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初訪南極洲


  長城站究竟選在哪裡?這個問題已經迫在眉睫了,但是面對冰雪茫茫的喬治王島,考察隊的指揮員們卻不敢輕易拍板。適合建站、被我們看中的地方不是沒有,但早有別的國家捷足先登,而剩下的地方各有利弊,不能盡如人意。
  直升飛機在飛行甲板上吼叫著,然後像一隻靈巧的蜻蜒掠過麥克斯韋爾灣的海波,飛向喬治王島的上空。當天氣稍有好轉、海灣的風浪不太大的時候,載著考察隊員的小艇也開進附近的海岸。雖然快到新年了,但是誰也沒有心思想到過年。儘快地選好站址,在南極站住腳跟,這是所有人的共同心願。
  「這個決心是比較難下的,」陳德鴻總指揮坦率地對我說,這是他乘直升飛機返航回來的當天晚上,我在向他詢問選站的進展情況時說這番話的,「就像總攻開始以前,兵力佈置,火力點的佈設,這時候需要穩妥慎重,權衡利弊,反復研究。如果選好了,子孫後代會說我們辦了一件好事;反之,選壞了,要被後人罵一輩子……」
  「確定站址有些什麼具體要求呢?」
  「首先要有利於對南極進行科學考察,綜合性的考察,因為我們是科學站。」陳德鴻答道,「還必須有淡水,地質情況要符合建站要求。另外,交通要儘量方便,大船的錨泊點應離岸近,有利於小艇運載卸貨,因為我們有近500噸物資要運上岸,這個任務是不輕的。」
  要完全達到這些要求,在我看來,是很不容易的。
  一連幾天,考察隊的領導和專家們巡察了喬治工島1000多平方千米的土地,遍訪了島上各國科學站,察看了9個適宜建站的地點,逐一比較,最後出現了兩個方案:一個方案是烏拉圭站附近,另一個方案是菲爾德斯半島西南端。現在需要從中選出一個最佳方案。
  12月28日傍晚,吃過晚飯,小艇載著幾十名考察隊員向喬治王島駛去。在最後決策的關鍵時刻,科學工作者決定實地踏勘這兩個地點,比較一下它們的優劣。因為在近幾天的調查中,由於交通工具的限制,有的人只到過其中的一處,還有些人沒有機會上岸。
  遲遲不落的極地太陽,仍然高高地懸在海灣的上空,小艇劃破寧靜的海水,首先向烏拉圭站立足的海岸駛去。這裡距離「向陽紅10號」錨泊地很近,海灘前方突起的幾塊礁石——有一塊礁石酷似海龜,像一道天然的屏風擋住狂風和浪濤。繞過礁石,便是佈滿沙礫的海灘,灘頭仁立著一群企鵝,還有一動不動躺著睡懶覺的海豹。不遠的海灘深處,地勢稍稍隆起,新蓋了三兩間簡陋的房子,上面插著一杆烏拉圭的國旗,那即是烏拉圭一個星期以前建起的考察站臨時營地。
  小艇奮力地朝沙灘開過去,我們都想去看看這塊地方,因為據來過的同志介紹,在烏拉圭站西邊,還有一塊寬80米、縱深300米的地方,是第一方案擬定的地點。至於那幾間房子以東,一直延伸到巨大的冰川腳下,地形雖開闊,範圍也很大,但是烏拉圭人已經納入他們站的範圍,已然沒有考慮的餘地了。
  可是,我們到了它的近旁卻沒能上岸看一看,別誤會,並沒有誰出來干涉我們,在南極這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原因是退潮了,離岸還有一段距離,水已經很淺,海底的礫石一塊塊清晰可見。小艇一次又一次努力,開足馬力,試圖從較深的地方闖上去,礫石摩擦著艇底,發出嘎嘎的巨響,真擔心會磨穿了船底。
  「不行了,沒法上去。」副船長沈阿琨無可奈何地對大家說,他擔心弄不好會擱淺在這裡,那就更糟了。
  在烏拉圭站登岸的打算只得放棄,小艇掉轉船頭,朝著阿爾德雷灣西部一片棲息著許多企鵝的海岸開去。這一帶海岸和企鵝島一水相隔,退潮的時候便連在一起了。
  來回折騰的功夫,紅日已經落山,晚霞映紅了山巒後面的天空。眼前的景象使人很容易聯想起地球洪荒時代的自然景觀。突兀的山嶺高低起伏,但海拔都不高,全是風化得很破碎的玄武岩,這是發生在地質史上稱作第三紀的火山噴發的產物,岩石是黑色的。由於冬天的寒冷,岩石因冰凍風化,碎裂成形狀不規則的石塊和石屑到處可見,尖利的石塊猶如鋒刃使人難以投足。在背陰的山坡和窪地裡,冬天的積雪還殘留著,雪地很潮濕,大概是隨著氣溫回升已陸續融化,踩上去便是深深的足印。在積雪融化的山麓,地勢低窪之處,像是積水潮濕的沮洳,上面長滿密密叢叢的草綠的苔蘚,很像一層鬆軟的海綿墊。
  當我們踏上礫石遍地的海灘,海邊和山坡上覆蓋積雪的地方,聚集著一群企鵝,每一群數目不等,有幾十隻一群的,也有幾隻一群。它們不像帝企鵝那樣高大,只有三十三釐米左右,黑色羽毛的背,白色的胸脯,頭部下方長有一道黑色的帶狀羽毛,像是掛著一根帽帶,向同來的生物學家打聽,原來它們就叫帽帶企鵝,可見這個特徵是很突出的。它們好像一群身穿燕尾服的紳士,佇立海邊,眺望著海灣中終夜不落的晚霞,但是由於我們的驚擾,紳士們有點不高興,它們高傲地挺胸凸肚,怒氣衝衝地邁著方步離開我們,朝浪濤湧來的海中走去,接著一個個跳進海裡去了。我們只好抱歉地望著它們,對企鵝的傲慢表示遺憾。
  在岩層裸露、碎石滿地的山坡低窪之處,我們發現了一條奔流的小溪,從積雪覆蓋的山澗流下來,然後快活地流進海灣。小溪的源頭在哪裡呢?我們幾個人好奇地溯流而上,一會兒跋涉在鬆軟陷足的雪坡,一會兒不得不踩著溪流中的亂石小心翼翼地跑到對岸,小溪在山洞裡蜿蜒,像和我們捉迷藏似的。當我們費力地爬上一座很陡的山崗,風化的岩屑在腳下嘩嘩地滾落,連站都站不穩時,小溪突然不見了。在我們的腳下,出現了一個四面的山坡堆滿皚皚白雪的窪地,封閉的窪地裡靜靜地躺著一個夢一般的小湖。
  這兒安靜極了,連風兒也吹不過來,小湖睡意矇矓地躺著,在它的身上還蓋著一層淡藍色的薄冰,似乎還沒有從冬天的嚴寒中蘇醒。而在湖畔的山坡上,有的地方積雪已經融化,半露出大地黑色的肌膚。落日的餘暉從山背後斜映過來,在小湖的冰面投下玫瑰色的光澤,給它籠罩著神秘的色彩。
  離開這夢之湖,我坐在山巔之上向四野眺望。在這個時刻,我有一種神思恍惚的感覺。我不由地張開思維的翅膀,想像著遠古時代,當地球上的岩漿熄滅之後,在赤裸裸無比荒蕪的大地上,生命是怎樣誕生的。在那似乎難得有一點水分、亂石成堆的乾旱的山巔,你仍舊能夠看見成片的黃褐色的地衣,這生命力極其頑強的生物,在嚴寒的極地荒原紮下了根,吸吮著空氣中的水分,分解著岩石中的養分,給荒原帶來了一片生機。
  除了地衣和苔蘚,再也看不見高等植物的蹤跡了,沒有樹木,沒有野草,更談不上鮮豔悅目的花卉。不過,比起植物界,動物在這個寒冷的世界是相當多的,甚至使人感到有些驚訝。
  除企鵝和海豹之外,禽鳥也特別多。狡猾而兇猛的賊鷗,久聞其名,這是頭一回見到它的尊容。賊鷗的羽毛呈棕褐色,大小和鴨子差不多,它不僅是企鵝的天敵,而且對於敢於驚擾它的人類也毫不示弱。就這一點來說,我倒是很欽佩它的膽量。
  我有過這樣的體驗。當我在山坡上行進時,發現山巔上棲息著一隻賊鷗,賊鷗通常喜歡在居高臨下的山巔築巢。我原想躡手躡足地靠近它,偷偷地拍下它的尊容,不料剛一走動,就被發現,它立即氣勢洶洶地發出抗議。我不肯罷休,繼續向它靠攏,賊鷗見威脅不成,立即騰空而起,向敢於侵犯它的神聖領地的來犯者發起了猛攻。
  我以前倒也耳聞賊鷗的性情兇猛,但是並沒有親自領教過。這時只見賊鷗拍打翅膀飛臨我的頭頂,接著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俯衝,像一架轟炸機朝我猛撲過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住了,趕快把脖子一縮,身子就勢蹲下去,同時舉起帽子朝它揮動,企圖將它趕開。但是賊鷗並不甘休,在下一個俯衝時,它投下了一枚「炸彈」——屁股底下灑下尿糞,藉以驅趕我……
  最後敗北的不是賊鷗,而是我。看來如果我不趕快逃走,賊鷗說不定還會想出什麼別的花招。當然,如果你不侵犯賊鷗,它倒不會主動向人進攻的。這一點,我要為賊鷗說句公道話。
  除了賊鷗,還有好些別的禽鳥,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種遍體潔白、簡直像是白色的小精靈的鳥兒。它頗像燕子,在暮色漸漸升起的海邊,成群地停在半空中聒噪不休,聲音高亢而洪亮,此呼彼應,熱鬧非凡。而且這白色的小精靈似乎連賊鷗也畏懼它幾分,它們向賊鷗挑逗,賊鷗也不敢和它們應戰。我後來才打聽到,它們是南方燕鷗。
  這裡表面上是寧靜、和平的,然而細細觀察的話,生物之間你死我活的生存競爭也是毫不含糊的。在海灘上,我就拾到一隻企鵝的爪子,還有人拾到好多企鵝的翅膀。一隻被掏空內臟的巨海燕的腿上,還拴著一枚鋁環,上面有如下字樣:「AVISECEMAVE C.P.34 BRASILIA VO1427」——看來它是巴西考察站的生物學家登記在冊的。在一條小溪的亂石堆上,我還見到一頭被掏去內臟只剩下皮囊的死海豹。
  暮色已經升起來了,但是我們並不擔心天黑迷路,南極的白夜會給我們點起天燈,那落日的餘暉仍然照亮冰原的天空。我們繼續踏著到處是風化岩屑的山梁,忽而走入白雪覆蓋的谷地,忽而攀爬陡峭的山坡。遠處,一座陡峻的懸崖之巔,飄揚著智利紅中間自的國旗,懸崖迤西,就是智利站的營地了。
  好不容易登上懸崖之巔,直上直下的陡崖逼近海岸。這裡居高臨下,一片開闊的海灘三面環山,暮色中可以清晰地看見海灘上的智利馬爾什基地和蘇聯的別林斯高晉站。這兩國的科學站以一條縱貫海灘的溪流為界,大概是多年苦心經營的結果,海灘很平坦,岩邊還有個伸進海灣的小碼頭。從山巔俯瞰,可以看見一排排整齊的火柴盒似的裝配式或集裝箱式房屋,像積木一樣擺在海灘上。房屋漆成紅色、藍色或綠色。在智利站這邊,挨著陡壁腳下是個堆滿木材的堆料場,旁邊有幾台履帶式拖拉機,碼頭旁停泊著一艘小艇。海灘上殘留的孤丘和對面的山巒,架有天線塔和幾棟白色穹頂的建築,隱約間,可以看見一條公路,在山嶺之間蜿蜒如帶,一直通向不遠的山頂,那裡就是智利的飛機場。在喬治王島,只有智利的馬爾什基地辟有機場,屬智利空軍管轄。從智利最南端的彭塔阿雷納斯——這是麥哲倫海峽的一個海港,在南極夏季天氣晴好的日子,有班機往來南極。
  訪問喬治工島的次日,「向陽紅10號」船的小餐廳裡,南極洲考察隊就站址選擇展開了氣氛熱烈的討論。主持會議的是副隊長張青松,南大洋考察隊金慶明隊長也出席了。大家圍著一張張方桌,發表各自的見解。
  烏拉圭站附近建站的方案似乎誰也不贊成,一開始就被大家否定了。
  「我們於嗎擠到烏拉圭站那兒?」一個身穿藍色羽絨服的考察隊員說,「雖然那裡離我船錨地近,水源充足,可是沒有發展的餘地。」
  「我同意,烏拉圭現在已經佔據了最好的地帶,我們如果再去建站,別人即使明裡不好反對,但是會給以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我堅決主張在菲爾德斯半島建站,」考察隊員劉小漢翻開筆記本,念了他調查後的幾點看法。他是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一個年輕的地質學博士,「根據我們的調查,那裡灘塗開闊,海岸線長,有二千多米,最重要的還是獨門獨戶,便於管理。
  「第二,這裡有充足的淡水水源。我們發現了3個淡水湖,大的長100~200米,寬70~80米,水質好,符合衛生飲水標準。
  「第三,岸灘登陸條件好。三面環山,避風避浪,有利於小艇運輸,卸載物資運往工程點的工作量不大。此外,距智利基地比較近,今後運送物資和人員往來都比較方便。」
  劉小漢還未說完,科考班班長顏其德馬上補充道:「還有一點,這兒有利於進行南極綜合性考察,海洋、生物、地球物理、地質、氣象、冰川等專業,很有代表性,離企鵝島很近……」
  「對,」劉小漢接著說,「不利的條件當然也有,一是海灣裡有礁石,大船不能錨泊,小艇運輸線較長,約2.2海裡;再一個缺點是灘頭地質條件較松,比較潮濕,對於建房也許難度較大……」
  「菲爾德斯半島南邊是企鵝島,是生物保護區,有利於生物考察,」操著四川口音的顏其德指著貼在壁上的一張草圖說,「另外,這裡港灣條件好。它的東北、西南是一片冰川。這個海灣對於防北風、東北風、西風和西南風都比較有利,只是東南風刮起來,湧浪較大……」
  「企鵝、植被、化石,我們上島以後都要保護起來。」
  討論的氣氛很熱烈,大家對菲爾德斯半島的有利因素和不利條件都作了客觀的科學的分析,許多科學工作者的發言都是言之有據的,他們在登島時作了細緻深入的踏勘。對祖國的第一個南極科學站的選址,他們是慎之又慎,極端認真的。
  1984年的最後一天,編隊總指揮陳德鴻與北京掛通了電話,向國家南極考察委員會武衡主任彙報了選站經過,經武衡同志批准並報國務院備案,中國南極長城站確定在菲爾德斯半島建站。具體位置是南緯62°12'59',西經58°57'52'。

  ------------------
  學達書庫xuoda.com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