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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會合


  尼古拉·特諾夫斯基,列奧諾夫號上的控制論專家,是飛船上唯一能與錢德拉博士用術語進行交談的人,雖然哈爾的主要設計者和導師不可能放任自己完全相信任何外人,但疲憊的身體迫使他接受別人的幫助。俄國人和印度裔美國人結成了暫時性的同盟,並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運轉良好。這大都歸功於好脾氣的尼古拉,當錢德拉真正需要他或想單獨工作時,他都能察言知意。船上所有人中尼古拉的英語是最差的,但這根本無關緊要,因為大部分時間兩人說的都是別人難以理解的計算機語言。

  一周之後,經過緩慢細緻的重新調整,哈爾所有的常規和管理功能都已可靠地運轉起來。他像個能走路、能聽懂簡單命令、做簡單工作,以及加入低層次談話的人。以人的標準衡量,他的智商大概是五十分,他原有的個性也僅浮現出一絲微弱的餘痕。

  他仍在夢遊。然而,從錢德拉的專業角度看,他現在已有能力駕駛發現號離開環繞木衛一的封閉軌道,去和「大哥」會合。

  所有人都為飛船要遠離它腳下熊熊燃燒的地獄七千公里而高興。這個數字在天文學上雖然微不足道,但卻意味著天空將不會再被但丁或希羅尼穆斯·博斯(HieronymousBosch,尼德蘭畫家,他所處時代中最偉大的幻想畫家,描繪了前所未有的怪異畫作。——重校者注)的想像所統治。況且雖然縱使最猛烈的爆發也無損於飛船分毫,但木衛一是否會創下新記錄總令人憂心忡忡。如果維持現狀,列奧諾夫號上的觀察窗由於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硫塵,能見度已直線下降,遲早都得有人出去打掃乾淨。

  第一次把發現號的控制權交給哈爾時,只有科諾和錢德拉在那艘船上。這種控制是非常有限的,他僅僅是重複著輸入他記憶的程序,並監控執行情況。而由人類對他進行監控:如果出現任何問題,他們會立即接管。

  首次點火持續了十分鐘;然後哈爾報告發現號已進入遷移軌道。一等到列奧諾夫號上的雷達和光學跟蹤證實了這一點,它也跟著啟動並駛入了同一條軌道。兩艘飛船在行駛中稍稍做了下調整,三小時十五分後,它們順利達了第一個拉格郎日點L1——自木衛一和木星中心連線上行10500公里。

  哈爾的表現完美無缺,錢德拉毫不遮掩地表達出他的人類感情——不僅是滿意,甚至是歡欣雀躍。但此時,人們的思想都已牽繫在別處。「大哥」,別名「冉戈達克」,離他們只有一百公里之遙了。

  距離如此之近,「大哥」看上去已經比地球上所見的月球還大;它完美的幾何直邊形讓人格外驚異。本來在太空的黑暗背景下它是不可見的,但在它下方三十五萬公里處疾奔的木星雲層卻使它顯得異常醒目。他們因此而產生了一種幻覺,那種一旦體會過、就幾乎不可能從腦海中抹掉的感觸。由於肉眼無法判斷它的真正位置,「大哥」看上去簡直如同一扇在木星表面上豁然敞開的大門。

  沒有理由認為一百公里的距離比十公里更安全,或比一千公里更危險,只是對首次偵察來說,維持這個距離心理尚可承受得住。在如此近處,船上的望遠鏡本可以觀察到幾釐米之微的細節——但卻一無所獲。「大哥」看起來是如此平整。一個據推斷已存在了好幾百萬年的物體,竟能倖免於太空碎屑的轟擊,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當弗洛伊德從雙筒望遠鏡中凝視著它的時候,「大哥」烏木般的光滑表面似乎已觸手可及——就象他數年前在月球上所做的一樣。在那裡,他第一次穿著太空服戴著手套撫摸過它。直到第谷獨石運進氣壓正常的圓頂內,他才能親手觸碰到它的表面。

  無論戴不戴手套都沒有什麼分別,他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觸到了T.M.A-1。他的手指尖看似輕快地掠過了一道看不見的障礙,而他的推力越大,相應的斥力也越大。他不知道「大哥」是不是也會產生同樣的效果。

  但在他們觸及「大哥」前,還需做好能想得出的每項測試,並向地球報告觀測結果。他們現在與爆破專家竭力拆除一顆稍不留神就會引爆的新型炸彈時的處境相類。他們早已認識到,就算雷達探測器再謹小慎微,也可能引發某種難以想像的大禍。

  頭二十四小時,他們除了用望遠鏡、攝像機、全波段傳感器等被動儀器消極地進行觀測外,什麼也沒幹。瓦西裡·奧勒夫也抓緊時間對這塊厚板的尺寸做盡可能精確的測量,然後把著名的1:4:9的比例推導到小數點後六位。「大哥」和T.M.A-1形狀完全相同——但前者長度大於兩公里,因此體積比它的小兄弟要大了718倍。

  這又是一個數字之謎。多年來,人們一直為1:4:9的比例爭論不休——正好是頭三個整數的平方。這不可能是偶然的。現在又出現了可供想像的另一個數字。

  地球上的統計學家和唯數學論者迅速行動起來,他們興奮地開動電腦,竭力要將這個比例與自然界的基本常數聯繫起來——光速、質子與電子的質量比,微結構常數等等。他們很快就加入了數字命理學家、占星家和玄學家的大合唱,奢談著大金字塔的高度、史前巨石圈的直徑、納斯卡高原線條的方位和角度、複活節島的緯度,以及一大堆他們能據此得出有關未來的最驚人結論的其他數據。即使一位著名的華盛頓幽默家宣稱,他計算出世界將於1999年12月31日終結——而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時間早已成為過去,他們仍沒有絲毫的沮喪和反省。

  「大哥」似乎也沒注意到剛剛成為它鄰居的兩艘飛船——甚至當他們小心地向它發射探測雷達波、或無線電脈衝時——他們曾希望,這種方式能激發某位有智能的聆聽者以相同的方式予以答覆。

  毫無進展的兩天過去了,飛船得到任務中心的允許,將距離拉近了一半。在五十公里開外,「大哥」看上去最大時比地球天空中的月亮還要大四倍——雖然會給人以深刻印象,卻還不至於成為心理上的巨大負擔,它還不能與尚比它大十倍的木星相提並論。而探險隊的普遍心情已由戒懼謹慎變成了急不可待。

  沃爾特·科諾幾乎對每個人都說過了:「『大哥』可能願意再等上幾百萬年——我們卻還要早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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