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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他靠近了些,但這一次,她輕輕推開他:「不,伊澤爾,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過了這麼多年,你和我,我們都長大了。我……我們在一起,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伊澤爾的聲音一下子抬高了:「對我來說才久。可對你呢?你剛才還說,聚能就像一場夢,時間只是個模模糊糊的概念。」

  「不全是這樣。對於有些事,我的聚能鎖定的事,這些事的時間,我可能記得比你更清楚。」

  「可是——」她抬起手,他不作聲了。

  「我過得比你容易些。我被聚能了,但不只是這樣。雖說我從來沒有清醒地意識到——感謝老天,布魯厄爾和托馬斯·勞同樣沒意識到這些事,我有一個可以逃避進去的世界,可以通過我的翻譯建立起來的世界。」

  伊澤爾不由自主地說:「我懷疑過。你的翻譯未免太像黎明時代的幻想了。也就是說……你翻譯過來的蜘蛛人世界全是編造出來的,不是真正的蜘蛛人?」

  「不。這就像……我們把蜘蛛人擬人化了。如果你細讀我翻譯的材料,你肯定能看出來,有些地方不可能是完全真實的。我想,你可能猜到了那些地方,伊澤爾。阿拉克尼是我的避難所。我是譯員,蜘蛛人的相關事務全都在我的聚能範圍之內。我們窮盡心力,想成為真正的蜘蛛人。當親愛的舍坎納理解我們的意圖之後——儘管他最初以為我們是機器——突然間,一個完整的世界向我們敞開大門,接受了我們。」

  正是因為這個,勞的企圖才沒有得逞,才拯救了所有人。可是——「可你現在回來了,特裡克西婭。現在再也沒有噩夢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我們會比過去想像的更幸福!」

  她再次搖搖頭:「你還沒明白嗎,伊澤爾?我們倆都變了。我的變化甚至比你更大,雖說我被——」她想了想,「多年『囚禁在魔法中』。你瞧,我記得這期間你對我說的話。但是,伊澤爾,現在跟過去已經不一樣了。我和蜘蛛人,我們會創造未來——」

  他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平和鎮定,讓自己聽上去像在勸說。可他自己都能聽到聲音裡的驚恐。貿易之神啊,我不能再一次失去她!「我明白了,你現在仍舊把自己視為蜘蛛人。對你來說,我們是外星人。」

  她輕輕碰了碰他的肩頭:「有點這意思吧。解除聚能的第一階段,我醒來了,但仿佛是在一個噩夢中醒來。我知道人類在蜘蛛人眼裡是什麼樣子:蒼白、柔軟,像蛆蟲。像蜘蛛人世界裡的某些害蟲和供食用的牲口。我們覺得他們形象可憎,但他們並沒有這種感覺。」她向上望著他,臉上的笑容一時開朗了些,「你轉過頭想看什麼的姿勢真可愛。你自己不知道,但只要在近處跟你說話,任何背上長了父毛的阿拉克尼男性和絕大多數女性都會迷上你的。」

  這就像他在阿拉克尼做的那些噩夢。在特裡克西婭的意識中,她仍然有一半是蜘蛛人。「特裡克西婭,聽著,我會每天來看你。你的情形會變的,這個階段會過去的。」

  「唉,伊澤爾,伊澤爾。」她的淚水在兩人之間飄動。淚水是為他流的,而不是為她自己。「我希望自己保持現在的狀態,當個譯員,在你們大家和我的新家庭之間搭起橋樑。」

  橋樑。她還沒有解除聚能。範和安妮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將她固定在聚能和自由之間。這種想法像在他腹部狠擊了一拳……他想吐,然後是一陣狂怒。

  他在安妮的新辦公室堵住了她:「安妮,把你的活兒幹完!蝕腦菌仍舊控制著特裡克西婭。」

  雷諾特的臉色似乎比平時更加蒼白。他忽然意識到,她正等著他。「你也知道,我們是無法消滅這種病毒的,伊澤爾。關閉它們,讓它們休眠,我們能做到,但……」她的語氣猶猶豫豫,一點也不像過去那個安妮·雷諾特。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安妮。她仍舊處於聚能狀態。特裡克西婭仍舊鎖定在蜘蛛人上,繼續執行著她的聚能任務。」

  安妮沉默了。她早就知道。

  「把她徹底帶回來,安妮。」

  雷諾特的嘴唇扭曲著,仿佛在克制肉體的疼痛:「她陷得太深了。徹底帶回來,她會喪失聚能期間得到的所有知識,甚至可能喪失她與生俱來的語言天賦。她會跟亨特·溫一樣。」

  「但她會獲得自由!她可以學習新東西,跟亨特·溫一樣。」

  「我……我明白。直到昨天,我還以為我們可以徹底治癒她。我們已經到了復原的最後階段——可是,伊澤爾,特裡克西婭不希望我們繼續深入!」

  這太過分了。突然間,伊澤爾大吼大叫起來:「該死的,你以為會怎麼樣?她被聚能了,當然不想擺脫鎖定!」他強壓下音調,但聲

  音仍舊充滿威脅,可怕到極點,「我懂。你和范仍然需要奴隸,尤其是特裡克西婭那樣的人。你們從來沒想讓她自由。」

  雷諾特瞪大眼睛,臉漲得通紅。他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不過,裡茨爾·布魯厄爾憤怒欲狂時總會變成這種臉色。她的嘴張開了,像要大吼一聲,但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砰!」辦公室的外牆傳來重重的撞擊聲。有人在牆上猛地一撞——這人來得好急。轉眼間,範飄進門來。「安妮,讓我來。」聲音很溫和。過了一會兒,安妮深深吸了口氣,點點頭。她繞過桌子向外飄去,一句話都沒說。但伊澤爾注意到了,她抓住範的手是多麼用力。

  范在她身後輕輕關上門。再次轉過身來時,他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溫和。他一根手指朝雷諾特桌前的椅子猛地一戳:「坐下,固定好。」

  他聲音裡有某種東西,抑制住了伊澤爾的怒火,迫使他坐了下來。

  範自己在桌後坐下。一時間,他一言不發,只瞪著面前這個比他年輕得多的人。伊澤爾此時的感覺很奇特。他早就明白了范·紐文是什麼人,但突然間,他感到對方始終沒有在他面前現出真身,直到現在。範終於開口了:「幾年前,你跟我直截了當地談了談。你迫使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讓我明白必須改正這個錯誤。」

  伊澤爾冷冷地迎上對方的目光:「看來我的話沒起什麼作用。」你終究還是幹上了奴隸主這一行。

  「你錯了,孩子。你的話起了作用。這麼多年,能說動我的人沒多少。連蘇娜也沒辦到。」範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憂傷,他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你很不公正地傷害了安妮,伊澤爾。過一陣子,你或許應該向她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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