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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個消息是賢治沒預料到的,以前從沒有人向他提過他兒時的情敵也提出了希望加入火星探險的申請。而現在,卻是他父親……

  「我一直就沒有參與挑選囚犯申請人,」賢治慢慢地回答,「這是項目中的一個完全不同的部門。」

  渡邊先生沉默了半晌。最後他喝完白蘭地說:「通過關係,我們瞭解到反對意見來自一個叫瑞金摩的新西蘭精神病醫生。她的意見是,雖然俊夫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但對自己的罪過仍然沒有悔改之意。我相信你負有把瑞金摩博士招進探險隊的責任。」

  賢治完全糊塗了,這可不是父親問著玩的事。顯然他作了廣泛的調查。「為什麼父親對此事如此關心呢?」賢治很懷疑。

  「中村君是個傑出的工程師。」渡邊說,「他負責的產品使我們確立了在該領域裡的主導地位。近來他的實驗室沒什麼創新,實際上我們的產量在他兒子被捕入獄後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渡邊將身體傾向賢治,把肘放在桌上。「中村君已經失去了信心,他和他妻子每月都去探監,這讓他家名譽掃地。如果他兒子能去火星,那麼也許……」

  賢治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情感一旦壓抑太久就將徹底爆發。賢治很生氣,正欲告訴父親這種請求是「不妥當的」,他父親先開口了:

  「這對惠子和他們的孩子也太難了。愛子都快七歲了,每隔兩周她們母女都盡心盡職地乘火車去探監……賢治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傷透了心的惠子帶著她的女兒每兩週一次去那個看管森嚴的地方探訪她們的丈夫、父親,這情景讓賢治無法承受。

  「上周我和惠子談過了,」他父親補充道,「她很絕望。我告訴她我將為她丈夫向你求情,她馬上振作起來了。」

  賢治做了個深呼吸,盯著父親毫無表情的臉,明白了自己要採取的行動。雖然仍然「不妥當」,但這不是一個錯誤,只不過「不妥當」罷了,這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結果。

  賢治喝完白蘭地說:「告訴中村君我會打電話給瑞金摩博士的。」

  「如果我的直覺錯了怎麼辦?最大的損失就是浪費一個或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賢治沒有參加他姐姐和兩個侄女的家庭聚會,請求家人原諒後沖進了大街。他快步地朝土坡方向沖去。現在是日落前一小時,他自言自語地說:「她會在那兒。這將是我和她告別的最後機會。」

  賢治先去了以前他們常去的那個小廟,惠子不在。他想也許自己錯了,惠子不會來這兒,她覺得太丟臉了。

  他最後的希望是惠子在那片墓地等他,17年前他就是在那兒告訴她他將離開日本的。賢治走在通往寺廟最後的小徑上,心跳得很快。遠處右前方有個穿著樸素黑長裙的女人身影正站在穀崎潤一郎的墓碑旁。

  雖然那女人背對著他,但賢治肯定那個站在薄暮中的她就是惠子。他跑步上墓地,停在了離那位黑衣女人五米開外的地方。

  「惠子,」他叫喊著,「我真高興……」

  「渡邊君。」那身影非常緩慢地說,低頭望著腳下,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儼然是個僕人的樣子。「您好。」她重複說了兩遍,最後抬起身子,依然沒有抬眼看賢治。

  「惠子,」他溫柔地呼喚,「是我,是賢治。我一個人,諸看看我吧。」

  「我不能。」她回答,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我感激你為我和愛子所做的一切。」她又弓下身子說了聲「謝謝」。

  賢治用手托著惠子的下巴,輕輕抬起她的頭,看著她的臉。惠子依然美麗如故,但賢治卻吃驚地看到憂傷深深地刻在了這張纖秀的面龐上。

  「惠子。」他低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她的淚水像無數把鋒利的劍刺痛了他的心。

  「我必須走了。」她說,「祝你快樂。」她掙脫賢治的撫摸,又給他鞠了一躬,抬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在薄暮中慢慢地走上了小徑。

  賢治目送著她消失在遠方,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軟綿綿的正靠在穀崎潤一郎的墓碑旁。他漠然地看著刻在墓碑上的灰字,一個是「空虛」,一個是「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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