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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驚人的披露


  北京今年的氣溫確實邪乎,快立秋了,氣溫還高達38度。郵遞員老丁汗流浹背,紮上自行車,把幾封信塞到田宅的黃色郵筒裡。想了想,他還是按響門鈴。院內有人說:「來啦!」老丁高喊道:「是送信的老丁!你們盼著的那封信到了。」
  穀玉芬忙打開大門,老丁已走了。「老丁進來歇歇,吃塊瓜!」老丁回頭笑著擺擺手,叮鈴鈴地騎走了。穀玉芬取出信件,先挑出女兒從希臘的來信。還是年輕人哪,不知道大人的牽掛,出去近10天了,只回過一次電話,倒是延豹常來電話,當爹媽的才不致太擔心。
  田歌奶奶的耳朵特靈,玉芬剛把信撕開,她已經掀開竹簾,顫巍巍地走進來:「是小歌的信?念給我聽聽。」
  穀玉芬忙扶她坐下,笑著說:「我正要送到上房呢,你倒先趕來了,我開始念啦。」
  「奶奶、爸爸媽媽、叔叔嬸嬸、嫂嫂和小牛牛:你們好。……奶奶笑著評論道:「這妮子懂禮數,家裡人都問到了,一個也不拉下。」
  「……轉眼間已離家7天了,這兒一切都好。你們肯定已在報上讀到,豹飛獲取了100米、200米金牌,而且成績極好,體育界都評論說這是世紀性的成績。不過說這些你們不會感興趣,尤其是我奶奶。」
  奶奶樂了,癟著沒牙的嘴說:「豹飛!叫得多親熱!」
  「……自從和豹飛結識後,他對我很好,他是一個幾乎完美的男人,漂亮,有天才,性格豪爽,有男人氣概,唯一的缺點是性情略有點粗暴。當然我不會苛求的,我既然愛他,就要愛他的缺點和優點。
  「豹飛送我一艘極為豪華的遊艇,還有一位叫瑪魯婭的希臘女僕為我服務。這兒的生活太奢華了,我實在不習慣。」
  奶奶嚴肅地插話:「對,錢多了不是好事,福多了要折壽的!」
  「……你們可能已聽說,圍繞著豹飛有一些風言風語,說他身上有黑人體育明星劉易斯的血統。豹飛說這是胡說八道,我也一點都不在乎。即使是真的又有什麼關係?不管他是黑人白人還是黃種人,我都一心一意地愛他。」
  奶奶擺擺手,讓穀玉芬停下來:「信裡說什麼黑人白人?」
  信中確實說得很含糊,穀玉芬只好儘量解釋道:「歌兒說,那個謝豹飛身上可能有黑人的血統。」
  「你是說,他是黑人和中國人的雜種?」
  「喲,看你說的多難聽。媽,那叫混血兒。」
  「混血兒也好,雜種也好,咱不忌諱。中國人就那麼純?都是炎黃二帝的後代?五胡亂華,滿韃子進關,咱中國人都是混血兒哩。往下念。」
  「……這些天,豹飛一直在陪著我,遊遍了地中海。請奶奶放心,我一直記著你臨走時對我說的話,到時候會把一個冰清玉潔的好孫女還給你。遊艇快要靠岸了,這封信到這兒結束吧,再見。
  小歌
  最後一段話尤其讓奶奶高興,她咧著嘴笑道:「這就好,不能讓別人把咱們看輕了,這才是我的好孫女哩。玉芬,我走了,再有來信趕緊告訴我。」
  她顫巍巍地走了。穀玉芬把信件攤到膝蓋上,愣了半天神。作母親的直覺告訴她,關於豹飛身世的風波可能並不那麼簡單,否則歌兒不會特意在信中說明。尤其是,延豹幾次電話中根本沒提及這一點,這反而讓人更加懷疑。
  晚上,她向雅典打了長途,但那邊沒人接電話。延豹不在,老費也不在。早上7點她又打了一次,還是沒人。按時差計算,這會兒雅典是深夜零點,兩人都到哪兒去了呢。丈夫勸她:「安生睡覺吧,別折騰了。他們難得出國,一定是白天黑夜地趕著玩。不要瞎操心了。」
  話雖這麼說,那一夜他也沒有睡安穩。
  在繁華的地中海裡,古老的克裡特島顯得孤傲而荒涼。海面上聳立著紅色的遠山,清澈的海水拍打著岸邊潔白的細砂。遊艇停靠在伊拉克利翁港口,兩人離船上岸。路邊是典型的鄉村風光,夾竹桃、無花果樹和角豆樹的綠叢中隱著白色的石屋。遠處是石榴園、柑桔園和歐楂樹園,灰脊令從天上掠過。田歌的注意力馬上被一種奇怪的樹吸引住了:「豹飛,這是什麼樹?」
  山丘上到處都長著一種外形秀美的樹,樹幹緊緊擰在一起,長著彎曲的須,枝條細而光滑,長長的葉子堅硬而有梭角,葉子朝太陽的一面呈青銅色,反面是柔和的灰色。陽光透過樹叢,在地下撒下淡淡的樹影。謝豹飛笑了:「這就是有名的橄欖樹嘛,就是雅典娜送給雅典城的禮物。也是聖經上所說,洪水後鴿子為挪亞方舟噙來的第一支新枝。」
  田歌恍然大悟:「我知道。我還記得畢加索筆下的和平鴿呢。」她用兩排白牙輕輕叼住一支橄欖,兩臂做展翅狀,調皮地喊道,「是不是這個樣子?快替我照下來!」
  謝豹飛哈哈大笑,忙為她搶下這個鏡頭。
  與田歌相處,時時能感到純潔的快樂,就像是白色細砂中滲出的山泉。希臘女孩偏愛素裝,這些天田歌也常穿白色夏裝,就像是奧林匹斯山上的水澤女神。
  上到遊艇的第一天晚上,田歌洗浴後,裹著一件潔白鬆軟的浴衣,臉龐更顯得嬌豔。謝豹飛覺得小腹上湧來一股熱流,渾身變得燥熱難當。他把田歌緊緊摟到懷裡,感覺到她柔軟的乳峰,聽到她狂亂的心跳。謝豹飛伸手去脫田歌的浴衣,下面就該相擁上床,一夜雲雨……但田歌羞澀地裹緊了浴衣,伏在他胸前低聲說:「豹飛,請你答應我一個請求,好嗎?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
  「你說吧,我一定答應。」
  「豹飛,我愛你,全身心的愛你。我很高興能把自己奉獻給你,但是,我希望把我的處女寶留到婚禮之夜,好嗎?」
  謝豹飛不禁愕然。照西方的眼光來看,田歌的這一舉動未免太煞風景。他體內的情欲已如脫韁之馬,難以約束了……田歌擔心地看著他,他很快收斂心神,莊重地吻吻戀人:「我答應。」
  田歌喜極欲泣,摟著戀人,把熱吻印滿他的面頰。豹飛是他的偶像,她心甘情願把身體給他,即使兩人最終不能結婚她也不會後悔,但她覺得這樣的性愛未免太淺薄了。她看過一篇小說,一對即將結婚的戀人被困山中,分別宿在一幢石屋的里間和外間。夜裡姑娘沒有閂門,只是用一根長髮拴住門扇。兩人按捺住激情,平靜地入睡了,而這根完好的長髮就成了這對夫婦保留終生的紀念品。田歌覺得,這才是最真摯、最濃烈的愛,她很高興豹飛也是這樣的至誠君子。
  答應了田歌的請求,謝豹飛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在他近乎完美的一生中,實際上一直潛藏著危機。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深處有一個狂暴的惡魔。愛咬人的鮑菲,他常常想起這個難聽的綽號,這個綽號裡便藏著他的恐懼。其實,同學們看到的只是冰山之一角。當他一個人關在房間時,他會更狂暴地渲瀉自己的欲望。在他的玩具飛船、遙控牧羊犬和棒球手套上都佈滿了牙櫻他覺得,在牙齒中撕咬東西有強烈的生理快感。這種克制不了的欲望來自於他的身體內部——不是來自大腦、心臟,甚至不是來自體細胞,而是在超越這些層級的更深的深處。他成長為一個成熟的男人後,這個惡魔並未被馴服,它與性欲結合起來後甚至更為兇猛。
  他想起溫哥華、香港、曼￿和拉斯維加斯的幾個狂暴之夜。那時他的記憶閘門都被關閉了,事後殘存的回憶都是狂亂的、沮喪的、邊緣模糊的。他很難具體回想起來,對那些可憐的妓女們他都幹了些什麼。但他不想欺騙自己,他知道藏在記憶斷層後的肯定是可怕的畫面。
  這種情況連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現在,田歌出現了。她純潔、透明,像薄胎瓷器一樣脆弱。他還會在田歌身上重演過去嗎?
  ……他很高興田歌的決定,把激情之夜儘量向後推遲,推到婚禮之夜。也許,給男女之愛加上婚姻的符咒後,會助他擺脫冥冥中誘人作惡的妖魔。
  夜裡他獨自睡在床上,情欲像洪峰一樣一次又一次襲來。他真想起身去扭開隔壁的房門,不過他最終戰勝了情欲,在入睡前的蒙朧中,他暗暗慶倖把「那個結局」又往後推遲了一天。
  在十分矛盾的心境中,他呻吟著:上帝,請護佑我吧。
  導遊領他們參觀了著名的克裡特島迷宮——克諾索斯王宮遺址。傳說一個叫米諾斯的國王在這兒修了巨大的迷宮,供養著一隻人頭牛身怪。每9年要向它貢獻7對青年男女。最後雅典國王愛琴的兒子特修斯主動來到島上把它殺死了,但興奮的特修斯在返回雅典途中忘了換下黑帆——這代表著主人的不幸——一直守侯在岸邊的國王愛琴在悲痛中跳海自殺。這就是愛琴海名字的來由。
  「知道嗎?」謝豹飛說,「傳說中的大西洲實際就是指古老的克裡特文明。那時,克裡特文明與希臘本土的邁錫尼文明是互相獨立的,克裡特島在5千年前就進入青銅器時代。但公元1500年前,附近的桑托尼島火山爆發,幾百米的海嘯呼嘯而來,把克裡特的建築和居民一掃而空。後來,柏拉圖在他的著作中記載了這段900年前的歷史,但他的文章在傳抄中把900誤寫為9000了。後來以訛傳訛,竟虛構出一個莫須有的大西洲。」
  田歌沉重地說:「我想,波浪下面一定埋葬了不少美麗的愛情故事。」
  他們參觀了廢墟裡的巨石房基,看了地下室裡巨大的陶制酒缸、紅色的圓形石欄和色彩鮮豔的壁畫,還觀看了那個鑲著寶石的金角牛頭,它大概就是人頭牛身怪的象徵吧。
  田歌對這些古跡沒有顯示太大的興趣,但途中葡萄園和柑桔園中的希臘姑娘倒使她興趣盎然。這些女人們在樹叢中隱現著,戴著繡花頭巾,雙臂像蝴蝶一樣飛舞。田歌駐足看了良久,羡慕地說:「你發現了嗎?我覺得希臘的女人幹起活來特別美,特別優雅。」
  謝豹飛笑道:「是嗎?你看,她們都在看你呢,她們一定在說,這個白衣女神是從仙風和露水中走出來的。」
  田歌嫣然一笑:「謝謝你的誇獎。」
  下午他們趕到羅得島,即腓尼基人所稱的蛇島。很遠就看見了高大的古城牆聳立在海濱,田野中點綴著歐式大風車,海水澄碧,天高雲淡。兩人參觀了島上著名的蝴蝶穀,參觀了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太陽神雕像——可惜這尊32米高的巨像也被毀壞,如今只剩下兩根圓柱,柱頭的神鹿目光淒迷地望著愛琴海的落日,似乎在緬懷往日的榮耀。
  夕陽已經半沉于海水,船長和瑪魯婭立在駕駛臺上,看見兩個白色的身影相挽著回來,晚霞為他們勾勒出了粗獷的金線。瑪魯婭羡慕在說:「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船長叼著煙斗說:「嗯,幸福的一對。」
  「知道這位富有的謝先生是誰嗎?」瑪魯婭得意洋洋地宣佈,「我在電視上見過他,他就是這次奧運會上最出風頭的百米之王,鮑菲·謝。」
  船長不客氣地說:「我要是你,就要管住這根愛饒舌的舌頭。你忘了謝先生的命令?他不想讓記者打擾,特地在船上實行無線電靜默。你大概不願意破壞這對情人的安靜,也不會願意被解雇吧。」
  瑪魯婭不服氣地低聲爭辯:「我只告訴你,怎麼會告訴外人呢。」
  岸上的兩人已走近船邊,聽見田歌在高興地喊:「船長,瑪魯婭姐姐,我們回來了!今晚我來掌廚,作一頓地道的中國飯菜。」
  那晚田歌真的系上圍裙,作了豐盛的飯菜。她堅持不讓瑪魯婭動手,自己則忙裡忙外,炒完菜再親自端上來。瑪魯婭老是坐立不安,想起身幫廚,都被田歌佯怒地制止了。謝豹飛對她的小孩心性不以為然,但飯菜確實美味,船長和瑪魯婭都是興高采烈,於是謝豹飛也就融入這種喜悅溫馨的氣氛之中。
  只剩下最後一天的賽事,明晚就要舉行閉幕式了。據說古代奧運會是在7月和8月間的滿月時舉行,這次則是趕到滿月時閉幕,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的安排。
  鑒於希臘的國情,閉幕式上既不會有亞特蘭大五彩繽紛的激光幻景,也不會有法國世界盃時的千人時裝表演。據說閉幕式的主旨是放在緬懷歷史上。至於具體是什麼安排,只有明天才能見分曉了。『費新吾已收拾好了行裝,預定了後天的機票,田延豹仍在猶豫。昨天田歌總算來了一個電話,請費先生和豹哥按時回國,不要等她。「豹飛說要把我送回中國,沒准我們會開著遊艇經蘇伊士運河回去呢。」
  從她的聲音可以觸摸到她的幸福感,田延豹也沒再提起「劉易斯的精子」之類大煞風景的事。掛斷電話後他才想起,田歌沒有留下船上的電話號嗎,看來她真的在幸福中迷醉了。他想了想,打算把行期推遲一兩天,待田歌的行程確定後再走。「我怕回家沒辦法向二叔二嬸交待。
  「他對費新吾說。
  最後一天已經沒有中國的金牌了,兩人都呆在旅館裡。上午穆明來了電話,說他也是後天的機票,還說:「我昨天碰見一位相熟的國際奧委會委員,聽他透露,奧委會決定對謝豹飛事件低調處理。
  他們現在處於兩難境地:如果對基因改良術不管不問,未免對其他運動員不公平;但是,如果馬上宣佈它為體育上的禁用方法,似乎條件也不成熟。薩翁說了一句話: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下屆奧運會再定吧。不過以我看來,體育界新的一輪技術大戰已經不可避免了,科技先進國家將競相採用這種技術培養超人,不管他是合法還是非法。這場競賽的後果比興奮劑還要可怕。」
  「你說的完全正確。」
  「還有,謝豹飛的形象已大大受損。不錯,他是一顆燦燦發光的寶石,其亮度使其它鑽石全都黯然失色。可惜,他不是『天然』的,而是用現代工藝生產的『人造』寶石。要知道,合成寶石和天然寶石的價值相差天壤,即使從『純化學組成』來說毫無差別。」
  費新吾不想在田延豹的面前談這件事,含含糊糊應付過去。
  半個小時後,王剛三人闖了進來,帶進一股旋風:「費叔叔,田大哥,我們要走了,特意來辭行的。」
  費新吾安頓他們坐下,拿來三罐飲料,問了他們的飛機班次,遺憾地說;「咱們是同日不同航班,你們田大哥要稍晚兩天。」
  三個人已經沒有前天所見的狼狽相了,雖然曬得又瘦又黑,但衣冠整潔,精神奕奕。他們高興地說:「這次雅典之行真帶勁兒,錢沒白花!」
  田延豹不擅交際,他笑著向三人打了招呼後便靜靜坐在一旁。三個小夥子把費叔叔圍到中間,費笑問:「是嗎?有什麼感受?」
  「跑國外看看,自個都覺得眼界開闊多了。平時在國內盡看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一肚子沒好氣。可是出來一看,怎麼不怎麼的,咱們的金牌數也是世界老三呀,這不就是進步?」
  費新吾對他們真要刮目相看了。他也早有同樣的感受,歷史是一幅油畫,看遠不看近。近看盡是缺陷、瑕疵和麻點,遠看則是美輪美奐的圖案。不管我們周圍有多少陰暗和醜惡,畢竟中國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通向世界性大國的途中。可惜,國內的文學界看不到這一點,他們沒有去著力營造盛唐時期(或古希臘時期)那種昂揚向上的民族心態和社會心態。因此他們的深沉和嫉憤多少有點雞腸狗肚,有點脫離歷史的潮流。紀士強插話說:「也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第一,奧運會上中國還是陰盛陽衰!」
  四個人都笑起來。費新吾看看田延豹,忙解釋道:「這是發展時期難免的,咱們看問題得客觀一點。女子項目起點比較低,也就容易突破,而且,女隊的崛起都有男陪練的功勞,男隊到哪兒去找水平更高的陪練呢,所以聰明的中國教練常常找女隊作突破口。不過我也認為,這種向女子傾斜的政策需要改變了,再這樣下去中國就要整個地患陽萎了!」
  出自老費之口的這段議論讓三個人聽得很過癮。紀士強接著說:「第二點,中國金牌不少,但含金量大都偏低,像男子短跑、男子跳高、男子籃球之類的獎牌還是與中國無緣。」
  「還有奧運之外的足球!我最看不得中國足球隊和外國比賽,哨子一響就替他們捏把汗,終場哨響又得替他們臉紅。」夏飛苦著臉說,幾個人都笑起來。
  他們正談得興致勃勃,忽然走廊中有急迫的腳步聲,有人連門都不敲就急急推開了門,是羅伯特和朱莉婭。三個中國小夥子非常吃驚,齊齊跳起來,瞪圓了眼睛。費新於心中不免納悶:羅伯特這麼著急地闖進來有什麼事?更令人不解是,這三個小夥子與他們並不熟悉,怎麼見到他們就像是見到了鬼?其中似乎有什麼蹊蹺。
  這些天,羅伯特十分焦灼。無疑,有關謝豹飛的文章在奧運會結束前披露最理想,但明天奧運會就要閉幕了,謝豹飛仍然杳無蹤影。與他們同住一個飯店的謝教授深居簡出,看來他也在等謝豹飛的消息。羅伯特沒有別的辦法,他只好牢牢盯著謝教授和費田二人,估計奧運會閉幕式上謝豹飛總該露露面吧。
  昨晚,他從費新吾那兒回來,到櫃檯上要了自己房間的鑰匙。櫃檯小姐微笑道:「羅伯特·蓋納先生嗎?有你的信,是一位小男孩送來的。」
  信封上的姓名是用打字機打的,還拼錯了一個字母,沒有寄出地址。兩人回到房間後,羅伯特裁開信封,但信箋只抽出一半就停住了。朱莉婭看到了他的異常,邊穿浴衣邊走過來:「鮑勃,怎麼了?」
  羅伯特默默地把信箋遞過去,白紙上畫著一把匕首,刀尖滴著鮮血。朱莉婭的臉色刷地變白了,愣了很久才問道:「你估計是誰幹的?」
  「不知道,看來我們的調查妨礙了某個權勢集團的利益。這嚇不倒我,我不會退縮的,每年都有上百名新聞記者殉職,在殉職者名單中加上一位羅伯特·蓋納算得了什麼?我想紐約時報一定會為此追認我為正式記者。」他故作輕鬆地說。
  朱莉婭警告他:「你不要把它當兒戲,如果真的觸犯了某個秘密集團,他們可是心狠手辣的。」
  羅伯特收起戲謔:「不,我不把它當兒戲,但也決不會退縮。我只後悔不該把你牽連進來。
  你是否可以先回國?剩下我一個人容易應付突然事變。」
  朱莉婭擺擺手,表示不想談下去:「我的上校爸爸能原諒我臨陣退縮嗎?還是一同幹吧,以後凡事謹慎就行了。」
  羅伯特感激地把她摟到懷裡。
  那晚,兩人仔細分析了此事的前因後果,難以判定這封威嚇信出自誰手。這次調查首先觸動的是謝氏父子的利益,但無論如何,這位謝教授不像一個寫恐嚇信的人。
  他們想起那封匿名信,也許,觀點相反的兩封信是出自一人之手,是搞欲擒故縱的把戲?他們又想起了那位金斯教授,在短期的交往中,他們覺得他是位光明磊落的學者,但是,現在他卻是匿名信的第一嫌疑者,因為除了謝教授外,只有他才能知道信中的某些細節。
  兩人商量了很久,無法理出清晰的脈絡。朱莉婭建議同金斯通一次話,看能否聽出什麼蛛絲馬跡。按時差計算,克裡夫蘭現在是清晨6點,金斯肯定在家。羅伯特掛通了他的電話,精神奕奕的金斯立即出現在屏幕上。
  「我是金斯,請問……噢,你是羅伯特。」
  「對,我是在雅典給你打電話。」
  「事情有進展嗎?」
  「不太順利。謝教授的頭髮我已經搞到了,但鮑菲一直沒有露面。不過也可能不用再去搞他的頭髮,因為謝教授實際已經承認,他對兒子使用了某種基因手術,可惜還沒有得到確鑿的證言或證據。」
  對方簡單地說:「慢慢來吧,這種事情無法一蹴而就。」
  「奧委會內部分歧很大,有人認為,如果基因技術能增強人的體力,又沒有興奮劑對人體的危害,也許我們該舉雙手歡迎它。」
  金斯斷然說:「這是十分幼稚的想法。世上萬事萬物都處於微妙的平衡中,人雖然沒有獵豹跑得快,沒有大猩猩孔武有力,但人的體態實際是在人的生活條件下所能達到的最好平衡。
  如果使用基因技術一昧增強某一方面,比如增強奔跑能力,這條漸進之路會終結於何處?最終只有把人變成獵豹!普通人可能認為獵豹是進化的典範,是強悍的獸中翹楚,但在生物學家眼中正好相反。不錯,獵豹的奔跑速度是動物中最快的,簡直是完美的奔跑機器,但它們的身體結構為這個『最快』不得不做出重大的犧牲──犧牲了基因的多樣性。生物學家們發現,獵豹群體的基因十分一致,甚至在它們之間做器官移植時幾乎不會產生排異反應。形象地說,獵豹群是在進行近親交配,所以,這種看似強悍的動物在進化線上的地位是十分脆弱的,它們的生存已岌岌可危。你願意人類落到這一地步嗎?」
  羅伯特對這些真知灼見心悅誠服,不過他並沒有忘記打電話的目的:「金斯先生,我剛剛收到了一封血淋淋的恐嚇信,你能推測是誰寫的嗎?」他緊盯著金斯的表情,金斯顯然很震驚:「恐嚇信?」他思考了半秒鐘,「你懷疑是謝教授?不,我敢斷言不是他,他絕不會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法。」
  羅伯特不禁赧然,無疑,金斯也不是使用「卑劣手法」的人。「對,我也不相信是謝教授所為。我們再追查吧,再見。」
  「再見,你們要小心。」
  他掛斷電話,同朱莉婭相對苦笑。他的推理之磨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零點。現在,他對帷幕之後的內情仍一無所知。
  上午8點半,電話鈴急驟地響起來,拿起聽筒,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他以為是電話出現了故障,但他隨即聽到了一個尖銳的嗓音:「是羅伯特·蓋納先生嗎?」
  羅伯特敏銳地聯想到費先生所說的「尖嗓音的匿名者」,立即崩緊了全身的神經:「對,我是羅伯特,請問……」「你不是急於知道關於鮑菲的內情嗎?我這兒有一顆重磅炮彈,但你必須答應我,儘快把它公諸於世,一定要在奧運閉幕前公佈。」
  「我答應,這正是我要作的。請問……」「請儘快趕到費新吾先生那兒,我已把材料送過去了。」
  對方沒有等他詢問就掛了電話。羅伯特和朱莉婭一秒鐘也沒有多停,立即沖出門去,叫了一輛出租,讓司機儘快趕到卡贊旅館。一路上,他們緊張地思索著,這會是什麼樣的消息,為什麼這個匿名者也像謝教授一樣,把費新吾當作披露消息的必經關口。他們甚至還想到這是不是一場陰謀,是一個陷阱?也許兩具血淋淋的屍體在屋裡等著……他們沖進屋裡,看到的是5張驚訝的面孔。羅伯特喘氣未定就問:「費先生,有人送來關於鮑菲的消息嗎?匿名者說是一枚重磅炮彈。」
  費新吾驚訝地說:「沒有呀。」
  幾乎同時,一個侍者微笑著走進房門,手裡捧著一個碩大的信封,彬彬有禮地問:「請問那位是費先生?有人托我送來一封信。」
  費新吾狐疑地接過來:「我就是,謝謝。」
  侍者退出了房間,他把信封裁開,抽出信箋看了一眼,招手道:「小田,羅伯特,朱莉婭,都過來吧,這封信是給我們四個人的。」他抱歉地對三個小夥子說,「請你們稍候。」
  四個腦袋湊到一張信紙上。
  「在我上封信披露謝可征教授的基因嵌接術之後,事情的真相已經逐漸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誠的費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當面質詢了謝教授,後者坦認不諱。(田延豹恨恨地罵道:這個無賴!)但我剛剛發現其中另有隱情,我們幾乎全被他輕易地騙住了。在華裔智者謝可征先生的計謀中,我們表現得像一群傻子。這幾天,我們似乎都忽略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顯然,縱然是百米之王劉易斯的基因也不能讓鮑菲打破9.5秒大關,因為劉易斯先生本人也遠未達到這個高度。
  也許,謎底存在於另一樁事實中。我已經作過詳細瞭解,26年前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體細胞和精細胞的並非劉易斯一人,還有體能遠遠超過劉易斯的另一位先生。這位先生的肌肉內含有較多的能量之源——線粒體,因而奔跑更為迅速。劉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時速是40多公里,具體說是43.37公里,而後者的時速可達130公里!
  這位先生名叫塞普,來自非洲察沃國家公園。他的速度是所有哺乳動物中最快的。讓我小心地把謎底揭開吧,塞普先生是一隻兇猛剽悍的非洲獵豹……非洲豹。
  非洲察沃國家公園的稀樹大草原。在1米多深的硬毛須芒草和菅草的草叢中,一隻母獵豹逆著風向悄悄向羚羊群接近。它已經懷孕了,一套有關四條小生命的複雜的鏈式反應已經啟動,通過種種物理的化學的媒介,表現為強烈的食欲。它急需補充營養。枯草叢後露出一隻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視著,四條優雅的細腿隨時準備跳竄而去。母豹知道這只羚羊不是好的獵殺對象,它已足夠強壯,很可能逃脫自己的利爪。但在饑餓的驅使下,它躊躇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猛撲過去。小羚羊及時發現了敵人,敏捷地逃走了。母獵豹全速追趕,距離越來越近。相比之下,獵豹更適於短期的快速奔跑,它高踞於陸地動物奔跑速度的頂峰。它有流線型的輕盈體軀,長而發達的肢體,善於平衡的粗尾,發達的心臟,特大的肺。頭部具有阻力最小的空氣動力學特點,雙肩可不斷滑動使步伐加大。它的脊柱在高速奔跑中就像是彈簧,能曲能伸。獵豹的犬牙非常小,以致於當它辛辛苦苦捕到獵物後(它常常要喘息20分鐘才能進食),如果碰上鬣狗或獅子來搶食,它只能膽怯地逃走,因為它的小犬牙無法同強敵搏鬥。但進化之神為什麼給它留下這點瑕疵?不,這是為了留下足夠大的呼吸空腔。當至關重要的搏殺能力與奔跑能力相矛盾時,也只有被捨棄了。
  獵豹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是為奔跑而特意定制的,這是進化之路中的殘忍的選擇。但速度上遜於獵豹的羚羊也自有天賦的本領。獵豹是短跑之王,羚羊則是靈活轉彎的翹楚。它靈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從母獵豹的利爪下逃脫。幾個回合之後,雙方的速度都開始減慢,小羚羊疲勞更甚,它的黑眼珠裡已經有了恐懼,母獵豹確信下次的一撲將把小羚羊撲倒。就在這時它聽到了自己體內的警告。獵豹在追獵時是屏住氣息的,就像人類的百米選手一樣,現在那次深呼吸所得的氧氣已經耗荊它的奔跑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平均每跑一公里,每克體重要消耗12.55焦耳化學能。當血液中的氧氣消耗完時,所需能量大多是依靠無氧酵解的ATP(三磷酸腺苷)和CP(磷酸肌酸)提供,不過無氧酵解會同時產生大量的肌酸,很快就會積累到奔跑者無法承受的程度,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臟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腳步,塌肩弓背,兇猛地喘息著,眼睜睜看著獵物輕快地逃走。
  只差0.5米。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線:或者羚羊被殺死,或者獵豹餓死。
  母獵
  豹疲憊地久久地注視著自己的獵物——它正以輕盈的小步舞來慶賀自己的勝利——在獵豹的潛意識中,一定滋生了極強烈的欲望:讓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
  這只獵豹最終沒有餓死,它就是塞普的母親。沒人知道這位母親那一瞬間的強烈欲望是否也能通過染色體遺傳給下一代。科學界公認的遺傳變異規律,是說生物基因只能產生隨機性的變異,被環境汰劣取優,從而使生物一點點向優良性狀進化。這種盲目進化的觀點未免不大可信。不妨考慮爬行動物向鳥類的進化。在盲目的隨機的變異中,怎麼能「恰巧」進化出羽毛、龍骨突、飛行肌等等變異基因?即使能夠,無數變異性狀進行純數學的排列組合,得出的將是天文數字,它不可能在有限的地質年齡中一一得到驗證和取捨。也許某一天科學家們會發現,生物強烈的求生欲才是遺傳變異的指路燈,它在冥冥中引導染色體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變異:使渴望奔跑迅速的獸類變得四肢強健,使渴望飛翔的爬蟲變異出羽毛,使渴望游泳的哺乳動物變異出尾鰭……也許,嵌入謝豹飛體內的、片斷的獵豹染色體也能傳遞一定的欲望?
  非洲獵豹!
  四個人都沉重地喘息著,互相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一種冷酷滯重的氛圍漸次升起。他們幾乎同時認識到,儘管這個神秘人物心理陰暗,幾近無賴,但他指出的恰恰是事實。在那位遠遠超越時代的、生命力強盛的短跑之王身上,肯定嵌入了獵豹的基因片斷。
  幾天來,他們就像是玩九宮格填數遊戲的學生,他們在外圍揣測、推理、嗅探、追蹤,費盡心機來破譯這個非常複雜的謎語。但是,只要把一個正確的數字填到九宮格的中心,一切都變得非常簡單,太簡單了!
  對這個結論,至少費新吾不感到意外,這些天他已通過網絡查閱了大量有關基因技術的資料。DNA是上帝的魔術,但任何魔術實際上只是充分發展的技術——儘管這些技術十分精細十分神秘,但終究是人類可以逐漸掌的。而掌握了基因技術的人類將成新的上帝,隨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創造的億萬生靈——包括人類自身。
  他在腦海中歷數二三十年來基因工程技術的神奇發展:上個世紀80-90年代,美國俄亥俄州凱撒西部大學的研究小組,已經能製造「濃縮」的人體染色體,他們把染色體中的廢基因剔掉,將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色體長度十分之一的、功效相同的染色體。
  更早一點,瑞典隆德大學的一個研究小組將細菌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煙草;英國愛丁堡羅斯林研究所將人的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綿羊,以這種羊奶治療人類的血友病;又將人類抗胰蛋白酶植入綿羊,以治療人類的囊性纖維變性。上述產品早已進入工業化生產。
  20世紀末,醫生們已不必再走這樣的彎路,他們已經能將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損的病人體內。一個患胡勒綜合症的以色列女孩是這種技術的第一個受惠者,在她10個月大時,醫生把正常基因加入她的骨髓,再把骨髓植入她體內。
  ……
  人類已經接過了上帝的權杖,還有誰能限制他使用這根權杖?
  費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沒有宗教界人士對基因技術的深深恐懼,對於他們來說,基因技術比哥白尼的「日心說」、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更要兇惡千百倍;費新吾也不是生物學家,對生物倫理學知之甚少,因而也沒有生物學家那種「理智」的擔心,他們一方面兢兢業業地開拓基因工程技術,一方面對任何微小的進展都抱有極大的戒心,生怕一條微裂紋會導致整個生命之網的崩裂。
  所以,從理智上說,他並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惡行。但他心中仍有隱隱的恐懼,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他的脊背上掠過一波又一波的冷顫。
  朱莉婭打破了屋內的沉默,她輕聲問:「是否把那位侍者喊來,問問是誰給他的信?」
  費新吾搖搖頭,羅伯特也擺擺手說:「沒用的。寫信人一定是雇一名小孩送來。」
  「他是誰?他究竟是誰?」朱莉婭喃喃地問。
  羅伯特果斷地說:「現在,『他是誰』已經是次要問題了,關鍵是他說的是否是事實。費先生,我們該怎麼辦?我想把這則消息發出去,在向我提供這個消息前,匿名者要求我作出了立即公佈的承諾。
  費新吾猶豫著,他不想讓這則消息公開,因為這勢必傷害謝教授、鮑菲和田歌,也必將在奧運場上引起軒然大波。不過他知道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裡,匿名者既然讓四個人同時知道這件事,就是逼他們馬上宣佈。他可以保密,甚至能說服羅伯特暫時保密,但那位匿名者會輕易地找到另外的發表途徑。他點點頭:「好吧,不過要先向謝教授通報一聲。」
  他們把電話打到希爾頓飯店,櫃檯小姐說,謝教授半個小時前退掉房間,已經離開了。
  時間
  如此一致,不大可能是巧合,一定是他聽到了風聲,提前躲開了。費新吾狠狠心說:「你發消息吧。」
  「我以我們兩人的名義發表,好嗎?」
  「好吧。」他扭頭對田延豹說,「小田,擋不住的。」
  田延豹目光陰沉地點點頭。三名小夥子一直被擋在圈外,焦急地觀看著,猜測著,這時實在忍不住了。王剛怯怯地問:「費叔叔,你們是在談論謝豹飛嗎?他怎麼啦?」
  費新吾歎息一聲,他暫時不想讓三人知道真情,不想打碎他們心目中的偶像,只是含糊地說了一句:「還是有關謝豹飛身世的傳言。」
  三人滿腹疑慮,看著屋內各懷心事的四個人。羅伯特又在搗什麼鬼?為什麼連費叔叔也向他們屈服?三個人交換著目光,然後齊齊站起來,客氣地向費田二人告別。臨走他們還憤怒地剜了羅伯特一眼。
  費新吾送走了三個年輕人,在門口輕聲安慰幾句。等他返回時,羅伯特已在電腦上擬好了文稿,請他過目。文章寫得十分簡潔、冷靜和客觀:《短跑之王?》(紐約時報特派記者羅伯特·蓋納中國體育報記者費新吾)人類的短跑之王是25歲的華裔美國運動員鮑菲·謝,陸地動物中的短跑之王是非洲獵豹。适才一位神秘人士披露說,兩者之間原來有著天然的聯繫——鮑菲·謝的身體中嵌入了獵豹的部分基因!
  此消息尚未得到最後證實,但據筆者此前的調查,從技術上說這是完全可行的。看來,國際體育界已經面臨一個難題:如果這個消息不幸屬實,那麼鮑菲的世紀性成績是否有效?以基因手術提高體能的方法是否合法?最主要的是,在競相用非人類的異種基因改良人體的競賽中,人類會不會迷失自我?
  世界發瘋了。
  國際奧委會發言人:這只是一則未加證實的報道,我們無法輕易表態。我們只能許諾儘快與鮑菲·謝及其父親謝可征教授聯繫,調查事情真相,儘早作出必要處理。(記者追問,如果屬實,奧委會將如何處理?)我想坦率地告訴新聞界,奧委會內部已就此事展開了激烈的討論,而且不會在短期內達成一致意見,因為我們面臨的是一個全新的問題。希望各位先生給我們留下充裕的時間,使我們得出慎重的、經得起歷史考驗的結論。畢竟奧運已存在了數千年,又何必急在一朝一夕呢。
  羅馬教庭發言人:事態尚未明朗,教皇不會匆忙表態。但教庭的態度是一貫的,我們曾反對試管嬰兒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惡的人獸雜交。願上帝寬恕這些膽大妄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猶太教義只允許治癒人體傷痛。此前我們對試管嬰兒技術採取寬容態度,是因為這種技術雖然離經叛道,但它尚可算作治癒行為。但我們絕不能容忍褻瀆神的旨意,破壞眾生的和諧與安寧。
  某國宗教領袖:這個邪惡的巫師只配得到一種下場,我們向安拉起誓,我們將派10名勇士去執行對罪犯謝可征的死刑判決,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個角落。
  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發言人:我們對社會上盛傳的人豹雜交一無所知。如果確有其事,那純屬謝可征教授的個人行為。我們謹向社會承諾:雷澤夫大學不會容忍這種欺騙行為。
  中國科學院遺傳研究所發言人:謝可征教授是我們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學者,我們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輕率的舉動。對事態發展我們將拭目以待。
  本屆奧運會男子百米銀牌得主、尼日利亞的埃津瓦:我不瞭解基因技術,它太深奧了,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做到這一點,但我對鮑菲·謝異乎尋常的成績早就懷疑了。假如不幸這是真的,我會把自己的銀牌扔到垃圾箱裡。你們想想吧,如果今天允許一個嵌著萬分之一獵豹基因的「人」與我同場比賽,明天會不會牽來一隻嵌有萬分之一人類基因的四條腿的獵豹?
  「費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亞堪培拉時報的記者。請問那位以匿名信披露這則驚人內幕的先生是誰?他與你們是什麼關係?」
  「無可奉告。」
  「為什麼?他多次宣稱你們是他的摯友。」
  「無可奉告。」
  「此人說,對他提供的所有事實,你們都曾當面質詢過謝可征教授,這是否確實?」
  「無可奉告。」
  「那麼我再問田先生一個問題,令妹此刻是否正與鮑菲·謝在一塊兒?他們目前躲在什麼地方?我們已買到一些照片,足以證明兩人之間的親昵關係。」
  「滾!」
  晚上,兩人仍然同榻而眠。田延豹久久地盯著天花板,煙捲在唇邊明明滅滅。從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很煩燥。老費也很煩悶,但他的自控能力比較強,還不至於形之於色。其實他們的煩燥是無來由的,謝豹飛身上嵌有獵豹基因,並不是說他長有豹尾或利爪,他還是一個英俊瀟灑的男人,有什麼可煩惱的呢——但他們仍然無法克制自己,沉思良久以後田延豹終於開口:「老謝,明天我要出去,田歌。我不放心她那人在一起。」
  費新吾早就知道,田延豹和堂妹的感情極為深厚。他勉強開玩笑說:「不必顧慮太多,即使謝豹飛身上嵌有獵豹基因的片斷,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頭豹子。」
  「不管怎樣,我要盡力找到她,讓她知道所有的情況!」
  「你到哪兒去找?」
  「盡力而為吧,這麼大的一條遊艇,不會沒有一點蹤跡。」
  費新吾沉吟著,他想陪小田一塊去,又覺得不能離開此地。田延豹猜到了他的想法,說:「老費你留在這兒,我會經常同你聯繫,一旦田歌向這兒打電話,請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轉給我。另外,也許謝教授會同你再度聯繫。」
  「好吧,就這樣安排。」
  羅伯特和朱莉婭返回希爾頓飯店時,一個錄音電話正等著他們:「速回電。威爾科克斯」羅伯特要通電話,屏幕上威爾科克斯顯得精神奕奕:「鮑勃你好。」羅伯特戲謔地想,他已經開始用愛稱稱呼我了。「幹得不錯,為紐約時報搶了一條重要新聞。那個費新吾是怎麼回事?」
  「他是中國體育報社的老記者,已經退休了,但他好像與那個匿名者有特殊淵源。坦率地說,我能抓到這則消息是占了他的光。」
  威爾科克斯很快說下去:「幹得不錯,但我還是不滿意。知道嗎?很不滿意。紐約時報不是一家專發傳聞的二流報紙。你務必挖下去,一直挖到富油層。建議你租一輛通訊車,隨時與我保持聯繫。你也可以雇私家偵探,可以高價買斷消息。我告訴你一個帳號,你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但有一點,那就是必須儘快搞到確鑿的證據,要讓紐約時報始終站在報道的前列。聽清了嗎?」
  「我會努力去作的。」
  「至於和那位費先生的關係,由你相機行事吧,要好好合作,但不要讓他搶了頭條新聞。」
  「你放心。」羅伯特平靜地說,「此人並沒有新聞記者的職業特點,他最關心的是這則報道會不會給親人造成傷害,而不是搶頭條新聞。」
  「好好幹,以後就在國際新聞部工作。」他補充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充分認識到這則報道的歷史意義,很可能你會為此得到普利策獎的。」
  羅伯特放下電話就把朱莉婭抱起來:「我成功了!紐約時報已經為我敞開大門了!」
  他抱著朱莉婭在屋內狂轉。朱莉婭笑著喊:「放下我,我已經暈了!」羅伯特放下朱莉婭,吻著她的嘴唇。朱莉婭喘口氣,調侃地說:「這可不像紐約時報大牌記者的風度。他們都是冷靜、幹練、機警、喜怒不形於色,哪像你這樣衝動?」然後她便陷入沉思,「鮑勃,你想鮑菲的母親見到這則報道後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肯定早有思想準備。記得嗎?是她第一個暗示了基因改良的可能。」
  「不管怎樣,我要打電話安慰安慰她。」
  在電話中,朱莉婭歉然通報了事情的進展。那邊的方女士沉靜地聽完電話,沉吟良久才低聲說:「謝謝你通知我。」便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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