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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士氣大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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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看過所有的技術報告,迪米特裡,所以你會理解我們為何士氣低落。所有的試驗和測量都毫無進展,『冉戈達克』仍呆在原處,佔據著半邊天空,對我們不屑一顧。 「但它不該是沒有用的——被拋掉的太空垃圾。瓦西裡曾指出它一定有某種主動運動,才能始終呆在並非十分穩定的天平動點上。否則它早就從那兒漂開了——象發現號那樣——並且早該墜毀在木衛一上。 「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飛船上不允許攜帶原子彈,我們是否要違反聯合國憲章第八條第三段的規定?我只是開個玩笑。」 「現在我們的壓力減小了,不過離回程的發射窗打開還有幾周時間,彌漫著很強的厭倦情緒,還有失敗的沮喪。不要笑——我想像得出,坐在莫斯科辦公室裡的你聽到這樣的表白會有什麼反應。被人類所僅見最雄偉的奇觀環繞著,一個有智能的人怎麼還會感到索然無味呢?」 「但確實如此,士氣已大大受挫。不久之前,我們都還令人討厭地非常健康。如今,幾乎人人都有點感冒或肚子痛,或者卡特琳娜的藥丸和搽粉也不能治癒的擦傷。她現在已放棄了治療,只是天天把我們罵得狗血淋頭。 「薩沙一直想方設法使我們保持愉快的心情,他在飛船的公告欄裡張貼了一系列的佈告,主題是『滅絕俄國英語!』他還列舉出自稱是無意中聽到的可怕的兩種語言混合體、單詞誤用等等。當我們回家時都需要對語言進行一番淨化。好幾次我碰巧聽到你的同胞不知不覺間在用英語聊天,但—遇到難詞就又退回使用本國語言了。還有一次,我發現自己和沃爾特·科諾在說俄語——而且幾分鐘內我們誰也沒注意到。 「那天一件意料之外的小事會給你一些關於我們情緒狀況的概念。一天半夜,煙霧探測器突然鳴響了火警。 「呃,那讓錢德拉走私上船的致命雪茄曝了光。他沒能抵抗住它的誘惑,於是躲在洗手間裡偷偷摸摸地抽了一支,完全象個心虛的壞學生。 「當然他十分難堪,而所有人在最初的驚慌過後,都覺得這事實在太可笑了。你知道,有些在外人眼裡沒什麼意思的瑣屑之事卻能讓一群聰明人捧腹大笑。接下來的幾天,只要誰假裝要點雪茄,所有人都會崩潰掉。 「更可笑的是,如果錢德拉只不過是走進過渡艙,或者關掉煙霧探測器,沒有人會因此而介意。可是他覺得太羞慚了,不敢承認他具備這樣一個人類的弱點,所以現在他更多地把時間花在與哈爾交談上。」 弗洛伊德按下「停止」鍵,結束了錄音。雖然他很想繼續取笑錢德拉,但這也許不太公平。過去這幾周,各種各樣人性的小缺陷都充分暴露了出來,甚至還發生了幾次糟糕的爭吵,理由完全莫名其妙。就那件事來說,他自己又做得如何?難道不正是他所批評的嗎? 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對科諾的態度是否適當。雖然他從不認為他會真正喜歡這個大個子工程師,或者欣賞他的大嗓門,但弗洛伊德對科諾的態度已不僅僅是容忍,而是尊重和欽佩。俄國人喜愛他,不僅因為他演奏的動聽樂曲,如「鮑裡烏什科·鮑爾」,常常令他們潸然淚下,在某種意義上,弗洛伊德覺得這種喜愛的涵義不止如此。 「沃爾特,」他謹慎地開了個頭,「我說不準那關不關我的事,有個私人問題我想和你談談。」 「當某人說那不關他的事時,通常他是正確的。什麼問題?」 「直說了吧,是你對馬克西姆的舉止。」 一陣冷冷的沉默,弗洛伊德一直端詳著對面牆上掛的那幅糟糕的畫作。然後科諾用一種不失溫和、卻又帶著一絲強硬的聲音回答道,「我有個鮮明的印象,他已年滿十八歲了。」 「別犯傻了。坦白講,我擔心的是冉尼婭,不是馬克西姆。」 科諾吃驚地張大了嘴,「冉尼婭?怎麼扯上了她?」 「做為一個聰明人,你的觀察力卻十分匱乏——簡直是遲鈍。你一定瞭解她愛著馬克西姆。當你用胳臂圈住馬克西姆的肩膀時,難道沒注意到她的眼神嗎?」 弗洛伊德從沒想過他會看見科諾露出一副窘相,但這一下看來擊中了要害。 「冉尼婭?我以為大家都在開玩笑——她是只那麼安靜的小老鼠。而且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愛上了馬克西姆——即使是'凱瑟琳女皇'。況且……嗯,我得留心點。至少是冉尼婭在場的時候。」 又是很長的一陣沉默,氣氛終於恢復了正常。然後,很明顯是想表現自己並無非份之想,科諾又用閒聊的口氣說:「你知道,我常為冉尼婭擔心。有人在她的臉上做了一次非凡的整形手術,但他們不能修補所有的傷害。皮膚拉得太緊了,我覺得自己從未見她好好笑過。也許那就是我避免看她的原因——你能相信我在審美方面的敏感嗎,海伍德?」 這聲故意的稱呼「海伍德」表明他只是善意的自嘲而不是僵硬的敵對,弗洛伊德因此也放下了心頭大石。 「我可以滿足你的一些好奇——華盛頓終於掌握了有關情況。看來她經歷了一次嚴重的飛機相撞事故,爾後又僥倖康復。在我們看來這並無任何秘密可言,但蘇聯民用航空局從不承認出了事故。」 「可憐的女孩。我很吃驚他們會讓她飛往太空,不過我猜伊琳娜因傷自動退出後,她是唯一符合條件的人選。我很同情她,除了身體上的傷痛,她承受的心理打擊一定非常嚴重。」 「我也這麼認為,但她明顯已經康復了。」 你沒講出所有事實,弗洛伊德默默地想道,而且你永遠也不會。自從曾在沖向木星的征途中相依相偎,他們之間就存在著一條秘密的紐帶——不是出乎愛,而是體貼,一種往往會更加持久的情感。 他發現自己忽然間出乎意料地對科諾充滿了感激,另一件令他吃驚的事是他對冉尼婭竟如此關心,但只是把它深深埋在心底。 他的做法是否會不夠公平?幾天之後的現在,弗洛伊德開始琢磨他的動機是否是值得讚美的。就此事而言,科諾遵守了他的承諾。事實上,在不瞭解情況的人看來,會認為他是有意忽視馬克西姆——至少是冉尼婭在場的時候。而且他對待她比以前親切得多,有時他還會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所以,不管出於怎樣的動機,對此事予以干涉還是應該的。即使弗洛伊德有時傷感地懷疑,這和普通人秘密的妒忌沒什麼兩樣——或是戀愛的感覺,如果他們對自己絕對誠實的話,被愉快地調整為更複雜的情感。 他的手指重新撫上錄音裝置,但思緒卻已被打斷了。難以抗拒地,他的腦海裡充滿了對家和家人的回憶。他閉上眼,又被記憶帶回了克裡斯托弗生日晚會的高潮——小傢伙吹熄了三根插在蛋糕上的生日蠟燭,這一幕雖距現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卻相距十億公里之遙。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播放著那段錄像,直到它深鐫心版。 而凱洛琳會隔多久把他的消息放給克裡斯聽,好讓那孩子不會忘了自己的父親——抑或克裡斯會把父親當作陌生人,在他錯過了兒子的下一個生日才能重返地球的時候?他幾乎不敢想下去。 然而,他不能責備凱洛琳。對他來說,只需再等幾周他們就能重逢。但當他在兩個星球間的旅途上無夢而眠時,她至少已長了兩歲。這對一個年輕寡婦,即使是暫時的寡婦也罷,又是多麼漫長的時光啊。 我想我也許患上了思鄉病,弗洛伊德忖道。他很少體會到這種沮喪的情緒,甚至是失敗的感覺。在無垠的時空裡,一切已毫無意義,而我可能已失去了我的家人。一事無成!就算我已經到達目的地,它仍是一面空空如也、充滿神秘的漆黑厚牆。 可是——戴維·鮑曼曾驚叫道,「我的天!這兒充滿著星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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