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森·斯科特·卡德 > 死者代言人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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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華倫蒂 今天,我透露說利波是我的兒子,說這話時只有巴克聽到,但一小時之內這個新聞便人人皆知了。他們圍著我,讓塞爾瓦基姆問我這是不是真的,難道我真的「已經」當上父親了?接著塞爾瓦基姆把利波和我的手放在一起了。我一時衝動,擁抱了利波。一見之下,他們一起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表示驚愕,我覺得還有肅然起敬的意思。我發現,從那以後,我在他們中間的地位大大提升了。 從中只能得出一種結論:我們迄今為止所見到的坡奇尼奧並不是一個完整的社會,甚至不是典型的雄性。他們或者是未成年的年輕人,或者是老單身漢:沒有一個作父親的。我們猜測。興許連交配過的人都沒有。 我聽說在有些原始社會形態中,單身者自成一群。但坡奇尼奧們不是這樣。這一群單身者是被拋離主流的弱勢群體,他們沒有權力,沒有地位。難怪說起女性時他們的態度既尊崇又蔑視,前一分鐘,沒有她們的同意就不敢作出任何決定;可下一分鐘又告訴我們女人太愚蠢,什麼都不懂,她們是異種。從前我一直按字面意思理解他們的話,於是產生了這種觀念:即雌性坡奇尼奧沒有感知力,是一群四蹄著地的大母豬。男性所謂取得她們的同意,跟取得樹的同意一樣,把她們無意義的哼哼聲當作天意,像巫師研究骨頭和灰堆一樣。 可是現在,我意識到女性很可能跟男性一樣有智力,完全不是異種。和我交流的男性之所以有那種怨恨態度。是因為他們被迫獨身,被逐出繁殖過程,在部落中沒有權利。看來,坡奇尼奧與我們交往時和我們一樣小心謹慎,不讓我們接觸女性和手握大權的男人。從前,我們以為自己研究的是坡奇尼奧社會的核心,其實,用形象化的說法,我們接觸的不過是一堆基因廢料而已。跟我們打交道的是一群被部落判定不應當延續其基因的男性。 但是,我並不十分相信這種結論,我認識的坡奇尼奧們都相當聰明,有頭腦,學習能力很強。他們的學習速度驚人。他們從我不經意間透露的情況中學到了許多有關人類的知識。而我多年來致力於研究他們的社會,所瞭解的情況卻遠不及他們對於人類社會的瞭解。如果這些僅僅是他們的弱勢群體,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達到他們的標準,有資格朝見他們的「妻子」們和「父親」們。 這些情況我不能上報,因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顯然違背了法令。可是,沒有人能做到對坡奇尼奧隱瞞我們的一切信息,這項法律本身就愚不可言,達不到它的預期效果。我觸犯了法律,一旦被發現,他們將切斷我們與坡奇尼奧的交流。如果出現那種情況,形勢將比目前的受約束的交流更加惡劣。所以,我不得不欺騙,使用種種可笑的騙術,比如把這份筆記保存在利波的加密個人文件夾中,連我親愛的妻子都不會想到在那裡頭尋找什麼東西。這裡就是我發現的信息,它極為重要:我們所研究的坡奇尼奧都是單身漢。囿於規定,我無法將這個信息通告異鄉學者。 ——皮波的秘密筆記,見德摩斯梯尼所著《正直的背叛:盧西塔尼亞外星人類學家》 刊于雷克雅末克《歷史學報》 1990/04/01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繃得緊緊的。再過一個月就是華倫蒂女兒的預產期。這是個時時噁心、大腹便便、步履蹣跚的過程。每次她要帶一個歷史班的學生們參加野外研討會時,上述情形必定出現。過去搬行李上船她一個人就能幹,現在卻只得依靠支夫手下的船員幫忙了,她連從碼頭爬上船都很困難。船長盡最大努力把船泊穩,他做得不錯,不愧是個老手,她又一次到這兒來時,船上的事兒就是拉烏船長教她的。以她目前的情況,按說不該舉辦野外研討會,但華倫蒂可不是個被迫接受蟄居的人。 這是她舉辦的第五次野外研討會了。第一次就遇上了雅各特。她原本沒想過結婚,特隆海姆只不過是她和她那個漫遊宇宙的弟弟所到的又一個星球罷了。她會在這裡教書,學習。四個月後拿出另一本內容豐富的歷史著作,以德摩斯梯尼的名字發表,然後逍逍遙遙享受生活,直到安德接到另一次代言清求,動身前往另一個世界,兩人的工作通常銜接得很好。請他代言的都是重要人物,這些人的故事就成了她著作中的核心。兩人只把自己當成巡迴教授,但事實是,他們每到一地,都會使那個世界發生改變,因為所有人類世界都把德摩斯梯尼的著作當成最後的權威。 有一段時間,她以為肯定會有人注意到,德摩斯梯尼的著作總是與她的行蹤同步,由此產生疑心,並最終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但不久她便發現,德摩斯梯尼的身份已經成為一種神話。類似于死者代言人,只不過程度稍遜。人們相信這個名字並不是單獨一個人的代稱,他們認為每一本德摩斯梯尼的著作都出自不同的天才,他們完成創作後再以這個假名發表自己的作品。還有的人相信,電腦自動將作品轉交一個由當代最傑出的歷史學家組成的委員會,再由這個委員會評定,看這部作品配不配得上這個偉大的名字。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作品試圖以這個名字發表,但這些並非出自真正的德摩斯梯尼之於的著作都被電腦自動拒絕了。即使這樣,人們還是不肯相信存在華倫蒂這樣一個人。畢竟,作為言論領袖的德摩斯梯尼誕生於蟲族戰爭期問的地球,已經是幾千年前的事了。與現在的德摩斯梯尼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是這樣。華倫蒂想,我不再是從前那個人了。每創作一本書,我都會改變,隨著我寫下一個個世界的歷史,我自己也不斷改變。尤其是在現在這個世界上,我徹底改變了。 她不太喜歡這裡流行的路德主義,對其中激進的加爾文教派尤為厭惡。這些加爾文信徒自以為無所不知,別人問題還沒出口,他已經知道答案了。於是她想出個主意,將一群她親自挑選的研究生帶離雷克雅未克,到夏季群島中的一個小島上。每到春天,大群斯克裡卡魚便洄游到這個群島產卵,被繁殖的衝動刺激得躁動不安。華倫蒂試圖克服大學裡不可避免的智力退化。學生們不帶食物,自己摘食山谷叢林中野生的漿果。有本事捕魚的話,還可以以斯克裡卡魚為食。一日三餐完全依賴自己的勞動,這種親身體驗必將改變他們對歷史事件輕重緩急的看法。 大學勉強同意了她的要求。她用自己的錢租了一條船,船主就是雅各特。他是一個世代以捕撈斯克裡卡魚為生的家族的族長,與所有飽經風霜的水手一樣,對校園裡的人物充滿蔑視。他告訴華倫蒂,一個星期之內她就會懇求他回來救這夥人的性命。結果,她和她那些自稱為流浪者的學生不僅挺過了整個研討會期,過得還相當不錯:搭起茅屋,形成了一個類似村莊的聚居點,而且思維極其活躍,創造力超水平發揮。回到學校之後,這些學生創作出一大批才華橫溢、見解深刻的著作。 此外,上百個地方向華倫蒂發出邀請。現在,每次研討會都有二十個地點可供選擇。不過,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收穫是雅各特。他沒有受過高深的教育,但對有關特隆海姆本地的知識卻了如指掌,不帶海圖也可以遨遊半個赤道海。他知道冰山會朝哪個方向漂,哪裡魚群最密集。他好像單憑本能就知道斯克裡卡魚會在哪一處浪花尖跳躍,船員們在他的指揮下收穫巨大,打魚時不像捕撈,倒像魚群自動從水裡躍到船上一樣。而且。他從來沒被惡劣天氣搞得手足無措。華倫蒂覺得,可能沒有什麼他應付不了的困難。 他惟一應付不了的只有華倫蒂。當證婚人宣佈他們結為夫妻時,兩口子沒有欣喜若狂,倒有點兒發愣。幸好婚姻是美滿的,兩人都很幸福。自從離開地球,她第一次覺得沒有缺憾,心情寧靜,覺得回到了家,所以她才會懷上孩子。漫遊結束了。這一切安德很理解,為此她很感激。安德知道,特隆海姆就是他們倆三千年浪遊的終點,也是德摩斯梯尼著述生涯的尾聲。她已經將自己的根紮進了這片冰封的原野,這片土地可以為她提供別的地方無法提供的養分。 胎兒動了一下,將她從沉思中喚醒。她抬起頭,正看到安德沿著碼頭朝她走來,肩上是那個桶包。她以為自己知道安德來的目的:他想和她一起參加野外研討會。她不知白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安德是個平和的人,不會故意引人注目。但他對人性的那種洞察力卻是無法掩飾的。平庸的學生會忽視他,但最優秀的學生,那些最富創造力的學生,肯定會追隨他無意間顯露的一星半點真知灼見。學生們將會由此獲益。她對這一點毫不懷疑,畢竟,這麼多年來,安德的見識為她提供了巨大的幫助。問題是,學生們的幼稚見解將會被安德的思想淹沒。所以,從某種程度上看,安德在場反而會影響野外研討會的效果。 但只要他提出要求,她是不會拒絕的。說實話,她希望他去。雖然她很愛雅各特,但她仍然非常懷念婚前與安德的親密關係,她和雅各特得過許多年才能達到她跟安德那樣的密切程度。這一點雅各特也知道,還有點不滿,但當丈夫的總不應該與內弟競爭妻子的愛吧。 「喂,華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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