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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42.貓耳洞語系

  自成體系的貓耳洞語,且三大組成部分:酒令,外號,黑話。外人進了貓耳洞,如同進了威虎廳,你聽不懂幾句,雖然都是說中國話。

  幾個兵在一起喝酒,酒令忌「七」,七的字眼和倍數都忌諱,類似外國的「十三」。逢七要說「拐」,逢七的倍數如四十九,就說「拐乘拐」。緣由是,連著幾個參戰部隊的番號都有七,逢七多不吉利。有個部隊那年三月十七是交防,三月七日重傷一個,三月十七日臨下陣地前十分鐘又陣亡一個,大家都儘量避七,每月三次逢七,都格外小心。外號內地也叫,貓耳洞的特點是普及率達到百分之百,人人都有外號,人人叫外號,叫慣了,到叫姓名時反要發個愣。B1團一連三班長李廣才,對別人開玩笑開不過,撲上去咬人家一口,定名「螞蟥」。

  洞裡螞蟥多,戰士被咬了,就給三班長打電話:「你的部下是不是放假了,跑到這們這亂咬人。」「螞蟥」說:「對不起,你讓螞蟻把它馱過來。」「螞蟻」是翟建國,瘦,有勁,腿長,愛跑,背上百十斤糧食行走如飛。「螞蟻」任勞任怨,當軍工不怕苦,誰有跑腿的事,只管支配「螞蟻」,他不吭不哈就給辦完了。愛說話的是「蚊子」,愛叫喚,他閒不住,別人腦袋碰到洞頂,咚一聲,他在裡面問「誰呢?」弄清情況又添上一句「小心點兒,別把軍功章撞壞了。」「蚊子」是二班副韓章豔,活躍得很。「蚊子」沒有父母,跟同志們團結很好,打完仗的最大願望是先把房子蓋起來,再找個對象,這輩子就滿足了,農民不農民的沒啥。還有個「耗子」,一班副郝建英。四個人都在一排,排長何偉封蚊子為空軍司令,螞蟥為海軍司令,耗子為陸軍司令,螞蟻為軍工司令,號稱三大軍種加一個軍直。

  電臺對話:

  ——斑馬,斑馬,找屠老闆。

  ——我是屠老闆,406虎頭嗎?

  ——是的,耗子來了,耗子扔地瓜。

  ——給耗子吃個大餅。

  ——大餅不好吃,給來點土豆,大土豆,大大的土豆。

  ——別咋呼了。

  ——土豆來了,三隻耗子大休息,兩隻小休息。

  ——別咋呼了。老天爺叫我們這個月千萬那個那個。

  ——放心。相聲磁帶不多了,歌曲磁帶、流行磁帶沒有了。

  ——這個月亮猴子拐。

  ——來點清涼油吧。

  ——老天要撒尿,注意接尿。

  ——虎頭老闆要花生米。

  ——猴子拐六,有花生米。

  這段貓耳洞黑話翻譯如下。

  ——連指揮所,找屠連長。

  ——我是屠連長,6號哨位嗎?

  ——是的,越軍上來了,扔手雷了。

  ——炸他們個定向地雷。

  ——定向地雷被破壞了,請給炮火,大炮彈,越大越好。

  ——明白。

  ——炮彈炸了,死三個越軍,傷兩個。

  ——明白。團長讓我們今晚加倍小心。

  ——放心,肉罐頭不多了,菜罐頭,水果罐頭沒了。

  ——今晚上軍工。

  ——背些水來。

  ——要下雨了,注意接雨。

  ——說要子彈。

  ——上六個軍工,有子彈。

  兩國軍隊的報話機型號相同,互相能監聽。電話也有被竊聽的可能,貓耳洞之間的有線無線聯繫均不能有明語能話,這就為貓耳洞黑話的形成和發展提出了客觀要求。上級沒有編制統一的黑話用語,全憑各連即興發揮,達到約定俗成,幾乎每條黑話詞匯都包容一個小掌故,每套獨立的黑話體系都有自己相應的文化背景。這裡長官意志不起決定作用,通常某個洞先使用一個新語,連裡加以普及,個把月之內便基本完善和運用自如。連與連之間不發生橫向聯繫,因此各成語系。莫說越軍監聽人員弄不懂,就連我軍監聽人員也譯不出。大致上有多少一線連隊,就有多少貓耳洞語系的流派。各貓耳洞也有內部使用的暗語,不與連隊通話時(電話形成通播網,全時溝通,互相能聽到說話),說本洞黑話,配合得非常默契。

  各流派之間的差異很大。同樣是說水,有的用「尿」,有的用「清涼油」,來點清涼油和撒一泡尿來吧,是一個意思。要炮火支援,有的說來幾個土豆,大土豆,有的說扯我幾個蛋。亡人,有的叫大休息,有的叫瞪眼。手榴彈,叫啤酒,也叫地瓜。電線,有的叫鞋帶,有的叫麵條。同樣是電線炸斷的,甲連說麵條胡了,弄兩個西瓜(哨兵)把麵條捋一捋,乙連說緊一緊鞋帶,猴子(軍工)拐(來)。有一樣用語比較一樣,即把子彈稱作花生米,保留了抗戰時期老八路的文化傳統。

  有時,越軍電臺也插進來對話。越軍會漢語的人不少,裝模作樣說幾句很正規的對話,一開口就露餡。我方貓耳洞黑話多以民間俗語為基礎演化而成,一說撒尿,他連小便的意思都譯不出,更聯不到水上去。這時,越軍就只有挨駡的資格了,挨了罵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以為中國軍隊上了當,還認真地說:「是,是,好好。」說不定還在錄音準備當成果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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