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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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 皮波 即使是鄰村的居民,我們都不能完全做到將他們視為和自己一樣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假定我們會將另外一種進化路線完全不同於人類的、有能力製造工具的社會化生物視為自己的兄弟,而不是野獸?視為向智慧聖壇前進道路上的同行者,而不是競爭對手? 但這種不可能出現的局面正是我希望看到和渴望看到的。將對方視為異族還是異種,決定權不在被判斷的一方,而是取決於判斷的一方。當我們宣佈不同於人類的另一種智慧生命形式是異族時,其含義並不是說對方達到並跨越了某個道德上的門檻——跨過這道門檻的是我們自己。 ——德摩斯梯尼《論異族》 *** 在「坡奇尼奧」中,魯特是最讓人頭痛,但又是對研究者最有幫助的一個。每次皮波去他們的林中空地時他總在那兒,儘量回答皮波受法律限制不方便直接提出的問題。皮波依賴他,可能太依賴了。魯特和其他不負責任的年輕人一樣,常常胡鬧和惡作劇。但他同時也善於觀察,喜歡探索、刺探人類的秘密。皮波不得不時時小心提防,以免落進魯特給他設下的陷阱。 不久之前,魯特還在折騰大樹。只憑足踝和大腿內側的角質墊夾住樹幹,雙手各持一根他們稱為爸爸棍的木棍,一面爬一面有節奏地振臂敲擊樹幹。 聽見響聲後,曼達楚阿鑽出木屋,用男性語言對魯特吆喝了幾聲,又用葡萄牙語道:「P'ra baixo, bicho!」附近的豬仔們對他的葡萄牙語大為讚賞,紛紛兩腿用力互搓起來,發出噝噝的聲響。喝彩聲中,曼達楚阿興奮地向空中一蹦。 這時樹上的魯特身體後仰,快掉下來時雙手一揚,比畫了個敬禮的姿勢,身體一個後空翻,落到地上跳了幾步,穩穩站住,沒有摔倒。 「呵,成了雜技演員啦。」皮波說。 魯特朝他走來,誇張地搖晃著身體,大搖大擺。他這是在模仿人類,配上那個扁扁的上翹的拱嘴,模樣可笑極了。真像豬。難怪別的星球上的人管他們叫「豬仔」。早在1886年時,第一批來這個星球的人在首次發回的報告中就是這麼稱呼他們的,到1925年盧西塔尼亞殖民地正式成立時,「豬仔」這個名字已經根深蒂固,再也改不掉了。數以百計的人類世界上的外星人類學家稱他們「盧西塔尼亞原住民」,但皮波清楚得很,這只是一種專業姿態而已。除了寫學術論文,外星人類學家平時照樣叫他們「豬仔」。皮波自己通常用葡萄牙語稱他們「坡奇尼奧」,他們看來並不反對。他們則自稱「小個子」。可話又說回來,不管稱呼體面與否,事實擺在那:比如現在這個時候,魯特看上去百分之百像一頭直立的豬。 「雜技演員。」魯特重複著這個新詞,「是指我剛才的動作嗎?對這種動作你們有個特別的詞兒?是不是有人整天做這種動作,這就是他們的工作?」 皮波臉上掛著笑容,心裡卻暗暗歎了口氣。法律嚴禁他向豬仔透露人類社會的情況,唯恐破壞豬仔的文化。可魯特不放過任何機會,竭力揣測皮波的一言一行,推究其含義。這一次皮波只能責怪自己,一句評論無意間又為對方打開了一扇窺探人類生活的窗口。這種事時有發生,他跟坡奇尼奧在一起時太放鬆了,以至於說話也不那麼謹慎了。真危險啊,隨時隨地提防著,既要獲取對方信息,又不能洩露己方情報,這種遊戲我可真不在行。利波,我那個嘴巴嚴實的兒子,這方面已經比我強了,而他當我的學徒還沒多長時間呢。他滿十三歲多久了?四個月。 「我要有你腿上那種皮墊就好了。」皮波說,「那麼粗糙的樹皮,換了我皮膚肯定會被擦得血淋淋的。」 「我們都會十分難過的。」魯特的身體忽然凝住不動了。皮波估計對方的姿勢是表示有點擔心,也許是某種身體語言,提醒其他坡奇尼奧小心提防。也有可能表示極度恐懼,可是皮波知道,自己還從來沒見過哪個坡奇尼奧顯示出極度恐懼的模樣。 不管那個姿勢表示什麼含義,皮波立即開口安撫他:「別擔心,我歲數太大,身體軟乎乎的,不如你們有勁,不可能像你們那樣爬樹。這種事還是你們年輕人在行。」 他的話起作用了,魯特的身體馬上恢復了活動。「我喜歡爬到樹上去,什麼東西都看得見。」魯特在皮波面前蹲下來,把臉湊近他,「你能帶一隻大動物來嗎?就是那種能在草叢上面跑,連地面都碰不到的動物。我跟他們說我見過這種動物,可大家都不相信我。」 又一個陷阱。怎麼著,皮波,你這個外星人類學家,你想羞辱這個你正在研究的種群中的一分子,讓他大丟面子嗎?你願意謹遵星際議會制定的這方面的嚴格法律嗎?類似情況沒什麼先例可循。人類此前只遭遇過一種外星智慧生命——蟲族。那已經是三千年前的事了。那一次遭遇以蟲族全族死亡而告終。而這一次,星際議會已經拿定主意,確保不出差錯。即使有什麼差池,也是和蟲族交往截然不同的另一方向的差錯。所以,對坡奇尼奧要透露最少信息,保持最少接觸。 一刹那魯特明白了皮波的猶豫和他謹慎的沉默。 「你什麼事都不告訴我們,從不。」魯特說,「你觀察我們,研究我們,可你從不讓我們進你們的圍欄,去你們的村子觀察你們,研究你們。」 皮波盡可能誠實,但與謹慎相比,誠實畢竟是第二位的。「你說你們學到的很少,我們學到的很多。那為什麼你能說斯塔克語和葡萄牙語,可我說不好你們的語言?」 「因為我們更聰明。」魯特一仰身,屁股一轉,背朝皮波,「回你的圍欄裡去吧。」 皮波馬上站起身來。不遠處,利波正和三個坡奇尼奧待在一起,看他們如何將乾枯的梅爾多納藤捶成蓋屋頂的苫子。他看見皮波的舉動,馬上來到父親身邊,準備離開。皮波領著他走開,兩人一句話都沒說。人類語言坡奇尼奧說得很流利,所以不能當著他們的面談論今天的發現,有什麼話只能進了圍欄再說。 回家花了半個小時,一路下著大雨。兩人走進圍欄大門,爬上外星人類學家工作站所在的小山。皮波看著門上用斯塔克語寫著「XENOLOGER(外星人類學家)」的標誌。這就是我的工作,皮波想,至少別的人類世界是這麼稱呼的——外星人類學家。當地人不這麼說,這個詞用葡萄牙語發音簡單得多,當地人都說Zenador,即使說斯塔克語時也用這個詞,而不是Xenologer。語言就這樣改變了。要不是可以即時聯通各個人類世界的安塞波,人類不可能長久保持一種通用語。星際間航船來往太少,耗時又太長。沒有安塞波的話,一個世紀裡,斯塔克語就會分化為上萬種方言。如果讓電腦模擬一下盧西塔尼亞星球的語言變遷過程可能挺有意思的,看斯塔克語會不會逐漸衰退,還是將葡萄牙語吸收同化進去。 「爸爸。」利波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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