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安德的遊戲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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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不想讓他們這樣對我。我不相信你沒看透這裡的這些破事兒,安德。不過你的年紀還太小。其他那些戰隊,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的敵人是教官。他們讓我們自相殘殺,彼此憎恨。戰鬥就是一切,我們腦子想的只有勝利,勝利,勝利!這根本毫無意義。我們累死累活,拼命想打敗其他人,而那些老傢伙始終觀察著我們,研究我們,找出我們的弱點,評價我們做得夠不夠好。啊,做得好又是為了什麼?他們把我帶到這兒來的時候我才六歲,那時我懂什麼?他們說我很適合這個項目,但從來沒人問我這個項目是不是適合我。」 「那你為什麼不回去?」 米克狡黠地笑了笑。「因為我捨不得放棄戰鬥。」他摸了摸旁邊床上放著的急凍服,「因為我喜歡這個東西。」 「那你為什麼不想做戰隊長?」 米克搖搖頭。「決不。你看看羅斯變成什麼樣了,那小子都快瘋了。他喜歡和我們睡在一塊而不是睡在戰隊長宿舍,為什麼呀?因為他害怕孤獨,安德,他害怕黑暗。」 「羅斯?」 「但他們讓他當了戰隊長,他就得像個戰隊長的樣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總打勝仗,這是最讓他害怕的事,因為他不知道是怎麼贏的,只知道打贏了跟我有點關係。任何時候都可能會有哪個人發現他其實不是什麼神奇的猶太將軍,隨便什麼情況下都能打勝仗。他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贏,有人會輸。沒人知道。」 「但這不能說他瘋掉了,米克。」 「我知道,你來這裡已經有一年了,你認為這些人都是正常的。其實他們不是,我們也不是。我查過圖書館,從電腦裡調閱了一些書,很舊的書,因為他們不想讓我們讀新出的書,但我從裡面知道了正常的小孩子應該是什麼樣的。我們不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常常犯錯,大人不會責備他們;小孩子不會參軍,不會被任命為指揮員,也不會管理四十個別的小孩。這種事隨便放在哪個人身上,他都會發瘋的。」 安德試著回想他過去的班級裡的小孩子是什麼樣的,但能想起的只有史蒂生一個。 「我有個哥哥,是個平平常常的人,只關心怎麼追女孩子,還有飛行。他希望以後幹飛行這一行。他常常和別的孩子一起打球,一種投籃遊戲,往一個圈子裡投球,把球打得滿走廊亂滾,直到球被維持秩序的人沒收為止。和哥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裡,我們過得開心極了。在教官們把我帶走的時候,他正在教我怎樣運球。」 安德想起自己的哥哥,他的回憶可一點兒都不美好。 米克誤解了安德臉上的表情。「嘿,我明白的,在這裡不應該談論自己的家。我們總得從什麼地方來吧,你知道,咱們又不是戰鬥學校造出來的。戰鬥學校不可能造出什麼東西,只會摧毀。我們都記得家裡的事,或許並不是愉快的回憶,但至少我們記得。但我們卻騙自己,假裝——唉,安德,你知道為什麼沒人談論自己的家?沒有一個人,從來不談!這不正好說明家是多麼重要嗎?可是沒人願意承認這一點——哎,別哭。」 「不,我沒事。」安德說,「我只是想起了華倫蒂,我姐姐。」 「我不是有意讓你難過。」 「沒關係的,我想她的時間也不是太多,一想起就會——這樣。」 「沒關係,我們從來不哭。天哪,我從來沒想到這一點,沒有人哭過。我們拼命裝出大人樣子,看上去就像我們的爸爸。我敢說你的爸爸跟你一個脾氣,不大說話,忍啊忍啊,然後猛地爆發——」 「我跟我爸爸不像。」 「那或許是我錯了。看看你從前的戰隊長邦佐,他就是滿懷強烈的西班牙式榮譽感,不允許自己有弱點。誰的表現比他好就是侮辱他,誰比他強就等於割了他的卵蛋。所以他恨你,因為他懲罰你的時候,你不當回事,這就是他恨你的原因。他真的想殺死你,他已經瘋了,他們全都瘋了。」 「但是你沒有瘋。」 「我也是個瘋子,夥計,但至少我瘋得最厲害的時候知道一個人飄在空中,讓瘋狂從心裡散出去,滲進牆壁裡面,直到下一場戰鬥時,有人撞到牆上再把它擠出來。」 安德笑了。 「你也會瘋掉的。」米克說,「走吧,吃飯去。」 「或許你當戰隊長不會發瘋,或許明白了這種瘋狂以後,你就不會陷進去。」 「我不會聽憑那些混蛋們擺佈,安德。他們在你身上下工夫,但沒打算對你心慈手軟。看看到現在為止他們怎麼對你的就知道了。」 「也沒幹什麼,只是提前晉升我。」 「提前晉級的滋味如何?舒服吧,啊?」 安德笑起來,搖搖頭。「也許你說得對。」 「他們覺得把你攥在了手掌心裡,別讓他們得逞。」 「可我就是為這個來的呀,」安德說,「讓他們訓練我成為工具,來拯救世界。」 「想不到你居然現在還相信這個。」 「相信什麼?」 「蟲族的威脅呀,還有拯救世界什麼的。聽著,安德,如果蟲族要再次攻擊我們,它們早就來了。它們不會再入侵了,我們打敗了它們,它們跑了。」 「可那些錄像——」 「錄像說的都是蟲族第一次第二次入侵時的事。馬澤·雷漢消滅它們的時候,連你的爺爺都還沒有出生哩。全是假的。根本沒有戰爭,他們是在欺騙我們。」 「但為什麼呢?」 「因為只要人們還害怕蟲族,國際聯合艦隊就能繼續掌權,只要艦隊手握大權,某幾個國家就能保住霸主地位。你接著看電視吧,安德,大家很快就會明白真相,那時就會爆發終結一切戰爭的大內戰。這才是真正的威脅!安德,蟲子不是威脅。還有,當內戰來臨時,你和我就不會是朋友了,因為你像我們親愛的教官一樣,是美國人,而我卻不是。」 他們來到食堂,一邊吃一邊討論其他事情。但安德腦海裡總是擺脫不了米克說的話。戰鬥學校是一個封閉的小天地,孩子們腦子裡整天想的都是戰鬥,安德已經忘記了外面還有一個世界。西班牙式榮譽感、內戰、政治。戰鬥學校其實是個很小的地方,難道不是嗎? 但安德沒有得出米克的結論,蟲族的事是真的。威脅是真的。聯合艦隊控制了很多事,但它沒有控制傳媒網絡,至少在安德生長的國家沒有。米克是荷蘭人,那個國家被俄羅斯霸權控制已經有三代之久,或許它的傳媒已經被完全控制了。但是安德知道,謊言在美國是不能長久流傳的。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他仍舊相信,但懷疑的種子在他心裡紮了根,不時綻發出一兩枝新芽。有了這顆種子,一切都改變了,安德更加細心地揣測別人話語背後的意思,而不僅僅是聽他們說的話。他變得更加聰明。 晚上來參加練習的人很少,還不到平時的一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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