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弗諾·文奇 > 實時放逐 | 上頁 下頁
二四


  它們像是小孩子,當閃電太過劇烈時,就奔向了媽媽。我們在扇形樹根的庇護之下,度過了暴風雨最猛烈的時段。整個過程中,它們幾乎沒有挪動,它們溫暖的身體依附在我的腿、肚子和肩膀上。

  風暴平息下來,變成持續的降雨,溫度也回升到攝氏三十度左右。但那三個傢伙沒有逃走。它們坐在那裡,嚴肅地看著我。如今,即使是我也不相信自然界充滿了可愛的動物,等著去愛人類。我開始生出一種令人不快的懷疑。我站起身,爬到樹幹的另一側。它們三個跟著我,然後稍稍跑到一側,停下來朝著我吱吱地叫。我向它們走去,它們就又跑開,然後又停下。我心中早就開始稱它們為修伊、杜伊和盧伊。(迪斯尼的這些名字是怎麼寫的?)當然,不管是實體還是漫畫,漁猴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鴨子。但它們狂躁的行為中有一種默契,讓人不可避免地想到這幾個名字。

  ①這裡提到的修伊、杜伊和盧伊是迪斯尼動畫中的角色,它們是唐老鴨的侄子。

  我們的追逃遊戲踉踉蹌蹌地跑出了五十米,來到一堆剛剛發生塌方的樹叢前:我可以看到樹幹掀開之處,露出下面未經風蝕的樹。三個傢伙沒有試圖攀爬。它們領著我繞過去……那裡有一隻大猴子被夾在兩根樹幹之間。不難猜測發生了什麼事。樹堆下面有一條比較大的溪流。也許它們四個曾經在這裡捕魚,當風暴來臨時,它們躲進樹幹構成的凹穴裡。無疑是風和暴漲的溪水導致了木堆的坍塌。

  三個傢伙拍打拖拽著它們的朋友,但並不太認真;那身體已經不熱了。我可以看出它的胸口已凹陷下去。也許這是它們的母親。或者是雄性首領——甚至可能是唐納叔叔。

  這讓我出乎意料的悲哀,萊麗亞。我知道我們營救維和者的行動會在生態系統中撞出一個窟窿;我早已為自己找到理由,也流過眼淚。但是……我不知道南岸還剩下多少漁猴。我相信它們一小群一小群散佈在死去的叢林中。而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我們四個靜坐了一會兒,但願這能起到相互安慰的作用。

  假如海路被排除,我的選擇就很有限。叢林與海岸平行,向內陸延伸至海拔兩千米高處。如果要我在叢林中開闢出一條路來,那得花上一百年才能繞過內海,而每條溪流還都得順著我行進的方向。那就只剩下類蘭花楹森林了——就是地勢比較高,氣溫比較涼,還有蜘蛛結網的地方。

  哦,我帶上了那些漁猴。實際上,它們拒絕被我拋棄。我現在是母親,是雄性首領,是什麼都行。這三個傢伙行動起來就像企鵝。白天,它們大多數時間都在滑橇上度過。當我停下休息時,它們就互相奔跑追逐,還試圖逗引我加入。然後杜伊會坐到我身邊。毫不誇張地說,它是被孤立的。修伊是女生,而盧伊是另一個男生。(我過了一陣子才搞清楚。漁猴的性器官比我們那時候的猴子要藏得更隱密些。)這完全是柏拉圖式的,但有時候杜伊需要另一個朋友。

  我可以看到你正在搖頭,咕噥著說多愁善感是個弱點。但記得我說過許多次:假如我們生存下來,卻依然多愁善感,生活將會有樂趣得多。另外,我拖上這些小朋友回到類蘭花楹森林還有一些冷酷實際的理由。漁猴並非完全是海生生物。它們能在小溪中捕魚的事實表明了這一點。這三個傢伙也吃莓子和植物的根。五千萬年來,植物的變化不如動物的多,但有些變化會帶來麻煩。例如,杜伊它們不願碰我從旅人蕉葉子上接來的水;後來那東西果真令我感到不適。

  在這裡,日記中有許多頁圖畫,經耶琳的智能設備加工之後,顯示出原來顏料的色澤。威爾後來看到,瑪塔經過多年練習之後,日記中的圖畫比這些更加精巧——它們比他所能畫的都要強。每一幅圖她都給出簡要的注釋:當此物為綠色時,杜伊不肯碰,否則就沒問題……或者外表似延齡草,會像毒藤一樣引起水泡。

  威爾仔細查看最初幾頁,然後快速翻到瑪塔進入類蘭花楹森林的部分。

  起初我有點害怕。漁猴們察覺到了,它們悶悶不樂地圍著滑橇打轉,發出嗚嗚的叫聲。在類蘭花楹森林裡穿行實在太容易了。空氣很潮濕,但一點不像雨林中那樣難受。我先前見到的迷霧一直都在。那令人窒息的黴味也在,但過了最初幾分鐘之後,你就不再留意了。透過樹冠的綠光不會投下陰影。偶爾有樹葉和樹枝從高處飄落。沒有動物;除了森林邊緣,蜘蛛都停留在樹冠上。只有類蘭花楹,沒有其他樹,也沒有藤蔓。地面上仿佛鋪著潮濕的地毯。最上面幾釐米,你可以看到碎樹葉,或許還有幾隻蜘蛛。在那中間行走所激起的氣味跟懸浮於空中的類似,但更加濃烈。進入森林一公里,你只能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響。這地方很美,在裡面行走就像天堂一樣。

  但你知道我為何不安嗎,萊麗亞?下坡幾百米處就是一片叢林,一片瘋狂生長的茂密叢林。一定有某種相當可怕的東西讓這些競相生長的植物以及所有共生的動物不敢進入類蘭花楹森林。我仍然禁不住想像著蜘蛛大軍從樹上撲下來,吮吸入侵者體液的情景。

  開始幾天,我非常謹慎。我走在森林的北部邊緣附近,離叢林很近,因此我能聽到那裡的聲音。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叢林與類蘭花楹交界處是戰爭地帶。隨著你向邊界走去,森林地面上散佈著一具具普通樹木的「屍體」。最裡面的枯木是一堆堆難以辨識的疙瘩;靠近邊界處,你可以看到完整的樹,有些仍然站立著。原本佈滿樹葉的部分被古老的蛛網扼殺。一排排蘑菇覆蓋著木頭。它們的顏色仿佛美麗的彩色蠟筆……而漁猴們都不願碰。

  再往前走一點,你就會從類蘭花楹下走出來。這裡的叢林是有生命的,並且在奮力爭取繼續活下去。這裡的蛛網最密,形成緻密灰暗的一層,覆蓋著樹頂。那些網就像銀色的葛藤,萊麗亞。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鬥爭在於叢林的頂端不斷生長,試圖突破覆蓋物,而蜘蛛則試圖給其頂端革上更多的絲線。你知道雨林裡的東西生長有多快;那些植物本身也在爭奪陽光,二十四小時可以長十幾釐米。蜘蛛必須加快速度才能趕上。最初幾天之後,我曾爬上叢林的樹冠觀察,就在類蘭花楹森林外面一點。在忙碌的日子裡,葛藤似的蛛網頂端就像泡沫一樣發起來——那些小東西竟吐出如此多的新絲線。

  叢林樹木仍然活著的地方,你確實能見到動物。蛛網從一棵樹張掛到另一棵,上面黏著許多黑色的昆蟲。對大一點的動物,絲網無法阻攔。蛇、蜥蜴、類似貓的食肉動物——這些我都在三十米寬的邊界區域內見到過,處於葛藤般的蛛網籠罩之下。但它們不在那裡築窩。它們在撤離,在逃跑,或者很不舒服。沒有怪物嚇退它們;它們就是不願意留下。我現在有一些猜測,但可能要到將近一周之後才得到確認。

  我們每天有一兩次走到叢林邊緣。在那裡,我捕捉一些簡單的獵物,我們也吃漁猴喜歡的莓子。晚上,我們睡在類蘭花楹森林數百米的深處,任何動物都不敢進來。只要我留在森林內部足夠深的地方,我們就能保持良好的行進速度。枯朽的類蘭花楹樹幹腐爛得很快,而無處不在的地表覆蓋物則使凹凸不平的地面變得較為平整。唯一的障礙是橫跨在我們前進道路上的諸多溪流。在下面的叢林裡,溪流邊的灌木叢基本上無法逾越。在這裡,地表覆蓋物一直延伸到水邊。水本身是乾淨的,但溪流變寬,水速減緩之處,表面有淡綠色浮渣。水裡有魚。

  通常,我不介意直接從溪流中喝水,即使是在熱帶。任何血液或腸胃寄生蟲只不過為我的多效噬菌體提供了一頓美餐。但在這裡,我比較小心。遇到第一條溪流時,我留在後面,觀察我的「專家委員會」。它們嗅來嗅去,喝上一兩口,然後跳了進去。片刻之後,它們已經開飯了。從此以後,我毫不猶豫地在溪流中涉水,並讓滑橇飄浮在前方。

  但到了第五天,修伊開始沒精打采的。它沒有從滑橇上下來玩耍。杜伊和盧伊輕輕拍打它,給它梳理毛髮,但它高興不起來。第二天下午,它們也變得同樣垂頭喪氣。它們會流鼻涕,也會輕聲咳嗽。這就跟我預計的差不多。現在說說重要的問題:

  我在邊界區域靠叢林這一側找到一片露營地。跟類蘭花楹森林裡的舒適愜意相比,這裡簡直太糟了,但它易於防禦,而且位於一個湖邊。此時,那三個傢伙已經無比虛弱了,我得給它們捕魚,採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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