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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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想有這個機會。安德,我是不會給你寫信的,直到我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你去盧西塔尼亞,再去別的世界,幾大口吞下去幾十年,到那時我會把我的回憶錄寄給你。我會把它獻給你:給安德魯,我摯愛的兄弟。我高高興興跟你走過了二十多個世界,你呢,卻連多陪我兩個星期都不肯。」 「華倫,聽聽你自己的話,你就明白我為什麼急著走了。再等下去的話,你非把我撕成碎片不可。」 「這是循環論證,是詭辯,要是你的學生這麼說,你是不會容忍的,安德!要不是你打算像個被人抓了現行的小偷,慌裡慌張拔腿便逃,剛才的話我是不會說的。你少掉轉矛頭,把罪名安到我頭上。」 他急匆匆開口了,話像滾珠一樣倒出來。他趕著一口氣說完,害怕自己說出的話被喉頭的哽咽打斷。「不,你說得對。我想儘快離開,因為那邊有工作等著我,還因為我在這裡過不下去了,每當你跟雅各特更親密一分,我們就疏遠一分。雖說我知道事情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但我還是受不了。所以我一定得走。我覺得走得越快越好。我是對的,這你也知道。我沒想到你會因為這個恨我。」 他哽住了,抽泣起來。她也一樣。「我不恨你,我愛你。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心啊。你這樣走了,是把我的心扯出來帶走——」 他們再也說不下去了。 拉烏船長的大副把安德送到太空港,這是坐落在赤道海面的一座巨大平臺,班機從這裡起飛前往行星軌道上的太空飛船。沉默中,大家達成一致意見,華倫蒂不送他。她回到家中,緊緊摟著丈夫,整夜沒有鬆手。第二天,她參加野外研討會,和自己的學生在一起,只在夜晚自以為學生們看不見時,才為安德哭泣。 但學生們看見了。故事傳開了:維京教授受到了重大打擊,因為她的弟弟——巡遊天下的代言人——離開了她。和學生中間的其他傳言一樣,這個故事被加油添醋,卻遠遠沒有觸及真相。但是,一個名叫普利克特的女學生認定,在華倫蒂和安德魯·維京之間,一定有某個不為人知的重大秘密。 於是她著手探索這個秘密,追蹤這兩人來往群星的行跡。華倫蒂的女兒塞芙特四歲、兒子雷恩兩歲時,普利克特來到華倫蒂的家,這時的她已經是一位年輕的女教授了。她把自己出版的有關兩人的故事給她看。作品的形式是小說,寫的是人類殖民其他星球之前誕生在地球上的兩姐弟成年後漫遊群星的故事。華倫蒂當即明白了故事中的兩姐弟指的是誰。 華倫蒂松了口氣,同時不免暗暗有些失望:普利克特沒有發現安德就是第一位死者代言人,也沒有發現華倫蒂就是德摩斯梯尼。但她還是發掘出了不少線索,她寫了姐弟倆的道別——她決定留在丈夫身邊,而他決定繼續航行。這一幕寫得比真實發生的事更曲折,更催人淚下。如果安德和華倫蒂的性格更戲劇化一些,說不定當時的分手還真會跟她的小說相似。 「你為什麼寫這個?」華倫蒂問她。 「寫作本身就是理由,這個理由不夠嗎?」普利克特回答。 這種繞彎子的回答把華倫蒂逗樂了,但她沒有就此住嘴。「你對我弟弟安德魯做了這麼多研究,他對你很重要嗎?」 「跟上個問題一樣,這一個也問得不對。」 「原來你在考我。我好像沒及格。我應該問什麼,能不能提示一下?」 「別生氣。你應該問我為什麼寫的是一本小說,而不是傳記。」 「那麼,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安德魯·維京、死者代言人,就是安德·維京,異族屠滅者。」 安德已經走了四年,但還要再過十八年才能到達他的目的地。一想到他將以人類歷史上最受憎恨的人的身份抵達盧西塔尼亞,華倫蒂不禁嚇呆了。 「你用不著害怕,維京教授。想說出去的話我早說了。發現這個秘密的同時,我也知道他深深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成為一名死者代言人,這種贖罪的方式真是再恰當不過了。我分析,從最初的代言人的那本著作裡,他明白了自己的罪孽,於是自己也成為一名代言人,和其他數以百計的代言人一起,在二十多個星球上譴責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 「唉,普利克特,你掌握了許多事實,理解的卻太少了。」 「他的所作所為我全都理解。看看我的書,那就是我對他的理解!」 華倫蒂告訴自己,既然普利克特已經掌握了這麼多內情,應該把所有事實都告訴她。不過說實話,是怒氣而不是理智,使她說出了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真相。「普利克特,我弟弟沒有模仿第一位代言人,《蟲族女王和霸主》那本書的作者就是他自己。」 普利克特意識到華倫蒂說的是事實,這個事實把她徹底壓垮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把安德·維京當成自己的研究對象,而將第一位死者代言人當作自己精神上的導師、自己靈感的源泉,現在卻發現他們是同一個人。普利克特足足有半個小時噤若寒蟬,說不出話來。 之後她與華倫蒂促膝長談,兩人傾吐心聲,終於成了互相信任的知心朋友。華倫蒂請她當自己孩子的老師,兩人成為寫作和教學工作中的夥伴。家裡多了這麼一位新成員,雅各特難免大為奇怪,於是華倫蒂將普利克特從自己心中激出來的秘密告訴了丈夫。這個秘密成了家族的傳奇,當孩子們長到懂得保守秘密的年齡,大人們便會把他們那位身在遠方的安德舅舅的事蹟告訴他們。他被每一個人類世界當成十惡不赦的魔王,但事實上,他更是一位救星,一位先知,一位殉教者。 歲月流逝,家族繁榮興旺。在華倫蒂心中,失去安德的痛苦漸漸變成一種為弟弟感到自豪的情緒,最後成為對他的強烈期望。她盼著他早日趕到盧西塔尼亞,解決豬仔給當地人帶來的進退兩難的困境,完成為異族代言的使命。普利克特這位善良的路德教派信徒,又引導華倫蒂從宗教的角度看待安德的生活。加上穩定的家庭和五個出色的孩子,華倫蒂心中充滿信心。 這個事件必然對孩子產生影響。他們不能把安德舅舅的故事告訴家庭之外的人,這就更增加了這個故事的神話色彩。大女兒塞芙特對安德舅舅尤其感興趣。二十歲後,童年時代幼稚的崇拜被理性所取代,但入迷的程度卻絲毫不減。對她來說,安德舅舅本人就是傳奇,同時又活在現實中,所處的世界離特隆海姆也算不上是遙不可及。 她沒有告訴爸爸媽媽,但對自己過去的老師吐露了心聲:「普利克特,總有一天,我會去找他。我會找到他,協助他工作。」 「你怎麼知道他需要幫助呢?特別是你的幫助。」普利克特總喜歡持懷疑態度,等著學生來說服自己。 「他第一次代言就不是單獨完成的,媽媽協助了他。對不對?」塞芙特的心離開了冰冷的特隆海姆,飛向那個安德尚未涉足的遙遠的世界。盧西塔尼亞人啊,你們知道嗎?有一個偉大的人將踏上你們的土地,接過你們的重負。到時候,我會和他在一起,哪怕遲了整整一代。等著我吧,盧西塔尼亞。 飛船上的安德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承載著另一個人的夢想。在碼頭上與華倫蒂揮淚而別才過去幾天。對他來說,塞芙特這個名字還不存在,她還只是華倫蒂腹中的胎兒。這時的安德只感受到與華倫蒂分離的痛苦——這種痛苦,她在很久以前便已經克服了。至於在冰凍的特隆海姆的侄女、侄兒,他的思想中根本沒有他們。 他的思想中只有一個孤獨的、飽受痛苦的年輕姑娘——娜溫妮阿。航程經過的二十二年歲月會使她發生什麼變化?到他們相遇時她會變成什麼樣的人?他愛她,因為人只能愛上能夠體會你最銘心刻骨的痛苦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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