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丹尼爾·凱斯 >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 | 上頁 下頁
四〇


  §第二章 金髮女郎

  [六月十六日]

  我今天又忍不住打電話給愛麗絲,但還是跟以前一樣,在她還沒來接聽前就立刻掛斷。我已經找到一間附家具的公寓,每月租金九十五元,超出我的預算,不過因為位於四十三街和第十大道的交叉口,離圖書館只有十分鐘遠,要繼續研究計劃和讀書計劃很方便,所以還是租了下來。公寓位於四樓,一共有四間房,裡面還有一架租來的鋼琴。房東太太說,最近鋼琴應該就會被收回去,不過,或許在這段期間裡我可以學會彈。

  現在有阿爾吉儂作伴,日子還算有趣。它喜歡吃脆餅,用餐時會跑到自己的小摺桌上。今天它和我觀賞電視棒球比賽,還和我喝了幾口啤酒。看它的表情,我想它應該是個標準的洋基隊迷。

  我想將第二個房間的大部分家具移出來,好讓阿爾吉儂住進去。我計劃到市區去買些便宜的塑膠片回來,為它做個三度空間的迷宮,另外還讓它學習走些較複雜的迷宮,以免它的能力退步了。我也想將它的學習動機改成別的,不要老是食物。我想,應該還有不同的東西更能引起它解決問題的興趣。

  獨自居住無人打擾,反而讓我更有時間思考和閱讀。過去的回憶仍會出現在我腦海中,讓我又發現過去的一些事,知道自己現在究竟已變成怎樣一個人。如果將來有什麼不妥,我想至少我已能接受。

  [六月十九日]

  我和住在對門的菲·利曼碰面了。今天,我抱著滿箱的雜貨從外面回來時,發現自己被反鎖在門外。我記得客廳前窗的防火梯正好和對門的公寓相連,所以就去敲門求助。

  剛開始,我輕輕敲,但因為收音機的聲音很大,一片吵雜,裡面的人沒聽到,於是我又用力敲了一次,才有回應傳出。

  「進來!門沒關。」

  我推門進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知所措,因為門後畫架前站的是一位僅著紅色內衣褲的金髮女郎。

  看到她,我聲音都啞了,匆促地說聲對不起之後,趕緊關上門,站在門外大聲對裡面高喊:「我住對面,不小心把門反鎖了,想要借您的防火梯爬進我的窗戶。」門應聲而開,她仍然僅著內衣面對我,而且雙手還貼在臀部上,各執一隻水彩筆。

  「你沒聽到我說進來嗎?」她揮手示意我進去,順道推開一隻裝滿垃圾的紙箱。「可以從那堆垃圾跳過去。」

  我想她應該是忘了或沒注意到自己僅穿內衣。進去後,我眼睛都不知該往哪邊看,儘量避開她,往牆壁、天花板或其他地方看,就是不敢看她。

  她的房間可用慘不忍睹四個字來形容,裡面有很多摺疊式的小點心桌,上面盡是隨手放置、非常淩亂的水彩筆和顏料,大部分看起來像是已經萎縮乾癟的小蛇,幸好有些還算有生命氣息,流出像彩帶般的顏料。房間其他地方也都被顏料管、畫筆、罐子、破布、畫架零件和帆布占滿,毫無喘息的空間,並且滲出由油漆、亞麻油、松節油雜混而成的濃厚惡味,其間偶而還竄出幾絲啤酒酸掉的味道。裡面有三張椅子和一組棕綠色的沙發,也都被隨手丟棄的衣物攻佔,地板上也同樣被鞋子、褲襪和內衣物寸寸佔據。從這種景象看來,她可能是個喜歡邊走邊脫去衣服的女人。更糟的是,她的房間裡到處都蒙上一層厚灰塵。

  「你就是高登先生?」她一邊說話,一邊朝我身上打量。「自從你搬進來之後,我就渴望看你一眼。找個位置坐吧!」她將其中一張椅子上的衣服鏟到旁邊已夠擁擠的沙發上,勉強騰出一個空位給我。「終於想要造訪鄰居了。要不要喝杯飲料?」

  「你是畫家?」我費力吐出幾個字,想找一些話打破尷尬的氣氛。一想到她可能隨時會發現自己沒穿衣服,嚇得尖叫跑出房間,我就沒像剛才那麼緊張了。但我還是不敢看她,眼睛往其他方向亂看。

  「啤酒還是麥酒?這裡除了蒸餾過的雪莉酒之外,就沒有其他喝的了。你該不會想喝雪莉酒吧?」

  「我不能久留,」我想要脫身,眼睛餘光正巧瞄到她左邊臉頰上有顆美人痣。「我被反鎖在門外,只想借道連接我們公寓窗戶的防火梯爬進屋子裡。」

  「歡迎使用,」她用很肯定的語氣回答我,「這些聲稱取得專利的差勁門鎖,簡直是屁股上的針眼,讓人很討厭。我搬進來第一個星期就被反鎖在外面三次了。有一次還是全身赤裸被關在走廊上半個小時呢!我只不過是探身出去拿個鮮奶,沒想到那該死的門就喀的一聲關上了。後來,我乾脆把那該死的鎖扯掉,省得麻煩。那次以後,我就不再用鎖了。」

  聽到她這樣說,我大概曾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因為她笑了出來,接著說:「現在你也瞭解這些該死的鎖了吧!它們只會把人鎖在外面,根本發揮不了保護作用,是不是?過去幾年,這棟大樓發生十五件竊盜案,沒有一件是沒上鎖的。但我這裡從來就不上鎖,倒是安然無恙。那些小偷大概知道,如果要在這裡找到值錢的東西,恐怕得花上好幾世紀的時間,所以就乾脆打消念頭不幹了。」

  後來,她仍舊堅持我跟她共進一杯啤酒,我答應了。她去廚房取酒時,我趁機打量一下房間,原來我身後這片牆其實很乾淨,因為她把大部分家具都推到房間另一邊或中間,讓這裡空出來當展示畫廊(牆上的油漆剝落,露出磚塊原形)。這塊小地方的油畫幾乎堆到了天花板,地板上也滿是互相疊靠的油畫。其中有幾幅是她的自畫像,畫中她的長髮垂到肩下,有幾撮剛好散在雙峰間(這跟她現在整個往上盤的髮型不同),而且她將自己的胸部畫得很堅挺,有點兒往上吊的感覺,乳尖則顯得很不真實,好像紅色棒棒糖。觀賞之際,我聽到她從廚房取出啤酒的腳步聲,於是立刻將眼光從畫上抽回來,往擺放書堆的方向看,假裝在欣賞牆上掛的一些小幅風景畫。

  當她從廚房出來時,身上已披上了一件破舊的家居服,讓我神經為之放鬆幾許。不過,衣服上還是佈滿了一些若隱若現的破洞――這是進來之後我首次敢正眼瞧她。認真一看,她並不漂亮,但藍眼珠和小巧的獅子鼻讓人感覺很舒服,像貓一樣柔和,跟她粗枝大葉的動作實在是不太相襯。她大概三十五歲,身材瘦瘦的,但比例均勻。啤酒取來之後,她放在硬木地板上,然後在沙發前蜷縮著身軀坐下來,並用手示意我跟她采同樣的姿勢坐下。

  「我覺得坐地板比坐在椅子上舒服,」她從罐子裡吸了一口啤酒,「你認為呢?」

  我回答她說,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笑著說,我有一張誠實的臉,很想跟我談談她自己。

  她說她刻意不住在格林威治村,因為在那兒她會把全部的時間花在酒吧和咖啡廳裡,完全不想作畫。「住在這裡比較好,可以遠離電話和業餘畫家的干擾,而且也可以為所欲為,不怕別人嘲笑。你不會嘲笑別人吧?」

  我聳聳肩,表示不會,儘量不去注意沾滿褲管和雙手上的灰塵。「我想,任何人大概都會嘲笑一些事物吧!你會不會嘲笑那些假道學和似懂非懂的人?」

  聊了一會兒,我告訴她我想回去了,於是她將窗下的一堆書移開,讓我跨過舊報紙和裝滿空啤酒罐的紙袋爬到窗外去。

  「我得找一天把這些空罐子賣掉了。」她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越過窗臺爬到防火梯,打開我公寓的窗戶,然後回過頭拿我買的雜貨。在我還沒來得及跟她道謝和告別時,她已尾隨我爬到防火梯來了。「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我沒去過。你還沒搬進來前,那兩個老華格姐妹連個早安都沒跟我說過。」爬進我的窗子之後,她就順性坐在窗臺上。

  「進來。」我說,順手把雜貨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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