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光榮(58)_楊景標

五八

　　戴笠明白，在敵人後方拉一支隊伍，絕非易事，但他還是滿懷希望，所以他在親自發給韓大個子的電文中，就百般叮囑，先是鼓勵誘惑，說什麼「為黨國的抗日大業而戰很光榮，功成之日就是君加官晉爵之時」；接著也實言相告，深入敵後，環境險惡，家裡有意援助也鞭長莫及，一切均要靠自己，「非有必死之心不能成事」；再就指點了一二：招集對象應重在當地的土匪和有過兵史的人士，現有的東北情報網絡也可以很好地利用；最後仍沒忘打氣：「隊伍拉起來後，先以遊擊之戰鞏固實力，等規模壯大時，再打出國民革命軍東北抗日之大旗，軍長非君莫屬。」

　　韓大個子受命之後熱血沸騰，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情報員，竟能得到軍統大頭目的垂青，危難之際，擔此大任，而且看樣子，蔣委員長也很重視，他就暗下了決心，刀山火海，在所不惜。客觀地講，韓大個子也確是一條漢子，他骨子裡也極恨日本人。韓大個子首選的拉攏對象，就是有同村之誼的王老疙瘩，他知道王老疙瘩曾給牟敬堂當過排長，於是便回了趟闊別了幾年的老家，他當然沒透露確切的實情，只是說自己恨日本人，想拉支隊伍上山打鬼子，並保證資金不成問題。王老疙瘩空懷一腔抗日的熱情，一經攛掇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韓大個子拉攏了他，並讓他幫忙發展弟兄的同時，韓大個子又去聯絡了一夥「土匪」。

　　正是那夥「土匪」使韓大個子暴露了蹤跡，幸好沒暴露給日本人，而是暴露給了楊靖宇他們。韓大個子到死都不知道，他去聯絡的那夥「土匪」，早被楊靖宇發展成抗日遊擊隊了，只不過對外沒公開身份罷了，他們當時就對韓大個子起了疑心，不但拒絕了他，還派人跟蹤了他，並及時將情況向楊靖宇作了彙報。所以韓大個子那以後的行蹤，就全在楊靖宇的掌控之下了，而在他活動的過程中，楊靖宇也逐漸摸清了他的真實身份和目的。而韓大個子從日本人張貼的佈告上，得知了太爺爺的大名，又通過他們的渠道查訪到太爺爺的藏身處，當他帶著王老疙瘩到翠花表叔家找太爺爺時，楊靖宇也就掌握了太爺爺的一些情況。

　　世事難料，韓大個子的計劃不是不可行，行動也不是不詭秘，可就連楊靖宇他們也沒想到，那天韓大個子出城後會碰到意外——從身上搜出了槍，被帶進縣城後，死在了亂槍之下，而隨後太爺爺和王老疙瘩帶著幾個人就上了奶頭山。因此追溯起來，還是蔣介石的隨口一說，戴笠的過於用心，才成就了太爺爺，真不知道太爺爺是該感激他們，還是該埋汰他們。韓大個子死後一個月，戴笠才得到他的死亡報告，當然很沮喪，事情還八字沒一撇呢，人卻先沒了，但自打那頓西餐後，蔣介石就再也沒提過在東北拉隊伍的事，戴笠也明白了他不過是順嘴說說，既然已失敗了，就沒必要顯擺了，事情就那樣不了了之。

　　彭亮的講述當然沒我這麼周全，這麼添油加醋，可太爺爺、潘大姑娘和王老疙瘩三人心裡，還是被他說得複雜起來，正所謂身在江湖，卻不知江湖殘酷，太爺爺萬沒想到，就在他的身邊，還發生過那麼多他渾然不覺的事，他不得不重視面前這個陌生男人，和他背後的那個楊靖宇，而這個男人給他帶來的無疑是一次機遇，他是否應該抓住這個機遇呢？而潘大姑娘此時已動了心，按她的個性，原本不會參加抗聯隊伍，但二道溝一役使她有了改變，人一旦遇到挫折後，都會重新考慮問題，她已認識到了彭亮觀點的正確性。可改旗易幟畢竟是一件大事，不能太草率地答應，怎麼也得詳細合計合計，潘大姑娘就笑著對彭亮說：

　　「彭先生，你已是第三次來找俺了，再駁了你的面子，那就不近人情了，再說你這次來也是不棄俺們於危難，你看這樣好不好，你今晚就在山上住吧，容俺們想一想。」

　　「好吧，幾年我們都等了，也不差這兩天，你和楊當家，還有弟兄們，也好好商議商議，我們共產黨不會強人所難，但為了共同打日本鬼子，我們還是歡迎你們加入！」

　　彭亮看上去很興奮，潘大姑娘終於松了口，他覺得這次可能不會白來了。彭亮說完就看向太爺爺，他還想聽聽太爺爺的意見，太爺爺也笑著說：「彭先生，咱們光顧著說話了，大老遠的跑來還沒吃飯吧？俺先讓弟兄帶你去歇息歇息，也給你準備點兒飯菜，等晚上俺再為你接風！」彭亮也沒客氣：「我還真餓了。」他也知道太爺爺要開會商議。太爺爺叫進來一個弟兄帶著彭亮走了，潘大姑娘便看著太爺爺，顯然等著他有什麼反應，可太爺爺卻不做聲，事情對太爺爺來說委實太突然了，他以前根本想都沒想過。潘大姑娘又看向王老疙瘩，王老疙瘩就說：「俺看楊靖宇，他帶的那支隊伍不小，也是誠心打鬼子，你看咱們現在……俺倒覺得，找棵大樹乘涼不是壞事！」潘大姑娘點了點頭。

　　太爺爺讓王老疙瘩把弟兄們都集合起來，他還想聽聽大家的意見，他當過偽軍兵，知道軍隊裡的規矩多，隊伍一旦歸了抗聯軍，那就不自由了，因有了這支隊伍，他曾產生了小小的野心，還懷了一份理想，就這樣把它拱手相送，他一時還真捨不得。弟兄們都在一塊草地上聚齊了，太爺爺就跟他們說了是否投奔抗聯的事，大家就議論了起來，可卻沒人站出來表態，好半天，太爺爺等不急了就說：「你們倒是說句話呀？」柱子就站出來說：「大哥，俺聽你的，反正你咋樣俺都跟著你！」這時其他的弟兄便也紛紛說：「大哥，俺們都聽你的，你想咋辦就咋辦吧！」沒想到弟兄們竟這麼一致，太爺爺就讓他們散了。

　　晚上備了酒席，把大小幾個頭目叫到了一起，太爺爺為彭亮接風，酒桌上誰也沒談公事，觥籌交錯中，彭亮這才知道潘大姑娘已和太爺爺結為夫妻，就忙舉杯祝賀，熱熱鬧鬧的。酒席散了後已快半夜了，下山買藥的兩個弟兄就趕了回來，潘大姑娘忙給那些受傷弟兄換藥重新包紮，她還用熱濕毛巾給那個昏迷的弟兄敷了額頭，那個弟兄竟醒過來了，一個勁兒地說胡話。潘大姑娘的處置方法看得彭亮直皺眉頭，就忍不住指出了不妥，誰知潘大姑娘卻不願聽了，冷冷地回了一句：「俺一直這樣治傷，沒覺得有啥不好！」彭亮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

　　後半夜了，太爺爺和潘大姑娘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別看潘大姑娘早有心理準備，而弟兄們的態度也讓太爺爺心裡有了底，但這樣一次抉擇還是很艱難的。潘大姑娘也知道太爺爺不甘心，便說：「玉紅，你放心，俺已想好了，咱必須提出條件，他們若是能答應，那咱就參加，只有利沒有弊！」原來潘大姑娘的想法是：保留「忠俠軍」的稱號，以及隊伍相對的獨立性，而且還要給一個軍的建制，委任太爺爺為軍長。這個想法無疑很滑稽也很幼稚，就那麼百十來號人，卻要一個軍的建制，還要討個軍長當，也不知道潘大姑娘躺在床上，貼在太爺爺身邊，是怎麼琢磨出來的，讓我這個後人聽了都臉上發燙，但兩個人的確是認真的，那個想法一直讓他們興奮到了天亮。

　　多虧他們是對彭亮一個人說，否則全體抗聯戰士會笑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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