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天空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三九


  剜刀想了一會兒說:「是的,我已經在盡力彌補了。現在,你又有什麼新的煩惱了嗎?」

  阿姆迪發出人類的哭聲,像個迷路的小孩:「我發現我有兩個組件是大平原短命鬼。」

  拉芙娜回想了幾秒鐘。大平原短命鬼?那是個族群,看起來和大多數爪族沒什麼不同,只是往往患有先天性心臟疾病。短命鬼很少能活過二十歲。

  拉芙娜看到,在其他窗口裡剜刀的腦袋晃動起來:「你的那兩個組件都有胸口疼的症狀嗎?」

  「對,也有視力問題。」

  「天哪,」剜刀說,「短命鬼。這確實有點棘手。我會去查查——」聲音信息顫抖了,這或許是因為「縱橫二號」碰到了特別嚴重的信號模糊,「我會去查查鐵先生的記錄,但恐怕你是對的。這也是狗舍管理員常常需要權衡的事:大平原短命鬼通常都有傑出的幾何想像力。何況你也不是所有組件同時衰老。」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在發抖:「如果我那兩個組件死掉——我就不再是我了。」

  「每個共生體都要面對這種事,我的孩子。除非我們同時被殺,否則生命總有變化。」

  「或許對你來說如此,對普通的共生體來說如此!可我是一下子誕生的,之前的我根本不存在。鐵先生是經過了權衡考量才組合出我來的。如果我失去兩個組件,甚至只失去一個,我也會——」

  「木女王的狗舍管理員會給你找到搭配的組件的。又或者你可能會發現,以你的頭腦,六個組件也夠用了。」剜刀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同情,但也多少帶點不屑一顧的意思,這很符合他一貫的風格。

  「不,求你了!不管失去八個中的哪一個,我都會像沒有楔石的拱頂那樣垮掉的。我求你了,泰娜瑟克特先生。你創造了鐵先生。你創造了災難研究組。你讓傑弗裡背叛了所有人。在締造了眾多災禍之後,你難道就不能創造一些正面的奇跡嗎?」

  拉芙娜麻木地看著,完全沒有暫停影像流或者查看日誌窗口。影像一經超出合理範疇,便不停歇地持續播了下去。阿姆迪不再說話,只有人類的痛哭聲。可以理解。那個八體以近乎絕望的姿勢癱倒在地。剜刀也沒再說什麼,但「縱橫二號」上顯示的畫面卻不可思議:剜刀-泰娜瑟克特的五個組件都湊近了阿姆迪,兩個老剜刀的組件推著白耳尖和獨輪車靠上前去,幾個組件離阿姆迪不到一米。這一幕真教人難以置信。剜刀-泰娜瑟克特的苛刻與漠然可是出了名的。作為友好的正常爪族,他們經常會派出一兩個組件來到中間地帶做短暫的思想聲交流,這類似于人類社交時的擁抱或者輕吻。剜刀-泰娜瑟克特從未對他人如此親近過。他永遠坐在長桌的最遠端,或者藏身于最厚重的隔音罩之後。

  在這段怪誕程度不斷增加的視頻中,白耳尖向前伸出爪子,摟過阿姆迪的兩個組件,讓他們靠在自己的脖子上。另外幾個組件也幾乎靠得一樣近。在一個天真的人類眼裡,這或許只是一群動物在互相安慰。但在共生體之間,這是極度親密的象徵。

  這其中就算帶有一星半點的真實,也純粹只是巧合!拉芙娜憤然關閉了所有的界面。

  拉芙娜長時間地靜坐著,凝視著書房裡溫暖柔和的黑暗。分析功能被她強化得有點過頭了。「縱橫二號」想讓幾乎就是噪聲的內容聽起來合理,這太瘋狂了。然而……軟件不會毫無原因地引入專有名詞。她知道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這該死的一幕,試圖區分潛在的真相與信號噪聲引起的軟件故障。或許她可以從外在事實著手——比如,傑弗裡不可能是叛徒。

  她開始回顧數據,但她不再去看那段撒謊的錄像,而是瀏覽起監控系統日誌來。正如她推測的那樣,今晚的信號狀況極差。但過去也有像這樣糟糕的情況,但她依然得到了合理的結果。她丟下網路日誌,又看起了程序分析報告。幾張概率樹狀圖顯示出程序考慮到的不同選項,以及這些選項之間的關聯。拉芙娜最後看的那段視頻,只不過是通過事後猜測得出的最有可能的解釋而已。舉例來說,阿姆迪語氣肯定地指出,災難研究組幕後有黑手。她找到分析節點之後展開,理由和概率隨即出現了。沒錯,程序之所以認定剜刀是幕後黑手,是因為當時的語境和阿姆迪的態度。阿姆迪很可能還提到「某人」背叛了「某樣東西」,於是軟件從長長的疑似列表中選出了那幾個特定的名詞。

  令人驚訝的是傑弗裡竟也上了名單,居然還位居榜首。程序是依據什麼邏輯把他列上去的呢?她仔細檢查了程序的推演過程,進入了她從未觸及過的深度。如她所料,那些「為什麼我選擇了『這個』而不是『那個』」的理由導致了排列組合的龐大名單。她恐怕得花上幾百年去研究——然後一無所獲。

  拉芙娜靠在椅背上,左右轉動頭部,試圖放鬆頸部肌肉。我漏掉了什麼?當然了,也許只是程序不行了。「縱橫二號」的應急自動化

  系統經過特別設計,可以在爬行界運行,但監控程序純粹就是飛躍界的軟件,不在飛船可用設備的備選名單內,能在這裡使用純屬偶然。

  但如果真的出了什麼重大問題,肯定會有警報吧?拉芙娜隨意翻看著應用程序的錯誤日誌。高優先級的信息和她預想的一樣,都是「數據不足」之類的話。她轉到低優先級建議信息。不出所料,僅今晚使用的這段時間,就出現了數十億條信息。她用幾種不同的方式將其分類,然後花了些時間瀏覽結果……

  拉芙娜僵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看著她發現的這頭潛伏已久的怪獸:

  442741542471.74351920僅為建議類信息:剜刀傳感器總數:140269471442741542481.74351935僅為建議類信息:剜刀傳感器總數:140269369442741542491.74354327僅為建議類信息:剜刀傳感器總數:140269373442741542501.74359121僅為建議類信息:剜刀傳感器總數:140269313442741542511.74359144僅為建議類信息:剜刀傳感器總數:140269265442741542521.74351947僅為建議類信息:剜刀傳感器總數:140269215

  ……省略29980242行

  「解釋!」她的嗓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一個窗口跳了出來,定義了相關區域,指向這些建議類信息的出處,同時指向對剜刀-泰娜瑟克特身上的傳感裝置的分析結果。

  簡言之,這些提示其實就是,她對結果的解讀是正確的。在剜刀的全體組件身上,剩餘的傳感器已經少於一億五千萬個。最初感染時的數量略多於一萬億,而即使那樣也只是勉強夠用。如果裝置數量已經跌落到一億上下,如此……如此看來,她的重點監視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

  這種情形持續多久了?她調出一個曲線擬合程序,要求它就軟件故障歷史給出最好的三種模型。它當然給出了三份,但第一份便差不多說准了:從大約十年前她開始監控的第一天起,她的小密探們就在逐步失靈,以不到一年的半衰期平滑地衰減。在飛躍界,這種感染式傳感器可以在一個世紀內維持良好的工作狀態,而且就算她手中的設備報廢,輔助軟件也會及時提醒她的。難怪這套設備不在可用設備清單內。她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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