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海萊因 > 進入盛夏之門 | 上頁 下頁 |
| 四三 |
|
|
|
特威徹還住在那裡,儘管他已經不再工作了。他已經是個榮譽退休的教授了,而在他清醒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都花在教職員工俱樂部的酒吧裡。我花了四天的時間在另一間酒吧裡逮到他,因為那個教職員工俱樂部是不對我這種外來人士開放的。不過,在我終於逮到他之後,要請他喝一杯就變得容易多了。 他簡直就是個希臘經典劇作中的悲劇形象,我的意思是說,一個偉大的人——一個非常偉大的人——就是這樣一步步走向毀滅的。他本來應該可以登上領獎臺,就像愛因斯坦、玻爾①、牛頓一樣,而就過去而言,只有少數幾個場論專家才知道他的研究工作究竟到了什麼境界。而現在,當我遇到他的時候,他那曾經才華橫溢的思想已經因失望而腐朽,因歲月而暗淡,又因酒精而遲鈍。那感覺活像是在參觀一處廢墟,一座曾經金碧輝煌的廟宇,而如今,屋頂塌了,半數的柱子都倒了,藤蔓漸漸長滿整個庭院,攀爬在斷壁殘垣之上。 ①玻爾:著名丹麥物理學家。因為提出了玻爾原子理論,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氫原子的原子模型,大大地推進了量子力學的發展而獲得諾貝爾物理獎。 儘管如此,儘管他的人生正處於下坡路上,可他現在的智慧程度還是比我以往在最佳狀態下的任何時刻都要強得多。我倒還算是夠聰明,足以在遇到一個真正的天才人物之時懂得欣賞。 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抬起頭來望著我,徑直盯著我道:「又是你。」 「先生?」 「你過去曾是我的學生,對不對?」 「怎麼會呢?不是啊,先生,我從來沒那個榮幸。」通常的情況下,當人們自以為以前見過我之時,我會毫不留情地加以否認。而這一回,我卻決定只要有任何可能我就要對此加以利用。「也許,您想的是我表兄吧,博士——86 級的,他曾經師從於您。」 「有這可能。那他主修的是什麼?」 「他不得不退學了,沒拿到學位,先生。但他非常仰慕您,他從來不會錯過任何機會四處跟人家炫耀說是您的學生。」 沒有母親會把稱讚她孩子漂亮的人當成是敵人的。特威徹博士讓我坐下來,沒過多久,他就同意讓我請他喝了杯酒。對一個曾經輝煌過的老船長而言,最大的弱點就是他的職業虛榮心。我用了四天的時間硬和他交上了朋友,而這期間,我在大學圖書館裡拼命査找一切有關他的信息,然後牢記在心,這樣我就瞭解到了他都寫過什麼論文,在哪裡發表的,他擁有什麼名頭,什麼榮譽學位,又出過什麼書,等等。我曾經嘗試過拜讀他後期的著作之一,但剛讀到第九頁就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了,儘管我的確是從中找到了一點點節奏。 我讓他以為我自己也是科學的追隨者之一,而現在我正在做調査,準備寫一本書:《被遺忘在讚歌外的天才們》。 「那是講什麼的?」 我有些躊躇地承認說,我認為在本書的開頭部分先對他的生活和事業做一個普通的說明會比較合適……倘若他願意放鬆一下,把他那出了名的避免在公開場合露面的習慣放一放的話。我可能必須要從他那裡收集許多資料,那是理所當然的了。 他認為這不過是為了討好他而使出的詭計罷了,而壓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好事發生。可我對他指出,讓子孫後代瞭解事實真相是他的義務,於是他答應回去想一想再說。到了第二天,他就自以為我是要寫一本關於他的傳記了——可不是單單一章,而是一整本書。從那以後,他就講啊講啊講啊,講個沒完,而我呢,就不停地記筆記……真的記,我可不敢做假糊弄他,因為他有時會要求我複述呢。 然而,他從來都沒提及過時間旅行。 最後我說道:「博士,是不是真的啊?要不是因為某個曾經一度駐紮在此的陸軍上校,您早就一舉奪下諾貝爾獎了?」 於是,他開始持續不斷地咒駡了足足三分鐘,其文體居然華麗無比,真是服了他,罵人也這麼有章法。「是誰把他的事告訴你的?」他問道。 「呃,博士,當我調研準備寫國防部的時候——我跟您提起過的,不是嗎?」 「沒有。」 「那好吧,嗯,那個時候,我從一個年輕的博士生那裡聽來了整個故事,他當時正在另一個部門工作。他讀過報告,而他對我說,非常明顯,您本來可以成為現今物理學界最偉大的科學家……如果您能夠得到允許發表您的成果的話。」 「哼!這倒是真的。」 「但是,我搜集到的資料表明這屬機密……根據這個上校的命令,哦,什麼,普拉什波頓。」 「斯拉什波旦姆。斯拉什波旦姆,先生。一個癡肥、愚昧、自負、狂熱的蠢才,無能到連扣在自己頭上的帽子也找不著。本來就是那麼回事。」 「這似乎是個很大的遺憾。」 「遺憾什麼,先生?遺憾斯拉什波旦姆是個蠢才?那是自然造化,不關我事。」 「遺憾的是,世人竟被剝奪了知曉這個故事的權利。我理解,他們不允許您把這事講出來。」 「誰告訴你的?我高興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以為……先生,那是我在國防部的朋友告訴我的。」 「哼!」 這就是那天晚上我從他嘴裡套出來的全部。他花了一周的時間考慮,這才決定展示他的實驗室給我看。 整個建築物現在多半被其它科研小組所佔用,但他卻從未放棄過他的時間實驗室,即使他現在用不著這個實驗室了。他轉而借助於它的保密等級,拒絕讓任何人碰它,連裡面的儀器設備也同樣不許人拆。當他讓我進去的時候,屋子裡的味道簡直就像好幾年沒被開啟過的地窖一樣。 他已經喝了夠多的酒了,不再罵罵咧咧,但他喝得也還不算太過分,腳下倒也還穩。這傢伙的酒量真是大得可以。他給我講了一堂關於時間理論以及時間轉移(他並不稱之為「時間旅行」)的數學課,但他告誡我不要做筆記。其實,即使我做了筆記也幫不上什麼忙,因為他很快就開始了一段長篇大論,其開場白為:「因此,很明顯——」然後就由此引向了一些對他和上帝來說如此明顯而其他人誰也不明白的論題。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