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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力


  站在嶄新的墓碑前,我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楚。我的眼眶漸漸濕潤了,流下了參軍以來的第一滴眼淚。心中的滋味很特別:死亡我見多了,以前為好友送葬,我也不曾哭過,但今天……
  我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起來,他生前的片斷在我腦海中交織成一片。
         ※        ※         ※
  他剛來喀星601基地的時候,好戰的天狼星帝國忙於征服另一個星系,與太陽系聯盟簽訂了長達100年的和平條約,喀星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幾乎被遺忘的邊緣哨所。所有的人都只想好好服完兵役,快些回到太陽系,沒人想在這兒成為英雄。但他卻不一樣,我從第一次見到他就看出來了。他個子不高,但很有些帥氣,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他的才氣。他是個好學的人,文靜而謙虛,但不管什麼都想和別人爭個高低。
  他初到基地的時候,很少到俱樂部喝酒或打檯球,成天泡在模擬駕駛室裡。我發現他和我剛來時很像。說起來也好笑,我是自願來喀星的,那時我成天想成為英雄--都是那些科幻片害的。畢竟現實不同於電影,基地的生活枯燥無味,成天的模擬飛行和實戰訓練可不像遊戲那樣有趣,唯一的消遣便是在俱樂部喝酒或打檯球。戰爭也毫無樂趣可言,死在太空裡顯然不是一件樂事。自從我在喀星的軍人墓地裡發現了不少單機擊墜百架敵機的空戰英雄的衣冠墓以後,我就不指望成為什麼大英雄了,只是祈禱戰爭別在我服役期間爆發。我崇拜這些英雄,他們默默無聞地為聯盟贏得了第一次反天狼星帝國戰役的勝利,使天狼星帝國不得不重新估計聯盟的實力,為聯盟贏得了寶貴的和平;但是我不是英雄,我不想無聲無息的死在離家數百光年的地方,我不想死得年輕--我還沒碰過除我媽以外的女人。更何況就算要騙姑娘也得活著回去。
  我以為他和我一樣,但我錯了。他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從不知什麼是疲倦和厭煩。我有意和他在一起,時常與他切磋技術。一旦開起戰機,他便成了一個難纏的傢伙--他是我遇到的最頭疼的對手,倒不是因為他技術有多高,而是他那種不要命的打法和一些古靈精怪的花招。好歹我在基地還是數一數二的模擬空戰高手,因而戰勝他還是不成什麼問題的,但總是很吃力。他每次和我在一起,就恭恭敬敬的向我請教一些技術問題,最初我不厭其煩的指出他的一些華而不實的怪招或向他介紹一些經驗。但我很快厭煩了,和他約定在俱樂部不談駕駛。很快我發現他和另一位高手纏上了。顯然那位高手不太喜歡他--有誰願意在這樣一個難纏的新手上花時間呢,當然,除了我以外。說實在的,我很欣賞這個小夥子,我看到自己--但他比我出色多了。沒過幾個月,我便嘗到了敗在他手下的滋味,從此我的戰機變被他變著花樣擊落,有時我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便被炸成碎片。後來我很少和他對戰了:他居然用機炮和我打,這不是擺明瞧不起我嗎,而且每次都把我擊落!不過我和他成了好友。他似乎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從沒見過他和別人一起喝啤酒或打檯球。後來我便少有去模擬駕駛室了,埋頭搗鼓計算機去了,有時忍不住想去玩玩模擬對戰也要調查一下他在不在,還時常向其他人吹捧他的技術,再長歎曰:「真是後生可畏啊!」儼然一副教練的模樣。
  他來了還不到一年,天狼星帝國便已征服了那一個星系,開始對聯盟打主意。聯盟早就料到天狼星帝國會違背條約,但只是一面對天狼星的挑釁行為嚴正抗議,裝出一副力圖維護條約的樣子,一面調集兵力。我很害怕戰爭打起來,要知道我只有一年就服完兵役了。看著戰事逐漸頻繁,我的心情愈來愈差,但他卻不一樣,仿佛把殘酷的實戰看成一種有趣的挑戰。
  或許他愛炫耀自己的技術,或許他喜歡沖頭陣,他總是玩命的沖進敵機群中,用他高超的飛行技術擊落比別人多近一倍的敵機。他出類拔萃的飛行技術和幸運女神的青睞使他一次次化險為夷,甚至從未有過戰鬥機被重創或棄機的經歷。由於他每次都能立下赫赫戰功,因此他成了新兵中的傳奇人物,飛行員們也開始對這個古怪的年輕人另眼相看。聯盟很快把他升為中尉,調到了有悠久歷史的黑火中隊。我頗為他高興,但也很有些嫉妒,想想看,我可是在基地裡老老實實呆了七年才混到這一步的。
  一次和他在俱樂部喝啤酒,我抱怨戰爭,問他是否希望戰爭打起來。我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戰爭一打起來,我的服役期限就會無限延長,我可是想回地球當一個程序員,編一個有關喀星603基地的模擬遊戲。他突然激動起來,對我說:「我當然希望打起來,這樣我才能狠狠地打那些該死的天狼星雜種,我才能發揮我的才幹。只有這樣,我才能抬起頭來,再也沒人會瞧不起我了。大丈夫當馬革裹屍,不是嗎?」我無言以對。他說的挺對的,可惜我覺得他更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這也許是我為自己開脫。
  然而戰爭還是無可避免的全面爆發了。好戰的天狼星人組織了他們最精銳的艦隊和最優秀的飛行員,對太陽系聯盟號稱不可摧毀的謝爾德防線發起了閃電戰,直接洞穿聯盟苦心建立起來的太陽系遠征艦隊,妄圖對太陽系進行直接打擊,居然毫不在意被夾擊的不利局面。太陽系遠征艦隊正試圖回防的時候,天狼星帝國發起了第二波攻勢,與第一波攻勢的高速艦隊不同,他們的主力戰艦是一些笨重的戰列艦。他們妄圖徹底摧毀聯盟的邊哨,再與第一艦隊會合,一舉吞併太陽系聯盟。遠征艦隊必須回防,邊塞必須守住,與敵戰列艦隊周旋的艱巨任務自然落到了喀星603基地這樣的邊哨基地上了。
  我本該在三個月後退役的。打那以後,我壓根沒想過能活著回去。
  基地的人都知道,聯盟不可能給予太多的支援,我們只能靠自己挺到戰爭結束。隨著一個個邊哨基地被天狼星人瘋狂的蝗群般的機群炸成廢墟,墓地裡漸多的墓碑,平時嬉笑逗趣的戰友都嚴肅起來,除了紀念犧牲的戰友,很少有人在俱樂部裡喝酒了。但他卻不以為然,甚至有時顯露出喜悅之情。也許戰爭是他所期望的舞臺。
  果然,他的才幹在戰場上得到了全面發揮。
  戰爭初期,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掩護遠征艦隊回撤。黑火中隊參加了著名的謝爾德之盾戰役。我們在掩護最後一隊戰艦回撤時遇到了天狼星帝國的精銳機群。這是一場硬仗,飛蝗般的天狼星戰鬥機掩護著狼群般的重型攻擊機咬住聯盟的驅逐艦和戰列艦不放,仿佛沒把我們這些護航戰機放在眼裡。他們的機群裡還混有天狼星的王牌戰機KFA-1000--一種重型戰鬥/指揮機,據說一架這樣的指揮機就能指揮一個中隊,難怪天狼星的機群打起仗來像貪婪的白蟻群。他仍勇往直前,插入敵陣,我們則集結在艦隊周圍苦戰。他駕駛著「突擊者」戰鬥機,像一隻靈巧的蜻蜓在敵機間穿梭。爐火純青的技術使他與戰機融為一體,在導彈與激光束交織成的火力網中穿梭自如,擊墜一架又一架敵機。就在我們快堅持不住的時候,敵機群卻亂了陣腳,戰鬥機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最後落荒而逃。損失慘重的黑火中隊匆匆撤離了戰場。
  慶功會兼追悼會上我發現少了許多熟悉的面孔,他也不見了。難道他為聯盟捐軀了?不可能,他是如此優秀。難道他隨艦隊離去了?不可能,他會和我並肩作戰。我無心飲酒,來到基地指揮塔焦急的等待,期盼著能看到他凱旋。終於,他駕駛著戰鬥機毫髮無損地歸來了,以優美的飛行軌跡平穩著陸。我急忙到機庫找到他,拖他到會場喝啤酒。他一邊喝酒,一邊得意洋洋的說:「那大傢伙可經打了,我用完了導彈,又用激光炮燒了它好一陣才送它歸西。唉,幹嗎要撤,我們本可以把他們通通幹掉。」我目瞪口呆,竟忘了指出他後一句話的戰略錯誤,脫口而出:「天哪,你竟然單機擊落了KFA-1000!」飛行員們紛紛圍了過來,一時間哨聲四起,他一下便成了英雄。從那時起,大家都對他刮目相看,他成了受人尊敬的模範飛行員,基地指揮官很快授予他少校軍銜。我為他驕傲,也很有些羡慕他。與別人談起他時,我總是裝作不以為然的樣子,慢悠悠的說:「喔,你是說我教出的那個小夥子嗎?」
  沒過幾個月,一架聯盟運輸機出現在喀星603基地上空,一架古怪的新型戰機尾隨而至,這給了喀星巨大的鼓舞。我們熱烈的歡迎了運輸艦的機組人員,卻不見戰機駕駛員。當地勤人員登上彈痕累累的戰機時,卻發現駕駛員已經在座艙中永遠的合上了雙眼。人們肅然起敬,默哀了三分鐘。運輸艦的船長告訴我們,死者是護航中隊的中隊長,整個中隊都在戰鬥中犧牲了。我們隆重的埋葬了這位駕駛員,懷著崇敬的心情修好了貼滿榮譽標誌的戰機。從運輸艦的計算機資料庫中,我查到了這種戰機的資料:她是最新的重型戰鬥/攻擊機,綽號「雷電」,火力強大,速度快,機動性好,還配有恆星際巡航發動機。但這種戰鬥機難以操作,即使是一個優秀的飛行員也需要一兩年的訓練才能掌握。
  我對這種新型戰機很感興趣,以至於忘了我很可能無法活著回去而想把她加入我的模擬遊戲。沒過多久我便大功告成,但做完了才發覺是無用功,這場無休無止的戰爭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他呆在「雷電」中,對著一大堆儀錶發呆。我看他對「雷電」興趣這麼大,便把自己收集的資料都送給他。不過他不太會讀資料,我索性讓他幫我測試我編的模擬程序。沒想到有一天他真把「雷電」飛了起來。那一天他把我拖到機場,興奮的駕駛「雷電」在基地上空做他那些古怪的飛行動作。我為他感到由衷的高興。
  漸漸地,這架重型戰機顯示出她巨大的威力。他曾用她消滅了天狼星的半個一個中隊,使黑火中隊消滅了一整支中隊。他開始使用一種新的打法,使自己盡可能多的消滅敵機。我們也適應了他的打法,處處掩護他,以便他能從容的發揮「雷電」的威力。從此,這架戰機成了我們黑火中隊的一支利矛,屢建奇功。
  依仗先進的戰機和嫺熟的技術,他的功績越積越多,漸漸的他有些傲慢了,甚至有些架子了。他變得驕傲了,自翊為「主力」,暗示黑火中隊中他是絕對主力,黑火中隊因他而強大。他要求別人處處掩護他,而自己大出風頭。我只是同大家一樣敬佩他,也想得過去,偶爾對他有不滿,就覺得是自己在嫉妒他,加上我作為他的好友也出了不少風頭,因而我也不會對他說出來。
  一次執行巡邏任務時,他的僚機掩護不得力,使他正打得過癮時挨了一炮。不知怎的,他突然打開補燃器,一下沖到了戰場的另一頭,留下孤軍深入的僚機,一下便葬送了這位年輕的飛行員。在例行的追悼會上,我捕捉到他臉上一閃即逝的笑容,心中不禁為之一震。那幾乎是謀殺啊!我在機庫裡找到了正在親手修理「雷電」的他,以朋友的身份問他。我多希望他給出一個像樣的理由,哪怕是假的。但他只是放下手中的工具,摸了摸戰機,淡淡的說:「我是主力,他算什麼?活該,誰這樣對我的戰機我就這麼對付他!」我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他拍了拍我的肩,笑著說:「別談這些,我們是兄弟嘛。走,去喝啤酒。」
  我也不知是怎樣過的那一天--我喝得酩酊大醉。也許是他把我扶回寢室的,但這並不重要。夜裡,我輾轉不能入睡,心中有如一團亂麻。終於,我拿定了主意,決定作他的僚機。一來我可以跟著他風光,二來我相信我和他配合出不了什麼亂子。
  正如我所料,我和他配合得很默契。我還從他那裡學到了一些技巧,跟著他立了不少戰功。
  然而,好景不長。
  戰爭進入第二個年頭的時候,天狼星帝國的第一艦隊被聯盟太陽系艦隊和遠征艦隊夾擊,加之第二艦隊被邊哨基地群頑強的擋住,缺乏給養,成了強弩之末。在這種情況下,消滅天狼星帝國組織的運輸艦隊便提到了喀星603基地的議事日程上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次任務。
  那是一次殘酷的戰鬥。我們奉命截擊敵人的運輸艦隊,與敵人的精銳護航機群遭遇。上面下了死命令,一艘運輸艦也不能放過。這次我們和敵人互換了位置,輪到我們不顧一切的保護攻擊機,它們亡命的攻擊我們的攻擊機。戰鬥很不順利,重型攻擊機被擊落過半,任務眼看就要失敗了。但他並不關心攻擊機,只顧照他的慣例帶著我深入敵群,狠狠打擊敵戰鬥機。我無可奈何的看著一架架敵機像餓狼一般從我旁邊撲向攻擊機群,不停的呼叫他,希望他能採納我的意見去保護攻擊機。但他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似乎他的任務僅僅是盡可能多的擊落敵機。我深知任務失敗的後果,自知有責任補上他離開所造成的空檔,於是只向他通報了一聲便與他脫離了,獨自去支援攻擊機。我希望他能跟上來,但是我的估計是正確的,他自始至終沒有幫上一點兒忙。我的加入使實力對比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經過一場拼死奮戰,我們愣是擊退了亡命的狼群,把天狼星帝國的希望炸成了太空垃圾。一完成任務,我們無心戀戰,便匆忙的脫離了戰場。
  由於他孤軍深入,又缺少我的掩護,而且敵機把他也當作攻擊機對付--實際上他壓根沒往戰機上裝質子魚雷,因而被打得很慘,「雷電」也受了重創。他跟著我們往回撤,但始終保持了一段距離。「雷電」被打得比剛來時還爛,冒著濃煙,燃料不停的洩漏,像個醉鬼一樣東偏西倒。我們都勸他棄機,但他恨恨的說:「你們需要雷電。」於是他拼死在跑道上著陸,愣是保住了戰鬥機。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我本想和他談談,消除我們之間的誤會,但我看見了他眼中充滿了失望和憤怒,甚至還有一絲殺意。當時我幾乎嚇呆了,不敢正視他的雙眼,一聲不吭的走開了。
  那天晚上,我鬼使神差的來到機庫裡,卻發現一個人趴在「雷電」上。我仔細一看,果然是他。我有些想和他談談,但又有些猶豫。他趴在戰鬥機上,用他那顫抖的手撫摸著彈痕,喃喃道:「我唯一的好兄弟、老夥計,我再也不會讓你白白受苦了。我對不起你,除了你我不會再相信誰,我不會放過那一個混蛋,我要他完蛋!」他仿佛哭了。我聽到這兒,一下癱了,也不知怎麼用不聽使喚的雙腿逃回寢室,渾渾噩噩的過了那一夜。
  第二天,他來到我房間裡,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便用手戳了戳我的胸口,恨恨的說:「趁我還沒有發火,滾到一旁去,別再讓我在黑火中隊見到你!」那時我的拳頭握得吱嘎作響,我真想給他一拳,但我沒那個膽量。他輕蔑的盯了我一眼,揮了揮手,說:「滾吧,我是主力,你算什麼東西。」他說罷便轉身離去,留下呆呆的我。
  我愣在原處,不知所措。我太軟弱了,在他面前,我什麼都不是。我不想死在他手上,我想起了他的前任僚機駕駛員。我想過揭發他,但我發現他的功績能掩蓋一切,我算什麼東西?我知道沒人會信我,只得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中申請調離黑火中隊,理由是自己無法勝任高強度的作戰任務。由於太多飛行員想擠進黑火中隊--這可是一種榮譽,我的申請很快被批准了。
  我努力想忘記他,可每晚都會夢見他那令我毛骨悚然的眼神。那是失望,還是仇恨?我不得而知。接二連三的他的僚機飛行員的死亡令我震驚,但又在我的意料之中。墓地裡的黑火中隊的集體墓碑上又多了幾個冤死者的姓名,我的精神也更加脆弱,時常被惡夢驚醒。我為自己沒膽量揭露他而內疚,但又安慰自己他實際上並沒有殺人。這或許是因為他是主力,然而更多的是因為我的懦弱。我知道的是變相的謀殺,聽到的卻是人們對他的讚揚。他主力的地位似乎根深蒂固,而對於死者,人們僅有微微的惋惜,畢竟死亡已是見慣不驚的了。我開始恨他,也恨自己的懦弱。是出於正義,還是嫉妒?我不知道,或許二者兼有之。
  漸漸的,我也習慣了,成天泡在酒杯裡,大約忘記了這位主力。我時常被上司臭駡,飛行員等級也降了,但我早已不在意了。百般無聊之時,我便開始編有關星際戰爭的策略遊戲,或是搞搞作戰評估軟件--我對飛行徹底失去了興趣。其實我只是在逃避現實而已。指揮官挺欣賞我的作戰評估軟件,因此我調到了參謀部。
  半年後,聯盟轉入反攻,天狼星第一艦隊一潰千里,但天狼星帝國仍不死心,企圖組織艦隊與第一艦隊會師,想要挽回敗局。聯盟的邊哨基地幾乎被徹底摧毀了,只有喀星603基地等少數基地仍屹立在聯盟邊境。聯盟並不指望靠這些不成氣候的殘餘力量攔住天狼星的增援艦隊,但卻希望這些基地能打一些漂亮的遊擊戰,以打擊敵人士氣為主要目的。聯盟有絕對信心贏得這場戰爭,因為新型的戰列艦已經投入實戰;但聯盟不想作無謂的犧牲,希望通過壓力迫使天狼星人投降。
  然而就在這時,天狼星帝國派出幾個中隊想要敲掉喀星603基地,居然有幾架入侵者穿過喀星密集的防線,其中一架在中彈後栽向指揮部,高級指揮官無一倖免。基地頓時亂了陣腳,或許是因為人所共知的原因,已是中校的他理所當然的成了代理指揮官。我敢打賭,他根本沒動腦子便制訂了那份直接攻擊敵精銳機群的計劃。我一看到他的作戰計劃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以戰鬥為樂,竟然拿飛行員的性命開玩笑。我們只用搞點小小的偷襲,攻擊那些沒什麼作戰力的運輸艦隊,挫挫敵人銳氣便行了,而他卻想拿雞蛋砰石頭!
  我考慮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要和他談談。
  徘徊良久,我步入他的辦公室。我本想和他心平氣和的談談,但不知怎的,我一見著他便怒火中燒,一把把我整理的資料摔在他的辦公桌上,怒氣衝衝的說:「你在幹什麼?你把戰友的生命當什麼了?當作你登上榮譽大堂的梯子嗎?我看透了,你這雜種!」他冷冷的看著我,裝作迷惑的說:「中尉,你是不是喝多了?」我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覺得剛才是有些過火,便放低了音調說:「你的計劃是違背聯盟宗旨的,我們應該保存實力。」他只是冷笑,不作回答。我實在沒有辦法,幾乎是哀求的說:「看在曾是好朋友的分上,別幹了,你現在還不滿足嗎?修改計劃吧!你究竟要我做什麼?要我跪下給你磕頭嗎?」我幾乎哭出來了,他卻仍不作回答,冷笑著盯著我。我突然被激怒了,沖上去抓住他的衣領,將他從椅子上拖起來,然後重重的給了他一拳,他跌倒在地。他慢慢的爬起來,一邊抹去嘴角的血絲,一邊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我,仿佛一無所知。他默默的走回椅子,又坐了上去。我指著他大罵:「裝蒜?你這雜種,來,來,有種便和我打一架!」他猛的站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擊倒在地。我只覺得鼻樑一酸,兩眼一花便軟軟的倒在了地上。我兩眼直冒金星,腦中嗡嗡作響,只聽見他在我耳邊說:「中尉,你一定是喝多酒了。你是不是妒嫉我,而惡意中傷我?你太可憐了,你是個怕死鬼,是不是怕丟了小命才反對我的計劃?你太懦弱了,你不配當軍人!」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隨後他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喝多了,先罵我,再打我。也許他太怕死,害怕與天狼星人作戰--他是怎麼混進軍隊的?或許他想當指揮官?」一陣火辣辣的笑聲使我試圖站起來為自己辯護,但這努力一下使我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昏迷中醒來。我只覺得鼻子一陣劇痛,骨頭一定碎了。我費力的摸了摸鼻子,發現他們連一塊膠布也沒貼。我吃力的坐起來,發現我被軟禁在自己的房間裡。我努力追憶發生的一切,心中亂極了。半晌,我才想起今天要開作戰會議,一旦計劃定下來,後果不堪設想。我突然感到什麼都無所謂了,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阻止他,先前那些怕死的念頭都蕩然無存了。我不知是出於仇恨還是正義。
  我打開伴隨我八年之久的計算機,熟練的潛入系統,取得了超級用戶的權限。我很快發現基地的主機正在向會議廳傳送星圖和作戰的細節資料。我不會讓他得逞的。我控制了系統,將聯盟的作戰指示和我整理的各種不利於他的資料都發往會議廳。通過監視系統,我看到會場亂作一團,中隊長們議論紛紛,參謀們也開始發表意見。他試圖使人們安靜下來:「別信那些鬼話,那都是那個懦夫在搞鬼!他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他只是嫉妒我罷了!我們應該為聯盟流盡最後一滴血!」我趁熱打鐵的傳輸了以下信息:「為聯盟獻身固然偉大,但作無謂的犧牲是愚蠢的,我們理應保存實力,作更長久的打算!」會場變得更亂了,他的吼叫只是徒勞,我不失時機的加上一句:「嘿,主力,你無所不能,一個人就夠了,幹嘛要我們這些蹩腳的飛行員拖你的後腿?」我看著他面紅耳赤,不知所措的樣子,心中舒暢極了。他氣急敗壞的大喊道:「你們這些懦夫,我一個人去。」我只是想讓他下不了臺,萬萬沒想到他會作出這種無異於自殺的決定,一下愣在了計算機前面,直到有人來放我出去。
  一位中校接替了他的職務。
  我一包紮完鼻子,便四處尋找他。我十分內疚,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這麼懦弱,他就不會越陷越深,也就不會發生這一切。我幾乎找遍了整個基地都沒找到他,急得都快瘋了。等我想到機庫的時候,舷窗外一架外形奇特的戰機正打開助推火箭向茫茫的太空飛去。我幾乎沒怎麼想便來到機庫,匆忙換上太空服,開動我久違的戰鬥機,不顧指揮塔的警告,追了出去。
  一擺脫喀星微弱的引力,我便打開補燃器,追上了他,向他呼叫:「喂,你怎麼了?你想自殺嗎?別去了,我們仍是好兄弟,別想過去了,你仍是主力!」他卻冷冷的答道:「懦夫,理怕什麼?怕失去我這個主力?怕我會影響你們那些愚蠢的計劃?不過你說得對,我必須證明我是主力!」「你這純粹是自殺!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回去吧!」我用誠懇的語氣說,希望喚醒他的心智。但他仍冷冷的答道:「我是主力,不用怕!」我無言以對,只是尾隨他的戰機。他突然問道:「你跟著我幹什麼?你想補償?你希望我原諒你?你想沾光?偽君子,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手下留情了」
  「我並不怕你,」我也冷冷地回敬他一句,自知不能說服他返航,「我只是盡我以前沒盡到的朋友的義務罷了。」他沉默了,仿佛在告訴我戰場上見高低。兩架戰機如利刃般插向敵陣。
  敵機全是天狼星人最先進的戰鬥機,其中更有三架KFA-1000,令我驚歎不已。我緊隨他穿過密集的炮火,直撲向指揮機。天狼星人這只部隊是臨時拼湊起來的,裝備雖精良,但飛行員都是些新手,技術比我們差遠了。
  我處處掩護他,使他能像平常那樣發揮,但他一次又一次的甩開我,使我無可奈何的採取躲閃戰術。他卻不顧一切的攻擊,將一腔怒火都宣洩到敵人身上。他的玩命打法使「雷電」很快便千瘡百孔,但他仍頑強作戰,竟然成功的擊毀了兩架KFA-1000。他猛的問了我一句:「我是主力麼?是朋友麼?是英雄麼?」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也無暇回答。他打開恒星際巡航發動機,巨大的加速度使他無聲無息的死去。被重創的戰機如一道閃電沖向最後一架KFA-1000,壯烈的撞毀它。一團火球過後,銀白的碎片散向無盡的虛空。我只覺得一股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無心戀戰,從群龍無首的天狼星機群中殺出一條血路,拖著重創的戰機飛回喀星,奇跡般的棄機生還。
  喀星603基地成功的開展了一系列偷襲,一直堅持到天狼星帝國的大使耷拉著腦袋簽署了它們帝國的第一份無條件投降書。可以說,他的死毫無意義。自從他死後,我就再也沒有開過戰鬥機。
  我時常想起他的三個問題:主力麼,他也許算得上;朋友麼,他不夠格;英雄麼,我不知道。使我迷惑不解的是,他為何要白白送死,又是誰害了他?使我麼?是天狼星人麼?
  或許因為戰場才是他的歸宿。
         ※        ※         ※
  就要離開喀星603基地了,我不知為何還要來看他的墓碑。我擦乾淚水,將我的勳章放在墓碑前--我不像他那樣喜歡這種東西。戰爭結束了,我只想快些離開喀星,遠離這個令我憂傷的戰場。
  後記:回到地球後我並沒做有關戰爭的遊戲,而是去搞環保了。也許是母星的生活太安逸了,我連他的名字也記不起來了,只剩下「主力」這個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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