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九七


  「我有那麼冷酷?」他說。語氣是開玩笑,但這些字眼卻在他嘴裡發出一股苦澀味兒。

  「你的同情心足以使你堅強到把燒紅的烙鐵放到傷口上,」她說:「如果治傷的辦法只有這一種的話。」

  她有權利這樣說,她就是那個體會過烙鐵燒灼著自己隱藏得最深的傷口的人。他相信了她的話,他那顆因為等待血淋淋的工作而收縮起來的心稍稍鬆快了些。

  開始安德還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可直到娜溫妮阿在他耳邊輕喚時他才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卡匹姆草地上,頭枕著娜溫妮阿的膝蓋。天還黑著。

  「他們來了。」娜溫妮阿輕聲道。

  安德坐起來。以前是個孩子時,他一下子就能從熟睡中徹底醒來。但那時他接受的是軍人的訓練。現在,他過了一會兒才明白自己在哪兒。歐安達和埃拉都醒了,正向遠處張望著。奧爾拉多還在熟睡,金剛剛醒過來。魯特的第三個生命階段——那棵大樹,就在幾米外的山坡上。最高最近的山頭,矗立著教堂和修會的建築。

  正對教堂就是森林,從林中走出一群豬仔。「人類」、曼達楚阿、吃樹葉者、「箭」、「杯子」、「日曆」、「蟲」、樹幹舞者,還有其他幾個兄弟,歐安達不認識。「以前從來沒見過。」她說,「肯定是從其他兄弟們的木屋來的。」

  達成協定了嗎?安德悄悄問自己,我只關心這一個問題。「人類」說服了妻子們以新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了嗎?

  「人類」捧著什麼東西,用樹葉裹著。豬仔們無聲地把它放在安德面前,「人類」小心地打開包裹。是一本電腦打印的書。

  「《蟲族女王和霸主》。」歐安達輕聲說,「這本書是米羅給他們的。」

  「契約。」「人類」說。

  他們這才發現書放反了,空白的書頁朝上。在照明棍發出的光下,他們看到上面有手寫字母。字母很大,一個個寫得很笨拙。歐安達吃驚地說:「我們從沒教過他們怎麼製造墨水。」她說,「也沒教他們寫字。」

  「『日曆』學會了字母。」「人類」說,「他用樹枝在地上寫。『蟲』用卡布拉的糞便和晾乾的瑪西歐斯蟲造出了墨水。你們就是這樣簽署契約的,對嗎?」

  「對。」安德說。

  「如果不寫在紙上,以後我們可能會產生分歧。」

  「這樣很好,」安德說,「把它寫下來是對的。」

  「我們做了一些改動,這是妻子們的願望,我覺得你會接受的。」「人類」指著協定說道,「你們可以和其他部落簽訂契約,但契約內容只能與這一份完全一樣。你們沒有教我們的東西也不能教給其他部落。你能接受嗎?」

  「當然。」安德說。

  「下面一條就簡單了,在這兒。如果我們產生了分歧該怎麼辦?如果我們在土地劃分上不能達成一致該怎麼辦?所以,大嗓門說,讓蟲族女王充當人類和小個子的仲裁者;讓人類充當小個子和蟲族女王之間的仲裁者;讓小個子充當蟲族女王和人類之間的仲裁者。」

  安德想,這簡單的一條到底有多簡單。當世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還記得三千年前蟲族是多麼可怕,他們像昆蟲一樣的身體是人類每一個孩子的噩夢。米拉格雷的人民會接受他們的仲裁嗎?

  是很難,但並不比豬仔接受我們的要求更難。「好的,」安德說,「這一條我們可以接受,這樣安排很好。」

  「還有一點變化。」「人類」說,他看著安德,咧開嘴笑了。樣子有點嚇人,豬仔的臉並不適合做出人類的表情。「所以才花了這麼長時間,改動的地方稍稍多了一點。」

  安德還了他一個笑容。

  「如果哪個豬仔部落不與人類簽署這樣的契約,又襲擊簽署了契約的豬仔部落,那麼,我們就可以與他們開戰。」

  「你所說的襲擊是什麼意思?」安德問。如果他們把平平常常的侮辱也視同襲擊,那禁止戰爭的約定豈不成了一紙空文。

  「襲擊,」「人類」說,「指的是其他部落的豬仔走進我們的森林,殺死我們的兄弟或者妻子。堂堂正正開戰不是襲擊,下戰書也不是襲擊。如果事先沒有下戰書就開戰,這就是襲擊。我們不會接受對方的戰書同意開戰,所以開戰的唯一途徑就是受到另一個部落的襲擊。我早就知道你會問的。」

  他指出條約上的文字,條約確實清楚說明了襲擊的定義。

  「這一條也可以接受。」安德說。這樣一來,很長時間都不會有戰爭的威脅,時間也許會長達幾個世紀,因為要使這個星球上的每個豬仔部落都簽署同樣的協定,可能就需要花這麼長時間。安德想,也許在與最後一個部落簽署協定之前很久,大家都會看到和平的好處,那時恐怕已經沒有誰想挑起戰爭了。

  「最後一條改動。」「人類」說,「你把協定弄得這麼困難,所以妻子們想懲罰懲罰你們。但我想你不會把這一條看成是懲罰。既然禁止我們將你們帶入第三種生命狀態,協定簽署之後,人類也不能讓兄弟們進入第三種生命狀態。」

  安德一時還以為這意味著自己獲得了解放,不用去做那件皮波和利波都拒絕過的可怕的工作了。

  「協定簽署之後,」「人類」說,「帶給我們這件禮物,你是第一個人,也是最後一個人。」

  「我希望……」安德說。

  「我知道你希望什麼,我的朋友、代言人。」「人類」說,「你覺得這種事就像謀殺。但對我——當一個豬仔獲准進入第三種生命狀態,成為一位父親時,他挑選自己最敬重的對手或最信任的朋友幫助他上路。你、代言人——自從我學會斯塔克語、讀了《蟲族女王和霸主》之後,我一直在等你。我無數次告訴我的父親魯特:人類之中,他會理解我們。後來,魯特告訴我你的飛船到了,飛船上是你和蟲族女王,我那時就知道,幫助我上路的人是你,只要我做得好的話。」

  「你做得很好,『人類』。」安德說。

  「看這兒。」「人類」說,「看到了嗎?我們學著你們人類的樣子簽了字。」

  最後一頁的底部,精心寫著兩個筆劃笨拙的詞。「『人類』。」安德念出聲來。另一個詞他看不出是什麼。

  「這是大嗓門的真名。」「人類」說,「看星星者。她不大會用書寫棒,妻子們不常使用工具,這種事都是兄弟們的。她希望我告訴你她的名字,還要告訴你:因為她經常向天上看,所以才有這個名字。她說她那時還不知道,但她一直等待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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