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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你也別擔心,做買賣的小子,你們的駐地藏得很好,當地人不會發現。」布魯厄爾一指前方的視窗,那兒有一個綠色光斑,勉強能算一個光環。那就是青河的營帳。「我們把它泊在主區的軌道上,八日軌道。」

  托馬斯·勞客氣地抬起手,幾乎像懇求大家同意他開口說話。布魯厄爾閉嘴了。「我們的時間不多,文尼先生。我知道安妮·雷諾特已經向你大致介紹了情況,但我還想多說幾句,希望你能完全明白自己的責任。」他在手腕上輕輕抹了一下,青河營帳的圖像頓時放大。文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野外營帳,邊長僅有一百米。他的眼睛注視著凹凸不平、加了襯墊的營帳外殼。他在那裡生活的時間還不到兩兆秒,曾經上千次詛咒過它的過分簡樸。但現在,它是這裡一切事物中最接近家的地方,裡面住著許多劫後餘生的朋友。野外營帳本來很容易摧毀,但看它的情形,這個營帳並未損壞,連補丁都沒打一個。裡面所有隔間都充了氣,投入了使用。帕克司令選擇設營點的時候把它安排在離自己的旗艦很遠的地方,勞也放了它一馬。「所以,你的新工作非常重要。作為我屬下的艦隊管理主任,你的責任相當於過去的帕克司令。你隨時可以得到我的支持。這一點我也會讓其他易莫金人明白。」勞說著瞥了一眼裡茨爾·布魯厄爾,「請你記住:我們能否成功——甚至能否生存下來——全都有賴於我們雙方的精誠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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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涉及人事問題,伊澤爾的反應總會慢半拍。他知道自己有這個缺點。勞的意圖很清楚,他本來應該當即明白過來。這種事他在學校裡還學過呢。他們來到營帳後,勞先對大家來了一小段甜言蜜語,把新的「青河艦隊管理主任」伊澤爾·文尼介紹給大家。勞特別強調指出,在倖存下來、來自船主家庭的船員中,文尼的級別是最高的。文尼家族的兩艘主力飛船逃過了大難,受創也相對較輕。如果要在目前的青河艦隊中選出一位領導,那自然非伊澤爾·文尼莫屬。只要與目前的上級合作,大家都能得到財富。之後,伊澤爾被推到前列,他嘟囔了幾句能回到朋友們中間來真好、希望大家幫助之類的話。

  勞在青河人的職責和忠誠之間打進了一個楔子。此後幾天,文尼漸漸意識到了這個楔子。他回到了自己人中間,卻又不算真的回來。每一天,他看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本尼·溫和吉米·迪姆都活下來了。伊澤爾和本尼從六歲起就是好朋友,但現在本尼卻像個陌生人,一個順從的陌生人。

  一天,伊澤爾在營帳的交通艇氣密門處遇上本尼。這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但更大程度上也是巧合——伊澤爾身邊沒其他人。他的易莫金人助手現在已經不怎麼盯著他了。信任他?在他身上安了監控器?覺得他不可能幹出什麼有破壞性的事?這些可能性沒有一種讓人高興。但身邊沒有易莫金人轉來轉去,總是件好事。

  本尼和一小隊青河人在一起。這裡是氣囊狀營帳最靠外的幕牆。因為緊靠著氣密門,所以這一片帳壁沒加襯墊,不時能看到過往交通艇閃動的光。本尼的人稀稀拉拉散在帳壁上,修整通道的自動化設施。他們的易莫金工頭遠遠地站在一片開闊處。

  伊澤爾從一條支巷飄出來,見了本尼,腳輕輕在牆上一點,朝他彈了過去。

  溫從手裡的活計上抬起頭,客氣地點了點:「艦隊主任。」這個正式稱呼文尼現在已經聽慣了,但每次聽到仍舊很痛苦,就像被別人迎面踢了一腳似的。

  「嘿,本尼。近——近來怎麼樣?」

  溫望望過道另一端的易莫金人工頭。在青河人的營帳裡,那傢伙顯得十分打眼。青河人著裝很隨便,全看各人喜好。那人卻一身死板的灰色工作服,一眼就能看出來。工頭正跟三個青河人大聲說著什麼。隔著這麼遠距離,聲音大多被營帳織料吸收了,悶聲悶氣,聽不清楚。本尼回頭看著伊澤爾,聳聳肩:「嗯,還行吧。知道我們在這兒做什麼嗎?」

  「替換通信輸入接口。」易莫金人的最先施行的舉措之一就是沒收青河人的全部頭戴式顯示系統。這種系統以及跟它們配套的電子輸入接口歷來是被壓迫者爭取自由的工具。

  溫輕聲笑了,眼睛仍舊盯著工頭:「一猜就中,伊澤爾老夥計。你瞧,咱們的新……東家……有件麻煩事兒。他們需要我們的船,需要我們的設備。問題是這些東西沒一樣能用,除非跟咱們的自動化系統配套。可他們怎麼信得過咱們?」所有起作用的機器系統都有內置的控制器,這些控制器當然是聯網工作的。艦隊的本地網絡就像無形的膠水,將這些系統結合成為一個整體。

  這些系統的軟件開發出來已經有數千年了,又經過青河人幾個世紀的加工改造。破壞了它們,艦隊比一堆廢棄金屬強不到哪兒去。但任何征服者都不可能瞭解數百年間對手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又怎麼能信任這些軟件?通常這種情況下,大多征服者會把失敗一方的工具一毀了之,可正如托馬斯·勞自己所說,剩下的資源已經不多了,誰都浪費不起。

  「你知道,他們自己的人挨個檢查了每個節點。不單是這兒,我們剩下的船隻全查過。一個比特一個比特重新調校。」

  「他們絕對沒辦法換下所有東西。」但願如此。按自己的方式調整每個內置節點的邏輯機制,這種統治者是最可怕的暴君。

  「要是知道他們換上來的東西,你准會大吃一驚。他們幹的活兒我見過。易莫金人的電腦技術真是……太怪了。他們從系統裡刨出來的有些玩意兒,我一輩子都別想猜到。」本尼又聳了聳肩,「可你說得也沒錯,他們沒碰最底層內置的那些東西。鼓搗的主要是輸入—輸出邏輯機制。結果就是,我們得到了這些嶄新的人機界面。」本尼的臉一擰,擠出一絲冷笑。他從腰帶上拔下一個長方形的塑料塊,有點像是某種鍵盤,「我們這段時間只能用這玩意兒。」

  「啊,看上去真夠落伍的。」

  「落伍倒不落伍,只是功能很簡單。我猜,這東西是易莫金人遊來蕩去時隨身攜帶的後備系統。」本尼又朝工頭的方向瞥了一眼,「最重要的是,這些盒子裡的通信設備易莫金人了如指掌。要是想在這裡頭搞什麼鬼,本地網上馬上就會亮起警報。一句話,有了它,咱們一舉一動都別想瞞過他們。」本尼低頭瞅著那個盒子,手裡輕輕掂著。跟伊澤爾一樣,本尼也只是個見習生,技術方面的事並不比伊澤爾更精明。但他的厲害之處在於能瞧出別人技術上的高明之處。「真怪呀。照我看,易莫金人的技術很笨拙,沒多大意思。可那些傢伙真的想把一切都監控起來。他們的自動化系統裡,准有什麼咱們不明白的地方。」他幾乎在自言自語。

  他身後的幕牆上亮起一道光,越來越強,慢慢晃動著滑向一側。一艘交通艇正在進入泊靠地。燈光掃過弧形的幕牆,一秒鐘後,傳來沉悶的一聲「砰——嚓」,在營帳幕牆上激起一陣漣漪。閉鎖泵啟動了。這種時候,這個地方是最吵的,比泊位那兒更嘈雜。伊澤爾猶豫起來。有這些嘈雜聲,易莫金人工頭不可能聽到他們的交談,可是,暗藏的監控器從嘈雜中分辨對話的能力可比人類的耳朵強多了。他最終還是開口了,但並沒有鬼鬼祟祟故意壓低嗓門,反而提高聲音,壓過閉鎖泵的轟鳴:「本尼,最近出了很多事。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並沒有變。我不是——」該死的,我不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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