暴。
  「今晚又是怎麼一回事,這種規模的騷動,已是本月的第三次了。」「啊!那是因為有雪大人去探查敵情……。」
  「是啊!一切可由今晚七點說起……。」
  問答片刻,靠著方雲舟的從旁解釋,蕭風健總算有條理的整理出事情大概。
  「照這麼說來,螞蟻才是這件事的禍首羅!」
  「這個嘛……?其實也不能說是禍首啦!」有雪的話有點吞吞吐吐,似乎是想把某些話條理性的說出,而正努力的搜尋辭彙。
  「我認為他們反而是我軍的功臣。」
  「哦!怎麼說?」乍聞此驚人之語,蕭風健無吃驚的反應,反而饒有興味的看著這名下屬。
  受到鼓勵,有雪開始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
  「接天平原的氣候穩定,於夏季時會有連續的豔陽,這是近千年來的固定常態,所以每有戰爭,多是選于夏季交鋒。但是,晚間的霧雖然常見,今夜卻出現了不尋常的生物活動,蟲蟲貼地飛行,螞蟻大舉遷移,再加上今夜的霧來得突然,這代表此地的水氣,因某項不知名的理由,高出往年許多。若真如我的想法,明日應會出現,接天平原千年來首次的七月大霧。」
  兩個聽眾,方雲舟因為有雪突如其來的表現,喜形於色。蕭風健雖然抿著嘴,一副不可置否的樣子,卻也沒有打斷發言的打算,顯然承認這些話的正確性。
  有雪續道:「現在眾所周知,敵我兩方人數懸殊,我方大佔優勢,以兵學常理,敵方應當先避其鋒,藉要塞的屏障來作戰,但提蘭居然在這等狀況下主動邀戰。提蘭人才濟濟,九護將軍更是難得之選,沒有理由犯下這種錯誤,可見他們另有得勝策略,左右盤算,敵方預料天氣異變,打算將之利用的可能性極高,但依屬下之見,我們的勝機也就在此。」
  蕭風健沉默了半晌,似在斟酌某事。最後,長籲一口氣,笑道:「果然,人的能力,與他的優雅性是無關的。」
  「宰相大人。」
  「不必再用那個稱呼了,我當初收養你的時候,可沒打算教出一個油嘴滑舌的不良學生啊!用你最習慣的名字吧!」
  「謝謝七哥。算來真是好久了,自從進軍校以後,就沒再這樣叫過你了。」
  「嘿!就只有那張笨嘴還是沒變。」看著有雪傻笑的臉,蕭風健不禁搖頭歎氣,心底卻著實高興,而且一股溫馨的感覺,在心頭縈繞不去,那是當看到弟子展翅高飛時,身為老師的滿足感。
  方雲舟靜靜看著,也為好友感到高興。有雪的出身,是貧民區中極常見的棄兒,在偶然的機會下,被當時尚為伏龍的楊與蕭風健收養。蕭風健除了養育之外,也擔起教育之責,有雪與雲舟都是他的學生之一,而有雪也一向將他兩人,當成親生哥哥一樣敬慕。
  楊與蕭為了實現大志而離開後,有雪立志要幫上兩位哥哥的忙,而投考軍校。在軍校時,有雪在旁人眼中,總是整天無所事事,但方雲舟卻知道,有雪正對真正主導戰爭的來源,廢寢望食,那些努力,終於在今天有了收穫。
  身為有雪的摯友,方雲舟自然明白,有雪正為了自己能正式幫上忙而高興。
  「你哥哥聽到你的話,一定很高興自己的教養費沒有白花。」
  「七哥這麼說就不公平了,哥哥一個人花掉的錢,比我和小達加起來還多。啊!我想起來了,上次大家玩牌,哥哥還欠我七百帝國銅幣沒有還。」
  「他欠錢幾時還過?」
  「身為一國之君,居然連小小的七百元都賴帳。」
  「說這話的人,本身就有問題,小小七百元的帳,你居然記了這麼多年。」
  自有雪進入軍校之後,楊為了有雪的安全,雙方均裝作互不相識的樣子,像這樣清松的談話,已是一家人許久未重溫的夢境了。
  「嗯!你能有這樣的見解,證明你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能力,說起來,我也該給你個考試。這樣吧!有一項任務,本來打算要親自處理的,現在就交給你吧!」說著,向有雪、雲舟交待了任務內容。
  「那麼,加油吧!有達也在,大概沒有什麼問題吧!」
  「好的,我和小達一定會把事情作完的,只是……。」「只是什麼?」
  「真是太好了。原本我還在擔心,要是七哥沒想到明天的變局,那該怎麼辦,現在看了你的部置,才知道你早就料到了。」
  「傻瓜,哪有學生這麼不長進的。我只是個人,不可能所有事都未卜先知,身為老師,當然希望學生能看到比自己更多的東西啊!」
  蕭風健本想再說下去,卻看見有雪雙眉緊蹙,顯然是想起了什麼事情,而且正在為之困擾。
  方雲舟知道有雪的想法,既然蕭風健早已料到了明日的大霧,而且作了準備,那是否代表這場戰爭,便是他一手策劃的呢?有雪的為人,並不喜歡戰爭,入軍校學習戰術,僅是為了幫忙哥哥,若是這場戰爭有其他的意義,令他感到不安。
  接觸到有雪憂心的目光,蕭風健準確把握住弟弟的心情。
  「沒有這種事,現在的戰術僅是單純的隨機應變而已。」蕭風健清描淡寫地予以否定。弟弟的敏銳度在察覺真相上大有長進,這確實令他頗為欣慰,但有些事並非現在的有雪所能負荷。隱瞞,有時也是種保護。
  眼見有雪仍未有反應,蕭風健飲乾了杯中最後一口茶,笑道:「不去作準備嗎?就快沒有時間羅!」
  有雪欣然一笑,道:「也對,不是為這種事困擾的時候。」突然歡呼一聲,搶過桌上的茶壺,一口飲盡,跑出營帳。
  那位茶葉的主人愣了半晌,喃喃道:「這小表,這樣浪費我的茶。」方雲舟菀薾一笑。他與有雪一同長大,幼時也受教于楊與蕭風健,前者素來將他當成家人看待,一起享受無隔閡的家庭身活,适才之所以一語不發,乃是個性使然,他一向喜歡從旁聽別人的談話中得到樂趣。
  「那麼,我也告辭了,讓有雪大人一個人辦事,我實在不放心。」站起身來,習慣性地拂去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掀開帳門,方雲舟便要離去。
  「達也。」
  方雲舟轉過頭來。銀白色的清冷月光,無聲地泄了一地,蕭風健削瘦的半邊身形,在月光映射下,竟有幾分落寞。
  「我的學生裡,你與皓是最傑出的兩人,別人也許看不清今天的環境,但你卻是連五十年後的天下,都能瞭然於胸。這點,悔(有雪)這孩子,是比你不過的。」
  「您過獎了,我只是盡一己的本份而已。」
  「如你所見,悔這個孩子有很優秀的天份,假以時日,他或許會成為足以號令天下的人物。只是,當他逐步成長,所遇到的困難也會日益增強,無論是門閥貴族還是提蘭,有一天,一定會出現足以與之抗衡,甚至超於他之上的敵人。」
  「可能的話,我想一直保護著這孩子,但我和楊為了穩固現在的環境,已經沒有多的心力,所以,當有雪說,你也出現在軍校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達也,為了幫助有雪,你抑制了自己的能力,也作了很多犧牲,或許這對你很不公平,但身為兄長,我希望你在今後的日子裡,代我守護這個孩子。」
  方雲舟向來冷清自若的臉上,出現了極為深刻的情感,緩緩道:「請您不用擔心,自從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有了決定,如若真有天命,達也便是為了守護有雪大人而生。」
  「謝謝,這真是謝謝你了。」
  方雲舟悄然一笑,步出帳外。
  「有雪大人,有雪大人。啊!那個東西不能這麼放……危險啊!」
  轟轟轟霹靂啪啦
  …….
   
         ☆        ☆        ☆
   
  蕭風健聽著帳外的喧鬧,思緒飛到了別處。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好像是個雪天……對,那天下著大雪.。」把時光之舟回溯到多年前的岸邊,那一天,正飄著雪,氣溫也降到冰點以下,道路被冰封,周圍全是一片銀色世界。
  外出賞雪的蕭風健,正在返家途中。
  「同樣是雪天,有錢人穿著暖裘飲酒作樂,沒錢人就只能凍死路邊,真是諷刺,這就是宮廷詩人所謂的太平盛世嗎?」
  口中喃喃說著,卻看見前方某處,有人集在一團。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不過,反正無聊,就去看看吧!」
  走近一看,原來是一群人在甌打剛抓到的小偷,那是一對兄妹,長兄正用身體護著發高燒的妹妹,自己卻因此多挨了好幾下拳打腳踢,而另一名次男,則不打算挨打不還手,彪捍地對大人拳打腳踢還擊。
  根據旁人的說法,這三人一周前被父母惡意遺棄,他們的衣衫本就單薄,妹妹在雪天裡發了高燒,兩個哥哥只得偷食物與藥來過活。忿怒的民眾設計抓到了他們,正在施予私刑。
  如果照正常的情況,這對兄妹大概會在毆打完後,被一起吊死吧!其實,就算不管他們,在這麼冷的下雪天,他們也不可能活下去的,這不只是他們而已,在帝國,每年冬天因為沒有足夠的禦寒衣物而被凍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想救,又能救得了多少。
  早已慣看人情,心腸變硬的蕭風健,苦笑一聲,便要離去。然而,人的命運真的是很巧妙,往往因為一時的巧合,就可以改變很多人的一生。那位揮舞著小小拳頭的次男,在給予敵人不尋常的損傷後,終於被打倒了,憤怒的民眾,把他當成球一樣,拋來擲去,最後一下的力道特別猛,把他摔出了人群,撞到了正要離去的蕭風健。
  蕭風健挨了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正感詫異,低頭看看自己腳邊的男孩,尚在場中的另外兩人,均已是入氣少,出氣多。
  蕭風健不禁苦笑,「醫生不打算出診,病人倒自己送上門來……罷了,或許我與他們有段緣吧……」這位百分之百的宿命論者,在一瞬間作出了決定,他接住了追擊而來的棍棒,三下兩下,將忿怒的暴民逐出場中。
  「可以了吧!動用私刑也該有個限度,太過份的話,可是會引起天怒的。他們造成了什麼損失,由我來賠償。」
  就這樣,蕭風健把這三位小病人帶回家中,負責財政的楊,想到未來的家中經濟,不禁臉色大變,不過,也還是答應了收養的打算,從此,這個家就多了三口人。
  三人被遺棄時,父母並沒有替他們取名,蕭風健以相逢之日為引,長男名叫天地有雪,次男蒼月皓,幼女羽雪絳。
  楊與蕭風健鞍宮庭任職後,有雪與皓,進了同一間軍校,而雪絳則進了王立院學院念書。只是,軍校畢業後,自小叛逆心極強的皓,便不知所蹤。
  蕭風健步出營帳,只見第三團已全部開拔。
  「性子這麼急,這毛躁的小表。」
  望向空中明月,一抹清秋照梧桐,蕭風健低聲道:「要是那一天沒有在那裡遇見你們,真不知道今天的我會怎麼樣……」即使聰慧如他,也不可能洞察所有的未來,真正解答這個問題,是後世歷史學家的事。
  帝國曆白龍飛舞三年七月一日淩晨兩點當時的帝國宰相蕭風健,正于接天平原上,望月沉思,一百余萬的部隊集中在平原上,預備與提蘭軍作殊死戰。隨著天色漸明,這場名震後世的「奧古米亞會戰」即將爆發。
第二章 迷濛之戰

  一道晨曦劃破了拂曉的天幕,金色的旭日,仿佛要誇要自己的勤勉性,準時出現在東方的位置。接天平原的能見度,在陽光的照射下,似乎提高了些,但整體來說,仍顯得矇朦朧朧。這是因為自璡晚起,接天平原便被不尋常的霧氣所籠罩。
  依照往年的氣候,七月時的接天平原,天氣晴朗,萬里無雲,視野非常清晰,可以看到地平線的那一端,與悠悠青天相連,天藍地青,乾坤分明。
  原本理想的天候,現在突生了不明的變化,這使得身在平原上的人們,心中為一種不祥的陰鬱氣氛所沈壓,喘不過氣來。
  倘若只是為了經商或觀測天文,或許他們還不至於如此多愁善感。這裡大部分的人,在感受性的水準上,都足以令學校的藝術老師大搖其頭,他們既不會隨著優美的旋律起舞,也不可能為超卓的藝術品而感動落淚,就是驚聞晴天霹靂也滿不在乎,現在卻為了眼前的霧嵐而憂心忡忡。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的職業是軍人。一百余萬的緋櫻聯軍,為了與宿敵提蘭作戰,而佈陣于接天平原。
  自古以來,每當戰爭前夕,天有異象,往往就會發生些出人意料的變化,左右原本預估的戰局,對士兵們而言,衡量的天平一開始就傾向壞的方向了。
  當想像力縱情逞馳,人們的心情就特別凝重。
  「提蘭的士兵也會這麼想嗎?」
  這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不過,至少在緋櫻軍的下階官兵間,士氣確實因此而大受影響,特別是當他們對直屬指揮官的能力,抱持極度懷疑時,這情形更圍顯著。這個嚴重的問題,正普遍出現在皇帝直屬軍的第四騎團,與鵰翎公國軍。
  鵰翎軍中,部隊已整齊地列好陣形,七萬名精銳騎兵,條列式地各就所屬,旌旗高舉,軍容甚為壯觀。
  世子燕嘯天,策馬立於陣前,注視著前方龍牙軍的一舉一動,臉上的表情卻顯得相當不耐煩,顯然是對於目前的等待狀況感到不耐。
  「已經快開戰了,司令官還沒準備好嗎?」
  「軍監大人,弟兄們已經在盡力了,可是,司令官昨晚實在是……」「天曉得我會什麼會推薦個白癡來當司令……」聽見部下的報告,燕嘯天無言地仰天長歎。
  這段對話如果被墨闖等人聽到,勢必將大吃一驚,燕嘯天以一國最高權力者的身份親臨戰場,卻又將軍隊的實戰指揮權交與他人,這隊于素來重視權術手腕與緊握兵權的門閥貴族而言,無疑是個太大的驚奇。鵰翎公國多年來,除燕敦煌外,並無傑出軍事將領,這位突如其來的司令官,絕對是個引人好奇的人物。
  「得!得!得!」
  對談方告停歇,後方蹄聲響起,一道赤紅騎影,猶如烈火燎原,由遠而近,急馳而來。
  馬的素質極佳,是匹引人側目的良駒,四足碩長強健,肢體均勻結實,馬首微尖,遍體火紅,無一絲雜色,幾乎令人錯疑是天火忽降。騎影行進的速度極快,但馬的動作卻不大,上半身平穩若破浪行舟;踏地的蹄聲也輕。這顯示騎手並無辜負良駒,也具有遠超水準的技藝。
  紅影閃的好快,才一眨眼,來人已如穿花蝴蝶似的,穿過層層兵馬,迫近至眼前,只聽他長嘯一聲,連人帶馬騰空而起,竟自近衛隊頭頂飛躍而過,悄然輕落在燕嘯天左側。
  甫一著地,人、馬立即如給釘子定死一般,於萬眾歡呼聲中穩穩站定,竟連一絲晃動也無,完全看不出适才那等高速。控韁駕馭之術,精湛若斯,可說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軍監大人,無恙否。」
  「托司令官閣下的福,總算沒給白癡活活氣死。」
  如果說鵰翎軍不由燕嘯天指揮是件驚奇,那擺在眼前的種種,無疑就是一項奇跡。這位臨陣遲到,又以神話般騎術粉墨登場的司令官,竟只是名少年。從外表上頗難判斷出年齡,但看來絕對不會超過一百歲。依目前正常的行政慣例來看,一百歲的士兵,通常不過是士官之類的軍階,而少年肩上的紋章,清楚地說明,軍服的主人官拜上將,諸多的不合理,當真只能用奇跡二字來形容。
  不過,當看清了這位少年提督的樣子後,便會覺得,一切解釋都是多餘的了。他的外表出眾,是名英姿勃發的美男子,身材頗高,結實的肌肉,描繪出平時鍛鏈的痕跡。五官的輪廓,線條分明,簡單設計的軍服,亦因他而顯得華麗非凡,每每使人為之眼前一亮。
  更特別的是,他整個人很自然地散發出一種懾人的魅力,會讓他人在千萬人群中,第一眼便為之所吸引。這等風采,的確也只有奇跡二字,才配的上他。
  只是,不知道為了什麼,在這指揮大軍的緊要關頭,這個奇跡竟極不裝重地戴了副墨鏡。
  「雲翔上將今日為何這般遲到?」
  「呵!說來慚愧,昨夜林間觀星,邀月對酌,在下不勝酒力,醉到今天早上。」
  「哦!既是如此,上將軍如今還能策馬作戰,果然是強健餅人啊!」「不敢當,還得多謝軍監大人專送的三盆臨頭冷水。」
  「如此說來,到還是敝人在下的小小寶勞了。」
  「正是,此恩此德受惠良多,雲翔日後定當有所圖報。」
  身為一軍之將,卻進行著如此引人噴飯的對話,這也就難怪鵰翎軍的士兵,對自己的未來悲觀不已了。但,或許是某種命運上的巧合,這段對話令人想起第一集團軍的第四騎團,裡面,也有個以不負責任著名的紅發小子…….「說你過份還真過份,今天是何等重要的日子,你居然還是這麼漫不經心,倘若出了什麼岔子,要我怎麼向伯父交代。」
  「人已經到了,再重提這種欠缺時效性的教條,已經沒有意義。」帶著笑,雲翔把自己的遲到一語帶過。
  很奇怪地,他這樣不負責任的開脫行為,卻不會使人感到不快,因為人們總是很自然地覺得,道歉這種行為,該是與這人永遠絕緣的啊!
  「這麼大的事,你難道就想這麼混過去嗎?」燕嘯天皺眉追問,這不是上司對屬下的責問,只是單純地知心密友的探問。
  「哈!想混過去的人是你吧!昨晚會議結果如何,快快從實招來。」「這……」燕嘯天面露尷尬之色,本想推託幾句,但看見雲翔笑吟吟的賊臉,只得老實供出。
  「算了,我真是敗給你了。一切就如早先的預料,當我主動請纓的時候,墨闖老狐的臉色,紅得像醉酒的驢子,福隆多和風迎舞起了激烈衝突,整個會議急轉直下,決定采正攻法迎敵。」
  「嗯!聽起來倒是不錯,只可惜……」「可惜什麼?」
  「可惜咱們燕大世子又刷新了連敗紀錄啊!國後的慶功宴,就勞煩閣下破費羅!」
  看著雲翔得意的笑容,燕嘯天搖了搖頭,不知是惋惜輸掉的彩頭,還是為了輸給這種人而不值。
  他與雲翔是在軍校結識的好友,兩人為了共同的抱負而相約共勉,畢業後,雲翔應其所邀,於鵰翎公國的駐外艦隊任軍職,燕嘯天以職權之便,對好友連年破格提升,而雲翔也不負所擔當的職位,于剿滅海盜、維持海上交通上,屢見奇功,數年間竟升至鵰翎軍艦隊提督,統領所有水軍,成為南方國境的傳奇人物。燕嘯天亦藉著棧鏍強勢,掃平所有障礙,穩坐世子之位。兩人相輔相成,成為鵰翎公國的抵柱中流。
  此番戰事興起,燕嘯天趁機推薦雲翔指揮作戰,所圖的,便是讓好友進一步掌控陸上兵權,同時,更要讓鵰翎公國登上「天下」這大舞臺,實可謂意義重大。
  對於雲翔的能力,燕嘯天有著幾近盲目的信任,只是,難忍這小子的趾高氣揚,總得想個法子來還以顏色才是。
  雲翔召來幾個部屬,交代了些最低限度必須執行的命令,燕嘯天靈機一動,揚聲道:「司令官閣下,可知道第一集團軍昨晚發生的那事?」
  果不出所料,聞言,雲翔原本不露喜怒的表情有了改變,兩道形狀姣好的眉毛,弦月似的蹙了起來。雲翔隱藏情緒的功夫十分到家,除了二三知心好友,要在人前見他表露喜怒,並非易事。只是,為了某個罕為人知的理由,他對第一集團軍的種種,有著非比尋常的關心。
  斯情斯景,燕嘯天本來大有捉弄餘地,不料一名參謀見上司臉色不善,隨即補上一句:「啊!那定是指第四騎團長,靈馬救主的笑話。」
  此言一出,那可憐的參謀登時大叫不妙,只見燕嘯天正不懷好意地將他全身打量個遍,還不知道錯在哪裡,兩道冷電似的目光,穿透墨鏡直射而來。兩相交攻,直把他嚇了個魂飛天外,不能言語。當下沒法可想,只得硬著頭皮,將笑話的始末結結巴巴的說了一遍。
  燕嘯天此次帶來的部隊,堪稱鵰翎軍的精銳,無論是面對怎樣的危險與不測,都不會令他們感到畏懼,現在之所以有這樣的表現,那實在是因為深植于軍人性格中,絕對服從長官的特性所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深明,在專制政體中,引來領導人物憤怒的後果。
  面對詭波洶湧的權力鬥爭,往往可能因為錯口的一句話,就此招致滅門之禍。思前想後,怎不教他們膽戰心驚。
  普通的一個笑話,怎料雲翔聽了竟陷入沉思,好半晌,一陣輕笑迴響於眾人耳際,不是那種陰鬱的冷笑,而是充滿歡愉,極為爽朗的輕快笑聲。他低聲笑道:「不錯,真是不錯,想不到連他也預算到了……」眾人均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司令官為何發笑。只見他眉毛一揚,不急不徐地說道:「通令麾下各部,稍時進攻號吹起,全軍半速前進……」將領們聽他發號施令,連忙用心記下,同時也很好奇,這位首次踏上陸地的孺子司令官,會有何破敵妙策。
  「……細部指揮由各中級指揮自行處理,總之,當我再次揮手下令,立即前隊便後隊,部隊掉頭,全速脫離戰場。」
  咦!
  截至前半部為止,命令都沒出什麼差錯,可是,後半部的呢?
  這道破天荒的軍令,聽得幾個將官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雲翔把臉一板,沉聲道:「令執行,不得有誤,違令者軍法從事。」
  在緋櫻帝國,軍隊人事完全黑箱作業。經驗豐富、能征慣戰的勇者,在完全不知戰爭為何物的黃口貴族指揮下,亡命沙場的情形,可說屢見不鮮。為求生存,部屬只得虛應一番,自行另外佈置,反正那些惜身如金的貴族,決無可能親臨最前線,所以他們的命令被執行與否,已無關緊要。所以,如果就正常情況而言,雲翔這道命令被實行的可能性,幾近於零。現場的眾位將官,俱是身經百戰而獲得今日地位,在他們眼中看來,這司令官僅是黃口孺子,根本毋須聽他大放厥詞。
  問題是,這位黃口孺子非比尋常。雲翔的上將之位,雖說是破格提升,但卻也是一步步,由準尉累積實際戰績而升上的,當他任職于南方海域時,與猖獗多年的海盜集團,有過數十次大小戰役,最後將盤根錯節的海盜一舉鏟滅。他所定下的戰略,結構壯大眩目,而實行上著眼精密,每有鬼神莫測之機,隱然便是新一代的名將。雖然陸軍部的將官,輕視他的年紀與資歷,但那一次次的戰績,卻是他們不能等閒視之的。
  最後,將官們歸隊了,他們對於此次作戰計劃並未信服,只是,雲翔身為此次戰爭的最高負責人,是鐵一般的事實,而燕嘯天又採取了默許的態度,在沒有別條路好走的情形下,只得先行依命行事了。總之,最多不過是不戰而退,撇開司令官本身不談,其餘人事不會因此而受到損傷的。對於這種心態,雲翔一清二楚,他並不打算替剛剛的命令多作解釋,反正,在實績出現前,再多的解釋都沒用,而對他來說,建立實績,不過像踢去腳邊小石子般容易。
  轉過頭,對燕嘯天道:「謝謝閣下剛才的沉默啊!」
  适才發號施令時,燕嘯天本可發言,強化雲翔的領導立場,但如此一來,會對司令官的威信造成打擊,因為部屬是服從世子的命令,而非執行軍令,這對尚未完全掌控部屬信心的兩人來說,應是極力避免的事。故此,燕嘯天僅以默許的方式,表示支持所下的軍令。
  不過,由此作法亦可見到另一項端倪,就是雲翔本身有著極不單純的心態……燕嘯天笑道:「小事一件罷了。不過,我希望能知道不戰的理由,怎樣,可以說吧!」
  「嗯!是你的話,倒也不是不行……」略一思考,雲翔開始解說:「自去年十月起,豹翼公國因為莫名的暖氣流,造成氣候異變,連同提蘭境內,北方共有十二座大小冰山融化,沛然大水,經赤水、怒鳴二水,奔流入海。」
  燕嘯天點頭道:「沒錯,沿岸河堤為此決崩七處,造釀成災,不過,這和眼前戰局有什麼相干?」
  雲翔道:「接天平原的水氣旺盛,終年嵐霧深鎖,但每至七月,由於太陽直射,加上地器逆轉,使得水氣消散,一夕變天。但是今年卻有所不同,由赤水河帶來的豐沛水氣,已遠超此地的飽和量,十二月至五月,居然降雨不斷,現在雖值七月,卻因水氣濕重,而將使得此地大霧難消。」「等等,你說大霧難消,可是今早陽光出現後,天氣不是已經……」說到此處,燕嘯天登時省悟,一直以來,眾人受到固有觀念所局限,對此地氣候毫不留心,事實上,今早的陽光如曇花一現,霧氣也僅稍有消散,而現在,燕嘯天已明顯察覺,身邊的霧,已濃到不適合作戰的地步了。
  「嗯!如此說來,你所謂的勝機,是依此而訂定的羅!」
  「錯了,那是指提蘭軍的勝機,九護將軍豈是犯犯,若無充分把握,怎敢貿然開戰,你且拭目以待,一會兒雙方交戰,提蘭軍的行動必然是先……」聽雲翔說的頭頭是道,燕嘯天知道好友已如往常般成竹於胸,暗道:「如果此時發問,這小子必定故弄玄虛,說不定反被他敲詐一頓,說不得,得另謀對策。」當下裝出一副愁苦之狀,歎道:「換言之,你是因為知道這次輸定了,才下令及早撤退,免得傷亡慘重。」
  雲翔白了嘯天一眼,道:「放心,不管旁人怎麼輸,宰相大人算無餘計,早已勝卷在握,何須我們多管閒事。」
  聽到雲翔突然提起蕭風健,燕嘯天不覺一呆,雖知此語話中有話,但此時不宜多生枝節,連忙急問:「勝算?靠什麼?」
  「就靠這個。」雲翔自鞍袋中取出一物,是兩株植物。一株色作淺翠,一株紫中帶金,俱是型態細小的草類植物。
  燕嘯天雖叔父遊歷各地時,於花草植物見識頗多,知道這兩株植物,一名含羞,一名簪金,俱是地域性隨處可見的常年生植物,簪金草可作醫療,數量也頗少,但總而言之,均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一時不解,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雲翔微微一笑,道:「天機不可洩漏,給你問出這些,還不夠嗎?」燕嘯天知道再難問出些什麼,只得苦笑作罷。既然指揮權已交給雲翔,那他應作的事,只是相信自己的選擇就夠了。
   
         ☆        ☆        ☆
   
  「願英雄王護佑我軍,一舉擊破宿敵提蘭。」
  進攻的時刻已至,楊雪皇以全軍統率的身份,向英雄王祈求庇佑。祝禱完畢,楊雪皇左手一揮,代表進攻信號的九支號角,高聲吹起。
  「進攻!」
  五國統率分別下令,百萬大軍以怒雷之勢,向前方奔馳而去。只見人馬如洪水般蔓延開來,風嘯馬鳴,氣勢磅礴。
  仔細觀察飄揚的旗幟,皇帝直屬軍的兩萬人,並不在陣中。昨夜御前會議時,楊以看守補給為由,主動請纓以第一集團軍固守後方,墨闖等人雖巴不得楊戰死沙場,卻又怕楊的武勇讓他在戰場上大大露臉,橫豎兩萬人的動向無關緊要,就通過了這個提案。
  出擊之前,風迎舞曾對不尋常的天氣,表示擔憂。但福隆多堅持,既已上陣,若不戰而退,則將置帝國武人的榮譽於何地,他拒絕與怯懦的膽小表為盟。墨闖亦認為,即便霧氣不退,提蘭軍也將必視線不清,只要雙方條件均等,便不足為慮。於是,出擊之議,維持不變。
  大軍開拔一刻後,緋櫻軍全體都有詭異莫名的感覺。
  太平靜了,開戰至今,竟連半個提蘭軍都沒遇到,照這情形,再過三刻鐘便可抵達赤水河畔,總不成全軍就此殺到赤煌要塞吧!
  遇不到敵人的惶恐,身處迷霧不辨東西的焦躁,交織成一張名為不安的網,將緋櫻軍上下緊緊攫住,不幸的是,他們的不安並沒能維持太久。鵰翎軍由於人數最少,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全軍的左後方。
  身為指揮官的雲翔,此刻正小心地估計目前的位置與速度,同時將這些數字經腦中運算,不斷地換算出時間。
  周圍的霧氣,似乎沒有對他造成妨礙,以他現今的能力,本就不需完全依賴視覺,只是,不知是怪癖亦或是別有用心,這位少年司令連上陣作戰時,臉上還是掛了那副黑沉沉的墨鏡。
  驀地,雲翔把手一揚,低喝道:「就是現在。」
  鵰翎軍上下,自號角吹響後,便一直等待這一刻,此時更不遲疑,各團瞬間掉頭轉向,離軍而去。
  而時間真是拿捏的剛剛好,鵰翎軍才方掉頭離去,位居前鋒的青狼公國軍,突然遭到來自北方的突襲,漫天箭雨落下,在毫無預警的情形下,立刻就造成了近千人的死傷。
  領頭的軍官雖然吃了一驚,卻隨即大喜若狂,他們藉此確認了敵人的所在,連忙轉過方向,攻向北方。原本不安的情緒,有了宣洩的出口,緋櫻軍整體陷入一種狂熱的情緒中,長官斥喝著部屬,騎士催促著坐騎,口中吆喝助威,盲目地向北方湧去。
  在行進間,由於兵種與軍隊素質的差別,緋櫻軍漸漸分出了先後,朱鳳公國的騎兵居前,龍牙公國其次,青狼、赤虎殿后。領頭的朱鳳軍,完全受到司令官的人格薰陶,勇氣(而非智力)十足地向隱藏在霧後的敵人襲去。
  變化就在一瞬間發生,沖在最前方的第一排騎兵,仿佛受到什麼看不見的突襲,連人帶馬翻身栽倒,後方部隊收勢不及,自他們身上踐踏而過,隨即遭到同一命運。
  不知道發生何事的士兵,就在自己人的鐵蹄之下,筋折骨斷,死傷慘重。
  一位剛自幼校畢業,甫上戰場的少尉,落馬之後,被跟著來的馬蹄踏斷脊椎,當場死亡。而騎在馬上的那名准校,亦隨之栽倒,他的經驗顯然要豐富的多,落地後立刻翻身滾開,想找掩蔽,卻不幸地被倒下的馬匹壓住,動彈不得,然後在另匹馬下肚破腸流。
  才一會兒功夫,朱鳳軍陣形大亂,造成了相當層度的死傷。
  勉強停住部隊的朱鳳軍,這時才看清楚了敵方的設計。原本應是平坦無阻的地面,多了無法計數的鋼環,這些鋼環俗稱「絆馬鎖」,是由捕獸器所改良,專門克制騎兵之用,一經觸動,會將馬的腿骨整支夾斷。
  而空中亦再騎兵頸部的高度,分別懸掛了許多金屬細索,當騎兵在霧中以高速撞上時,第一時間便被勒斃,或是給割斷喉管。便是有僥倖逃過一劫的,也會因之跌倒落馬,死在後來的馬蹄之下。
  這些佈置,在前陣子的偵察裡,並沒有被發現,顯然是在近兩天,提蘭才偷偷埋設的。
  「可惡,竟用這種卑鄙的手段。」福龍多暴跳如雷,他的坐騎在剛才的陷阱中,折斷腿骨,自己也扭傷了右肘,更險些背後來的馬踩中,可說是狼狽至極。
  原本落在後方的龍牙軍,仿佛要向朱鳳軍示威般,躍馬沖入陣中。龍牙公國的騎兵,是經過特殊的配種混血,又加配了精巧的裝甲,雖在機動性上表現不良,但攻擊防禦間展現的威力,卻為諸國之冠,眼前的小陷阱,對他們根本沒有影響。
  地上的絆馬鎖,遇到龍牙軍風雷般的鐵騎,不是被連根拔起,就是被直接踏扁成廢鐵,空中的金膿嫳亦被已有防備的騎士們輕易拔劍斬去。是才令朱鳳軍死傷累累的陷阱,便如玩具般,頃刻間給清除的乾乾淨淨。龍牙、朱鳳兩軍本有嫌隙,此刻自是趁機耀武揚威一番,處於嚴密護衛中的墨闖,更是得一鍇凡,昨夜福隆多在會議上的狂妄,已令他心生不悅,适才朱鳳軍奔前爭功,無視他盟主地位,更是令墨闖怒不可抑,現下見朱鳳軍遭此重挫,福隆多氣焰大減,自是開心的險些手舞足蹈。可惜的是,棧鏍欣喜來的快,去的也快。
  得意忘形的龍牙軍,忽然發現腳下一空,摔進了地上挖好的坑陷,而後方的人馬,在霧中看不清前方的變故,依舊輕快奔來,結果就形成了童謠中「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實際寫照,縱有人能及時勒馬,也大多給後方的部隊撞進坑陷。
  原本發生在朱鳳軍的慘劇,此刻重新在龍牙軍重演,命運公平地把苦酒分給每個人共享。最後,當龍牙軍的指揮階層,手忙腳亂地將部隊控制住,龍牙軍已經被造成了相同于友軍的死傷。
  陷坑不僅是單單一個土坑,每一個坑長兩丈,寬兩丈,深四丈,插有多支鋒銳的金屬刺,騎兵落入坑中,立時斃命,血肉模糊。放眼看去,就像一隻只長滿尖針的肉山,令人作噁。
  設置陷阱的人,可說極具巧思。他先以飛箭誘敵,使緋櫻軍在追趕中,亂了原有的陣形,使必然居先的朱鳳軍,中了埋伏;居次的龍牙軍,雖然清除了第一線的障礙,卻在第二重佈置中死傷慘重。未發一兵,緋櫻聯軍中的兩支主力部隊,已告挫敗,當真高明之至。
  青狼、赤虎兩軍最慢抵達,卻成了幸運兒,當看到龍牙、朱鳳兩軍的窘狀,不由得使他們大吃一驚。其實,雖然緋櫻軍因陷阱而輸了第一陣,但實際損傷的兵力,十成中不到一成,雖非無關緊要,卻不足影響整體戰局的勝負,真正受到無法彌補的損失的,是緋櫻軍的士氣,兩支主力部隊一齊失利,而敵方分毫未損,這對全軍士氣的打擊,是難以想像的沉重,再加上對大霧的恐懼,對未知敵人的驚懼,開戰時的高昂鬥志,已蕩然無存了。
  墨闖在馬上白了臉,心中滿是憤恨、屈辱與不平。他的身邊,盡是專設的護衛軍,沖陣時又不像福隆多那樣一馬當先,現下當然是毫髮無傷。墨闖得意的舞臺,是政治,他本身的能力與手腕並不突出,僅是憑著龍牙國公的崇高身分,在國內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長時間的成功,使他過份相信自己的實力。
  龍牙公國的軍事,素來由元帥墨夜雨執掌,近年來龍牙軍的規模,盡是他一手奠下的,此次戰役,適巧他巡遊北疆,未及回奔,墨闖為維持盟主威信,親自率軍趕來。帝國貴族間,極重軍功,墨闖自繼位後,未有絲毫建樹,盟主之位亦因此而欠缺穩定基礎,早想藉機揚名立威,故戰爭爆發,便親自率軍前來,想不到兵學一道,變化多端甫一開戰,整個局勢立刻脫出控制,不由得後悔自己太過魯莽,現在弄巧成拙,不知如何收場。便在此時,一陣悶雷似的聲響,由遠而近,初時尚微,但到後來,直如巨浪翻江,撲天卷地而來,沛然勢不可擋。長年在戰場上生活的軍人,一聽就明白那是什麼了。
  「是提蘭軍。」
  「提蘭軍殺來了。」
  「他媽的,居然挑在這種時候。」
  雖是怒駡,但發出的聲音卻恍若悲鳴。
  一般來說,正攻法是憑著己方優於對方的實力,堅實而不露空隙地投入戰場,用無堅不催的氣勢與實力來壓倒敵人。而提蘭軍的戰法可說是相當辛辣,他們先以陷阱的方法,令緋櫻軍亂掉步調,當緋櫻軍的戰役低落時,再予之攻擊。正攻法的部隊一旦失去鬥志,那就只是單純的人數組合而已了。
  提蘭是東方遊牧大國,人民終日在馬背上討生活,國內無分男女,甚至在學會走路之前,便已縱馬在草原上奔馳,以個人騎術的水準而言,實是遠在緋櫻軍之上。
  兩軍甫一交鋒,十萬提蘭軍便似早有計劃般,避開正面交鋒,大隊散開,分成數百小隊,各自左沖右閃,藉著濃霧的掩護,三兩下便滲進了緋櫻軍的陣營。
  提蘭軍在野戰時的機動力,穩坐炎之大陸第一把交椅,以往戰爭中,使鄰近諸國吃盡了苦頭,而他們現在採取的戰術,則是把這項優勢發揮到極至。只見提蘭軍乘著大霧之便,在場中風逐電馳般,隨興而至任意攻敵,而緋櫻軍在視線不清的狀況下,根本就看不清身旁人是敵是友,很多人便這樣莫名其妙地丟了性命。
  若是兩軍正面相對,提蘭軍絕無可能創下這樣的戰果,盡避提蘭軍勇悍過人,但在雙方絕對數目的差距下,最後定是全軍覆沒的局面。他們卻採取迂回戰術,避開緋櫻軍的鋒芒,仿佛泄地的水銀般,穿過防守,而滲進完全不設防的內部。
  因為深處大軍之中,第二陣中的士兵,往往會有種錯覺,認為自己身在後方,所以當敵人突然出現,毫無準備的他們,根本就不堪一擊。一根擎天柱,雖然能抵擋外來的種種侵襲,但當內部遭到蛀蝕,結果就註定是土崩瓦解了。
  負責傳令的士兵,在陣中東奔西走,急著傳出指揮階層的應變指令,卻因視線不清,而失諸交臂。各個中級指揮官,也針對敵人的奇襲,努力做出反應。
  「第三團向左移動,第四第五團原地戒備,第……哇啊!」
  這類命令為一連串的慘叫所終止。原本在戰場上下達命令,是藉著傳令兵或手勢,但在兩者都無所作用的現在,只得或吹號角、或大聲喊話來傳令。而提蘭軍有鑑於此,每當一聽到有高聲喊話,便朝聲音來源亂箭射去。受攻擊的一方,未及防備,唯覺飛箭自四面八方而來,紛紛落馬中箭,雖不致死傷慘重,卻也極為狼狽。
  既然沒有命令可遵行,緋櫻軍只得各行其是。單以個人戰力而言,提蘭人的確較緋櫻人技高一籌。士兵們雖然努力地想結成團體,卻往往在霧中錯開,被各個擊破。憑著種種戰術,提蘭軍有效而卻實地削減了緋櫻軍的人數。
  在這種困境下,與敵人作戰,就要看軍隊的素質與平時訓練了。緋櫻軍不愧是雄強大國的軍隊,一直到現在,緋櫻軍還維持著尚稱完整的陣形與步調,這其中,又以赤虎軍為最。
  風迎舞果然不辱四大公子之名,他斥喝著無頭蒼蠅般的部屬,在混亂中重新建立指揮系統,對一個平庸的指揮官而言,這無疑是一件高難度的工作,但風迎舞全藉個人的能力,漸漸將目標達成了。
  「若依先前的情報,提蘭軍總數不及我軍一半,所以,受到大軍突襲的可能應是不存在的……那現在的情形是怎麼回事呢?照左近的蹄聲來判斷……」一面整編隊伍,風迎舞一面推敲戰局,不久,他大概掌握住事態了。
  「嗯!在這種敵我難分的情況下作戰,太不智了,先暫時脫離吧!」有了決定後,他下令全軍向西南方移動,脫離戰場,同時讓傳令兵盡可能地將這訊息傳達給友軍。
  風迎舞卓越的判斷力,作出了正確的決定,但別的領導者卻沒有這種能力,至少墨闖就沒有。這位貴族勢力的盟主,此刻為深沉的挫折感所攫獲。
  一如許多豪門貴族,墨闖的戰鬥服上,充滿奢華的服飾,金線滾邊的絲絹,紅、藍、綠色的寶石點綴其上,令觀者為之目眩。而這豪華的軍服,現下正與主人蒼白的臉孔相映成趣。
  處身一團亂的戰局,要準確掌握住敵人動向,簡直難如登天,往往一個指令才剛下達,局勢又起變化,結果原本的命令,反而使士兵無所適從。墨闖自己原本就不是沙場上的宿將,當部屬請示如何因應,他也只能胡亂下個命令,結果反而令龍牙軍的佈局大亂特亂,平添死傷。
  一位平民出身的少將,日後回憶這場戰爭,悲憤不已地說道:「一頭羊率領的千頭雄師,敗給了一頭雄師率領的千頭羊。」雖說有些誇張,卻堪為眼前的最佳寫照。
  到後來,墨闖根本就已經說不出話了。其實,他真正想喊出口的,就是「我不知道,你去問別人」,所幸,尚存的一絲理智,讓這不及外表十分之一堅毅的貴族,牢牢閉上了嘴。也許是錯覺吧!墨闖覺得身邊的將官,都用責怪的目光逼視著自己,他都快歇斯底里了。
  「國公,後方有大軍移動!」在一片混亂中,墨闖收到了這個情報。若以日後發生的事實往前推,這當然是道凶訊,但對此刻已慌了手腳的墨闖而言,這就是將溺斃之人僅見的浮木了。
  「全軍轉向,突擊後方敵軍。」或許出於對自己的不信任吧!他又加了這樣一句話,「情勢混亂,各中級指揮官依個人部屬,自行作戰,不得再行指示,違令者以延誤軍機論處。」
  就這樣,本次戰役中最荒謬的一幕上演了,張牙舞爪的龍牙軍,突襲了正脫離戰場的赤虎軍。
  就軍隊的素質而言,龍牙軍無論是裝備或人數都占了上風,赤虎軍幾乎是一瞬間就面臨了苦戰。於是,風迎舞咬牙切齒,墨闖手舞足蹈地開打了這場泥沼戰。
  而這場鬧劇立刻加上了新的演員,因為無法確認敵人位置,鬱悶已久的福隆多,在戰情燃升至最高點時,接到了這樣的情報。
  「前後左右俱是敵人混戰!」
  糊塗的傳令兵之上,絕對是個糊塗的主子,只見福隆多歡呼一聲,立即下令「全軍不分左右,向四方開戰」。
  倘若僅剩的青狼軍,還能發揮作用,可能還有機會撥亂反正,只可惜,初次見到大規模會戰的白明德,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自處。早在戰事尚未進入高潮,這個可憐的老國公,就被數枝從頭頂飛過的流箭,嚇得口吐白沫,神志不清,昏死在馬背上。
  青狼軍麾下的各中級指揮官,只得依各人手腕來應敵。身居眾人之上的國公,居然是個會被流箭嚇昏的庸碌之輩,這個事實讓許多人為之歎氣,不過,為此大大松了一口氣的,也是大有人在,畢竟,倘若白明德保持清醒,事情只可能會更糟。
  正在一旁悠閒窺視的雲翔·迦樓羅,目睹這等醜態,充滿諷刺的說道:「大貴族以自己為題材,演了一出引人發噱的鬧劇。」事實上,雖說彼此出於無心,但論規模,這的確是緋櫻帝國自諸葛龍城時代後,最大規模的內戰。
  不過,還是有些事,是不能用「鬧劇」兩字一語帶過的。
  士兵在心驚膽戰的情形下,進行著悽慘的自相殘殺,盲目地揮舞刀劍,在斬殺他人的同時,也為他人所斬殺。身軀不全的屍體不斷堆積,鮮血彷似要染盡大地般橫流著。
  一名提蘭的士兵,試著把腸子塞回腹腔,一面顫抖著手,一面呼叫著家人的名字。
  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緋櫻軍,一個步兵被友軍的槍劃瞎了眼睛,痛倒在地,當第八個人從他背上踏過,染血的雙瞳永遠地失去了光彩,他的手緊握著胸前的墜子,裡面想必有張重要的立體相片,也許是倚在門邊等待兒子歸來的父母;也許是期盼爸爸帶禮物回來的小,當這些人知道他戰死沙場,心裡的悲傷,不是任何撫恤能彌補的。
  一個生命會聯繫其他生命,有著種種盤根錯節的分枝,只要還活著,生命就有無數的可能性,而現在,因為戰爭,它們就在沒有任何貢獻的情形下,永久地被切斷了,這些都是不能不說清楚的。
  死去的人踏上了黃泉之途,活的人卻仍在地獄之中。提蘭軍的指揮,克諾夫中將,是提蘭九護將軍中,西西哀士的副手。他率領十萬騎兵充作別動隊,奉命在戰爭初期,牽制緋櫻軍,使稍後到達的本陣能成功突襲。見到緋櫻軍已經陷入自亂陣腳的窘狀,克諾夫認為時機已經成熟,用事前約定的信號呼嘯三聲,各提蘭小隊開始集結,朝東南方突破,脫離戰場。本來有覺悟會受到相當程度的阻礙,卻因緋櫻軍的自相交攻,而使得脫離行動瞬間完成。緋櫻軍中,風迎舞察覺了提蘭軍的動向,卻為了應付龍牙軍的猛攻,不得不放棄追擊,對於這個結果,風迎舞為之氣結。
  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沈溺在盲目的進擊,有不少龍牙軍的將劣詡已發現,敵人的動作不尋常,只是礙於墨闖先前的嚴令,不得已而照章辦事罷了。
  脫離主戰場的提蘭軍,朝東南方加鞭奔馳,他們要和登陸後的本陣會合。對於緋櫻軍的醜態,克諾夫感到不可思議,當初從上司口中得知作戰計劃時,還為了成功的可能性,輾轉難眠。想不到敵軍的配合度,高的令人失望,截至目前,所有的計劃都成了事實,緋櫻軍甚至自己打起來了。「不可否認,緋櫻軍確實是勇猛善戰。」這點可以由身邊減少的人數之多,得到證明,「只可惜,指揮的人不對啊!」想到這,克諾夫不禁苦笑。緋櫻軍的中下級軍官,在戰場上的表現無懈可擊,然而指揮的高階軍官,卻只是些盡叫囂的無能貴族,在他們的錯誤指導下,很多士兵幾乎是用自殺式的拙劣戰法,與提蘭軍搏命。
  低層士兵在戰爭中捨命,艱辛地邁向升官之路;而貴族們卻利用與生俱來的優勢,甫入伍便身居高位。他們大多都沒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事實上,即使在軍校,大部分的貴族也是維持一貫的態度,平時恣一鍇為,遇到模擬賽時,對老師、同學威逼利誘,偶爾見到不肯屈服的頑劣份子,便用各種方式將之玩弄至死。
  「行使特權是正當的權力,絕對服從是賤民的本分,反正他們本來就是為此而出生的。」恬不知恥地說出這種話的人,從來沒有警覺,自己並沒有根源于自然法則的權力,今日的地位,全是因為那些賤民的尚未自覺,終有一日……以個人戰力而言,有專任教師傳授劍技的貴族們,確實是比平民高出許多,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能成為戰場上的驕子。個人的武勇,不能挽回戰局的劣勢,因此,當他們配上不適任的軍階,就成了全體緋櫻軍的悲哀。這些貴族從小就一帆風順,往來無白丁,想要的東西也能順利到手,幾乎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現在戰局失利,便瘋狂地推卸責任,有人甚至斬殺部屬出氣。
   
         ☆        ☆        ☆
   
  如同席捲草原的長風,提蘭軍奔過平原,開始穿越東南方的密林。在這一大片茂密叢林後,是怒滔洶湧的赤水河,四十萬提蘭大軍,正鬥志高昂地渡河而來。
  樹林裡不算陰森,至少不是古木參天、遮陽斷月那一形,若是天氣晴朗,應該可以看到陽光自林葉的縫梢,遞下金黃色的溫暖。現在雖然不見陽光,但襲人的霧嵐,卻在枝頭葉間,垂下張張白紗,輕拂著不請自來的客人。幽涼如水的美感,分外刺激了熱血男兒的情緒,他們已經完成了最困難的任務,只等著攫取美好的勝利果實了。腦中不斷描繪加官進爵的美夢,遲鈍了思考能力、忘卻了身在戰場應有的警覺。
  克諾夫自進入樹林後,便一直有種警兆盤旋心頭,那是久處沙場的軍人,所共有的能力。他留心是否有伏兵埋伏左近,卻始終未有所獲,眼見出林在即,心中大石正要落地,忽然,一名上尉自馬上栽倒,面孔劇烈抽搐,口中荷荷出聲,雙手在一陣狂舞後,緊緊抓住嚨,臉色泛藍,口吐白沫,當旁人停馬察看時,早已氣絕,顯是中了極厲害的劇毒。
  提蘭軍嘩噪起來,開始搜捕暗殺者,但搜遍周圍林地,卻是一無所獲。而同樣的情形,有如瘟疫蔓延,開始各處發生。克諾夫大駭,知道中了敵人預先的埋伏,立即摒住吸,下令撤出林外,自己亦快馬加鞭,要脫出陷阱。
  「太大意了……」因為一直搜尋敵蹤,加上樹林中光線昏暗,克諾夫竟沒有發現,林間的白色霧氣,不知何時起,已轉成詭異的湛藍。
  身後的慘叫、落馬聲此起彼落,交雜響起,克諾夫心中大痛,知道平時朝夕相處的子弟兵,已步上最不幸的一途。他剛才停馬時,發現了另外一事,最近並沒有下雨,可是腳下的泥土卻異常地潮濕……現在就只希望敵人晚點採取行動了。
  緋櫻軍動手了,第一波的攻擊是火箭。
  驟雨似的飛箭,引燃早先鋪灑在地上的油料,瞬間烈焰飛騰,赤金般的火舌,順著軌跡到處燃開,頃刻間便將這一區的林木吞沒,往外擴張,走避不及的士兵,連人帶馬化成火塊,在反覆哀嚎中死去,倒落的屍體堆積成一具具模糊難辨的碳塊,發出惡臭。
  更糟的是,原本在霧中滲參毒氣的簪金草被熱氣一炙,大量地釋放毒素,配合隨火焰而來的強烈氣流,傳遍各處。樹林的上方,盡是詭異的藍煙,令人望之作嘔。
  這當然更加深了提蘭軍的死傷,他們都是豪勇無雙的戰士,面對刀山劍海,絕不會有退縮的念頭,可是當敵人換成了火與煙,個人的武勇就無可發揮之處了,是才緋櫻軍身中埋伏之苦,現在提蘭軍也深深體會到了,戰爭女神是何其公平,可悲的是,除了逃跑,提蘭軍甚至連破壞陷阱也做不到。
  近三成的兵力在樹林中陣亡。並非出自本意,他們就此長眠於異國的土地上。剩下的人也都極為狼狽,熱煙與毒氣傷害了肺部,也有不少人被灼傷,受到箭傷的也是不乏其人。克諾夫看著傷疲不堪的部下,內心悔恨交集,發誓要捨命護送士兵們回歸。
  他們的苦難才剛剛開始,甫離險地的提蘭人,立即面對了久候多時緋櫻軍。
  一樣的服色,但克諾夫從敵軍行動的精確與迅捷,知道絕不能將之與仍在混戰不休的貴族派混為一談。眼前的軍隊,是尚未建立武勳的第一集團軍,陣前指揮官必是緋櫻帝國當今天子,楊雪皇。
  槍與槍挺刺,劍與劍交擊,爆出奪目的火花;長劍劃過咽喉,鮮血噴出,翻身斃命。單純的模式反覆重演,每演出一次,地上便多一具屍首。提蘭軍明顯地居於下風,雖然人數是對方的六倍之多,但身心俱疲的他們,並不是緊繃神經、蓄勢已久的緋櫻軍的對手。
  這是第一集團軍的處女戰,平日為保命而進行的艱苦訓練,全都要在今天驗收成果。士兵們很明白現在這一刻的重要性,第一集團軍是在極困澀的情形下成立的,如果不能證明它是支善戰的部隊,那他們都沒有明天了。為了這些,緋櫻軍有著不得不勝的理由。
  克諾夫三次試圖突圍,但緋櫻軍的陣勢非常嚴密,如海岸邊聳立的巨岩,將一波波攻勢瓦解,提蘭軍的士氣越見渙散,就快支持不住了。克諾夫招來副將,以堅決的態度,交代命令之後,率五千名敢死隊,冒死突圍,同時斷後,掩護撤退。
  抱定必死之心,提蘭的中將親自沖入敵陣,連斬數名敵將,勇不可當。他高聲呼喊,把敵人的注意力全引到這邊來,想在死前多斬殺幾名高級將領。
  刀劍仿佛敬畏勇士的精神,紛紛避開,在緋櫻軍眼中,這位決意將自己生命一次燃盡的敵將,無疑是個值得敬畏的存在。不多時,克諾夫身上已有七八道傷口,由傷口傳來的灼痛,不住刺激著神經,然而鬥智卻燃至最高峰,周圍的緋櫻均為其震懾,竟是無人敢持劍相向。
  「緋櫻軍中沒有更像樣的傢伙嗎?還是你們都只是群利用陷阱偷襲的鼠輩?」
  意氣飛揚,克諾夫抹去臉上的血水,仰天長嘯,卻在環顧四周時發現,追隨自己身邊的部屬已經死傷殆盡,僅餘他孤身寡人,心下不禁惻然。「什麼話,利用陷阱偷襲人的不就是你們嗎?真是個做賊喊抓賊的傢伙。」聲音的主人策馬排眾而出,周圍的士兵連忙行禮讓開。來人黑瞳閃爍,棕色的短髮無風自動,目負大志,正是緋櫻帝國當今天子,楊雪皇。
  打量著眼前的敵人,克諾夫一陣心顫,從士兵們幾近崇拜的眼光,他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傳聞緋櫻蠔Q矰竣悀l,龍非池中物,果然所言不虛。」克諾夫不禁感到一絲寒意,他未曾見過提蘭皇帝,卻很明白,提蘭黃絕不可能親立陣前,與敵人對決。
  楊雪皇相當欣賞這名敵將,他豁出自己生命來掩護部屬撤退,這樣的人,不論是友是敵,都是值得尊敬的,而統率這等人才的九護將軍,又是何等令人期待啊!
  剛才楊本可無視於克諾夫的挑戰,直接追擊提蘭軍,卻有感于對方的意氣而停下腳步,對於這種作法,蕭風健曬道:「不過是軍國浪漫主義中毒而已。」
  「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了,你的部屬已經死光,剩下的也已經離開,投降吧!」
  「別妄想,我效忠的對象僅有提蘭皇陛下一人,爾等不知何謂武人節操,睜大眼睛看吧!」一口氣作了宣告,克諾夫縱馬向前。人說緋櫻天子的武勇舉世無雙,能命喪此處,也不枉了。
  仿佛洞悉了克諾夫的想法,楊策馬向前,面對當頭砍下的長刀,楊嫌麻煩似的,解下背後的龍形巨劍,連劍帶鞘一齊砸下。
  兩騎交錯,克諾夫翻身殞命。外表不見傷痕,死因是頭骨碎裂,這是楊對敵將的最後敬意。
  眼中閃過一抹遺憾,楊揮手下令,「掃蕩殘軍。」
   
         ☆        ☆        ☆
   
  靠長官掩護而撤退成功的提蘭軍,並未真正逃過一劫,充其量,也僅是將死亡時間稍稍延後而已,他們眼前出現了一道銀白色的障壁,那是另一支緋櫻軍。
  自脫離戰場,一直埋伏於此的鵰翎軍,將積壓已久的精力,完全投入,當雲翔的攻擊令一下,猛攻同時展開。
  鵰翎軍的戰法極是辛辣,他們並不急著衝鋒,而是將陣形編成扇形,以堅實、不留半分空隙的軍容,逐步進逼,徹底消滅敵軍。這代表雲翔不打算讓任何敵人生離的決心,原本這種戰術易遭窮鼠之撲,可是提蘭軍此刻戰意盡喪,惶惶若喪家之犬,這項顧慮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兩軍一接觸,身為總指揮的雲翔,立即躍馬於陣頭,揮舞長劍,將敵軍斬落,淩厲的劍光,劃破大氣,在空中幻出點點光雨,清亮奪目,每一點光雨,都埋葬了一名提蘭士兵作為代價。提蘭騎士嘗試著反擊,數名自認武功高強的將領,聯手攻向這個狂妄的小子。
  「該死的紅豬,下地獄吧!」大陸諸國人名爭吵時,總是稱緋櫻人為紅豬。
  「誰想到都是提蘭狗的天堂。」
  短暫的對罵結束,雙方展開激烈的刀劍之爭,而以往僅馳譽於南方海域,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幻之劍,此刻正式出現在緋櫻帝國的大地上。雲翔反手抓住方刺來的槍,右手的劍在架開敵人的長刀後,割斷了另一名騎士的咽喉,動作一氣呵成,令人目不暇給。
  在斬殺了不知是第幾名的提蘭騎士後,一位犧牲者將自己的生命作了有效利用,他緊緊抓住入腹的長劍,讓旁人有機可趁,數柄長刀爭先斬下,想將雲翔亂刀分屍。
  可惜,提蘭人的幸運女神似乎不怎麼盡責,一道劍光撞逃邙出,隨即幻化點點光雨,當眾人為其優美而神暈目眩,已被光雨籠罩其中,劍光有生命似的飛躍彈跳,騎士們永久地失去了意識。
  提蘭軍潰敗了,他們無法擊倒這座悠悠高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無疑是冥界之王魎魅的化身,一種不屬￿現實的恐懼,從此佔據他們的心。同樣的景象,在緋櫻軍眼中卻有著不同的解釋,原本鵰翎軍的士兵,雖然震驚於雲翔希世美男子的外貌,卻落入了「繡花枕頭」的思想俗套,但在親眼目睹了指揮官的劍技與武勇後,人人目瞪口呆,先前對海軍嗤之以鼻的傳聞,漸漸重現腦中,他們親自確認了傳說的真偽,而眼前帶著優雅笑容,斬殺提蘭騎士無數的男子,無疑就是軍神之子。
  「英雄王的武勇再現。」
  「舉世無雙的絕代名將。」
  「美貌與武勇兼備,諸神的寵兒!」
  諸多讚美,此起彼落地加諸于司令官身上,而受到雲翔的刺激,鵰翎軍士氣大振,追殺早已敗逃的提蘭軍。戰事至此,已不能算是戰爭,僅是單方面的屠殺了。
  在戰爭中屹立不搖的良將中,有所謂的勇將、智將,而超越這兩者的境界,令士兵對其產生不敗的信心者,則是名將。鵰翎軍的將領們,知道自己正目睹一個名將的誕生。原本他們輕視雲翔的資歷、年紀,認為這黃口孺子是靠世子的提攜,才有今天的地位。
  不料雲翔以獨到的眼光,處處料敵機先,若不是他的指揮,只怕人數最少的鵰翎軍,已在友軍的自相殘殺下全軍覆沒了;而利用蕭風健的佈局,趁勢將提蘭軍一舉殲滅,更令這些馬齒徒長的將官為之震撼,他們不約而同的有個預感,日後緋櫻帝國的歷史,將有很大的一部份,受這年輕人所主導。
  雲翔在馬上悠然環視左右,周圍已沒有半名活著的提蘭軍了。在剛才的激戰中,提蘭騎士因他而客死異鄉的,實在是數也數不清了。
  「又多了許多孤兒寡婦的怨恨啊!」雲翔臉上一抹自嘲的陰影,一閃即逝。
  提蘭軍四處逃竄,被從後趕上的緋櫻軍所追殺,身首異處。這一幕景象,雲翔雖覺悽慘,卻不感同情,說到底,比起侵略者,被侵略者的處境更令人同情,再說,如果今天戰敗的是己方,敵人也絕對不會手軟的。
  這世間有太多事,不是單純地憑善意與禮節所能解決的了,或許,相信絕對的善惡,對人本身而言,會是件好事吧。
  由士兵的眼光中,雲翔見到了想要的東西,今日一戰,威望與實績已然確立,他朝便可逐步取得陸上兵權,要爭奪天下的霸權,到底還是得靠陸上兵力,今後…….思量間,一陣涼意襲體。
  「起風了嗎?」
  雲翔笑了起來,他知道,離此不遠處,蕭風健的第二波行動,正在展開。
第三章 風騷迭起

  提蘭九護將軍之一,西西哀士,此刻正橫視河面。霧氣正濃,煙波沆蕩,連一向翻滾奔騰的赤水河,也被封在濛濛白氣之下,徒剩耳邊的風雷隆隆之聲。照時間推算,緋櫻軍應該中了陷阱,被克諾夫待得團團轉了。陣陣快意湧上心頭。半年來的辛勞,即將驗收成果,西西哀士不禁撚須微笑。自去年底軍部訂定作戰計劃,掌握實戰部隊的決策階層,便為之忙碌至今。建立登陸船隊、確立補給計劃、情報蒐集……種種幕後的準備工作,都是為了今日關係百萬人生死的大型戲劇,只要主力部隊登陸,給緋櫻軍最後一擊,就可替這齣戲劃上休止符了。
  緋櫻帝國雖是強兵之國,但今日一敗的損失,勢必導致國內有好長一陣子的不安定,無力東侵,邊關便可平和些日子,自己亦可回國,與許久未見的髮妻聚聚,還有那離家時尚不滿周歲的幼子…….身為九護將軍,西西哀士倍覺驕傲,對於自己能領命執行這場戰役,他亦視之為無上榮耀,但是,他還是有些話想說,提蘭地大物博,國勢強盛,然而,長年戰爭,確實為國內投下了不穩的因素,提蘭與緋櫻帝國本是同文同種,並無深刻的民族仇恨,難道就沒有讓兩國合力共謀發展的方法嗎?彼此不斷起干戈,最後只有被人漁翁得利啊!
  這些事本該由那些管政事的文官去設想,但那些無能的官吏,為了繼續收重稅、中飽私囊,便連年發動戰爭,轉移民眾對時政的不滿情緒,導致惡性循環。
  看著身邊一張張因緊張而冒冷汗,卻又為了將到手的武勳而興奮泛紅的臉,西西哀士歎口氣,這些年輕人的年紀,讓他們不知恐懼為何物。戰爭是一樣沒有人能從中獲益的傻事,這些孩子什麼時候才能理解這件事,自己又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呢?
  「颼!」一道聲響將西西哀士的意識拉回現實。
  「是箭矢破空聲……敵襲……!」
  西西哀士定睛一看,一枝箭破空射來,沒入河面。發箭人顯是武功高強之輩,手勁好強,直射過半個河面,只是準頭不穩,落點不佳,離最近一艘船至少有百尺。但驚人的事現在才發生,那支箭是火箭,而隨著箭鏃沒入水中,河面上登時燃起燎天巨焰。
  「中計了。」大驚失色的西西哀士奔至船頭,只見濃濃霧氣下,前方河面盡是燃油,顯然敵方早有準備,在此布下圈套。原本為了快速渡河,提蘭軍選了這處岸距雖長,但水流較緩的河灣以便登岸,不料被敵人看穿這點,搶先埋伏,施以火計,因為油經過特殊處理,不發氣味,霧中又看不真切,加以人人心急登岸,竟是無人發覺。
  「被反將了一軍。」西西哀士搖頭大歎,九護將軍到底非同一般,對突來事件的處理、鎮靜,遠超常人。
  尚幸船隊方抵河心,升起的火焰,也僅是在前方列了道火線,尚有餘裕觀察火焰大小,決定是否硬闖。
  然而,更驚人的事卻在下一瞬間發生,起先不過是些許涼意的拂面微風,卻在刹那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增強,當西西哀士回過神來,風已經強到刮面生疼的地步,連船隊都給吹的為之倒退。
  而受到強風的鼓舞,原本尚算微弱的火線,亦在瞬間增幅盛一面火牆,吐著灼人的紅舌,吞沒了首隊的船艦。
  西西哀士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下令,「撤軍,全速撤回岸邊!」察覺自己的聲音給狂風掩沒,又提聲高喊了一遍,而眼見大禍臨頭的提蘭軍,不待傳令,早已轉向撤退,有些船艦著火的,甚至直接跳至別船,反正千百艘船艦橫於河面,彼此間距離又不遠,直接當作跳板連跑帶跳,也不失為一條捷徑。
  西西哀士瞥見對岸上空,一絲藍意橫布,詭秘莫測,心中一痛,知道克諾夫一行人半遭不測。無暇為部屬的安危擔心,連忙指揮撤退。
  所幸吹的是東北風,雖然增長了火勢,但也無異為提蘭軍加強了船速,看來士兵們多可無礙,只是這好不容易才調集來的運輸船,近半數是難逃付之一炬的命運了。
  半年來的心血,多少人的準備,就在一兵未交的情形下,付諸東流,成了一場大笑話,不過這總比全軍覆沒來得好。西西哀士此刻對那位不知名的敵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此人對天時地利的掌握,準確地令人咋舌,若不是那枝流箭提早點燃了火線,提蘭軍勢必得在狂風中,全軍陷身火海,屆時,提蘭皇就得為「一把火燒盡四十萬大軍」的凶報,主持國殤典禮了。
  「說來還真得感謝那發箭之人阿!」西西哀士暗道。在對面的河岸,有位緋櫻軍的箭,拯救了四十萬人的性命,只是,不曉得他的下場又是如何?
   
         ☆        ☆        ☆
   
  在河的另一邊,第一集團軍的第四騎團團長,正面河邡赤地向團員解釋。
  「對……對不起,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太緊張,手不知怎麼地,就……就像削馬鈴薯那樣,啊!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這個可憐的紅發少年,手忙腳亂地向部屬請求原諒。
  怒髮衝冠的團員們可不這樣想,大好的立功機會,就這麼成了泡影,都是因為眼前這紅發小子。他們已經忍得夠久了,這一次,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個看來最粗壯的下士率先發難,充滿力道的右鉤拳,結結實實地重擊在天地有雪的臉頰上。這位準將應聲倒地,周圍眾人一擁而上,有些人試圖化解,也有些人趁機發洩,拳打腳踢,現場一片混亂。
  「啊!快住手,有雪大人,您沒事吧!」
  「他媽的,我忍夠了,我要揍死這小子。」
  「大家停手,有話好說。」
  「放開我,我要把他扁成肉泥。」
  不知挨了多少拳之後,天地有雪忽然覺得身上一輕,卻見原本喧鬧不休的團員們,一個個離地飛了起來,正確的說法,是被人揪住衣領,拋球似的擲到半空,重重落下。
  一個充滿成年男子韻味的偉丈夫站在當場,是第一隊隊長兼副團長,蕭劍僧上校。
  「團長是全團的指揮中心,在軍法審判褫奪其權力前,任何人都不得因任何理由,以下犯上。」說著,用極具嚴厲的眼光,審視四周。每一個與之目光相接觸的團員,都不自覺地低下頭。
  蕭劍僧在團中威望早著,是由二等兵逐步升上的尋常百姓家,得到全體團員的愛戴,由於幾任團長都無傑出表現,他這個副團長向來被以「地下團長」視之,也因此得到「長官殺手」的恐怖外號。
  「怎麼樣,有沒有人不服,不服的人盡避站出來,我蕭劍僧可以用一支左手和你們較量較量。」蕭劍僧的威望,半是奠于其精強的武技之上,此時既言如此,自是不允許任何人反駁。
  壓下了團員的情緒,「殺手」轉而指向長官。行了個俐落的軍禮,蕭劍僧沉聲道:「準將,即使您是長官,團員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身為團長,您必須擔負起眾人的期望,關於這點,請您自重,可以嗎?」
  依舊是手足無措的樣子,天地有雪點了點頭。
  就這樣,震驚炎之大陸的奧古米亞大會戰,前半場宣告結束。是役,提蘭軍主力大軍無功而返,而入侵緋櫻領土的十萬先行軍,則在皇帝直屬軍與鵰翎軍的夾擊下,全軍覆沒;然而,身為地主的緋櫻軍,卻因陷阱與指揮錯誤之故,死傷二十余萬人,令人不禁為之愣然。
  綜觀整個戰局,大體說來,各有所獲。============================================================
  將幾味活血、消腫的藥材磨成汁液,方雲舟把沾過藥汁的絹紗,交給紅發密友,後者無言地將之敷在幾乎腫了一倍有餘的左頰。
  「把它敷著,明天就沒事了。」
  「政治歇歇你媽,哮狼(真是謝謝你了,小達)。」
  部隊整編後,預定明天開始返國,今夜,仍駐紮在接天平原之上,原本被風吹散的霧氣,在風停之後,重新彌漫了整個平原,看樣子,還會再持續個一陣子。
  基於人道立場,楊雪皇命令所屬將士,埋葬提蘭軍的屍首。讓死去的敵人曝屍荒野,藉以誇耀武勇,這種事本就不是年輕皇帝的作風。
  「痛死了,那個大個子出手還真重啊!」
  「故意不閃躲的您,沒資格說這種話吧!」身為至交兼童年玩伴,方雲舟自然清楚,有雪自小接受哥哥們嚴格的武術訓練,若是存心防禦,來人早在攻擊奏效前便給震飛。
  「看他們那麼生氣,讓他們打幾拳出氣也好。」
  「他們生氣是當然的啊!不容易才有的升遷機會,因為您的決定而泡湯了。」
  有雪聞言一愣,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真傷腦筋,被你發現了嗎?」他用眼睛偷瞄方雲舟,像是個敖篩糖果被母親發現的小學生。
  「因為緊張而失手把箭射出,這樣的理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啊!」「……」
  「您為什麼又做這種事了呢?」
  方雲舟歎口氣,道:「從以前到現在,只要遇到這類的事,您就故意傻傻地暗中破壞,記得以前學校的宿舍……」方雲舟輕描淡寫地帶過事情,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氣氛會顯得太凝重。
  「我也沒想到會有那種結果的。」多年前的某夜,尚就讀軍校的有雪,發現高年級的學長群,將要對一位學弟施以私刑,有雪想要藉火災警報引來救兵,卻錯點了易燃的窗簾,結果,整棟宿舍付之一炬,「邪魔者」的帳上因而再添一筆。
  遙遠而溫馨的記憶,充塞於兩人的胸膛,方雲舟將話導入正題。
  「有雪大人為什麼要那麼做呢?您和團員們本來都可以藉著機會飛黃騰達的啊!」
  「我自己無關緊要啦!對於團員們,那就只好說聲抱歉了。身為團長,我沒有對他們盡到責任,可是,他們是在哥哥的麾下任職,將來,會遇到更好的長官,升官發財的機會還有很多。」
  難得的吐露心事,有雪靜靜地說著。
  「提蘭軍不同,如果他們敗了,失去的就不只是區區升官發財,而是整個未來。四千人的飛黃騰達和四十萬人的生死,熟輕孰重?或許有人會罵我愚仁,這點我只有甘心承擔下來。」
  這時,為了探望傷勢而來的蕭劍僧,無意間聽到兩人的對話,內心大大吃了一驚,對長官的想法更是嗤之以鼻。「明明是自願成為軍人的,卻在假惺惺地賣弄人道,真是個還沒長大的大少爺。」
  對好友認知最深的方雲舟,有著不同的瞭解。有雪是因為戰爭才流離失所,成為孤兒的,所以從小就對漢箸暴斂,儼然權貴幫兇的軍人沒有好感,曾經立志成為醫生,濟世救人。後來楊雪皇入宮,有雪為了報答哥哥們的恩情,才毅然投考軍校,也因此,有雪常在取決間彷徨不定,顯得優柔寡斷,或許,這該說是覺悟的不夠徹底吧!
  有雪剛才的道歉中,並未提及方雲舟,對於放棄本來的人生,與自己走在同一道路的摯友,這種道歉無疑是侮辱,這點,兩人心照不宣。
  「這樣值得嗎?對方既不會對您表示謝意,而您又因此招致團員們的不滿。」
  「這個嘛!我不指望提蘭皇會頒感謝狀給我啊!」有雪笑著聳聳肩。「盡避所處的旗幟不同,流的血卻是一樣的,為什麼同種族的人類要自相殘殺呢?這世上的確有些事,價值超過個人的生死,但那應該不是你來我往的侵略戰爭吧!」
  「原來如此。」
  「如果可以,我希望團員都能瞭解我的想法,可是這太過理想化,提蘭與我國干戈日久,很多士兵的親人都葬身敵手,我沒有任何資格,要求他們就此化干戈為玉帛,再說,就算我們提出和解,對方也不見得會笑臉相向啊!」
  「了不起的演說,真是了不起的名演說。」營帳外傳來激烈的鼓掌聲,蕭劍僧不請自入。适才的談話,確實在他心中起了不小的漣漪,話雖如此,要讓這慣見人情的世故男子信服,仍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見到有人撞破了機密,有雪愣了一下,隨即懊惱地抓著頭,這是他自幼養成的小動作,而方雲舟則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笑吟吟地靜觀其變。蕭劍僧看在眼底,忍不住暗暗歎氣,這兩人不知是大膽,亦或是遲鈍,竟連反應也沒有。
  「您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大眾,那請問您將置陛下的立場於何地?」問題的尖銳程度,令人幾乎為之卻步,但遭到質問的一方,並未因此亂了步調。
  「陛下發動戰爭的理由,是為了擊破敵人以宣揚武勇,藉著號召諸侯來彰顯中央王室的地位,後者已在聯軍結集時完成,至於前者……」有雪笑了笑,道:「皇帝軍擊破十倍於己的敵軍,已是很好的宣傳題材,我想,應該是不需要,靠屠殺四十萬人來表現自己的傑出的。」
  「你知不知道因為自己的亂來,這場戰役功虧一簣。」
  「有嗎?」有雪反問,態度堅決,異于平時。「戰略目的已經達到了,戰術層面只要把提蘭軍趕回去就可以了。這次雖未傷及他們的主力部隊,但大半的登陸工具付之一炬,天時又失,短期內,提蘭是無法發動第二次大型攻擊,這樣,不就夠了嗎?」
  面對有雪從容不迫卻無懈可擊的回答,蕭劍僧知道自己輸了這一仗。「這個人不是盲目的人道主義者,他的所作所為完全合乎道理,在不傷害敵人之下守護己方,並且面面俱到,這個男人……」原本被輕蔑所蒙蔽的事實,此刻逐漸清晰,蕭劍僧想到,這人以一枝箭改變整個戰局,既然這並非巧合,那其中就牽涉到對船隊速度的掌握、油在河上的面積、擴張速度、引燃後火勢的大小、起風的時間……種種複雜的計算,那麼,這少年對天時地利的掌握,簡直直追蕭風健之後,換言之,他與今日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雲翔·迦樓羅,具有同等級數的優異資質。
  瞬間,蕭劍僧明白了,這人平時的渾無頭緒,是因為本身性向與能力極度衝突的結果,造物主的不慎,造成這人個性上的悲哀。這令蕭劍僧有些迷惑,在他漫長的軍旅生涯中,他見過為了升官不惜殘殺婦孺充數的長官、一聽到作戰便忘死衝鋒的同僚、平時說仁講道,危險時賣友求榮的下屬……形形色色的人性,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像這個年輕自己太多的小子,給予自己如此強烈的震撼。這種感覺,令蕭劍僧覺得驚奇,而且……十分有趣。
  「不管您的理由有多華麗,在我看來,這種想法太過天真,我無法苟同。」蕭劍僧緩緩道:「您說,相信人生中有比個人生命更貴重的東西,那麼有朝一日,您願意為敵人豁出生命嗎?」
  「當然!」不知是血氣方剛,還是有勇無謀,有雪對自己的言論,作出承諾。
  「那麼,我等著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蕭劍僧告退離開。
  軍靴聲漸行漸遠,有雪籲了口氣,雖非拙於言詞,但像這般與人爭長道短地發揮辯才,確實不是紅發少年的最愛。
  「以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而言,他算是夠囂張的了。」有雪歎氣道:「他的軍事禮儀一定沒修好。」說話的人已經忘記,自己當初在軍校時,破了這門課的補考紀錄。
  「可是,也有很值得肯定的地方啊!已經開始有人理解您的理想了。」不管何時何地,方雲舟總設法鼓勵有雪。
  抓了抓頭,有雪遲鈍地開口,「那個……不管怎麼樣,我很高興,小達能體會我的作法。」
  「自重逢之日起,我對您發下誓言,有雪大人所選的方向,就是我所遵循的道路,這個誓言至今未變,請您盡可能照自己的心意來做事,不要太拘謹了。」方雲舟一本正經地宣誓。
  有雪笨拙地點點頭,遲疑道:「剛才雖然那麼說,但不知道哥哥們會不會……」「不會有那種事的,因為有雪大人比任何人都敬愛陛下啊!請您相信自己的決定,陛下一定會諒解您的作法的。」
  「說的也是。」有雪開心地點點頭,將這件事丟入忘卻之井,貼上封條。真是無可救藥的樂天派;也因此,有雪忽略了方雲舟面上,一閃即逝的嘲諷眼神,和那句僅說在口中的話。
  「只是,你若知道陛下寬容的理由,你一定會很生氣。」
   
         ☆        ☆        ☆
   
  同為一軍之將,並非所有人都能傻笑著迎向未來。一戰成名的雲翔,沒有悠哉地享受士兵的歡呼,巡視過營地後,雲翔回到營帳,翻閱早已熟記在新的當地地圖。或許就用兵的天分而言,雲翔與有雪的資質不相上下,但在工作的勤勉上,前者絕對是後者的十二倍之多。
  身為軍監的燕嘯天,此刻以世子的身份,參加為善後而召開的御前會議。「嘯天現在大概很不好過吧!」雲翔為朋友的處境而哀悼,就他本身看來,與其參加一場無理與無聊兼備、怒駡共恥笑齊響的會議,還不如面對十萬敵軍。
  地圖的比例相當精細,是專業畫師在探勘地形後的作品。隔著墨鏡,雲翔目不轉睛地注視各種記號,手指輕輕模擬,腦中不斷描繪出實際的場景。兵家爭勝,貴在出奇制勝,一條受到忽視的小徑,足以決定戰役的勝負,實是半點大意都不允許。
  「司令官閣下,打擾了。」
  聽到背後帳幕掀開的聲音,雲翔一點都不懷疑來人的身份。這位戰場上的名人,對公事後的個人時間非常注重,除非是緊急公事,平時絕不歡迎任何打擾,能夠未經通報便直闖進來,在這時間應該僅有一人。
  轉過身,雲翔確認了朋友的身影。燕嘯天的表情相當興奮,與往常飽受疲勞轟炸後的昏昏欲睡大不相同,這代表御前會議有了不尋常的變數。「世子似乎相當興奮啊!莫不是對會議的過程十分享受。」
  「聽幾個老鬼頭,說低劣的緋櫻語,有什麼好享受的。」回想剛剛的會議,幾個貴族老頭對自己的醜態沒有絲毫反省,還大聲嚷嚷,要求處死那名失手射箭的軍官。
  「不過……」燕嘯天笑道:「你絕對想不到,那位向來低調的宰相大人,今次一反常態,把幾個老鬼痛駡了一頓。」
  要讓雲翔吃驚不是件容易事,不過燕嘯天此時的話題,卻著實令他吃了一驚。
  「怎麼,難道在你眼中,那個人是從不生氣罵人的。」
  雲翔哼了一聲,站起身來,繞場踱步,喃喃道:「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那個男人會有情緒波動……」燕嘯天故作不解地聳聳肩,並不答話,他知道朋友不喜歡這個話題,連忙把話轉開。
  「對了,我還沒恭禧你呢!這次的仗,打的漂亮,鑼p臛鬼x為將一事,是絕對沒問題了。」
  「小事一樁,不過是利用別人的佈局,順水推舟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
  提到被順水推舟的那人,燕嘯天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怎麼說呢?宰相大人的計策確實稱的上算無餘計,巧妙地利用了每一個可用的巧合,無懈可擊。」
  巧合嗎?不對,那個人的行為中,找不到一絲巧合的存在。若是雲翔僅憑事情表面來判斷,大概也會與好友有相同的看法,但是,正因為他是個足以與蕭風健一爭長短的戰略家,所以清楚地知道,計劃之人深不見底的智慧。
  本次戰爭,可說是緋櫻帝國與提蘭兩軍,決策智囊的大較勁,雙方均針對天候的突變,訂定堪稱藝術的傑作,最後蕭風健技高一籌,藉著東北風,施以火攻,反將了提蘭人一軍。整個過程完成度之高,幾乎讓人錯疑,這場戰爭是多次排練後的結果。
  不過,其中也有不能一語帶過的地方。或許在他人眼中,蕭風健是在抵達戰場,檢視敵我情勢後,隨手訂出計劃,輕鬆獲勝。然而,雲翔經由諸多跡象,清楚地洞察了「天才軍師」背後的真相。
  簪金草是熱帶常年生植物,其汁液具有麻醉的醫療效果,並無毒性,而今日出現在戰場上的藥物,是狀似簪金草的植物,敏斯因根。
  敏斯因根又名藍夢,若是被安置在潮濕的環境,會釋放出寶藍色的毒氣,只要一絲一毫,便足以致人死命,提蘭軍便是因此吃了大虧,就連自己昨夜入林探查,也在未及防備之下險些著了道,若不是急忙以上乘內功閉氣出林,今早就不是狀似宿醉這麼簡單了。
  植物不可能自己移動,熱帶的東西,也不可能大群突變生長在此地,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將之遷種於此,換言之,至少早在半年以前,蕭風健便為此戰作好準備,今日的御駕親征,只不過是輕鬆地驗收成果罷了。思慮周密,步步為營,一切立於不敗之地,這才是天才軍師的真正價值。雖不像雲翔理解的那麼透徹,燕嘯天亦為蕭風健的智略而深深震懾。
  提蘭進攻,諸國聯兵抵禦,本是必然之理,但蕭風健搶先一步發出勒令,造成「諸侯奉旨出征」的假像,無形中提高了天子的地位,而這個假像,又經由本次戰議程了現實,往後,已經在戰場上建立實績的楊雪皇,會更強勢地取自己的權力吧!而再幕後促使這一切上演的,就是蕭風健。
  「準確的洞察力,準確的計劃,輕鬆的獲勝,的確是名家手腕,只可惜……」燕嘯天忍不住笑起來,「到底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若是蕭風健真的算無餘計,今日便不會有那一箭之誤,導致將到手的大勝利,功虧一簣。這固然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最佳寫照,但要說是蕭風健識人不明,錯用部屬,又有何不可。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你這個樣,一輩子都要被蕭風健踩在腳下。」雲翔無意貶低友人,燕嘯天剛直勇健,是貴族中極難得的人傑,在戰場上衝鋒不落人後,亦是名好軍人,只可惜他的本質僅止戰術層面,當然不可能是蕭風健這級數的對手。
  「如果他真的在這種小地方算錯,那個男人根本沒有資格與貴族們一爭長短,更不配作為我的終生對手。」雖只是寥寥數語,但其中所隱藏的自信,卻足以令聽者喘不過氣來。
  「那個男人的詭計多端,連地獄裡的魔鬼也要甘拜下風。」雲翔道:「以前,楊雪皇曾稱讚那個男人,『後著驚天人』。蕭風健素來行事,計中有計,變外生變,眼前的失算,只是用來引出後半段計劃的誘因。」
  「哦!」
  「貴族們今日在戰場上的醜態,對他們的矜持是一大打擊,現在的他們,一定很希望再來場戰爭挽回名譽,不讓楊雪皇專美於前。」
  「這種話說說還可以,實行起來可就不好笑了。戰爭已經結束了,難道還要大舉進攻提蘭,殺到赤煌要塞不成。」
  「貴族們的豬腦袋,本來就不是用來思考的,要是有人趁機煽動,這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燕嘯天明白雲翔的意思了。回想蕭風健适才會議上的反常,一切若符結合,這個事實令燕嘯天不寒而慄。百萬大軍進攻赤煌要塞,這可說是數百年來國境最大宗的軍事衝突了,若是一個沈迷于浪漫主義的軍人,一定會為此歡呼出聲吧!可是在情報、補給不全,指揮體系混亂,士兵毫無戰意的情況下,開啟戰端,這根本是場避敗的戰爭啊!
  再想深一層,無怪蕭風健要放提蘭軍回國了,若是赤煌要塞的守禦力單薄,給貴族軍一舉攻下,哪反而是送了個大功給貴族們,以此為大前提,若是赤煌要塞兵強馬壯,令貴族軍受到毀滅性的慘敗,大幅減低門閥貴族的實力,對遲早得與貴族兵戎相見的楊雪皇來說,自是上上大吉。
  想到這些,燕嘯天快慘叫了。一場戰爭可以一下子牽扯出那麼多的變化,這已經超乎他的應變範圍之外,現在雖然被告知了將發生的變局,但要說想出應變之法,一時之間,卻是一片茫然。
  「明天一早,以墨闖為首的四國公,將會向我軍提出聯合進擊的要求,世子打算如何應對呢?」知道燕嘯天無言以對,雲翔好整以暇地欣賞友人窘困的神情。
  「這樣如何,就像今天這麼辦,假意參戰,兩軍交鋒時立刻開溜。」「真是沒有獨創性啊!」雲翔搖頭道:「不行,今次已經讓墨闖等人有了戒心,尤其是風迎舞,若是故計重施,我軍很可能被置於陣首當盾牌。」雲翔道:「我方兵少,倘使要在這場戰爭中獲勝,就必須出奇制勝,為了達成這點,進退如風是首要條件,也就是不能被其他部隊牽制,得要完全自由行動。所以,請你拒絕墨闖,就說我方人疲馬困,無力再戰,不得不返國了。」
  「那些老頭會這麼輕易就算了嗎?」
  「我會讓他們看到不得不閉嘴的實績的。」
  若是旁人聽到棧鏗話,定會把雲翔當成極度狂妄的黃口孺子,但燕嘯天只是自然地點點頭。與其說燕嘯天完全信任雲翔,倒不如說雲翔有讓人完全信服的魅力,看著雲翔自信滿滿的樣子,鵰翎軍的軍監,一點都感覺不出,將來的戰爭會有多辛苦。
  夜風再度吹起,混合戰地上的肅殺之氣,輕撫遊人的皮膚,令沈迷於亂世風情畫的人們,不由自主地一陣戰慄。
  雲翔亦不例外,此刻的他,只覺得極度的昂揚。
  「強而有力的敵人,總令我鬥志高昂。」雲翔自語道。
  「明日一早,全軍拔營,西行三十裡!」在下令的同時,雲翔豁地摘下了墨鏡。
  雖非首次看見,燕嘯天仍為之倒抽了口涼氣。
  對於雲翔為何墨鏡不離身,鵰翎軍的士兵有著數不清的猜測。特別是當雲翔的外型,俊美的無懈可擊時,那雙未曾公諸於人前的眼眸,就分外增添了許多神秘的色彩,成了鵰翎公國內,無數仕女竊竊私語的話題。
  而謎題的真相,正深烙于燕嘯天的視網膜。
  金黃色的眼瞳,高貴而優雅,且不帶半絲黃金的庸俗,反而向是無垠夜空中的太陽,當其燃燒至最燦爛時的顏色。
  傳說中,龍冥王路西法特、英雄王軒轅無敵,都有這一雙黃金眼瞳。千秋功過,往者已矣。時至今日,炎之大陸上,又有這樣的一個少年,正以他的一雙金瞳,睥睨天下。
  他日後能否成就這等大功業,尚是未知數,但是,不久的將來,整個炎之大陸,即將隨著那金瞳中的熊熊野心,捲入燎天巨焰。
  傳說中的史實,又翻過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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