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 群星,我的歸宿 | 上頁 下頁
三八


  「對極了。我『連』了兩個小時。一直把我的腦袋擱在催眠灶上。變戲法的克雷馬尼。」

  「不,不,不!」那個多毛的男人大叫,「我還要告訴你多少次?變戲法不是做煙講。司魔法。蠢魚!你用錯了催眠術!」

  深紅色的內衣開始融化。佛麥雷從侍從們搖晃的肩頭摔了下去,然後消失在他的帳篷裡。四英里馬戲團裡大笑和歡呼聲猛然加到最高擋。廚房裡發出嘶嘶的響聲,冒出炊煙。吃喝永無休止。音樂綿綿不絕。雜耍表演永不停歇。

  在他自己的帳篷裡,佛麥雷換了裝,但他改變了主意,又換了一次,脫掉衣服,踢他的侍從,裝模作樣地用粗俗的法語混雜著上流的倫敦英語召喚他的裁縫。新衣服穿了一半,他記起自己忘了洗澡。他扇了自己的裁縫一巴掌,下令把十加侖香水倒入池塘,這時他被突如其來的詩的靈感擊中。他召見了他的隨行詩人。

  「把這個句子續下去,」佛麥雷命令,「Leroiestmort,le—等等。月押什麼韻?」

  ① ……國王死了……(法語)。

  「雪,」他的詩人建議,「雀,覺,學,壓,掠,缺,虐,靴……

  ② 原文為「what rhymes to moon?」June,  「his poet suggested, 」Croon, soon, dune, loon, noon, rune, tune, boon……佛麥雷想以「國王死了」起頭,編一段打油詩,但忽然想起要先有一些韻腳,所以問「月」押什麼韻,回答是一組moon(月亮)壓韻的詞,但是沒有連續意義,所以譯者替換為一組與「月」押韻的詞。

  「我把我的實驗給忘了!」佛麥雷大嚷,「波混博士!波混博士!」

  他半裸著,倉促地沖進實驗室,半路撞上了他的隨行化學家波混博士。化學家試圖從地板上爬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被人用最痛苦最尷尬的姿勢給勒住了。

  「必殺技,」佛麥雷大叫,「嘿!我剛剛發明了一種新的柔道動作。」

  佛麥雷站起身,把窒息的化學家提起來,思動到柔道墊上。那裡的小日本檢查了他這個動作,搖搖頭。

  「不,請你。」他禮貌地輕聲發噓,「呼。在氣管施壓並不永遠都是致命的。呼。請讓我給你演示。」他把驚呆了的化學家抓了過來,把這個身體扭結後死扣在墊子上,「請你注意觀察,佛麥雷?」

  但是此刻佛麥雷已經不在了,他正在圖書館裡用布洛赫的《我們生活中的性》(八磅九盎司)一書敲他圖書管理員的腦袋,因為那個不快樂的男人無法交出製造永動機的方案。他沖回自己的物理實驗室,毀掉了一個做實驗用的昂貴的精密齒輪計時器;他思動到舞臺上,搶了一根指揮棒,把樂隊搞得一團糟;他穿上溜冰鞋摔進香氣芬芳的游泳池,被拖出來,電閃雷鳴般地詬罵池塘裡為什麼沒有冰;然後人們聽到他叫嚷著想要一個人待著。

  ① Bloch,Iwan:布洛赫,德國性學專家。原文在這裡提到的「Das,SexalLeben」應指《Das Sexuallebenunserer Zeit(我們這個時代的性生活)》一書, 八磅九盎司指書的重量, 相當於3636.927克。

  「我想要獨來獨往,」佛麥雷一邊說,一邊踢他周圍的侍從們。等他們中的最後一個都趔趄著進了各自的門,在他身後關上門後,他開始打鼾。

  鼾聲停了,佛雷起來了。「那些夠讓他們折騰一天了。」他喃喃,走進他的穿衣間。他站在一面鏡子前面,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的同時審視著自己的臉。一分鐘到了,臉上還是沒有斑點。他繼續屏住自己的呼吸,堅持嚴格控制肌肉和脈搏,用鐵一般的冷靜控制著緊張感。兩分二十秒之後烙印出現了,血紅的。佛雷放鬆了呼吸。老虎的面具消失了。

  「好些了,」他喃喃,「好多了。那個老苦行僧是對的。瑜伽正是對策。控制。脈搏,呼吸,內臟,大腦。」

  他脫光了衣服,檢查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健壯優美,但是他的皮膚上依然露出細緻的銀色裂紋,裂紋從脖子延續到腳踝,構成一張網。看上去就像有人在佛雷的肉身上鏤刻出了一張神經系統輪廓圖。銀色的裂紋是尚未消褪的手術痕跡。

  這個手術花了佛雷二十萬琶,他用這筆錢賄賂火星突擊軍團最高級的外科醫生,讓醫生把他轉變成一個超級的戰鬥機器。每一個神經網狀組織都被重新裝配了,顯微鏡晶體管和變壓器被埋藏在肌肉和骨頭裡,脊柱下端則是一個微型鉑質輸出孔。他的身體中已經建立了一個幾乎能完全自動運行的內部電子感應系統。

  「與其說我是人,不如說我是部機器。」他想。他穿上衣服,不是合乎他身份的那種服飾——西瑞斯家族的佛麥雷那誇張華麗的服飾,而是適宜行動的毫無特色的連身工作服。

  他思動到威斯康辛州松樹林中一棟孤零零的大廈裡一一羅賓·威南斯布莉的公寓。那是四英里馬戲團在綠灣出現的真正原因。他思動到黑暗中,那是一個無可依傍的空間,他立刻飛速下墜。「錯誤的對等站!」他想,「思動錯誤?」他被一根斷椽打傷,沉重地墜落到破碎的地板上,掉到一具腐爛的屍體遺骸上面。

  佛雷讓自己變冷靜,他猛跳起來,狠狠地把自己的舌頭按在他的右上牙床的第一顆大牙上。這個操作打開了藏在他牙齒裡的交換器,使他的一半身體轉化成了電子機器。佛雷又用自己的舌頭按了某一顆牙齒,他的視網膜的周邊細胞被刺激後放射出柔和的光線。他借助這兩道蒼白的光線俯視,望見了一具男屍。屍體躺在羅賓·威南斯布莉公寓下一層的套房裡。它的內臟已經毀損了。佛雷朝上看。在他上方是一個十英尺的洞,那裡曾經是羅賓·威南斯布莉的起居室地板。整個大樓因為火災、煙霧和腐爛的氣味變得臭烘烘的。

  「被洗劫了,」佛雷輕聲說,「這個地方已經被洗劫了。出了什麼事?」

  思動的時代把世界上的無業遊民、流浪漢和流氓明確地變成一種新的階級。他們跟隨著夜晚從東部到西部,總是在黑暗中,總是在尋找著贓物、災難後的遺留物和腐肉。如果地震把一座倉庫震碎了,他們在當天晚上就會把它洗劫一空。如果火災破壞了一棟宅邸,或者爆炸炸毀了某家商店的保安系統,他們就會思動進去,搜尋有用的東西。他們把自己叫做思動獵人。他們是「豺狼」。

  佛雷爬上破敗的殘骸,到了上一層地板的走廊。思動獵人在那裡張了一頂帳篷。帳篷的整面小牛皮被火焰炙烤著,火焰穿過屋頂的一道裂縫向著天空閃耀。火邊圍著一打男人和三個女人,粗俗,危險,用「豺狼」那種有韻律的倫敦俚語迅速而含糊地交談著。他們穿著搭配得很糟糕的衣服,用香檳色的玻璃杯喝著土豆啤酒。

  佛雷的出現引來一片又驚又怒的威嚇聲,因為這個大塊頭黑衣人穿過碎磚塊走過來的時候,他熱切的雙眼放射出蒼白的光束。他大踏步穿過羅賓·威南斯布莉的公寓入口那些紛紛起身的暴徒們,他鋼鐵一般的控制力賦予他一種超然獨立的氣度。「如果她已經死了,」他想,「我就完了。我需要利用她。如果她已經死了……」

  羅賓的公寓和大樓其他部分一樣已經被掏空了。圍繞著中心鋸齒狀的洞的橢圓形地板就是起居室的所在。佛雷尋找著一具屍體。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躺在臥室的床上。男人在咒駡。女人為這個幽靈的出現而尖聲大叫。那兩個男人猛衝向佛雷。他倒退一步,把他的舌頭按在自己的上門牙上。神經環路運作起來,他身體裡的每一個感官和反應的速度都快了五倍。

  這種效應同時把外部世界的動態變得極度緩慢。聲音成了一片深邃混亂的雜音。色彩的光譜降變為紅色。兩個攻擊者似乎浮在夢一般的倦怠上向他飄來。而相對於其他人和物體,佛雷成了一個因為高速運動而變得模糊不清的影子。他向側面避開了緩慢襲向他的打擊,繞過了那個男人,把他舉起來,向著起居室的彈坑扔過去。他跟著把第二個人也扔了出去。對於佛雷加速的感官而言,他們的身體似乎仍在緩漫地飄浮,依然在跨越的中途:拳頭緩慢地向前伸,張開的嘴巴發出深重、凝滯的聲音。

  佛雷急走向在床上畏縮著的那個女人。

  「威斯拉布笛?」那個模糊不清的身影問。

  ① wsthrabdy:wasthereabody?(那兒有具屍體嗎?)因為此時佛雷的身體速度比周圍世界快幾倍,發音混淆了。

  那女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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