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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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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過,哈裡·謝頓隔天依舊回到圖書館。一來,他曾經承諾夫銘,答應會盡力一試,他不能隨隨便便敷衍了事。另一方面,他對自己也有虧欠,他極不願承認失敗,至少不是現在。現在他還可以告訴自己,他正在循著線索前進。 所以,他瞪著一串尚未查閱的參考膠捲書單,試圖決定在這些令人倒胃口的編號中,哪一個可能有絲毫用處。在他就要得出一個結論:答案是「以上皆非」,唯有逐個取樣翻查時,忽然聽到一陣輕敲凹室牆壁的聲音,令他不禁嚇了一跳。 謝頓抬起頭來,看見表情尷尬的李松·阮達正從凹室開口的邊緣窺視自己。謝頓認識阮達(是鐸絲介紹的),也曾經與他(還有其他一些人)一起吃過幾頓飯。 阮達是心理系的講師,個頭很小,身材矮胖,一張圓臉喜氣洋洋,幾乎永遠笑口常開。他擁有淡黃的皮膚與細小的眼睛,那是數百萬世界上居民的共同特徵。 謝頓對這樣的外表相當熟悉,因為許多偉大的數學家都是這種模樣,他們的全息像是他常常看到的。但在赫利肯,這些東方人他卻從未見過一個。(那是他們傳統的稱呼,雖然沒人知道為什麼;據說東方人自己對這個名稱也有些反感,不過同樣無人知曉原因何在。) 「在川陀,我們這種人有好幾百萬。」在他們首次見面時,謝頓無法完全壓抑訝異的表情,阮達曾經這麼說,同時帶著毫不羞怯的微笑。「你也會發現很多南方人──黑皮膚,頭髮很卷。你曾經見過嗎?」 「在赫利肯從沒見過。」謝頓喃喃答道。 「赫利肯都是西方人,啊?多麼單調!不過沒關係,各種人都有才熱鬧嘛。」(這番話使謝頓不禁納悶,為什麼有東方人、南方人與西方人,卻偏偏沒有北方人。他曾試圖從參考數據中找出可能的答案,結果沒有任何收穫。) 現在,阮達和善的臉龐帶著一種近乎滑稽的關切神情對著他。「你還好吧,謝頓?」 謝頓瞪大眼睛:「當然,為什麼會不好?」 「我只不過根據聲音判斷,朋友,你剛才在尖叫。」 「尖叫?」謝頓望著他,一臉不相信又不高興的表情。 「不是很大聲,就像這樣──」阮達咬緊兩排牙齒,從喉嚨後方發出一下掐住脖子的高幾聲調。「如果我弄錯了,我要為這樣的無端侵擾致歉,請原諒我。」 謝頓垂下頭來:「我不介意,李松。我有時的確會發出那種聲音,有人告訴過我、我保證那是無意識的動作,我從來不曾察覺。」 「你明白自己為何這樣做嗎?」 「明白。因為挫折感,挫折感!」 阮達招手示意謝頓湊近些,並將音量壓得更低。「我們打擾了其他人,讓我們到休息室去,免得等一下被人轟走。」 在休息室中,喝了兩杯淡酒之後,阮達說:「基於職業上的興趣,我能否請問你,為什麼你會有挫折感?」 謝頓聳了聳肩:「通常一個人為什麼有挫折感?我在進行一件工作,一直沒有任何進展。」 「但你是一位數學家,哈裡。歷史圖書館有什麼東西會讓你感到挫折?」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我經過這裡是為了抄近路,結果聽到你在──呻吟。現在你看,」他又露出微笑,「這不再是近路,而是嚴重的耽擱。不過,我倒是挺喜歡這種情況的。」 「我真希望我也只是路過歷史圖書館。不過我正試圖解決的一個數學問題,需要一些歷史學的知識,只怕我沒做好這件工作。」 阮達帶著難得的嚴肅表情盯著謝頓,然後說:「對不起,但我必須冒著觸怒你的危險──我一直在用計算器查閱你。」 「查閱我!」謝頓的雙眼怒睜,極為憤怒。 「我果然觸怒了你。不過,你可知道,我有個伯父是數學家。你甚至可能聽說過:江濤·阮達。」 謝頓倒抽了一口氣:「你是那位阮達的親戚?」 「沒錯,他是我父親的兄長。我沒有追隨他的腳步,令他相當不高興──他自己沒有子女。於是我想到,要是讓他知道我結識了一位數學家,或許他會開心。我想為你吹噓一番──如果我做得到的話,所以我查詢過數學圖書館中的數據。」 「我懂了,這才是你去那裡的真正原因。嗯──很抱歉,我想我沒什麼能讓你吹噓的。」 「你想錯了,我相當驚訝。你的論文究竟研究些什麼,我連皮毛都看不懂,不過那些數據似乎非常熱門。而在我查閱新聞檔案時,我發現你曾經出席今年的十年會議。所以──到底什麼是『心理史學』?顯然,頭兩個字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相信你看出了字面的意思。」 「除非我完全受到誤導,否則在我看來,你似乎能推算出歷史的未來軌跡。」 謝頓困倦地點了點頭:「這差不多就是心理史學的意義,或者應該說,是它理論上的意圖。」 「但它是個嚴肅的學問嗎?」阮達微笑著問道:「你不光是在丟樹枝吧?」 「丟樹枝?」 「那是在我的母星候帕拉,孩童們所玩的一種遊戲。這種遊戲是要預測未來,如果你是個聰明的小孩,就能從中得到好處。你只要告訴一位母親,說她的女兒會長得很漂亮,將來會嫁一個有錢人,就會當場獲贈一塊蛋糕或半個信用點。她不會等著驗證預言的實現,你只要那麼說,就能立刻獲得獎賞。」 「我懂了。不,我不是在丟樹枝。心理史學只是一門抽象的學問,極端抽象。它完全沒有實際的應用,除非──」 「現在我們講到重點了,『除非』之後總是接著最有趣的部分。」 「除非我願意發展出這樣的應用。或許,假如我對歷史多瞭解些──」 「啊,這就是你研讀歷史的原因?」 「沒錯,可是對我並無任何幫助。」謝頓以傷感的口吻說,「歷史的範圍太廣,有記載的部分卻太少。」 「這就是讓你感到挫折的事?」 謝頓點了點頭。 阮達說:「可是,哈裡,你來到這裡才不過幾個星期。」 「是的,但我已經能看出──」 「你不可能在短短幾周內看出任何事情。你也許得花上整整一輩子,才能獲得一點點進展。想對這個問題真正有所突破,也許需要許多數學家好幾代的努力。」 「我也知道,李松,但這並不能讓我覺得好過一點。我想要自己做出一些可見的進展。」 「嗯,你把自己逼得精神錯亂也無濟於事。如果能讓你覺得舒服點,我可以告訴你一個例子:有個題目遠比人類歷史單純得多,許多人花了不知多少歲月,卻一直沒有多大進展。我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這所大學就有一組人員在研究這個題目,我的一位好友也參與其中。要說挫折感,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挫折感!」 「是什麼題目?」謝頓覺得心中湧起一股小小的好奇。 「氣象學。」 「氣象學!」對於這個反高潮的答案,謝頓感到有些不悅。 「別扮鬼臉,聽我說。每個住人世界都有個大氣層;每個世界都有各自的大氣成分、各自的溫度範圍、各自的自轉與公轉速率、各自的軸傾角,以及各自的水陸分佈。我們面對兩千五百萬個不同的問題,從來沒人能找到一條通則。」 「那是因為大氣行為很容易進入混沌相,每個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我的朋友傑納爾·裡根就是這麼說的,你曾經見過他。」 謝頓想了一下:「高個子?長鼻子?不怎麼說話?」 「就是他──而且,川陀幾乎比其他世界史難理解。根據記錄顯示,在殖民之初,它具有相當正常的氣候模式。然後,隨著人口增長,以及都市範圍的擴張,能量的消耗不斷增加,越來越多的熱量排放到大氣中。於是覆冰逐漸收縮,雲層逐漸變厚,天氣則越變越糟。這便促使居民轉向地底發展,形成一個惡性循環。氣候越差,居民越是急於掘地和建造穹頂,因而氣候變得更差。如今,整個行星幾乎經年累月烏雲密佈,而且常常下雨──或是下雪,如果溫度夠低。只不過沒有人做出適當的解釋,沒有人做出正確的分析,解釋天氣為何惡化到這種程度,或是合理地預測每天的變化詳情。」 謝頓聳了聳肩:「這種事很重要嗎?」 「對一位氣象學家而言,是的。他們為什麼不像你一樣,為自己所面對的問題心生挫折?別做個自我中心的沙文主義者。」 謝頓想起通往皇宮的路上,那種烏雲密佈、潮濕陰冷的情形。 他說:「那麼,目前做到了什麼程度?」 「嗯,有個龐大的研究計劃在本校進行,傑納爾·裡根是負責人之一。他們覺得若能瞭解川陀的氣候變化,便可對氣象學的基本定律獲得許多進一步認識。裡根渴望找出那些定律,就像你想找出心理史學定律一樣。因此,他在穹頂之上架設了一個由各式各樣儀器組成的巨大數組。直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什麼收穫。既然許多代的氣象學家,花了無數心血在大氣問題上,卻始終沒有具體的成果,你花上幾周時間,未能從人類歷史中研究出什麼,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阮達說得沒錯,謝頓想,是他自己欠缺理智,態度錯誤。然而──然而──夫銘會說這項科學研究的失敗,是這個時代走下坡的另一個跡象。或許他也是對的,只不過他指的是一般性退化與平均效應,謝頓並未感到自己的能力與智力有任何退化。 他以略帶興趣的口吻說:「你的意思是,他們爬到穹頂上面,進入外面的露天大氣?」 「沒錯。不過,這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大多數川陀本地人不會那樣做,他們不喜歡到穹頂上去,想到這點會使他們產生暈眩或其他症候。參與這個氣象研究計劃的大都是外星人士。」 謝頓從窗口往外看·視線穿過草地與校園巾的小花同。外面一片陽光普照,沒有任何陰影或絲毫悶熱。然後,他語重心長地說:「我想我不能責怪川陀人貪圖溫室的舒適,但我認為好奇心能驅使某些人到穹頂上去,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的意思是,你想看看氣象學的實際工作?」 「我想就是這樣,怎樣才能到穹頂上去?」 「毫無困難。一部升降機就能把你帶上去,門一打開,你就到了那裡。我曾經去過,感覺實在──新奇。」 「這會讓我暫時忘掉心理史學。」謝頓歎了口氣,「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 「此外,」阮達說,「我伯父常說:『所有知識皆一體』,他說得或許沒錯。你也許會從氣象學那裡學到些什麼,能對你的心理史學有所幫助。難道沒有這個可能嗎?」 謝頓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很多很多事情都有可能。」然後,他又在心中補充道:但實際上卻不可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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