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異鄉異客 | 上頁 下頁
三一


  「很好。你想怎麼做?」

  「我還沒來得及考慮。嗯,我該聯繫銀行、弄點錢——」她停下來,試著回想自己賬戶裡的餘額。她的戶頭上從來沒有多少存款,有時候她還會忘了——

  朱巴爾打斷了她的思路,「要是那麼幹,條子立刻會一窩蜂往這兒趕。最好還是先留下,等事態平靜以後再說,好嗎?」

  「唔,朱巴爾。我可不想給你添麻煩。」

  「你已經添了。別擔心,孩子,我這兒總有不速之客。要是我不願意,誰也別想麻煩我,所以不用緊張。現在咱們談談你的病人:你說你想要他拿回自己的『權利』。你指望我能幫忙?」

  「唔……本說——本似乎認為你會幫忙的。」

  「本不能代表我的意見。我對這個小夥子的所謂權利毫無興趣。他對火星的主張不過是律師的胡說八道;我自己也是律師,沒必要尊重那種東西。至於那些據說應該屬￿他的財產嘛,完全是源於其他人的一時衝動和咱們古怪的部落習俗,沒有一丁點兒是他自己掙來的。他們要能把錢全騙光了,對他來說是天大的幸運。為這種事兒,哪怕只翻翻報紙我也不肯。本要是指望我為史密斯的『權利』而戰,你就來錯了地方。」

  「唔。」吉爾感到自己真是孤立無援了,「那我最好還是帶他走吧。」

  「噢,不!除非你真心想這麼幹。」

  「可你不是說——」

  「我說我對法律上的胡說八道不感興趣,可住在我屋頂下的客人完全是另外一碼事。只要他願意,他可以留下。我只想表明態度。你或者本·卡克斯頓可能抱著一些相當羅曼蒂克的想法,但我無意為了它們去跟政治糾纏。親愛的,過去我也曾自以為在為人類服務……而且為此洋洋得意。後來我發現人類根本不要誰來服務;相反,它蔑視一切想要為它效勞的企圖。所以現在,我只幹那些讓朱巴爾·哈肖高興的事兒。」他轉過身去,「晚餐時間到了,對嗎,朵卡絲?怎麼沒動靜?」

  「米麗安負責。」朵卡絲放下手裡的針線站起身來。

  「我向來弄不清這些姑娘是怎麼分工的。」

  「你怎麼可能知道呢,老闆?你又沒幹過一點活兒。」朵卡絲拍拍他的肚子,「但你從不錯過任何一頓飯。」

  一聲鑼響後,大夥兒進去用餐。假如真是米麗安做的飯,那她必定借助了現代科技,因為大家進門時發現她已經端坐在餐桌下首,神清氣爽,美麗動人。除了秘書之外,來用晚餐的還有一個叫杜克的男人,年齡比拉裡稍大,看他對吉爾的態度,就好像她已經在這兒住了一輩子似的。他們沒用機器人服侍進餐,一切都由米麗安那頭的按鈕控制。食物很棒,而且據吉爾猜測,沒有一樣是合成的。

  然而飯菜卻不對哈肖的胃口。他抱怨刀太鈍,肉太硬,又指責米麗安拿剩菜剩飯應付他。大家全都只當沒聽見,只有吉爾頗為米麗安感到難堪。就在這時,安妮放下叉子,說:「他剛剛提到了他母親的廚藝。」

  朵卡絲點點頭,「他又開始拿自個兒當老闆了。」

  「這樣已經多久了?」

  「大概十天。」

  「太久了。」安妮朝朵卡絲和米麗安遞個眼色,三人一起站起來。杜克自顧自地繼續吃東西。

  哈肖急忙央求:「姑娘們,吃飯的時候別!等到——」她們徑直朝他走去;一台機器趕緊讓路。安妮抓起他的雙腳,兩個共犯一人一隻胳膊,玻璃門滑開了,高聲抗議的哈肖被抬了出去。

  抗議化作水花飛濺的聲響。

  女人們回到餐桌前,衣服一絲不亂。米麗安坐下來,扭頭問吉爾:「再來點沙拉嗎,吉爾?」

  哈肖換下了傍晚時的外套,穿著睡衣和袍子走進來。他被拖走時,一台機器替他蓋上了餐盤;現在它功成身退,讓他繼續用餐。「正如我剛才所說,」他評論道,「女人要是不會做飯,那活著純粹就是浪費糧食。如果還得不到應有的服務,我就拿你們幾個去換條狗,再一槍崩了它。甜點是什麼,米麗安。」

  「草莓脆餅。」

  「這才像話嘛。你們可以緩刑,直到星期三。」

  吉爾急於知道自己有沒有在新聞裡佔據一席之地,晚餐後便走進起居室,想瞧瞧立體新聞播報。她找不到接收器,也找不到電視的影子。轉念一想,她還真不記得在這幢房子裡見過那玩意兒。屋裡也沒有報紙,書和雜誌倒是挺多。

  沒人來起居室。她想看看幾點鐘了,可手錶留在樓上。她開始四下尋找掛鐘,結果一無所獲。吉爾努力回憶,發現自己到過的房間裡從沒見過時鐘或者日曆的影子。乾脆睡覺得了。一面牆上擺滿了書,她看見一卷吉卜林的《原來如此故事集》,高高興興地帶著它上了樓。

  臥房裡的床現代無比,有如下個星期一【③】。不但有自動按摩、自動咖啡機,還有溫度調節和閱讀器之類——只有喚醒裝置不見蹤影。反正大概也不會睡過頭,吉爾一面這麼想,一面鑽到床上,將書卷安進閱讀器,躺下來瀏覽著在天花板上滑過的文字。過了一會兒,控制板從鬆弛的手指中滑落,燈光隨之熄滅。她睡著了。

  【③下個星期一:作者的玩笑。和現在相比,下個星期一當然更現代。】

  朱巴爾·哈肖的睡眠來得可沒那麼容易;他正對自己惱羞成怒。先前驅動他的興趣逐漸冷卻,大腦重新正常運行。半個世紀之前他曾莊嚴宣誓,從今往後再也不帶流浪貓回家。而現在,老天爺啊,維納斯的無數個乳房在上,他竟一次弄來了兩個無家可歸者……不,要是把卡克斯頓也算上,該是三個。

  其實,他違背誓言的次數比流逝的歲月還多,但哈肖從不為保持前後一致而縮手縮腳,所以他對這個倒並不在意。家裡多兩個食客也沒讓他覺得為難;因為哈肖從來沒有精打細算的神經。在將近一個世紀的大起大落裡,他無數次破產,也有許多時候比現在更加富有;他把兩者都視作天氣變化,而且從不斤斤計較人家找補的零頭。

  但是,等偵探們找到這些孩子,那可就熱鬧了。這樣的前景讓他很不樂意。據他想,對方是一定會找來的,那個不諳世事的吉爾寶寶一路不知留下了多少痕跡,肯定跟蹄子畸形的母牛一樣明顯。

  這麼一來,別人就會擁進他的避難所,無數問題、要求接踵而至……而他只好做出決定、採取行動。朱巴爾堅信人類的一切行動都是徒勞的,因此,這樣的前景讓他頗為懊惱。

  他從沒指望在人類身上看到合情合理的行為,大多數人只配送去接受保護性監禁。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誰都別來煩他!——只有他欽定的幾個玩伴除外。朱巴爾深信,要是能由自己做主,他早就進入涅槃境界了……像那些印度夥計,一頭紮進自個兒的肚臍眼裡,從所有人眼前消失個乾乾淨淨。為什麼他們非要來煩他呢?

  臨近午夜時分,他掐掉第二十七支煙,坐起身來。燈亮了。他對著一個麥克風喊道:「速記!」

  穿著睡袍和拖鞋的朵卡絲走進屋來,打著哈欠問:「什麼事,老闆?」

  「朵卡絲,過去的二三十年裡,我一直是個毫無用處、一無是處的寄生蟲。」

  她又打了個哈欠,「這誰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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