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光榮(84)_楊景標

八四

　　彭亮說：「老楊，你聽我一句好不好？你忘了你和楊司令員磕頭拜把子，你們都說什麼了？」太爺爺看著他，他就接著說：「不管是誰死了，另一個都要好好活著，好好地替他打鬼子，這才是楊司令員所希望的！」彭亮說到這兒，可能感覺到自己的火氣過大，他的語氣又緩了下來：「老楊，我彭亮不怕死，我怕死幹嗎還要參加抗聯打鬼子？可死也要死得其所，你也知道，拉起一支隊伍不容易，就這麼白白讓弟兄們去送死？把實力保存下來，好好地打鬼子，這才……對得起九泉之下的楊司令員！」彭亮說著，竟也有些哽咽了。太爺爺這回沒再說什麼，彭亮的話他確是聽了進去。

　　太爺爺繼續帶著弟兄們上了山道，但下了山他們沒有去縣城，而是拐道回了七星峰。太爺爺知道，他們在山上轉了好幾天了，如果那些看馬的弟兄和柱子他們沒出啥意外，也應該回七星峰了，所以也沒必要再去找他們。太爺爺他們長途跋涉回了七星峰，果然就看見了柱子和那些弟兄，還有那些抗聯戰士，他們竟然把百十匹馬也都帶了回來，這讓太爺爺不得不高看了他們一眼。柱子以為再也見不到太爺爺他們了呢？一看見太爺爺他就哭了，可那是高興的眼淚，當知道楊靖宇將軍已經遇難了，他當然也很悲傷。

　　那以後，太爺爺就帶著他「忠俠軍」，遵照楊靖宇生前的意圖，盤旋在七星峰上打鬼子，他想把七星峰變成真正的抗日遊擊根據地，他和弟兄們的願望很美好，就是太難實現了。隨著東北抗戰的形勢越來越嚴峻，很多抗聯隊伍都向中蘇邊境靠攏，連周保中和李兆麟的大部隊都已退至中蘇邊境了。那時遼寧境內的土匪雖然還有不少，其中也有幾股是抗日的，但他們跟抗聯都沒啥關係，所以從形勢看，太爺爺他們就很孤立，完全是在孤軍奮戰。可太爺爺卻沒感到孤獨，他覺得自己就很像「他娘」，別看它形單影隻，可它並不孤獨，因為它有這大山，有為了生存的競爭和撕咬。只要有仗打，太爺爺就不會孤獨。

　　落日的黃昏，太爺爺經常坐在一棵樹下，他在等「他娘」的出現，自打他們從吉林回來，「他娘」時不時地就會出現在七星峰上。

　　剛開春時，雪還沒融化，「忠俠軍」就遭遇了一次大規模的圍剿，遼寧境內幾個縣的日偽軍，聯合吉林境內幾個縣的日偽軍，都一起開上了七星峰，太爺爺在他們上山之前就得到眼線的消息，可那一次日偽軍把七星峰周圍封鎖得很嚴實，他們沒能及時脫身。儘管太爺爺帶著弟兄們在崇山峻嶺中左沖右突，最終巧妙地突出了重圍，轉移到那個秘密宿營地裡躲藏了起來，可他還是死傷了幾十個弟兄，直到日偽軍全線退卻了，他們才又返了七星峰。接下來的春暖花開，太爺爺他們倒過上了穩妥日子，冰雪開化，到處泥濘，山上行走艱難，日偽軍不得不放任他們一段時間。

　　其實，在春暖花開之前，太爺爺他們完全有機會去投奔抗聯大部隊，只是不知道他們的確切消息。那時的地下聯絡都是單線進行的，彭亮手裡雖掌握著一條線，但因楊靖宇的變故，抗戰形勢的複雜化，他與組織上的上線聯絡卻中斷了。等再一次接上頭，並確切知道了周保中等抗聯部隊已退至了中蘇邊境，那已是半年後了，那時再想從七星峰穿越到中蘇邊境，已不可能了，他們錯過了脫離險境的最佳時機。

　　日偽軍對七星峰的不斷清剿和封鎖，使太爺爺他們的日子越來越艱難，手裡的彈藥經常不足，雖然有時跟日偽軍交火也小有收穫，卻難解大渴；尤其是缺少糧食，在夏季還能對付著過，瓜菜也能頂半年糧的，何況山上野貨又多，可若到了冬季，他們再缺糧，那非喝西北風不可。所以一等到了秋收季節，太爺爺他們就開始籌化著搶糧食，在敵人的封鎖區裡搶糧食，無疑就是去拼命，既然去拼就要拼一次值得。

　　那一次他確實是盯上了一塊肥肉，二百多日偽軍押著十多車公糧送去瀋陽。太爺爺他們事先就踩好了點兒，又為不引起鬼子的注意，他們還分成了十多夥兒分頭下山，然後再到埋伏點集合的，那兒離蝦皮實施綁架大燒鍋小兒子的梨花屯很近。日本人也的確防備了，派二百多人押送糧食，這在往年從沒有過。可那二百多日偽軍卻很大意，還是被打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四散奔逃。太爺爺僅傷了兩個弟兄，看著那麼容易就到了手的糧食，弟兄們都欣喜若狂。幸虧欣喜之余，太爺爺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他是把糧車分成了四份，讓弟兄們分頭運回七星峰，否則他們搶到手的糧食又都會被搶回去。

　　是潘大姑娘那一夥運糧的隊伍，遭到了日偽軍的埋伏，不但三輛糧車都丟了，六十多個弟兄最後也只跑出來九個。當時潘大姑娘是騎著馬的，可她不能不顧弟兄的性命，她就讓跑出去的幾個弟兄先走，然後她騎馬斷後。也幸虧有一條小河救了他們，她就下馬躲在一棵樹後，看守河上的那座木樁橋，開始是一個偽軍兵追上了橋，她一槍就打掉了他的帽子，那個偽軍兵嚇得趴在了那兒，其他的偽軍兵就不敢上了。鬼子兵倒是勇猛，可上一個被她打死一個，一連打死三個，他們也就沒人敢再上了。估計著幾個弟兄都跑遠了，潘大姑娘才上馬絕塵而去。

　　潘大姑娘回來後拿當時的驚險跟太爺爺說笑，卻嚇得太爺爺出了一身冷汗，就有了強烈的自責，心想不應該讓潘大姑娘單獨帶一夥人押糧，他應該和她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雖然潘大姑娘是一個渾身是膽的女俠，但在此時的太爺爺心中，她已是一個需要他愛惜和保護的女人。

　　那之後不久，潘大姑娘就懷了孕，她自然很高興，終於在那方面沒被翠花落下，可太爺爺卻喜憂參半。這又一年來，他無時無刻不牽掛著遠在吉林的翠花和未謀面的兒子，可卻很無奈地一次又一次不能成行，他也就真正理解了潘大姑娘常念的那句詩的含義：「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若有關於翠花母子的一丁點消息，他也會歡喜上十天半拉月的，可遺憾的是卻沒有。太爺爺因此就感慨，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對於像他這樣一個人來說，娶妻生子是很不道德的。

　　太爺爺似乎預感到了，他的綠林生涯也該結束了。

　　§二

　　又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太爺爺沒有想到，關老道會隻身一人騎馬上七星峰來找他。

　　那時潘大姑娘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太爺爺當然不能讓她在山上跟著闖蕩了，在一起過了個年，就讓小月護送著下山，一起去了在縣城附近的她乾媽家。乾媽的那個新住處，還是當初小月安排下來的呢。臨行前，太爺爺讓潘大姑娘把他送楊靖宇，而楊靖宇又反送給他的那兩把盒子炮帶上了。潘大姑娘走後，太爺爺便把長短槍隊合二為一，交給了彭亮掌管，反正經過那次大圍剿，他隊伍的人數銳減，編三個隊就有些勉強了。而潘大姑娘和小月剛走還不到十天，關老道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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