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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林斯高晉海的風暴


  1月24日深夜,船艙裡靜悄悄的,只有輪機艙的馬達聲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船隻正在加快速度沖向黑沉沉的南方。
  我絲毫沒有睡意。儘管晚餐告吹了,我僅僅喝了一碗湯,撿了一個劫後餘生的松花蛋,但是我卻早早地跑到駕駛台,等候著通過南極圈這個歷史時刻的到來。
  夜已深了。駕駛台燈光全熄,只有海圖室一盞紅燈照著桌上的海圖。壁上的衛星導航儀不停地閃爍著紅色的數碼,我的目光不時地落在那標誌船位經緯度的數字。在我們的前方的海面上,大自然用無色的巨筆劃出一道南緯66°33'的南極圈已經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當然,在茫茫大海之中並不存在一條天然的界線,就像許多國家的分界線也是人為劃出的。但是說來也怪有意思,我們考察隊的一位年輕的炊事員的腦子裡卻不是這個概念,他相信地圖上的赤道和南極圈,也像馬路上劃出的人行道和停車線,是一條實實在在的界線。
  記得我們過赤道那天,我在飛行甲板上遇到他,小夥子不愛看書,卻很喜歡練練少林拳或者散打什麼的。
  「你說赤道在什麼地方,怎麼看不見呢?」我想考考他的地理知識,隨便問道。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轉臉瞅著面前靛藍色的洋面,然後像是有所發現地告訴我:「咱們在船上看不見,坐在飛機上就瞅見了,真的,一點兒也不蒙你……」
  他的神情那樣認真,使我連笑也不敢笑。我倒是從他的回答中發現一個問題,對於許多人來說,地理知識的普及恐怕是不可忽視的。
  此刻,我們只能通過眼前的衛星導航儀精確地測定南極圈的位置,我打開了相機的鏡頭,閃光燈也亮著紅光,只待儀器上標出南極圈的緯度,我立即記下船隻通過的時間。黑暗中的駕駛台分外寂靜,人們的心情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在我國南極探險史上,我們的科學考察船通過南極圈,這是第一次。雖然在現代的航海技術條件下,進入南極圈並不算十分困難,但是對於我們中國人,我們畢竟是邁入了這個陌生的海域。
  「注意,還有1海裡……」值班的船員突然大聲提醒我。
  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舉起相機,鏡頭對準閃爍不停的導航儀。我知道,在航海圖上,經度1分是1海裡,海員只要用兩腳規就可以很簡捷地算出兩點之間的距離。
  「哢嚓——」閃光燈亮了,南緯66°33',南極圈悄無聲息地從我們船下通過了,而且一刻不停地甩在了我們的後面。我迅速看了看表,時間是23時零1分。南極圈,這令人談虎色變的南極圈,幾個世紀以來,多少探險家企圖越過它的屏障,登上南極大陸的地理標誌,終於被我們跨越了。
  但是,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兩天以後,當我們結束了最南邊的21號位的綜合調查(21號站位於南緯66°54'),重跨南極圈向北航行時,一個可怕的極地氣旋突然把我們重重包圍了。
  這是終生難忘的1月26日……
  風浪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記不大准了。這天上午我的感覺在提醒我,今天的風浪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具體的情況我也無法講清,也許是一種直覺吧。我的住室是船艙底層,腳底的吃水線以下還有底艙,但那是黑暗的世界。在我的艙室還有一點亮光,那是兩個密封的圓形舷窗透進的。在風平浪靜的日子,或者風浪不大時,我們常常打開艙窗透透氣,有時我還伸長脖頸,踮起雙腳向外窺望。窗戶雖小,卻並不妨礙觀看那浪濤中追逐的信天翁,或者一群隨波逐流的南極鴿,它們離得舷窗那樣近,仿佛伸手就可以一把抓到。
  不過,這天舷窗早已用螺栓擰得嚴絲合縫。我坐在桌前寫點東西,身體卻在椅子上晃動,不僅身體動,椅子也在動,腳底下的水艙貯藏了幾百噸淡水,此刻像是一股奔騰的山洪在不停地喧騰,發出澎湃的吼聲。
  從舷窗望去,心裡不由涼了半截。以前我們所經歷的大風大浪和眼前的景象比較起來簡直就不算回事了。舷窗的鋼玻璃,經常什麼也看不見,只見一團發綠的液體像是拳頭一樣狠狠地猛地砸過來,發出沉悶喑啞的響聲。等到「拳頭」離開,船身從浪濤中掙扎出來,山峰一樣的浪頭,又以飛快的速度向船尾奔去。其速度之快,場面之大,威力之猛,令人驚心動魄。
  什麼也不能幹了,坐立不安嘛,還有什麼心思寫稿。躺下,也不行,隨時還得提防從床鋪上滾下來。桌子上的茶杯、煙缸及其它小零碎,都得放在床下和桌子底下的角落裡,否則也會一掃光。
  我踉踉蹌蹌地離開空氣渾濁的艙室,艱難地登上一級級舷梯,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以防摔倒。重心是無法把握的,身體左右搖晃,好像喝醉了酒,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走在過道裡,一會兒撞在板壁上,一會兒倒向旁邊的門框上,尤其是爬舷梯,由於船隻劇烈搖晃顛簸,有時雙腳像拴了塊鐵砣無法抬起,胸膛感到十分憋悶,像是登上缺氧的高山之巔;有時恰恰相反,腳步輕快如飛,恍若騰雲駕霧,可以一步躥得很高,不過這時尤其要小心,雙手必須緊緊攥住兩旁的扶手,一步一步地往上挪動。否則,稍不留神,就摔倒在地。
  此刻,一推開駕駛室的門,撲面而來是一種異樣的、緊張得叫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氛。駕駛室的人比往常多,但卻寂靜無聲,從船長到舵工,從總指揮到船長顧問,目光都不約而同凝集到一個焦點,那擋風玻璃外的大海。
  擋風玻璃被浪沫水霧濺得模模糊糊,但仍可以看見船隻前部的甲板,在甲板的中央挺立著天線塔,它前面是錨機,再前面有個白色的小小瞭望亭,在那尖尖的船首下面,便是巨浪翻湧的大海了。
  眼前的別林斯高晉海,波濤洶湧,一片殺機,一個強大的低壓中心正在它的上空形成。
  氣壓錶的水銀柱,無法遏止地往下降,像是垂危的病人的血壓。9.90×104(帕斯卡)、9.80×104、9.70×104……氣象預報員看著那下落的水銀柱,他們的心也在一個勁地往下沉。
  古往今來,有多少作家和詩人用富有詩意的詞藻描寫過大海的波濤,潔白的浪花,但是此刻,那些美麗的詞藻像是矯揉造作的塑料花在我的眼前全然失色。那是站在岸邊,連潮水也不曾濺濕鞋襪的詩人和作家的杜撰。在漁人和水手的眼裡,大海那氣吞山河的磅礡氣勢,以及它那殘忍兇狠的性格,是令人心房為之顫慄的。
  我一動不動地把眼睛貼著擋風玻璃,凝視著那一道道滾動的湧浪。它們不慌不忙地朝船頭移動,像排成整齊方陣的敢死隊,前赴後繼地朝著我們的船頭猛撲而來。這是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狂風和大海奏起了悲壯的軍樂,呼嘯的風聲隱隱傳來鐵甲的鏗鏘和獸性的喊殺聲。那氣勢洶洶的巨浪狂嘯著,揚起浪花,積蓄萬鈞之力,昂起頭,一步一步,最後終於向船頭發起猛攻……
  一刹那間,船隻那鋼鐵的軀體受到猛擊,高高地抬起它的船頭,而那撲過來的浪湧被鋒利的船頭擊得粉碎,立即像跌落深淵的瀑布濺起銀練似的水霧,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怒號。浪湧受挫了,後退幾步之後,很快重新集結,又撲了上來。
  這時,只見船首一會兒被抬上十幾米高的浪尖,一會兒又跌進深深的波谷。當它好不容易從浪濤的包圍中掙扎而出時,浪濤忽地一下躍上甲板,企圖奪門而入,撲進船隻的指揮中心……然而隨著船身的抖動,它們又被打退了。
  我和許多船員都是第一次目睹大海如此兇惡猙獰的面目,那不是普希金所稱頌的可愛的「大自然的元素」,那也不是歌手們吟唱的「親愛的媽媽」,那是一片從地心深處湧出的烏黑岩漿。它們騷動著,一刻也不能安寧,隨心所欲地塑造連綿起伏的山峰,但是山峰一會兒又變成深深的山谷,緊接著新的山峰和新的山谷又接踵而至。更可怕的是風,這哪裡是風,而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刃,一隻無形的卻是無處不在的巨手,它不停地劃破浪尖,撕碎它,推搡它,拋擲它,把揉成一團的浪花像流彈似的猛擊船身,推上甲板,把一切可以掠走的東西掠去,把不能掠去的毀掉……
  我們的考察船處於極其不利的地位,它左右搖晃,上下顛簸,在風浪中苦苦掙扎。它的軀體因受浪湧的衝擊劇烈顫抖,那令人膽寒的顫抖每發作一次,都可以聽到它像患了重病發出痛苦的呻吟。
  連最有經驗的人,都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船長張志挺站在駕駛臺上已經好幾個小時,這個性格開朗的中年人,此刻臉色異常嚴峻。笑容從他的嘴邊消失,他的全身趴在擋風玻璃前,眼睛盯著那排山倒海的浪湧,而他的雙腿為了不至摔倒略微撐開,那番神志仿佛是一尊隨時準備出擊的戰士的雕像。在他那幾十年的航海生涯中,他經歷過無數的險境,北太平洋的颱風,昏天黑地的風暴,他駕駛著這艘船多少次在風浪裡出沒,然而這南大洋的風浪,卻是他第一次遇到的。
  氣壓還在一個勁地下降。張志挺神色鎮定地聽著氣象預報員孫雷每隔15分鐘一次的報告。孫雷——這個28歲的上海青年,是個幹部子弟,在父母的眼裡也許還是嬌慣的寶貝心肝,然而在這緊張的時刻,他每隔10分鐘便冒著可以將人卷走的旋風,跑上駕駛台頂端進行氣象觀測。從外面的舷梯爬上最高部位的氣象平臺,那是要冒生命危險的。
  「最大風速每秒34米……氣壓9.76×104帕斯卡……風向325度……」上氣不接下氣的孫雷報告道。他身上的羽絨服被浪花濺濕了,臉上也是海水,他顧不上抹一把。他多麼希望此刻能給船長帶來天氣轉好的消息,但是毫無辦法,天氣不但沒有轉好的跡象,而且還在繼續惡化。
  張志挺連眼皮也沒有眨一眨,但心裡卻感到難耐的焦渴。他清醒地知道,眼下他已捲入可怕的氣流旋渦,那四面包圍的湧浪像重重埋伏的敵人,已經把他的船包圍起來。而那12級以上的颶風,像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不能掉轉船頭,逃出可怕的陷阱,雖然順風而行是很理想的航行方案,但是船隻倘若偏離此時的航向,在它掉頭轉向的瞬間,攔腰撲來的湧浪就會將它掀翻。向左、向右都不行。衛星雲圖和天氣傳真圖無情地宣告了這樣的現實:在船隻的東面,埋伏著更大的風浪,低壓中心正在東面布下可怕的陷阱;而在西邊,離開南極大陸越來越遠,與風浪搏鬥的時間將會曠日持久,危險有增無減,也非良策。
  看來,惟一的出路是頂著浪湧襲來的方向逆風而行,和風浪作殊死的搏鬥,這是此刻惟一可以避免船隻被浪湧傾覆的良策。
  船隻減速,所有的水密門已經關閉,輪機艙進入一級部署。無線電發報員按動電鍵,向遠在萬里的祖國發出了一份十萬火急的電文:「我船在危急中……全船上下正在頑強搏鬥……」
  此時,船隻的心臟一刻也不能出現故障。那630千瓦的發電機,已經雙車合併使用,兩台馬力強大的主機也已投入緊張運轉。27名船員全勤值班,從輪機長到機匠,在溫度很高的悶熱機艙裡,穿著背心褲衩,嚴密監視每一台機器。他們知道,一旦機器出現故障,後果將不堪設想。
  突然,一聲可怕的吼聲蓋過了輪機艙的轟鳴,甲板高高傾斜。這可怕的吼聲來自船尾,而船尾被掀天的浪湧托了起來,脫離水面,船首埋入深深的海裡。
  這是危險的一瞬。船尾的螺旋漿離開海面,在空氣中以每分鐘200轉的高速旋轉,這是航海的禁忌——「打空車」,主機的連杆可能因負荷太重而折斷,船隻將會失去了控制,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我們的船像一塊蹺蹺板一樣前傾後伏,只要稍稍失去平衡,它自身的重量和乘虛撲來的湧浪,頃刻之間就會將它掀翻在冰冷的海中。
  「前進3,後退1!」船長發出指令,他的臉色鐵青,凝視著埋入浪中的船頭。
  「前進3——後退1——」站在船長身後的伡工王繼停,迅速扳動伡鐘,把船長的命令傳給了輪機艙。
  「船長,舵失靈……」操舵的杜衡突然驚叫起來。
  張志挺似乎沒有聽見,依然目不轉睛注視著迎面而來的浪湧。他當然知道,高高翹起的船尾使船舵托出水面,舵機已失去控制,現在只能用調節航速的方法保持航向。
  「報告航向……」船長輕聲喊道,他極力壓低聲音,為讓所有的人保持鎮定。
  一切都在默默中進行。輪機艙的「副鬼」(副輪機長)開長虎和他的夥伴,似乎是用雙手校正船位,那頻繁變動的航速,使他們身上的背心可以擰出水來。船體被左右不同的動力所驅,艱難地從浪湧中掙扎而出,船首緩慢地鑽出水面,翹起的螺旋槳又埋入海中。
  我們的考察船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險情,單是「打空車」就出現了9次……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天下午17點,巨浪借助風威,斜刺裡沖上了後甲板。堆在後甲板的尼龍繩、帆布套被掀掉,茶杯粗的纜繩被急流卷去。與此同時,考察隊的網具器材也浸泡在倒灌的海水裡,如不及時搶出,即刻會被風浪吞沒……
  「纜繩沖跑了……」
  「網具危險……」
  驚叫聲頓時在船艙中傳遍,夾雜著慌亂的腳步聲。當然,在船隻最危險的時刻,不管是纜繩,網具,甚至是金銀財寶,已經無足輕重,最主要的是保證船隻和人員的安全,這是第一位的。可是偏偏那些纜繩一半拖入海中,此刻卻威脅著船隻的安全。那樣粗大結實的纜繩一旦絞在螺旋槳上,無異於給我們的船隻套上了絞索。
  「拉不上來就砍掉它!」船長張志挺大聲命令,副船長徐乃慶和政委周志祥帶著船員飛快地下到後甲板,那裡是一片狼藉,堆放整整齊齊的纜繩攪得如同一團亂麻,有40多米已被拖進海裡。那船尾橘紅色的5噸吊車被削掉腦袋,駕駛台的艙蓋已不見了。而且,海浪仍在氣勢洶洶地翻過船舷,沖上甲板,朝人們身上猛撲過來。
  海在搖,船尾一會兒埋入海水,巨浪在甲板上翻騰,一會兒船尾又高高立起,雙腳站立不住……
  「快,抓住纜繩……」徐乃慶和周志祥帶頭沖進海水漫灌的甲板。纜繩被海水浸泡得死沉死沉,船員們冒著生命危險,抓住了纜繩,一寸一寸地往上拖。他們全身被海浪澆個透濕,一個個像水裡撈出來似的。
  擴音器中再一次傳來船長的聲音:「拉不上來快點砍斷……你們快回來……」身在駕駛台的船長為他們的安全而擔心。
  但是,船員們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砍斷纜繩的,因為這是國家的財產。
  纜繩終於從大海的狂瀾中奪了回來。在這前後,考察隊的生物學家——王榮、唐質燦和陳時華也沖上了後甲板,他們是聞訊趕來搶救他們的網具。這又是一場危險之極的生死搏鬥。
  當船隻在風浪中苦苦掙扎,龍骨和甲板發出嘎嘎的痛苦呻吟時,我們的生物學家呆在艙室裡暗暗擔憂。他們都有豐富的航海經歷,職業的性質使他們不止一次隨船遠航,其中陳時華以前就來過南極探險,但是眼前猛烈的風浪卻是他們頭一次經歷。王榮和唐質燦住在一間艙室,他們是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也是考察隊裡年歲最大的科學工作者,他們相對無言,誰也不想開口。
  突然,房門推開了。戴高度近視眼鏡的陳時華風風火火地闖進來。這位中年的生物學家身材結實,有點發胖,這時臉色煞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後甲板的東西……全完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坐在床上的王榮和唐質燦霍地一下跳了起來。幾乎不用解釋,他倆都明白陳時華的潛臺詞,他們捕撈磷蝦和底棲生物的網具都是放在後甲板的,那些網具有的還是花了昂貴的外匯從國外進口的。
  他們什麼也沒有說,似乎有一個共同的念頭在支配他們的行動,於是他們跌跌撞撞地繞到右舷水密門。這3個書呆子只想到搶救網具,別的什麼也沒有顧上考慮,甚至連請示一下也忘記了,打開水密門沖了出去。
  這當然是個極大的錯誤。水密門此刻是不能打開的,因為一旦湧浪沖進水密門,底艙就會被海浪倒灌而入,那就無法可想了——幸好他們剛剛沖出去,立即有人發現,水密門馬上又關閉了。
  「教授,危險,快回來!」站在後甲板上面,倚著飛行甲板欄杆的阿根廷飛行員發現3個中國人沖了出來,不禁大吃一驚。我們船上有一架阿根廷直升飛機,雇有3名外籍飛行員,其中一個認識王榮,連聲向他發出警告。
  王榮他們這時什麼也不顧了,後甲板上捕撈磷蝦的LHR採集器鋼架已經打扁,像是擰成的麻花,底棲生物的網具也淹沒在海水裡。於是他們迅速朝船的尾部奔去……
  就在這時,船尾猛然一沉,揪天的巨浪像一座山峰倒卷過來,撲向他們。王榮伸手去抓那價值2萬美元的網具探頭,卻被一個巨浪兜頭一擊,他連連後退,和網具一塊被推向甲板後面的水文絞車上。頓時,他感到腰部被什麼猛地砸了一下,腿也麻木了,而他的全身已經泡在撲面而來的浪濤裡。在這同時,唐質燦也被大浪猛地推到幾米外,埋在浪濤之中,幸虧他急中生智,伸手抓住了一根鋼架。最危險的還是陳時華,這個國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員,一個大浪打來,眼鏡和帽子都不翼而飛,他站立不穩,被捲進了急流。萬幸的是,他死死抓住一根粗粗的電纜,才倖免被捲入海中……
  從這天中午開始,我們的考察船在越來越大的風暴中持續搏鬥了6個多小時,陣風在12級以上,浪高達14.5米。一直到傍晚,氣象預報員向船長報告,「氣壓開始回升……」這時,根據總指揮的命令,我們的船隻向東轉向,直趨喬治王島避風。
  第二天晚上20點30分,喬治王島那熟悉的冰原海岸終於出現了,麥克斯韋爾灣像湖泊一樣寧靜。沉重的鐵錨轟隆隆地歡唱著,冒著閃光的火星,急不可待地投入了海的懷抱。我們都情不自禁地走上甲板,注視著鐵錨沉入大海的一瞬,似乎那鐵索的鏗鏘聲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
  我看著船頭屹立的瞭望亭,上面是傷痕累累,玻璃全部粉碎,門窗無一完好,到處是風浪鞭打的痕跡,心中不禁湧起對大海的敬畏。
  我們畢竟闖過了別林斯高晉海的極地風暴,勝利屬￿我們!我隱約聽見船員們情不自禁地歡呼,在甲板上,在船艙裡。
  「船長萬歲!」不知是誰喊道。
  但我要補充一句:船員萬歲!是他們的堅定勇敢使我們安全脫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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