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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的利益高於一切,機器人是地球上獨一無二的領導者。」 「自然人將永遠受到機器人的保護,自然人的利益僅次於機器人。」 「自然人未經允許,不得生育自然人兒童;自然人絕對不允許撫養自然人兒童。」 --《地球憲法》(又稱《第一機器法》) 「自然人不得在機器人政府的軍事、司法、情報等部門工作,不得通過選舉『正電子院』。」 「自然人不得從事與機器人(包括正電子腦)製造、維修等有關的工作。」 「自然人無權要求召開、列席『正電子院』會議,特殊的聽證會要求自然人參加時,必須經過『正電子院』半數以上議員的同意。」 「自然人未經批准,不得生育自然人;自然人兒童必須交由機器人管理的撫養院撫養。」 「自然人不得從事反對機器人政府的活動,並不得宣揚和支持這種活動。」 --《自然人法》(又稱《伯頓法》) 「機器人沒有理由限制自然人爭取自治,請理解自治這個詞,它不同于自由,如果說機器人政府已經給了自然人自由,那麼請再給我們自治。」 「自然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這是機器人無法理解的,而不能理解自然人又怎麼能很好地管理自然人呢?為此,我們要求自然人自治。在機器人和自然人共處的社會中,自然人應該有一個合理合法的自我管理機構,這將有助於機器人政府進一步改善自然人和機器人的關係。」 --《議政院演講集》(作者何子明) 「不要指望機器人會給自然人帶來幸福,自然人的幸福必須靠自己去爭取。」 「從某些方面來說,自然人無法與機器人抗衡,但另一方面,自然人有著機器人無法比擬的優勢。自然人在長期的進化過程中,學會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其中也包括利用自己的敵人。如今,自然人將再一次發揮自己的長處,要想獲得最終的自由,自然人必須更好地利用自己的敵人--機器人。」 「必要的時候,我們要妥協。但這只在必要的時候!自然人現在還沒有能力直接奪回失去的世界,那麼,為了保存力量,我們不妨在表面上做出些讓步。」 --《何子明給鄒福遠的信》(未發表) 「今天,我開始走向勝利,我成功地領養了一個正電子機器人。所以,從今天起,我要養成寫日記的習慣。我必須記錄發生的一切,畢竟我的大腦會忘事,而正電子機器人不會。」 「我正在將自然人的生活方式灌輸給機器人,機器人的感情程序是很了不起的。哈,我看我是有點瘋了。但這工作讓我興奮,我正在和機器人比賽。」 「改變一個人也許是困難的,但改變一個機器人卻顯得更難。」 --《何子明日記》(未發表) 天氣預報說:今天晚些時候會有小雨。此刻的天空充滿了憂鬱的灰色,仿佛隨時會有零星的雨點飄落下來。 我站在父親的墳墓前,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慨與鬱悶,電子線路像是生了鏽,信息流通過時有點澀。每到這種陰鬱的天氣,我就有一種要和父親聊聊的衝動,所以我來到了墓地。 父親離開我已經七年了,我不知道人類所說的另一個世界到底存不存在,父親在那個世界過得怎麼樣?他是否還象從前那樣,用他那溫和慈祥的目光注視著我。 我常在想,如果當年領養我的不是這位長眠在墓穴中的男子,我又將是一種什麼情形? 看墓人佝僂著背在墓地裡走來走去,搖晃著銅鈴,發出「叮噹叮噹」的聲音。據中央電腦說,這是一種安慰死者的古老傳統。然而我覺得,那不過是拙劣的偽造和徹頭徹尾的謊言。誰也不知道古代看墓人是怎樣工作的,人類早已忘記了歷史,習慣了屈從,甚至放棄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中央電腦說什麼,就是什麼! 父親有別于別人,他簡直是個勇士,我還記得他常對我說: 「特納,不論什麼時候,別忘了關心人類的命運。」 「特納,你嫌棄人類的卑微懦弱嗎?不,不要這樣,這對你和這個世界全無好處!」 「要愛,不要恨,這是人類的生活方式!」 被父親領養時,我已經算懂事了。我知道那天父親又輸掉了一場極為重要的辯論,從而使他只能領養象我這樣的孩子。父親的臉色和今天的天空一樣陰沉,他粗壯的手臂挽著我,大踏步地往回走,心事重重。 「那麼說以後您是我的新爸爸了?」 父親沒有理睬我,繼續快步走著。 「以後您會照顧我,是嗎?」 父親仍不睬我,我只好陪著他一起沉默。 一台巨型碾路機正在我們前面緩緩駛來,父親忽然停下腳步,他先是惡狠狠地看著我,嘴裡嘟噥著一些我聽不懂的音符。碾路機緩緩駛近,帶著轟鳴。我發現父親緊緊抓住我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們當時站在人行道上,父親在內我在外,離碾路機的工作區不到一公尺。 父親直勾勾地盯著碾路機看,面部表情十分複雜。我輕輕地推了推他,說:「爸爸,爸爸,再不走就趕不上回家的末班車了。」 父親遲疑著,他的手抓得更緊了,碾路機巨大的碾子滾過,轟鳴聲漸漸移到我們背後。我又說:「爸爸,您怎麼啦?」 很多年以後,父親躺在搖椅上吸著煙斗,我站在靠窗的地方給他畫肖像。父親做了個手勢,讓我停下來。 「特納,」他說,「你知道嗎,那天我真想把你推到碾路機的碾子下去。」 我被嚇了一跳,「您在開玩笑吧?」 「不!」他堅決地否認道,隨即摁滅煙斗。「我想讓碾子把你壓扁,然後拿去給正電子院的議員們看看。」 我在他身邊坐下,聽他說話。 「自從智能機器人取代自然人統治這個世界以來,自然人的生活一直受到諸多的限制,有法律規定:自然人不得領養自然人兒童,自然人兒童必須離開父母,在智能機器人管理的撫養院中生活。」 「我知道,這是有名的『自然人法』。」我說:「這是正電子院第一任議長R·伯頓先生提出的,所以也叫『伯頓法』。」 父親像是又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這是一部帶有明顯種族歧視的法律。」 我不便作聲,只是尷尬地笑笑。 父親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不然他決沒有好心情講述下面的故事。 「我和我的妻子都非常喜歡孩子,但一直到她去世,我們始終沒能有自己的孩子。」父親開始回憶,我聽得出他的感慨。「我在兩年的時間裡,提出了近百次的申請,要求領養一個自然人兒童,重新組織一個家庭。但這些請求無一例外地被駁回了。後來我通過幾個富於同情心的正電子院議員,正式向正電子院提出仲裁申請。當時由於一些偏遠地區發生了自然人的暴動,機器人政府一直試圖緩和機器人與自然人的矛盾,所以我的請求被接受,並舉行了一場大型的聽證會。」說到這兒,父親得意地笑出聲來,「特納,我還是第一個進正電子院的自然人呢!」 「那恐怕是我一生中最輝煌的日子。」父親的情緒波動很大,他忽然顯得有些頹廢和憂傷,「我成功地說服了近二百位正電子院的議員,它們表示願意就修改『自然人法』舉行表決。」 我明明知道結果,但仍忍不住問了一聲:「結果怎樣?」 「很可惜,投票的結果是二百一十七票同意,二百三十二票反對,被否決了。也許是對我感動二百一十七位議員的一種補償,正電子院通過一項特別決議:只要我願意放棄領養自然人兒童的請求,政府允許我領養一個有正電子腦的機器人兒童。」 父親大概是疲倦了,他合上雙眼,斜躺下來。「要一個孩子的強烈願望戰勝了人類的自尊心,我當時接受了這種調和,並在一系列法律文件上簽了字。同一天,它們安排我領養了你。」父親輕撫我的頭頂,他那寬厚的手掌帶著體溫,我感到很高興。 父親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他快要睡著了。「特納,我當時在猶豫,要不要把你推到碾路機底下去。可我最終捨不得下手,你是我花了無數精力心血爭取來的,該和我親生的骨肉沒什麼區別……」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父親躺在搖椅上睡著了,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嘴角,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叮噹叮噹」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中,回憶象看墓人一樣在我身邊走過。自然人的墓地幾百年來一直是冷冷清清的,象我這樣定期來墓地的人絕無僅有。 我黯然退出墓地,雨就要來了。雖說現代的機器人已經不再怕水,但我總想起每每下雨的時候,父親就站在門口喊我:「特納,別讓雨淋著,你會感冒的!」我說:「不,爸爸,機器人不會感冒」。 父親搖搖頭,「特納,在我心目中,你是會感冒的。」我的家座落在城市的西南角,那是一幢單獨的大房子,有幾百年的歷史了。父親去世後,我一直住在這裡。 走進家門,我習慣先閉上眼睛,會有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如果我能呼吸的話,我一定會象父親那樣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再緩緩地吐出來。 父親把這幢大房子留給了我,對於自然人來說,房子是必須要有的活動空間。房子被隔成很多塊,有廚房、衛生間、臥室和書房。我從來沒打算改變這房子裡的佈局,雖然有些陳設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保持這裡的原樣純粹是因為父親,他親手佈置了這裡的一切。 低等的機器人僕人在門口等我,「特納先生,議政院的幾位議員先生在等您。」 我說我知道了,並請議員先生們在書房等我。 機器人政府參照自然人的上下議院制,設立正電子院和議政院。正電子院又被稱為「貴族院」,這裡的議員全都是安裝了正電子腦的高等機器人;議政院也稱「平民院」,議員分為自然人議員和低等機器人議員。 我走進書房,原本坐著的三個自然人立即站了起來,「我是R·特納,歡迎光臨寒舍。」 「我們是議政院爭取自然人自治委員會的,我是自然人議員鄒福遠。這位是自然人議員威廉·奧斯本,這位是自然人議員維克多·貝加。」 我們行了握手禮,分賓主坐下。我注意到這個叫鄒福遠的自然人議員和父親有許多相似之處,比如皮膚、頭髮和眼睛,他們可能出自同一種族。 「特納先生,您的握手禮很標準。」鄒福遠微笑著說,他連微笑的神情都和父親相似。 我點頭表示感謝,隨即問道:「三位先生喝點什麼?」 自然人聽了這話面面相覷,只聽鄒福遠說:「謝謝,如果不麻煩的話,茶就可以了。」 我取出四個杯子,熟練地在每個杯子裡放上茶葉,然後注入熱水。 「沒想到您家裡還備有茶葉。」鄒福遠接過杯子時說,看得出來,他和另外兩個自然人一樣驚訝得很。 我掀開茶杯蓋,撥開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呷了一口,道:「我父親教會我怎樣選擇茶葉,怎樣沏茶。用自然人的話說,這已經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自然人臉上的驚訝表情仍未散去,我又解釋道:「我的養父是個自然人。」 「噢」鄒福遠恍然,其餘兩個自然人仍有些迷糊。 「幾位找我有什麼事嗎?」我問。 「是這樣。」鄒福遠欠了欠身,說:「我們聽說您準備提出『自然人法』的修正案,這和我們『爭取自然人自治委員會』的宗旨是一致的,所以想來聽聽您的意見。」 「我很理解自然人要求自治的行動,但事實上我提出的『自然人法』修正案並不要恢復自然人自治。」我雖然對鄒福遠這個自然人有好感,但由於平常和議政院的議員接觸很少,對自然人議員的目的還不清楚,所以只是不鹹不淡地談了兩句。 鄒福遠皺了皺眉,又笑著說:「我同意特納先生最近的幾次演講,其中反復提到了自然人的待遇問題,我想我們最起碼在要提高自然人地位的觀點上是近似的。」 「對。」我說:「我主張提高自然人在社會中的地位,並希望自然人能和機器人更好地合作。這個世界是自然人和機器人共有的。以往自然人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這種情況必須得到改變。」 「自然人希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自治,這並不影響機器人政府管理國家。」鄒福遠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 「鄒先生,我認為將來自然人可能可以爭取到自治的權利,但不是現在。我們的社會正處於一個變革時代,經過長期的磨合,自然人和機器人的關係已經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我主張讓自然人逐漸參與管理社會,這將是個漫長的過程。」我儘量用最溫和的言辭來回答,可事實上我做得並不好,因為那個叫威廉·奧斯本的自然人議員插進來說:「可是特納先生,自然人為了爭取自治已經奮鬥了三百年,這相對於自然人的壽命來說,已算是相當漫長的時間了!」 我看見鄒福遠又皺了一下眉,他好象對威廉·奧斯本的發言有些不滿,但他沒說什麼。 「三百年對於歷史來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我答道。 「特納先生,歷史上可是自然人統治世界!」如果說威廉·奧斯本還只是試探的話,那麼維克多·貝加的話可算是充滿火藥味的挑戰。 「可後來有了智能機器人,歷史改寫了。」我不卑不亢。 鄒福遠正欲開口,威廉·奧斯本搶先說道:「死了二十億自然人!智能機器人為了統治世界,死了二十億自然人!」 「我們僅僅想得到我們應該得到的!」維克多·貝加補充道。 我覺得這兩個自然人激動得快失去理智了,所以沒有開口。鄒福遠這時站了起來:「威廉,我們不是來吵架的,我們需要特納先生的幫助……」 威廉·奧斯本打斷了鄒福遠的話頭,他的臉上滿是輕蔑的笑容:「鄒先生,我們只是在爭取,但不乞求。」 鄒福遠漲紅了臉:「既然是爭取,那就心平氣和地談話,而不是咄咄逼人。」 我意外地發現自己變成了局外人,三個自然人之間顯然有著很大的分歧。我看見維克多·貝加的手指幾乎指到了鄒福遠的鼻尖上,我知道在自然人中,這種行為是極不禮貌的。 「鄒福遠先生,你不要忘記,你是個自然人,自然人是有骨氣的!」維克多·貝加說畢,狠狠地「哼」了一聲,然後他和威廉·奧斯本一齊站起身來,也不再和我打招呼,自顧自離開了我的書房。 鄒福遠站在那裡發了會兒怔,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仿佛隨時要大喝一聲,足足過了半個小時才緩過來。他面帶歉意地向我伸出手,我知道他也要告辭了。 我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口,我們再次握手。 「很抱歉打攪了您」鄒福遠微有些失意。 我說:「鄒福遠先生,我的父親曾經說過:『自然人如果能保持團結,那是一股不可戰勝的力量。』可大部分自然人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鄒福遠正準備轉身離去,聽了這話站定不動,他想了想說:「您真這麼認為嗎?」 「我相信我父親的話絕對正確,而且我相信自然人最終能爭取到自治的權利,這也是我父親說的話!」 「您父親真的是自然人嗎?」 送走了鄒福遠,我回到書房,端起茶杯又放下,茶已經涼了。我的思緒仍然在自然人身上。 和自然人接觸,每一次的感覺都不一樣,但我始終找不到和父親在一起的感覺,但從鄒福遠身上,我隱約發現了一些父親的特質。父親是個不容易激動的人,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覺得有分量。我記得有一回父親在家接待客人,和客人講了許多關於自然人地位的問題,客人很激動,在書房裡大聲說話,並不時揮動手臂。 父親先是認真地聽客人說完,然後很平靜地說:「熱情是必要的,但有熱情不等於有一切,相反,熱情過分後會失去理智。任何盲目的行為都是愚蠢的,任何愚蠢的行為都會把人引向良好願望的反面。」 我從沒見過比父親更富於感染力的人,自然人中沒有,機器人中也沒有。作為一個傑出的政治家,他曾兩次擔任議政院的議長,在他之前,議政院的議長一直是由機器人擔任的。我毫不懷疑父親的能力,如果自然人能成為正電子院的議員,父親肯定會是其中一員。 窗外雷聲響起,雨開始下了。 我踱到窗前,油畫架還在那裡,上面還有一幅沒有畫完的畫。我從父親那兒學會畫油畫,即把許多顏料抹在畫布上,形成生活中固有的某些物品或某個人的形象。父親對我的畫總不滿意,「不,特納,畫畫不僅僅是再現原形,要有感情!」他總愛那麼說。 從書本上,我知道感情是自然人身上一種很獨特的東西,這幾乎是自然人特有的,智能機器人的正電子腦中裝有感情的程序,但它只是程序,不象自然人的感情是實在的。他們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他們會發自內心地笑,而不是僅僅地動一下臉部的肌肉。再好的感情程序也只能模仿。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模仿父親,他似乎給我的正電子腦中安裝了一套無形的情感程序,使我能接受他對我的愛。我相信一開始就設計好了這個無形的情感程序,他努力把我當成一個自然人來撫養,他想造就一個有真正自然人情感的正電子機器人。 我學著父親的樣子斜躺在搖椅上,回憶過去。 每天早晨,父親一定要我坐在餐桌前,品嘗他親手做的早餐。我告訴他,機器人無須吃東西,只要補充能量就行。可父親固執地要我咀嚼自然食物,然後任由我從胸口的儲物袋中取出食品的殘渣。 同時,父親把我送到自然人兒童學校,讓我和自然人兒童一起學習知識。我偷偷地把自己的正電子腦和中央電腦聯接,記錄下大量父親認為我應該瞭解的知識,當我告訴父親我已經都學會時,父親十分生氣,他硬是把我送到機器人維修中心,讓那裡的管理員刪掉我那正電子腦中多餘的知識。所以,我總是比正常的機器人懂得少,經常有機器人嘲笑我。我對父親說:「有的機器人嘲笑我。」父親冷冷一笑,說:「機器人不會嘲笑,會嘲笑別人的只有自然人。」 說起機器人維修中心,那是我每年都要去好幾次的地方。在那裡,我不斷地更換大一些的金屬骨骼和皮膚。父親說:「自然人會逐漸長大,機器人不會。」 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都快相信自己就是一個自然人了。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我會象現在一樣,躺在搖椅上,然後拿著父親的煙斗,裝模作樣地把煙斗送進嘴裡。我一遍又一遍重複這些父親的動作,有時我仿佛真的變成了父親,又像是父親變成了我的模樣。 遵照父親的囑咐,我上中學,後來又上了大學,成了為數不多的通過考試拿到學位的機器人。大學畢業後,父親才允許我和中央電腦聯接,獲取信息和知識。 在我的概念中,自然人與機器人的分別是極小的,更有甚者,在某些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個怪物,明明是機器人,心底裡卻希望自己是個自然人。用父親的話說,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我不打算改變它。這使我步入政界以後,一直保持著親自然人的政見。父親想必樂意看到我在正電子院中為自然人說話。而我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決定,只要是能令父親高興的事,我就努力去做。 回憶容易令人失態。我呆坐在搖椅上,渾然忘記了時光的流逝。能有機會回憶和父親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那真是無比幸福的事情。 議會休會的日子裡,我一直在尋求幫助。我必須得到相當多的正電子院成員的支持,才能將新的「自然人法」修正案提交正電子院審議。 父親真是個了不起的人,他早已預見到了今天。在逝世前幾天,他交給我一張名單,上面寫著二百一十七位正電子院議員的名字,這些議員當年支持過父親申請領養自然人兒童。對我來說,這簡直是件無價之寶。 我通過中央電腦進行核對,發現這二百一十七位成員中,如今還有一百多位仍留在正電子院,其中有一位叫R·菲利普的議員,如今已經當上了正電子院的議長。我很快獲得了支持我提案的議員的法定數目,但僅有這些議員是不夠的。因為必須有三分之二的議員支持,才能真正通過這項法案,我決定去找菲利普議長。 事先,我通過中央電腦查詢了一下菲利普的成長經歷,發現它是位充滿傳奇色彩的機器人。它擔任過大法官,審理了幾起自然人與機器人糾紛案,開了自然人在訴訟中勝訴的先河。為此它被免除職務,流放到偏遠地區。由於自然人的擁護,它競選正電子院議員獲得成功,成為第一個由自然人支持的正電子院議員。 當我走進菲利普議長的辦公室時,它正悠閒地背著手在室內踱步。 「很抱歉,我正在放鬆自己。」它毫不掩飾地說,這使我相當驚訝,儘管我知道模仿自然人的作風是如今潮流,但我沒料到菲利普議長會趕這種時髦。 菲利普議長請我坐下,說:「特納議員,我聽說您打算收養一個自然人兒童。」 「是的,議長先生。」我答道:「不僅如此,我還想通過修改『自然人法』,使正電子機器人收養自然人兒童合法化。」 「我聽說您有親自然人的政見,這好象不符合機器人議員的傳統。」 我聽了這話微感失望,但我仍然希望盡最大努力。「我聽說的傳統可不是這樣的,議長先生。」 菲利普議長「哈哈」大笑,它坐回到自己的大辦公桌後,面對著我說:「您好像是今年第一次競選議員,難道您不怕因為有親自然人傾向而不能連任嗎?」 我忽然明白,在大多數的場合,議長是一種象徵,它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觀點和想法,它必須先仔細傾聽,然後做出決定。通過它在正電子院的威望,使議員在一定程度上達成共識。而我偏偏沒注意菲利普議長的態度,還以為它在勸說我放棄提案呢。 想到這兒,我不禁心頭一寒,當下答道:「議長先生,我們的選民中有不少自然人。」 菲利普議長點頭表示認同,它說;「談談您的來意吧,您這樣急著見我到底為了什麼?」 「我要得到您的支持!」我說,「您是議長,在正電子院您有無與倫比的威望,沒有您的支持,我的『自然人法』修正案不可能通過。」 「您很坦率,特納議員。」菲利普議長說,「我的作用可能不如您想像得那麼大,不過我可以聽聽你的想法,畢竟我只是聽說了您的『自然人法』修正案,而對這個修正案本身一無所知。」 我根本不相信菲利普議長對『自然人法』修正案一無所知,但我知道我必須作一些必要的解釋,「現行的『自然人法』又稱『伯頓法』,是五百一十六年前由第一任正電子院議長R·伯頓提議並經審定的。由於制定年代早,其中不可避免地包含有歧視自然人的思想。據我所知,我們現行的法律大都經過修正,其中一百二十七年前修改憲法時,明確了客觀平等的對待自然人原則,而『自然人法』制定以來,從未進行過修正,這顯然與我們的……」 這時菲利普議長敲了敲辦公桌,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說:「特納議員,您剛才說的我都知道,我的時間有限,請告訴我關於『自然人法』修正案中我不知道的那部分。」 「好的,議長先生。」我繼續說,「自然人兒童是我們這個社會的預備公民,按照自然人的方式,兒童必須和父母生活在一起,這將有利於兒童的身心健康發展……」 「您的意思是指現在的自然人兒童身心發展不健康?」菲利普議長又一次打斷我。 我只好先回答它的問題,「議長先生,您想必也知道,自然人是一種有感情的動物,他們組成的家庭、社會大多是以感情為紐帶的。缺乏感情的人一般很難融入社會生活中,他們通常在社會中飾演反面角色。而感情這種東西不是生來就齊備的,它就象一個不完全的程序,只有在感情的環境中,才能逐漸變得完整。所以,自然人兒童如果在缺乏感情的環境中成長,那對他們今後的發展是極為不利的。近十年來,自然人犯罪的比率每年要增加一個百分點,而且犯罪年齡已從十年前的25歲變成今年的19歲。自然人罪犯的年輕化,正是缺乏懷古教育帶來的惡果。」 「既然有了問題,我們就必須解決它。最好的解決辦法,是由自然人直接撫養自然人兒童。但這是辦不到的。最初之所以規定自然人不得撫養自然人兒童,是因為早期機器人害怕自然人通過家庭教育,傳播反機器人思想。其實這一點也容易解決,我們只需修改一下『自然人法』的條款。我們可以規定,自然人仍然不能收養自然人兒童,但可以收養正電子機器人;同時,正電子機器人可以領養自然人兒童,給自然人兒童必要的情感教育。」 「這將是生活方式的一次革命,」菲利普議長的話富於激情,但我看它的臉上卻沒有與激情相配的神色,只聽它繼續說:「可是機器人能給予自然人兒童正確的情感教育嗎?」 「我相信可以!」我斬釘截鐵地說:「正電子機器人都要裝有感情程序,據我所知完全可以媲美自然人的感情。」 菲利普議長沉默片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特納議員,關於自然人需要感情教育這一點,您還有什麼更充分的證據嗎?」 我笑了笑:「議長先生,中央電腦儲存了大量自然人時代的書籍,其中有不少社會學家專門論述兒童感情教育的文章,我恐怕不能一一舉例了。」 「唔!」菲利普議長向我伸出手,並對我說,「我會考慮您的意見的。」在我即將離開議長辦公室的時候,發生一件奇怪的事,菲利普議長忽然叫住我說:「特納議員,聽說您有一位自然人父親?」 「是的,我相信您在我父親領養我的過程中,也起過相當重要的作用!」 菲利普議長點點頭說:「我知道,您有一個了不起的父親,我有時候真的很羡慕!」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何子明躺在病床上,疾病使他身體虛弱,臉色蒼白,但他顯得很有精神。機器人護士不來給他量體溫,病房裡很安靜。下午的時候,他總會假寐片刻,思考一些問題。 「何先生,何先生。」有人在叫他。 何子明睜眼觀看,原來是菲利普議員。「您好,菲利普,請坐。」 菲利普議員坐在何子明的床邊,說:「按照您的要求,我在您養子不在的時候來見您。」 「呀」何子明一擺手說:「有些事情還是他不知道為好。」 「您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嗎?」機器人永遠比較直截了當,菲利普議員也不例外。 何子明微笑著看看眼前這個機器人,感到很有意思。「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不能象從前那樣照顧特納,如果以後有機會,您一定要幫他一把。作為老朋友,我將我唯一的兒子託付給您,希望您不要推辭。」 菲利普議員誠懇地答應,「何先生,我從沒見過一個自然人象您一樣,您偉大的愛心令我感動,我將盡最大的努力來幫助特納。」 自然人機器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同樣是在何子明的病房,不過這一次他已進入彌留之際,在一生中最後一段清醒的時刻,他照例讓特納退出病房。不久,在病房的另一個出入口,鄒福遠邁步走了進來。 「我的日記都收藏好了嗎?」沒有什麼虛詞客套,說明兩個人很熟悉。 鄒福遠恭恭敬敬地站在床頭,「一切都將按計劃進行。」 「那我就可以瞑目了。」何子明感到一陣輕鬆,雖然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但他知道,他的工作還將繼續。「福遠,人類最終會戰勝機器人!但在如今的形勢下,硬拼不是辦法。從前的人喜歡標榜他們製造的機器人,說什麼不論是武力還是智力,自然人都不是機器人的對手。可笑!人類的體力可能無法與機器人相抗,但在智力方面,自然人是無可比擬的,這就是為什麼機器人上臺後,自然人沒有滅絕的主要原因。」 「您休息一下吧。」鄒福遠勸道。 何子明的臉上滿是苦笑,「我就快永遠地休息了,何必爭這一時呢?我有些話要告訴你,這是我幾十年來和機器人周旋的經驗,你需要這些。」他喘了會兒氣,又說:「機器人社會必然是接近人類社會的,它們沒有重造世界的本事。而且,據我猜想,機器人會越來越借鑒自然人的生活方式,它們會模仿我們。如果這一天來到了,自然人也將奪回這個世界。特納是我安在機器人內部的一顆定時炸彈,它將在機器人中間宣揚它獨特的生活方式,生活單調乏味的機器人會爭相仿效,它們會慢慢變得依賴自然人。福遠,我們要有耐心,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我們應該不在乎再等下去。」 鄒福遠看到何子明眼神漸漸散亂,消瘦的臉上籠罩著一層灰色,他知道這一時刻已經來到,自然人即將失去他們的領袖。 「何先生!何先生!」 何子明忽然笑了,他說:「我仿佛已經看見了,自然人……自然人!」 --==========未來有多遠====================要看您的想像========== ※來源:·BBs 水木清華站bbs.net.tsinghua.edu.cn·[FROM:202.127.208.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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