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光榮(88)_楊景標

八八

　　劉邦是沖著彭亮去的：「老彭，咱不能在這兒等死了，把你的隊伍交給俺，俺殺條血路出來！」然後他又對柱子說：「柱子，你帶著警衛連，跟在俺們後面，護著老楊和老彭沖出去！」彭亮張嘴剛要說什麼，劉邦卻又搶了先：「老彭，都啥時候了，你就不要和俺爭了！」然後他就沖著弟兄們喊：「弟兄們，不怕死的跟俺沖啊！」劉邦喊完就頭一個沖了出去。真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就怕不要命的」！日偽軍很少見過這樣的陣勢，不要命地往前沖，倒一排又沖上一排，眼瞅著就沖進了他們的陣營裡，一大片日偽軍就亂了起來，紛紛躲避。柱子的警衛連這時已剩下不到二十人了，就攙著太爺爺，護著彭亮和關老道，趕緊跟在後面往外沖。也確實殺出了一條血路，再加上天黑，對視線也有影響，太爺爺他們跟在劉邦他們後邊，左闖右闖，竟殺出了重圍。

　　不過劉邦那七十多個弟兄卻已剩下二十多人了，柱子的警衛連就剩十幾個人了，而那二十多人帶著太爺爺他們沖出來，卻又主動返身斷了後。皆生死弟兄，熱血男兒啊，讓我這個後人聽了這段兒「突圍」的故事，都血液翻湧，感動不已，當然也更為太爺爺而驕傲。太爺爺當時並不知道，劉邦是在衝鋒時犧牲的，還是在後來的斷後中犧牲的。反正他們跑了很遠，後面的槍聲就漸漸零落下來，就聽不到斷後弟兄們的響動了。太爺爺他們就難過起來，知道劉邦他們已全都死了，可太爺爺他們還是不能停下來，或回身查看，因為大隊的日偽軍還尾隨緊咬著不放呢。大家都快跑不動了，輪流背太爺爺的弟兄更是累得不行，正趕上前面有一片樹林，太爺爺他們就順腳都跑了進去。

　　坐在林子裡喘氣兒歇著時，每個人都不說話，臉上都是很悲傷的表情。連關老道也低著頭，他此時已是光杆司令了，僅剩下的幾個弟兄不是被打死，就是投了降，更主要的是，他還剛死了親娘，心境的淒慘可想而知。林子裡很靜，能聽到日偽軍已越來越近，快到了林子外面了。大家知道日偽軍肯定會搜查這片林子，而且他們也藏不住。太爺爺就掙扎著站了起來，他看了看大家：「弟兄們，你們快走吧，別管俺了，日本人想抓的是俺，俺有辦法拖住他們！」這時彭亮也站起來：「老楊，現在你受了傷，隊伍應該由我指揮！」然後彭亮就看著柱子：「柱子，我把老楊就交給你了！」柱子還沒明白他的用意，但堅定地點了點頭。這時太爺爺忙說：「老彭 ……」可他剛說了兩個字，就又被彭亮打斷了，彭亮的語氣跟劉邦突圍前的語氣差不多：「老楊，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什麼也別說了！」彭亮說完，忽然又提高了聲音：「弟兄們，都跟我走！」

　　彭亮轉身就帶著十幾個弟兄走了，可剛走了幾步，太爺爺就喚住了他：「老彭！」彭亮就停下來，轉過身來看著太爺爺，太爺爺眼含著熱淚，勉強笑了笑：「老彭，你們共產黨都是好樣的！」彭亮一聽就笑了：「老楊，我等你這話，都等一年多了！」彭亮說完，轉身又帶著弟兄們朝林子外走，可沒走多遠，他忽然自己又停下來，轉過了身。

　　「對了老楊，你要是能跑出去，就去找周保中將軍！」

　　§六

　　那極其慘烈的一戰，讓太爺爺賠光了老本兒，所以應該就是他綠林生涯結束的一個標誌。他萬萬沒想到，他沒敗在心思縝密的井上垣手上，卻被一個他根本沒看上眼的鬼子軍官給收拾了。

　　所以，當那一天晚上，彭亮帶著弟兄引開了日偽軍，讓他和柱子還有關老道脫離了險境，可他心裡卻還是輕鬆不下來，沉重得不得了，真是生不如死。他開始後悔自己的知恩重義了，可親娘教誨做人要重情義，也沒有錯啊？怎麼就害死了這麼多弟兄呢？一想起這個他就怒火中燒，關老道就在身旁呢，他恨不得一槍就打死他，但他還是強按了心頭的怒火，沒下得去這個手。他知道，此時此刻的關老道，心裡肯定也比死還難受，他畢竟剛死了親娘，而他的親娘也是太爺爺的乾娘。

　　日偽軍追過了林子後，柱子便用刀尖把打進太爺爺腿上的子彈挖了出來。疼得太爺爺快將口裡咬的木棍咬斷了，看得關老道也跟著直咧嘴，然後柱子就拿出身上帶著的藥，給太爺爺的傷口抹上了，又重新包紮了一下。兩人誰也沒搭理關老道，就那樣起身要走，柱子是想背著太爺爺的，太爺爺卻不肯。可兩人沒走幾步呢，關老道就叫住了他們，關老道忽然把手裡的槍扔在地上，然後就神情索然地看著太爺爺：「楊老弟，你就一槍打死我吧！」太爺爺和柱子回頭看了看他，卻仍沒吭聲，又轉過身朝林子外邊走。關老道像一根死木頭一樣，愣愣地站在那兒，看著兩人慢慢地離去。

　　走到林子外面，柱子看太爺爺走得實在痛苦，就強行背起了他。那時天還沒亮，可兩人也不敢找村子進，更不敢回七星峰的方向，就找了地頭的一個小破窩棚先棲身。那小破窩棚是夏天用來看守菜地或瓜地的，這個時節還沒播種，倒也沒人來打擾。太爺爺想去潘大姑娘的乾媽那兒，一來是怕潘大姑娘聽到他全軍覆滅的消息，不知道他的生死會很擔心，二來他的腿傷也確需要找個地方靜養。可他知道，鬼子翻不到他的屍體，肯定會四處搜查，還是晚上行走隱蔽些，他就準備和柱子等到晚上起程。

　　柱子去買了些吃的回來，還捎了一身衣服，把太爺爺那一身軍裝換了。兩個人一起吃了飯，柱子就又到附近轉了轉，好不容易買到了一匹馬，有了馬，太爺爺的腿傷就不會誤行程了。等到了天黑，兩人就同乘上了路。潘大姑娘乾媽的家，就在離縣城很近的一個村子，是那次關老道在二王村抓走了太爺爺後，小月帶著乾媽新轉移的住址。也不知為啥，兩人越接近縣城，這心裡越緊張。等到了那個村子已是後半夜了，因不曉得潘大姑娘乾媽家的確切位置，太爺爺只好讓柱子硬著頭皮敲開了一戶人家，那戶人家被吵醒了很不高興，但還是告訴了他們在村東的第幾家，還說那一家剛死了人，兩人一聽臉色就變了。

　　等到村東找到了，敲了老半天的門卻沒人回應，倒把鄰居敲了起來，開門伸著頭說：「別敲了，那屋裡沒人！」太爺爺一問才知道，原來潘大姑娘和小月來時，竟發現乾媽已死在屋裡不知幾天了，沒被村裡人及時發現，屍體都有了異味。人年紀一大，哪天終老自己也想不到，身邊若沒個兒女還真就不行。潘大姑娘哭得很傷心，買了養老衣服和棺木，在鄉親的幫助下就把乾媽葬了，然後又守了七天的墓，昨天一早，兩人才離開村子走了。太爺爺聽完心裡就焦急起來，擔心潘大姑娘會去七星峰，萬一讓鬼子兵碰上了咋辦？柱子讓他先在屋裡住下來，然後騎馬去七星峰找一趟，也順便探一下彭亮他們的生死。

　　柱子離開的當天，日本人的賀喜通告就張貼開了，大肆宣揚已「剿滅楊匪」。村子裡的人都議論起來，太爺爺也就知道了，這心裡就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柱子離開後，太爺爺都是自己清洗傷口換藥，子彈挖出得及時，那藥末也很管用，傷口沒發炎，也沒那麼疼痛了，走路就能吃點硬，倒也不耽誤生火做飯。柱子是三天后回來的，說沒找到潘大姑娘和小月，也沒有彭亮等人的消息，估計彭亮情況不妙，但也估計潘大姑娘和小月沒啥事，因為潘大姑娘名頭大，鬼子若抓到了她，這兩天也該張揚出來了，可太爺爺聽了還是放不下心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